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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单元 荒年3 文 / 张海清

    摩天岭大寨被松树明子照得通亮,二龙眉开眼笑正领着几个人查验搬运季家送来的支和子弹。水耗子揽着大青骡子,把手伸进怀里攥着装银元的小布口袋迟疑着想跟二龙套近乎,见他身边总是人来人往的,一直没有机会和他搭话,无奈之下,只好把已到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

    红松木刻楞大厅很宽敞,棚顶上吊着一口装着半锅野猪油的生铁锅,锅沿儿上搭着一根擀面杖粗的油捻子,冒着浓浓的黑烟,空中飘着尚未燃尽的油烟絮子。野猪油灯红光四射,在红光照耀下,草上飞端坐在一把桦木大椅上。

    草上飞今天显得格外健谈,用烟袋锅儿指着刚搬进了的支,跟坐在斜对面的詹先生唠起家常嗑儿:“要说起来,我认识你们家老掌柜的也不是一天半天了。他这个人一辈子本本分分,恨不得看见蚂蚁都绕道儿赚可到了少东家这辈儿,咋就一点儿都不随根儿了呢?……不是我草上飞爱财,我就是为了置这口气!你瞅瞅他们哥几个干的那些缺德事儿吧——搁谁身上,谁能就这么拉倒?”詹先生陪着笑脸说:“是是是,老当家的说得极是……这事一点儿都怪不得旁人。要怪,只能怪我们家少掌柜的年轻不懂事,还望两位当家的高抬贵手,多多海涵才是啊!”

    一直没吭声儿的王福橖,突然插话说:“没那么便宜。卖酒的跟拎瓶儿的要钱,这舒矩。他二哥跟小日本子勾搭连环,仗势欺人,害死了我姑父。我今儿个要不活剐了他,对不起老天爷,兄弟们也不能答应!”

    站立两厢的土匪头目跟着叫嚷起来:“对对对!不能便宜了这小子。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先插了这狗日的三王八,再去掏了他的王八窝!”“对,插了他,给宋粮台报仇!”“就是,不卸他个膀子,也得卸他个大胯……”

    原本挺和缓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詹先生忙偷眼去看草上飞的反应。草上飞不动声色地用烟袋敲了敲椅子扶手:“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就别跟着瞎嚷嚷啦!”一扬手,把装着二百块大洋的白布口袋扔给二龙,“把这些老头儿(银元)拿去,去给崽子们劈吧劈吧,叫大伙儿手头儿也阔绰宽绰……常言道,人怕见面,树怕扒皮。如今,老掌柜的诚意到了,詹先生也把话说透了,这次就先放他一马!江湖有江湖的规矩,绺子有绺子的章程,咱得话服前言。过去的恩恩怨怨,就此一笔勾销,咱们依旧井水河水两不犯!”

    詹先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忙抱拳当胸作了个罗圈儿揖:“我替我们家老掌柜,谢谢老当家的、少当家的能如此宽宏大量……谢谢三老四少。承蒙老当家的器重,詹某不才,等我回去一定从中鼎力斡旋,重修旧好……不多打扰了,詹某告辞啦!”

    詹先生嘴上说着“告辞”,脚却不挪窝儿,用眼睛跟草上飞要人。草上飞看出来了,仰面大笑,吩咐把季广源带进来,管“秧子房”的土匪头目应声而去。工夫不大,季广源被两个喽啰抬着,“咕咚”一声扔在地上。

    季广源像粽子似的被绑得结结实实,半卧在地上,拱了几拱没站起来,詹先生急忙走上前去把他搀扶起来,刚要伸手去摘套在他头上的黑布头套,被草上飞抬手制止了:“詹先生!他的蒙眼儿就给他戴着吧,别往下摘了!……来呀,套车,送詹先生他们下山!”过来两个拿黑布条儿的土匪,把詹先生和水耗子的眼睛也给蒙上了,用马车一直把他们送出了山口。

    接下来的事情,并没有像草上飞和詹先生所期望的那样就此井水不犯河水恩怨作罢。回到家,季广源像疯了似的谁的劝说也听不进去。一气之下,詹先生辞别了季子桢回家不干了。季广源背着父亲,偷偷地跑到省城搬来了森警队的警察,打了摩天岭一个措手不及。结果,老土匪草上飞死于那场混战,摩天岭和季家的积怨更深了……

    自从老土匪草上飞死后,季家大院成了大龙王福橖的眼中钉,他做梦都在想怎么跟这个老对头算账。翻垛先生刚刚算定,阴历九月十三申时一刻圣打季家大院的最佳时间。

    二龙眉开眼笑地走进来,打着隐语:“想啥来啥,想吃就来了妈妈,想娘家人,小孩儿他舅舅就来啦!”翻垛先生告辞出去,王福橖问:“是不是水耗子来拍山门啦?”王福橖见他挑着大拇指光笑不说话,没头没脑儿地说了一句:“亥子此方大失败,鸡犬作怪事难成!——这小子怕是仇怨攻心,气迷了心窍儿啦!”

    水耗子事儿,从小跟着排帮混饭吃,练就了一身的好水性,在水下能睁着眼睛抓鱼。排帮上的橹子头邰殿臣见这孩子身世可怜,又很机灵便认他作了干儿子。父子两个相依为命,感情也愈处愈深。后来殿臣老了,木帮儿和水场子里的活儿都干不动了,爷俩儿只好辞离了伙计们在五里桥安下家,也开了两孔小炭窑,虽说没有什么太大进项,但维持温饱还是绰绰有余,眼看爷儿俩的日子就要过起来了,水耗子也到了娶妻成家的年龄,老把头殿臣本想好好烧几年炭积攒几个钱儿,给干儿子把媳妇娶回来,自己也好抱抱孙子享享清福,可万万没想到平地冒出个大和兴炭厂。更可恨的是,“大和兴”还没挂牌点火,就四处挖墙角儿,很多窑厂的窑工都被他们花高价挖走了,水耗子家也不例外,眼看着全部希望都跟那两孔炭窑一样快要熄火了,老殿臣急火攻心,一头栽倒在窑坑里,从此一病不起。

    邰殿臣中风不语瘫痪在炕上,吃喝拉撒全靠水耗子照料,褥疮溃烂满屋子都是刺鼻的恶臭,熏得人喘不上气来,成群的绿豆苍蝇赶都赶不走。邰殿臣刚强了一辈子,不忍拖累水耗子,吞下一块大烟膏,大瞪着一双不甘的眼睛离开了人世,水耗子把这笔账记在了季广源头上,跪在干爹坟前发了毒誓要报复季家。

    水耗子是个很有心计的人。他效仿越王勾践卧薪尝胆,隐姓埋名给季家当起了看家护院的炮手,上次护送詹先生上山去赎季广源,他就暗中跟二龙挂上钩了。

    王福橖生性多疑,听说水耗子又来了,不由得心里犯起合计。他确实有点儿信不过水耗子,怕他反盆,又怕二龙多心便敷衍道:“你还是叫他先回去吧!咱不干那捅鸡子的勾当。等啥时候用得着他,自然会知会他。”二龙疑惑地问:“不用他当内鬼啦?”王福橖说:“先不用!”二龙仍不死心,又问了一句:“硬克硬?”王福橖说:“嗯,硬克硬!”二龙无奈,只得把水耗子打发回去了。

    季广源苦笑笑,心说:“但愿能夹死这驴日的王福橖。夹不死他,将来更是个麻烦事儿!”望着黑川鼻子底下那撮人丹胡子,季广源感到一阵厌恶。别看季广源平时神仙老子谁都不尿,可让东洋人撑腰,他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忍不住暗暗骂道:我们家和胡子的过结是人的事情,关你日本人屁事。你个小鬼子,滚他妈一边去吧!

    王福橖一步一步踏向黑川掘下的死亡陷阱,他却浑然不知。在此之前,五里桥警察分局的麻局长已经接到了黑川报案。老麻是出了名的和事佬儿,他的处事原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他管辖的地面儿上,大大小小绺子也有好几股,他谁都不想得罪,更不愿意得罪王福橖。麻局长的脸抽抽着,黑川看出来他不愿意接这个差事,便以日人商社在华利益受到威胁为由,软硬兼施,老麻只得硬头皮应承下来。刚交火时,王福橖没把警察手里那几条放在眼里,不想,应季子祯之邀的各路炮手相继赶来,愈聚人愈多,黑瞎子岭上的火力也愈来愈猛,把王福橖压进夹卵子沟里抬不起头来,他被迫带领队伍顺山沟往回撤,不想被日本人的歪把子机封住了沟口,弟兄们死伤惨重……

    绺子撞墙,踩了黑川下的夹子,王福橖身中七弹,后背那一射穿肺部,造成了血气胸。见大当家从马上一头栽下来,二龙和弟兄们都拼命了,好不容易才保护着王福橖和张素贞逃回摩天岭。

    张素贞也挂了彩,衣服有些破烂,肩头被剐了一个三角口子,翻卷的布片儿跟着她一抖一抖的抽噎。下山的时候,张素贞还是英姿飒爽的,此时却是头发蓬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她顾不上伤痛,抱着奄奄一息的王福橖心如刀绞,原本美丽的张素贞,现在是一副深秋后的景象。二龙看到她这般摸样,心跟着一紧一抽的隐隐作痛。

    摩天岭大寨内的灵棚里并排停放着土匪的尸体。张素贞把王福橖的灵堂设在卧室里,由一个贴身的女侍从陪着她守灵,其他人一律不让进去,就连各山头前来吊祭的江湖朋友,她也一概不见。

    二龙送走“松江好”水绺子的翻垛师爷,回到灵棚坐定,望着灵的一排尸体满脸沮丧。弟兄们也没有了嬉闹的心情,沉着脸和尸体对望着,恍似被打死的不是别人,而是他们自己。

    一连两天,张素贞不吃不喝,二龙心里不免有些着急。他让伙房做了一碗地瓜苞米面糊糊,双手捧着想进灵堂,劝她好歹吃点东西。不想,二龙的一条腿刚跨过门槛,眼前红光一闪,“砰!”“砰!”两声响,子弹嵌进门框,打得木屑四散飞溅。这两打得太突然了,二龙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一响,他下意识地一缩脖子,一个高儿蹦出门外。二龙两只耳朵被震得嗡嗡聩响,过了好半晌才搞明白是怎么回事,端着剩下的半碗面糊糊,嘟囔了一句:“这小娘们,疯啦?!”

    夫人能向二当家的开,别人更不敢进去打扰了。第二天傍黑,张素贞像幽灵一样从阴森森的灵堂里走出来,把蹲在灵棚里烧纸钱的喽啰吓一跳。

    张素贞的嗓音有些沙哑:“冤有头,债有主。传我的话,一年后,姑要用季家和那些帮狗吃食的人脑瓜子,给大当家的和死去的兄弟祭坟!”

    那个小喽啰把一叠纸钱扔进丧盆站起身来,回禀道:“回夫人,季老爷上吊,死了……”张素贞微微一愣:“死了?死了好!死了,是老东西的福分!”

    山岭连绵,林海茫茫,深秋的“五花山”呈现出难以形容的美丽,黄的、绿的、红的叶子肆意渲染着,飒飒作响。摩天岭阳坡又新掘出好几个坟坑,坟坑边上停放着棺材和鞍韂马具和死者生前的心爱之物。

    过山风吹得树叶乱颤。张素贞跪在坟坑边上,仰天叫道:“江湖奔班,人老归天!”跪在地上的众匪徒齐声嚎啕:“掌柜的……”“兄弟呀……”“你走好啊,大伙儿都来送你啦!”土匪们的喊叫在山谷里久久回响着,在哭喊和啜泣中,棺材陆续下到坑里。张素贞从地上爬起来,给王福橖的棺材上填了第一锹土……

    料理完后事,二龙再次来见张素贞。这次他没敢贸然推门进屋,先咳嗽一声,怕屋里人听不见,又用烟袋敲了框,女侍从从里面将门打开,把他让进屋。

    二龙坐定,用烟袋锅在烟荷包里不停地挖着,等了半晌不见张素贞跟他搭话,把烟袋点燃抽了一口,问:“大哥不在了,嫂子想过没,你打算往后咋办?”张素贞眼皮都没抬,冷冷地反问道:“啥咋办?”二龙顿了顿,硬着头皮说:“你呀,你往后有啥打算?”

    张素贞闻听这话,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明白二龙这是要赶她下山,自己好坐绺子的头把交椅。

    张素贞摆弄着驳壳,一会合上机头,一会又把机头掰开。听完二龙的问话,停了几秒钟,右手握着柄在左掌心上一磕,弹夹“咔”地复位,一拉复进机将子弹推上膛:“这还用问吗?既然大当家的不在了,我,就是大当家的!从今儿个起,绺子里一的切都得听我的!你来得正好。往后,你得帮我照应着点儿,谁要是敢背着我起妖蛾子……骸可别怪姑我六亲不认!”

    张素贞如同恶煞附体,令二龙感到不寒而栗,不由想起了几年前第一次让他心房震颤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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