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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单元 荒年2 文 / 张海清

    摩天岭山势极为险峻,树木参天遮云蔽日,绿色掩映的断崖之上,建造着一座石砌的山寨。山寨大门外的一棵大柞树上搭着个瞭高儿的茅草窝棚,一个瞭水的小喽啰抱着一杆老掉牙的火门,不时地朝四处撒目。

    王福橖父子在树阴下的树墩子上已经闷坐了很久。王福橖阴阴地说:“这季家哥们快赶上狼了,谁都不放在眼里,我姑父就这么白白丧命了。这个狼窝,撵我非掏了它不可!”老土匪草上飞说:“过去,老季家可挺仁义的,从来也不招灾不惹祸,更不跟江湖朋友斗气。这二年,老掌柜压不住阵脚了……小生塃子当家,不知天高地厚,他也只能干瞪眼!”王福橖说:“我看他们是登鼻子上脸,纯粹是在那找不自在呢!”

    草上飞问:“你不是让字匠儿递了叶子给季家吗,咋没动静啦?”王福橖闻听,愈发气不打一处来:“正吊猴儿呢!妈的嘞,看来不来点真格儿的,他们也不知道锅是铁造的!”草上飞没吱声,王福橖把目光从抱的土匪身上收回来,话头儿一转:“我就眼热他们家新买的那几条小鬼子造的‘海喷子’。”草上飞用大拇指压了压烟袋锅儿,瞟了一眼儿子,王福橖也正看着父亲,父子二人相视一笑……

    秋雨洒落,带来阵阵寒意。季广源和炮头那三爷、帐房詹先生几个人散座在堂屋里,望着窗外绵绵的秋雨心里直犯堵。

    季广源摆弄着两颗步子弹,看着桌子上的信说:“这他妈的摩天岭,是跟咱们老季家摽上了。十条东洋造快,五百发子弹,他们可真是好胃口,也不怕撑破了肚子!”詹先生说:“十条就十条吧!信上不是说了么,只要答应给他们要的这些东西,以往的恩恩怨怨就此一笔勾销——破财免灾吧!依我看,真要能那样也算合帐,省得一天到晚老是提心吊胆。一大家子,老老少少的大门不敢出,二门不敢迈……”见季广源没搭茬儿,詹先生硬着头皮又说:“人家可说了,三天之内等回音儿。这都过去好几天了,再不给他们回话,真等出点啥事儿可没处淘换后悔药去……三掌柜,你还是麻溜儿拿个主意吧!”

    季广源抓起那封信,三把两把扯得粉碎:“不给,就他妈不给!一根毛儿都没有!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咋的!”詹先生说:“掌柜的,摩天岭这伙儿胡子下手可挺黑呀!”季广源说:“他手黑,我们老季家也不是好惹的,那些明碉暗堡,还有快手都白养了吗?他敢来我敢杀!三爷你去,去炮台上给我升起一面红旗……我就不信,他草上飞再豪横,还敢砸红窑儿是咋的?”江湖上把养养炮手的粮户财东家称作硬窑,土匪把打劫这样的人家叫砸响窑,把在炮台上挂红旗的人家叫红窑。“红窑”不太好招惹,也有示威的意思,一般绺子轻易不敢跟这样的人家比划。

    那三爷答应一声拔腿要赚詹先生一把拉住他,说:“这面旗可轻易升不得呀,真把红旗挂上了,再想摘可就难啦。不光摩天岭的绺子会红眼,就连其他山头儿也会不忿咱老季家,这不是犯众怒吗?”季广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咱端的是满铁的饭碗,真要是有个风吹草动,警察分局和满铁护路队也不能掐腰看热闹。”詹先生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分局里那几个饭桶你还不知道?吓唬吓唬老百姓还行,护路队又远在宽城子,隔着一二百里,远水不解近渴啊!”

    季广源皱起眉头:“那你说咋办?装熊等死?干等着叫他们欺负?亏你小诸葛能说出这么泄气的话来。”调转脸去对那三爷说:“你告诉你的手下,叫他们这阵子都给我精神点儿,别他妈一天到晚老踅摸喝酒睡娘们,不干正经事儿……”那三爷被臊得脸通红,干笑两声,拍着说:“三掌柜,您就瞧好儿吧!我那三儿调教出来的炮手,没一个吃干饭的!……哪个不怕死的就让他尽管来。我管杀,还管埋!”

    詹先生就烦他那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劲儿,好像天底下就属他能耐最大,又不好驳他面子,叹了口气,说:“还是和为贵吧!冤家宜解不宜结啊!总这么顶牛儿,日后咋收场啊!”那三爷正窝着一肚子邪气没处发泄,斜楞着两只大眼睛看着詹先生,说:“听这口话儿,你大先生是信不过我喽?不是我当着少当家的面儿说大话,他王福橖要是敢来砸窑儿,我把他蛋黄子挤出来喂苍蝇!”詹先生根本没把他的话当真,依旧耐着性子,心平气和地说:“不是谁信不过谁,而是……”那三爷有些急头白脸:“你可拉倒吧!人家这都要骑到咱爷们脖颈子上拉屎啦,你还想着和为贵呢。你愈缩头缩脑,他愈觉得你好欺负,就愈得寸进场”

    詹先生真快压不住火气了,正要跟他分辨,拴在院子里的狗狂咬起来。季广源不耐烦地站起来:“行啦!行啦!你们俩就别烂炝汤了,吵得我心焦,脑瓜子都快被你俩吵吵炸啦!”又对那三爷说:“你上大门口看看去,这狗疯了还是咋的啦?咋这么叫唤?”那三爷刚要出门,不想跟门房何老七撞了个满怀。

    何七跨着门槛,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呼哧带喘地说:“三掌柜的,出怪事儿啦!您快过去看看吧!”那三爷被撞得一栽歪,没好气地问:“大白天的,你让鬼撵啦?”何七咽了口吐沫,冲着门外连比划带说:“不是让鬼撵了。那啥,也不知咋整的,从梨树沟来了帮亲戚说是来吊孝的。你看这,这……”那三爷眼睛瞪老大,问:“啥玩意?”季广源也奇怪:“吊孝?吊啥孝?给谁吊孝?”季广源以为听错了,连问三句。何七一缩脖子,咕哝了一句:“不知道,不知道是咋回事呀。”季广源一甩袖子:“这不是瞎胡闹嘛,谁家死了人还能这么消停?”边说,边气哼哼地朝大门口走去。

    昨天晚半晌,也不知谁给季家这些远房亲戚报的丧信儿,说是季家老掌柜的谢世了,后天出大殡,给他们传话的是个半彪子。半彪子从江边放牛回来,被迎面来的人拦住了去路。这个人一瘸一瘸的,还用草帽遮着半张脸:“老弟,请留步。”

    半彪子站在路爆手里攥着镰刀警觉地问道:“你要干啥,天刚黑你就出来劫道啦?”

    蒙面人笑了:“老弟,你可真会说笑话呀。你看看我这副腿脚吧,还劫道呢,要大饭都得让狗辇出屎……我问你,你认识季老太爷不?”

    半彪子想了想:“哪个季老太爷?不认识!我上炕认识枕头,下地认识鞋。”瘸腿蒙面人提醒道:“五里桥,季子桢,季老太爷。”半彪子想起来了:“哦,他呀。谁不认识他呀,认识,咋不认识呢。他是我八竿子打不着的姨夫。你打听这个干啥?”

    瘸腿蒙面人嗔怪道:“你看你这孩子,真不会说话。咋还说是八竿子打不着呢?你姨夫死啦!他临咽气还念叨你呢,你姨夫可想你了。”

    季子祯正半倚半靠在大枕头上闭目养神,听见门响,睁开眼睛见詹先生和九叔进屋,掀去盖在身上的夹被,说:“他九叔呀,这扬风夹雨奠你咋跑来啦?”他拍拍炕沿,“快坐炕上吧,咱俩近点儿……可有几年没见着了,你的身子骨儿还行?”九叔说:“托老哥的福,还行。”

    季子祯见九叔光说不动,疑惑地看着詹先生。詹先生上前扶他坐直身子,将前院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季子祯闻听一翻白眼儿,险些背过气去。詹先生和九叔忙上前抚胸捶背,过来好一会儿,他才连声说:“完啦!完啦!这个傻狍子,明摆着那是个圈套儿,他咋还伸脖子往里钻啊!快!快去,把老三他们几个叫回来!”詹先生说:“老掌柜您别着急,我已经打发何七儿去撵他啦!”季子祯挣扎着下地,在詹先生和九叔的搀扶下来到前院……

    季广源带着那三爷,离老远就看见自家坟地里拴着一挂马车,马车上装着口白槎儿棺材,有几个披麻戴孝的人正挥锹抡镐,还有的盘腿坐在树底下嚎啕大哭,奇怪的是这些人东张西望,干打雷不下雨。季广源看见有人掘他们家祖坟眼睛都红了,拎着顶门杠冲上前去,破口大骂道:“我你祖宗!你们这是要干啥,嗯?”

    他骂他的,根本没人搭理他,哭号声更响了,装腔作势的哭叫差点儿把季广源眼珠子气冒了。季广源抡起顶门杠胡乱打起来,不想这些人突然甩掉孝帽子,为首者哈哈大笑起来:“季三王八,爷儿几个候你多时了,我还当你真成了缩头老鳖,不敢抻脖儿了呢。”

    大笑之人正是王福橖。王福橖见季广源手里的顶门杠朝他头顶砸来,一扭腰闪身躲了过去,季广源一棒子落空砸在地上,震得他虎口发麻,险些把顶门杠扔了,正待抡棒再打却被王福橖一个脚绊儿撂倒在地,众人一拥而上,把季广源绑起来生生塞进棺材里,那三爷和看坟老头儿还没醒过腔,也早被撂倒在泥地里,上来几个人七手八脚把他俩捆起来,绑在一棵粗壮的老红松树上……何七老远看见季广源等人被掀翻在地,吓得磨身往回逃,恰在这时,季家的援兵举着刀棍棒迎面而来。

    何七见老当家的被詹先生等人架着也在人群里,脚下一滑,一个跟头摔在泥坑里:“老爷子,咱们都来晚啦!”炮手水耗子把举过头顶,跃跃欲试的要去营救季广源。季子祯摆了摆手制止道:“算啦,深草没窠的早挠岗了。让他吃点苦头也好,省得一天到晚不知天高地厚……赚跟我上坟上看看去!”

    詹先生劝他回去:“老当家的,您这病刚刚有点儿见强,别再叫雨激着可就更懊糟啦!……咱还是回去吧?”季家老太爷固执地坚持道:“死不了,上去!”众人只好搀着他往前走。

    来到坟地,詹先生领着人性地四处察看。九叔捡起扔在地上的孝衣孝带团成一团,指着祖坟旁边的一个井状深坑对季子祯说:“老哥,快看那儿!”

    秋雨如丝,山风呼啸,松涛之声不绝于耳,季子祯的眼神愈发苶呆。老人扶住一尊石象生,过了好半晌才缓过这口气来:“这,这摩天岭是成心要败坏老季家风水啊!”

    水耗子端着高声嚷道:“这也太熊人啦,没这么干的!咱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算了!”季子祯像耗尽了全部精力,悲哀地仰天长叹一声:“哎!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报应啊!这是报应啊!”

    九叔感到很疑惑:“摩天岭这一手儿可真驶绝的。我琢磨着,既然他们费这么大心思算计老三,这其中自有道道儿!”

    季子祯拿眼睛问詹先生,詹先生知道事情闹到这一步,再想瞒恐怕是瞒不住了,只得将实情和盘托出:“前些日子,摩天岭送来一封信,信口袋里还装着两颗子子。信上说,要让咱们家对宋老实的死给个说法儿——要么给他偿命,要么拿拿子子抵事儿。这两样儿三掌柜都没答应,怕您知道了跟着上火就没敢跟您回。”季子祯一拍石马屁股,说:“结仇啦!这是结仇啦!还等啥呢?麻溜儿预备,预备子子吧!再预备二百个大洋……詹先生呀,你就辛苦一趟吧。见到大当家的,千万要好言相商,看看能不能顺顺当当儿的把人赎回来。”

    詹先生忙说:“老掌柜的,您别上火,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去办吧。我就是头拱地,也一定把三掌柜全须儿全尾儿的接回家。”

    季子祯没再说什么,雪白的须髯在风雨中飘动,散乱的目光投向剥蚀不堪的石人石马,听着不绝于耳的风声雨声,老人心中不由得生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凄凉之感。一扭脸,看见有人正给那三爷和看坟老头儿松绑,缓步走过去,亲手给看坟老头儿解开绑绳。

    看坟老头儿浑身,艰难地挺着身子。季子祯扶住他,说:“季家不幸,让老哥跟着担惊受怕了,子祯这里给你赔罪!”看坟老头见他如此,含着眼泪,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季子祯见他的样子可怜,心里愈发酸楚:“这个坟守不守也没多大意思了,多给你算些工钱,回家养老吧!”说罢,给看坟老头儿鞠了一躬,又朝众人一揖到地:“季某人谢谢诸位老亲少友,顶风冒雨的老远跑来为老朽送终!”言罢,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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