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龙腾小说网
新龙腾小说网 欢迎您!
新龙腾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大地苍生

第一单元 荒年4 文 / 张海清

    当初,王福橖在为张素贞赎身之时,因为在价钱上与老鸨子小金宝闹崩了,差一点儿闹出人命来……

    二龙陪着王福橖到宽城子福顺班,与踩盘子的扣子接完捻子,把“插旗”的兄弟打发赚哥儿两个要了几样儿菜喝起酒来。

    福顺班里一片歌舞升平,胭脂伴着酒气,人肉伴着美食,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王福橖和二龙都已微微有了几分醉意,雅间外,传来一个女子唱唱儿的声音,王福橖仔细听去,唱的是《断桥》:

    五月(那个)端阳(呀),

    你把雄黄酒里下了毒。

    酒醉后现原形吓死官人归阴路险些吓死奴,

    舍命斗胆搭救夫主。

    战白鹤取灵芝搭救官人还阳路,

    病好你却疑狐。

    终日犯踌躇,

    说我是妖怪不进我的屋。

    ……

    王福橖微闭双眼沉浸在凄婉的《断桥》里,咕哝了一句:“这小嗓门儿,真挺脆生儿……”

    过了许久,唱儿已经没了,对面的二龙见他发呆,端着酒杯凑过身来问:“大哥,咋的了你?”见王福橖没反应,轻轻推了他一下,王福橖瓷愣着眼睛看二龙,像从梦中惊醒过来一般:“啊!唱完啦?”二龙问:“你要爱听,咱也找个唱唱儿的,给大哥助助酒兴?”王福橖说:“行啊,就把外面那个招呼进来,我听听。”

    片刻,一个身着华服的艳丽姑娘跟着二龙走进雅间,正是张素贞。她向王福橖微微施礼:“这位大爷,翠喜儿给您请安啦。听那位爷说您要听曲儿,不知大爷要听哪段儿呀?”

    王福橖说:“哪段儿都不听了,我听见你在外边唱的时候不短了。我叫你来,就是想让你歇歇。你就坐下跟我们哥儿俩唠唠嗑儿吧!”张素贞鞠躬称谢,坐在下处。二龙知趣儿地退了出去。

    借着酒劲,王福橖说:“你往后别再接客了。”张素贞问:“不接客吃啥呀?”王福橖说:“我娶你。”张素贞微微一笑:“大爷,你醉了。”王福橖说:“是喝了点酒,可话算数。”张素贞站起身来回手把门插上,拉住王福橖的手说:“来,翠喜有话跟大爷说。”张素贞缓缓脱去外面的裙衫,只剩下一层薄纱。王福橖眼一瞪:“你这是干啥?”

    张素贞伤感地说:“不管才刚儿大爷那番话是真是假,我听着感激。今儿个翠喜儿破个例,只收点茶水钱,让大爷从头到脚彻底尽兴……”王福橖脸一沉,站起来,说:“胡闹,快把衣裳给我穿上!”张素贞顿时慌了:“我哪点儿做得不好,让大爷不开心了么?”王福橖正色道:“翠喜姑娘,别看我们哥儿俩进窑子,可不是为嫖女人。我这人不会逢场作戏,才刚儿的话也不是酒话。我这就找老鸨子说去,我要给你赎身。但你要给我记住喽,从今往后,你不许再接客了!”

    王福橖抬脚走了,张素贞愣在屋里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工夫不大,小金宝兴高采烈地进了屋,说:“我的好闺女呀,你可遇上贵人啦!快看呐,这是才刚儿那位大爷留下的钢洋。临赚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你接客儿了。”说完,“哗啦”一声将一个布口袋放在桌上。张素贞顿时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半年后,王福橖又来到福顺班。这次,他没像往常那样在张素贞房里久待,只点了一卯便下楼找小金宝去了。

    王福橖坐在花厅里等了老半天,也不见小金宝的人影儿。他正等得有些不耐烦,见小金宝和几个粉团似的女人,如同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个穿中式马褂的日本嫖客从楼梯上走下来,娇滴滴、嗲声嗲气的献媚之声不绝于耳,王福橖不禁皱紧了眉头。

    小金宝送走日本嫖客,假意刚看见王福橖,扭着水桶腰,拿腔作调儿假作热情:“哎呀妈呀,我的大爷呀,可好些日子不见了,您老啥时候来的?”王福橖冷冷地说:“有一会儿了。”小金宝说:“真是慢待了您这位财神爷了。咋不上楼找翠喜儿姑娘玩去,一个人坐这发啥呆呀?”王福橖避开她搭过来的胖手,说:“我这趟来是要接翠喜姑娘出去的。你麻溜儿叫人帮她拾掇拾掇,车在院门口等着呢!”

    小金宝悻悻地把手收回来,一挥手帕,说:“接走可不行,我这正缺人手呢。再说了,您也知道这出外条子的规矩。您把她接出去,算怎么回事呀?这官条子不官条子,私条子不私条子的……”王福橖说:“什么官条子私条子的,你少跟我整那些没用的,我今儿个是给她赎身来的。钱,我带来了!”说罢,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来放在小金宝面前,指着红红绿绿的钱帖说:“不多不少,两万吊,你过过亮子(过目)吧!”

    小金宝没想到王福橖会当真,心里很不自在,不由得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这年头,难得大爷这么重情重义。不过……”王福橖追问道:“不过什么?”小金宝说:“两万少点儿!”王福橖说:“那你说个数吧!”见小金宝伸出巴掌,问:“五万?”不想,小金宝巴掌一翻说:“十万!拿十万吊,我这就给她置办嫁妆,打发她出门子!”

    当时,现大洋与官帖的比价大概为1:180,十万吊官帖折合大洋可是一千多块呀。王福橖当下看明白了,这老鸨子是想敲他的竹杠,半开玩笑地说:“这倒好,你成劫道的了……你这不是成心要抢我的营生吗?嗳,能不能抬抬手,多少让点儿!”小金宝把脸子一撂,把布包朝王福橖跟前一推“哼”了声:“大白天的,你怎么跟我说起梦话来了。你也不访听访听,满宽城子能找出一个跟我讨价还过价的人吗?有钱呢,你就多来几趟俺娘们儿欢迎……要是没钱,骸”王福橖没想到她说翻脸就翻脸,也气不打一处来。他强压心头的火气,咬牙问道:“这么说,今天这个事儿咱俩是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啦?”小金宝抬眼瞅瞅他,把脸一扭没吱声。

    见花厅里说碴了,那些嫖客牌也不打了,花酒也不喝了,纷纷涌出包间围拢过来看热闹。这些看热闹的不怕事大,巴不得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才好呢,有几个人在一旁忍不住幸灾乐祸地撮火架秧子:

    “怀揣这么俩骚钱儿,也敢想三想四,脸皮可真厚!”“就是,嗑瓜子嗑出个臭虫——啥(仁)人都有,嘁!”“嗨!你俩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们是人,人家也是人……你瞧瞧这小子靛格子多棒!这要是不隔三岔五放一炮,还不憋出个好歹来,你总不能让人家自个儿出来吧,啊?哈哈哈!”“阴天下雨不知道,有钱没钱还不知道吗?腰兜儿比脸都干净,还逛窑子呢!”接着,响起一片嘲弄的坏笑。

    屋里屋外黑压压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王福橖的脸着实有点儿挂不住了,牙齿咬的格格直响,猛地揪住一个咋呼得最欢的嫖客抡起拳头。这一拳力量很大,正打在这小子脸上,整个人纸糊的一样飞出老远,见王福橖打人,有几个嫖客胳膊挽袖子要伸手。

    从打一进北山大门,这孩子的嘴就没闲着,肚子就像个泔水缸,吃得满手满脸肮脏不堪。小金宝费了好大劲儿才连哄带骗把他弄上山,还没等进庙门他又喊起肚子疼,把小金宝气得直骂祖宗。骂归骂,却也没办法,只好让那个打手领财宝儿去找茅房,由阚老四陪她先去拜十不全。还愿完毕,小金宝起身要挂咸菜疙瘩了,才想起来咸菜在儿子的脖子上挂着,忙叫阚老四去把财宝儿找回来。阚老四歪歪着脖子翻遍前岭后坡,最后在山后一条沟里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同伴儿被绑在一棵大树上,嘴里被塞了一把草,病孩子早已踪影皆无。

    一个月以前,王福橖在宽城子栽了面儿,腿伤已经结痂了,一天比一天见好,可心情却愈发烦躁。明天,就是四月二十八了,是他与张素贞商定好了绑架小金宝儿子的日子。

    王福橖睡了个晌午觉,睡醒后打发人把二龙叫到跟前,说:“呀,撵我给你娶个嫂子,你说咋样?”二龙见他不像是开玩笑,精神为之一振连声说好:“能让我大哥动心的,肯定不是一般人儿。”王福橖说:“还真让你猜着了,此人确实非同一般。我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些年,还从来没有遇到这么有胆有魄的姑娘呢。只是有一样……”

    二龙知道王福橖为什么吃的亏,立时明白了八九分,但他还是想让他亲口告诉他,才显得受重视,便说:“大哥啥时候也学得不爽快了,跟兄弟还有啥好藏着掖着的?”王福橖还是迟疑了一下说:“这姑娘哪样都好。美中不足的是小时候上了坏人的当,误入了烟花柳巷,我是担心……”

    二龙说:“你说的是翠喜姑娘吧?这姑娘我见过,盘子挺亮(脸蛋儿漂亮),是个尖尖果儿!”王福橖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见过,问:“你啥时候见过?”二龙笑了:“大哥可真是好记性啊。你咋忘了呢,你俩头次对麦子(见面)还是我带的马(引荐)呢!”王福橖一拍脑门,想起来了:“哦,可不是咋的,你瞅我这臭记性。你可千万别见笑,这些日子,我让这件事闹的都像没魂儿了,总丢三落四的……你说,我当真要是弄个窑姐儿上山做压寨夫人,会不会给山头儿丢脸,招人嗤笑呢?”

    二龙说:“大哥这是说的啥话,谁生下来愿意当窑姐儿呀?旁人不说,就说你我兄弟吧,还不是世道给逼的才顶了这个‘匪’字吗?都是逼上梁山的!你啥都不用顾虑,只要你相中了咱就娶上山,她就是我二龙的嫂子。谁敢说咸道淡,敢当面儿放个响屁我算他是爷们,就怕没这么个人。翠喜姑娘,不不,应该叫夫人。夫人要是能上咱摩天岭,只能给咱哥们脸上增光添彩……你就说,你打算啥时候迎娶吧!到时候,只要大哥喊话,我带崽子们去接她入绺子。”

    王福橖说:“眼下还没到时候。”二龙问道:“还等啥?还有啥事没办圆全,大哥尽管吩咐,我去办!”王福橖说:“让你猜对了,还真有个事情得你去给我跑一趟。”二龙拍着说:“行啊大哥,有啥活儿您尽管吩咐,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二龙都不带含糊的!”

    二龙总是把大当家交办的差事叫干活儿,而且每次活儿都干得挺漂亮。王福橖便把与小金宝谈崩了,要绑架小金宝儿子,用病孩子换张素贞“从良”的打算说了一遍。最后,王福橖还特别强调了一句:“这个主意还是你那没过门儿的嫂子拿的呢。不过,小金宝是小金宝,咱们跟那孩子没仇。要报复小金宝咱就直接奔她去,可不能像你嫂子说的……咱不能拿榛棵子(不懂事的孩子)扎筏子(出气)!”

    二龙闻听此言,不由得心里一激灵,可他嘴上却说:“大哥,就冲这个我就得另眼看待夫人!这么有胆有识的女人太难得了……”二龙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女人,还没出道就这么歹毒,这要是上了山将来还了得?——这是他第一次胆颤。

    睡到后半夜二龙就起来了,带着两个弟兄装扮成赶庙会的药材贩子,飞马直奔吉林城。来到北山,离老远,就看见了福顺班的马车停在山门外,车老板子正在喂牲口,知道张素贞所言不差,心里便有了底。

    三个人拴好马匹,背着褡裢混进游人里,随着人流穿过卧波桥朝山顶药王庙走去。刚上坡道没走多远,二龙便看见小金宝一伙儿人,在“罗锅桥”(揽辔桥)下连哄带劝,可财宝儿依旧哭闹不止……趁孩子拉肚,两个弟兄打晕了等在茅房外面的那个打手,给财宝儿点了……

    张素贞背着包袱,来到郊外与二龙会合,二龙老远看见张素贞,忙迎上来把马缰绳交给她。

    张素贞接过缰绳翻上马背,冲二龙和前来接她上山的弟兄们一抱拳:“今番我和你大哥成亲,一不用接,二不用送,请你们回去转告大当家的,就说我还有件要紧的事儿要办。等办完这件事情,我自个儿上山……你们都先回去吧!”众人不解地看着张素贞一时都没了主意。张素贞也不等二龙答应,策马朝远处飞奔而去。

    望着张素贞伏在马背上矫健的背影,二龙直着嗓子大喊道:“嫂子,我们就这么空着两手回去了,咋跟我大哥说呀?”张素贞头也没回,只是挥了挥马鞭子。这次让二龙除了胆颤之外,似乎预感到了其中潜藏着一系列某种未知的祸端……

    张素贞打马直奔二道沟,在一处低矮的草房前勒住缰绳。因年久失修,这间茅草房已显得破败不堪。马嘶鸣着在原地转了一圈儿,张素贞跳下马背,一脚踹开房门。

    老于太太年轻守寡,一辈子无儿无女。此时,她正在炕上絮棉裤,手上揪着棉花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她在跟谁说话,房门被人踹开,窗户玻璃掉到地上摔得粉碎,把她吓得一激灵。

    老于太太刁蛮惯了,还从来没有人敢踹她的房门,顿时火起,扯掉包在头上的羊肚子手巾正要开口骂人,猛然看见提进屋的张素贞顿时惊呆了,嘴巴张得老大却没骂出半个脏字来。紧接着,焦黄的老脸开始变灰,面部表情发生了急剧变化,硬挤出来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忙找鞋要下地,脸上亲热却难以掩饰内心的惊慌。

    看上去,像是要拿手巾给张素贞擦脸,其实是想拥抱张素贞:“我的好闺女——”张素贞用手朝她用力一戳,疼得她差点晕过去。

    张素贞冷笑着,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一声“干娘”:“真没想到,你这把老骨头还这么硬朗。”老于太太强忍住疼痛:“干闺女呀,这些年,你跑哪旮旯去了?你都快想死干娘啦!”

    张素贞怒喝道:“闭上你的臭嘴,人面兽心的老苍才,你死到临头了还睁眼说瞎话儿。”说着跳上炕,一把揪住老于太太的疙瘩鬏,将口顶在她但阳上:“今儿个,我要把你的型出来喂狗,看看狗吃不吃!”

    老于太太扑伏在炕上,屁股撅起老高哀号道:“闺女呀,你可是屈枉死我啦!当年把你卖给窑子,都是于志和那畜生的道眼,可跟我没一点干系啊!”张素贞悲从心来,眼窝浸泪说:“还敢说跟你没干系?……我先宰了你,再找黑心贼算账!到时候,你俩到阴曹地府去打这场无头官司去吧!”

    于志和是老于太太的亲侄子,当年在营口一带当二神,装神弄鬼骗人钱财。大神儿给人做法吞香噎死了,于志和便独自流落到了辽阳,靠给柳树屯的张老好家扛长活混口饭吃。

    于二神那年二十七八岁,长得挺精神也挺聪明,自从来到张家,他给张老好的独生闺女张素贞带来了不少快乐。庄户人家一年到头难得见到唱戏的,听于志和没事唱唱小曲儿讲讲笑话,张素贞感到像过年一样兴奋。

    初谙男女之事的张素贞很快被于志和迷住了,可张老好总觉得这小子太过于轻浮,从头到脚透着一股邪气。女儿已经长成大姑娘,她这个年纪最容易被坏人勾引,所以张老好像防贼似滇防着于志和。怕什么偏偏来什么,很快张老好就察觉出两个人有点儿不对劲了。张老好掰开揉碎了劝导女儿,可张素贞鬼迷心窍一句也听不进去。两个年轻人,一天到晚一个院子碰头碰脸依旧眉来眼去,愈发难舍难分了。老张头儿一怒之下,第一次动手打了宝贝女儿,把于志和赶出了家门。

    张老好强行将二人拆散,但他俩谁都没死心,隔天,于志和摸黑潜回柳树屯,带上张素贞私奔了。二人乘火车来到宽城子,在宽城子闲逛了几天后,投奔了二道沟的老于太太。在老于太太家的偏厦子里安了家,俨然一对儿小夫妻,正经八百地过起日子来。

    开始,两个年轻人如胶似漆,怎奈坐吃山空,到头来只能靠典当张素贞从家里带出来的首饰衣物度日。俩人三天两头为生计拌嘴,可于志和还是改不了好吃懒做的毛病,最后,实在没什么指兴了,于志和便心生歹意,打起了张素贞的主意,与姑妈密谋,把张素贞诓卖到了福顺班里,不想两个人为分赃闹翻了脸,老于太太跳着脚儿臭骂了侄子一顿尚觉不解气,吵吵着要到警察局去告他是吃渣子饭(贩卖人口)的,吓得于志和连夜逃离了宽城子,其后再也没露面。

    “你记住喽,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周年!”张素贞柳眉竖立,眼里喷出骇人的寒光,万般屈辱全都凝聚在即将射出膛的这颗子弹上。

    张素贞熟练地用握的右手拇指扳开驳壳的“大鸡头”,拨开保险,抓过一只枕头堵在口上。看到张素贞喷血的眼睛,老于太太知道,眼前这女子已不再是那个十六岁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流着眼泪鸡啄米似地不停磕响头,可张素贞根本不吃她那一套,杀她的决心丝毫没有动摇。老于太太停止了磕头,绝望地瘫在炕上……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全文阅读 | 加入书架书签 | 推荐本书 | 打开书架 | 返回书页 | 返回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