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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密信送边关 无心铸错 瑶台祝眉寿 戏彩娱亲 文 / 萧竹老人

    却说刘燕玉乍听得老父病故噩耗,眼前一黑,往后便倒。春桃、江妈忙赶来替她揉胸口,掐人中,救得醒来,仍是痛哭不已。问起死因,沙玛便细说出来。

    原来刘捷冒雪冲寒,带领一家大小远赴刘奎光任所,一路风霜,好容易到了雁门关。刘奎光早得沙玛禀报,替老父专辟了一个小院,让他安顿老小,又拨了丫头和一房家人服侍照应。刘捷向来养尊处优,颐指气使已宫如今身为罪人,局居小院,直如幽囚;加之连年迭遭逆事,又受官刑;儿子处死替个乳娘女儿偿命,女儿堂堂郡主,落得做人家小妾,还要感恩载德,明知孽由自招,罪有应得,也难免心中郁郁。他原是自由任性,撒漫无拘,如今一下子冷清清只对着个黄脸老妻。虽说在儿子这里吃穿不愁,却没有半分进项,零星花销都不宽裕。还亏得燕玉留下那些聘礼金银,算是全部积蓄,由顾仪仙掌管着。想着贵哥、归郎将来的使费,顾仪仙哪敢由老头子放手胡花,连刘奎光按月送来几两银子月钱,也舍不得浪费,一星半钱都要计较。

    刘捷大觉拮据寒伧,却不好意思向刘奎光开口讨银子用。刘奎光军务繁忙,难得一见,他妻子是蒙古女子,生性粗放,哪里照顾得到,回想往日繁华,有如春梦,不堪回首。终日悔恨伤心,抑郁不乐,暮年人哪禁得这般反复折腾、煎熬,到四月内,便得了一场怪病。一双膝盖红肿焮疼,日夜j□j,过了两天,长出两个人面疮来!这人面疮口眼俱备,宛如人面。刘捷这两个疮偏又作怪,左膝似男,右膝似女,乃是雌雄一对,一痛一个死,无药可治。

    那时候,人们把这人面疮认作是冤孽幻形,纠缠索命。蒙古人自来信神信鬼,刘捷平日所作所为,刘奎光也颇颇知道,深信必是冤魂索命!刘捷平生害人无数,自己也大是心虚,每当毒疮痛极,神志昏迷之时,便见神见鬼,谵语不绝,把历年所做亏心事一件件说了出来。叫着被害人姓名,告饶哀求,磕头作揖,弄得所住小院也阴惨惨,鬼气森森的,吓得阖府男女谁也不敢走近那所小院。贵哥、归郎、杜含香也躲得远远的,不肯到他身边去。还亏了顾仪仙,到底是结发夫妻,每天仗着胆子去替他喂药、换药,洗那些脓血污秽。

    刘奎光也过来看过几次,听老父历数平生罪过,大觉伤了脸面,一面严禁家人不许向外张扬,一面请了许多和尚道士来家,拜坛打蘸做法事,超度冤魂,替父亲解冤赎罪。刘捷痛苦哀号,整受了百日折磨,方才溘然长逝。他原是送交刘奎光收养看管的罪人,死后要上报司法衙门除名,因此刘奎光差沙玛赉文上京办理,就便给燕玉捎个讣告。偏遇着王府行聘办喜事,谁也不敢替他回话,怕触霉头。管家曹胜只得把他悄悄带进小厨房,叫送饭厨役带他来金雀宫。

    刘燕玉听沙玛述说父亲惨况,痛哭不已。沙玛道:“小将昨日到京,便去有司衙门投了文。再过三几天,得了回文,便要回去复命。这里办喜事,我不便久留,请姑写好回信,小将临行时再来取吧。”燕玉哽噎难言,只点了头,叫江妈送他出去。待江妈回来,燕玉便叫她去请小王爷进来,商议吊唁的事。

    江妈应声便赚过不多时气呼呼跑了回来道:“看样子,小王爷是真把你撇到脑后了啦!”燕玉吃惊地望着她,只听她续道:“听说小王爷在外殿陪客,我寻了去,见他正在那里大说大笑的。我叫剑儿悄悄告诉他,‘金雀夫人有要紧事请他’,却张见他皱着眉头直挥手,‘去,去,去,有什么事过两天再说,别来添乱!’我气得不等剑儿回来告爽就先跑回来了。”

    燕玉垂头想了想道:“嬷嬷别生气,今天是他行聘的好日子,原不该向他说死人的事。明天再去请他来说也罢。”

    江妈咕哝道:“偏你这么好性儿。什么事要紧得过死了老子、娘?”

    燕玉忍不住又流下泪来:“我爹娘在他眼里不过是饶了不杀的囚犯,连苏都不如。咱们别没眼色,去自讨没趣儿。”

    第二天江妈起个大早去候着小王爷,谁知他比江妈更早,到大较场阅兵演阵去了。傍晚回来,又被老王爷召了去,江妈捱到戌刻时分去寻,小王爷已回灵凤宫睡下了。燕玉心里发急,检点自家攒下的月钱,不过二十几两碎银,怎搿得出手去,只得叫江妈明天无论如何也要把小王爷请来。江妈抱怨着答应了。

    好容易又捱过一晚,次晨江妈打探到小王爷上朝去了,掐着指头候到下朝时分,先一步到舞彩宫候着。上房婆子告诉她,小王爷没过来,径直回灵凤宫了。江妈追到灵凤宫,见太娘娘正在指挥众人布置新房,却不见小王爷。却好玉磬儿出来,江妈忙向她打听小王爷去向。玉磬笑道:“才在这里指手划足,被太娘娘赶走了。”

    原来少华下朝回来,听说娘在灵凤宫布置新房,唯恐不能尽善尽美,忙过来指指点点的出主意,瞎指挥。尹良贞嫌他碍手碍足,往外赶他,哪里赶得赚招得太娘娘笑骂:“怎不像前番布置金雀宫,千请万请也不肯多站站。这一次倒上劲了,尽来混出点子,冒充内行。还是走远些,别在那里添乱。”

    少华只是笑,一转眼又在唠叨这里不妥,那里不好。气得尹良贞硬把他推出门去。玉磬儿连说带笑把这些说与江妈,又道:“苏太太带着人正布碧鸾宫呢,说不定小王爷在那里。”

    江妈谢了玉磬儿,回身奔碧鸾宫来,见碧鸾宫已撤去灵帏、牌位,收拾成新房模样了。找到后院,不见小王爷,却听得苏太太正和瑞柳在房中说话。江妈便不进去,自躲在窗根下偷听。

    苏娘子半生清苦,寄人篱下,如今到底当上太太,有了自己的窝儿;死去的丈夫也得了封诰,泉下增光。深信善有善报,越加谦逊小心,不肯擅作威福,做出暴发户样子。太妃求她布置碧鸾宫时,她想到有正室王妃在前,便不宜走华丽铺张的路子,免教僭越,只着重在舒适、实用、合体、大方上,收拾得朴素雅洁。瑞柳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挑拣华美物事,正在那里和她议论。

    只听瑞柳正说到:“……你看,江妈哪一件不是可着劲儿挑最好的。咱们碧鸾夫人排名在她那郡主之前,挑些好东西也不过分吧。你就喜欢当老实头,净吃亏。”

    苏太太笑道:“人要知足,守本分才好,别去痴心妄想占便宜。该是自己的跑不去,不该是自己的占了来也用不长。惜福多福,一下子把福享过了头,会招出祸来哩。”

    瑞柳噗嗤笑道:“我明白啦!那江妈就是不守本分,自己封自己江,仗着她那郡主势头,逼着别人叫她。招得人人厌恨,背后骂她不自量。可惜势头仗不长久,如今正主儿来啦,她那郡主失了势,再没人叫她江了。咱们苏从不自称自道的,如今却是苏太太,有了皇封诰命啦。”

    江妈在窗外听到这些话,气得眼都绿了,却不敢发作出来,暗忖:“那乳娘还不定说出什么更难听的。”一扭头往外便走。却不知苏太太正在埋怨瑞柳,说:“年轻人说话,不要这么刻薄。论起来,江三嫂母子救过小王爷,倒也当得起称。只不过她不该自称自道,更不该仗势欺人。若她谦逊些,也就没人笑话讨厌她了。”

    这番说话,江妈自是不知,气冲冲出了碧鸾宫,迎头遇见大丫头锦瑟。锦瑟见她红头涨脸,满头大汗,忍不住笑道:“江嬷嬷在寻小王爷吧?到底金雀夫人有什么急事,这么急着找他?你这两天跑来跑去,累得够呛罢?”

    江妈憋着一肚子火呢,听锦瑟这么问,便噼里啪啦一股脑儿倒了出来,落后怨道:“那差人就要回去了呢,偏小王爷这么难请。郡主急得直掉眼泪哩!”

    锦瑟道:“啊哟,这倒真是件急事儿!偏偏府里办喜事,不好惊动老王爷、太娘娘。我告诉你吧,小王爷刚被老千岁叫到东书房去了。你别到处瞎撞,径直去东书房寻罢。”

    江妈谢了锦瑟,转身便往东书房跑,还没走到门前,已被两名卫士拦住:“这位嬷嬷,请绕几步走那边罢。王爷吩咐,一应闲杂人等,都不得走近东书房。”

    江妈一肚子没好气,一下子发作出来:“闪开些,我要去书房请小王爷哩!瞎了眼的东西,居然连金雀宫的江……”猛省今非昔比,硬生生把那“”二字咽了回去,含含糊糊改口道:“金雀夫人请小王爷呢,你敢拦住我!”

    两名卫士对金雀夫人名号,无动于衷,毫不卖帐,仍是拦住不让。一个道:“什么金雀夫人,银雀夫人?王爷忙着机密要事哩,谁敢放你去把这些娘儿们的事打搅他。”

    江妈气极,破口乱骂:“反了你们啦,这么无法无天的,连堂堂金雀夫人刘郡主都不知道。瞧我不禀告郡主,活活打杀你这两个没上没下的奴才!”

    那卫士嗔目怒道:“你这婆子,好生无理!咱们当的国家差使,吃的朝廷钱粮,不犯军规,王爷也不肯随便责罚。你那个什么夫人郡主,敢打杀咱们?谁又是她的奴才了?趁早儿滚回去,再啰唣捆起来抽一顿皮鞭,那时候别来埋怨没早告诉你!”

    正闹着,铮儿从门里走了出来,问道:“什么人大胆放肆,敢在这里吵闹?”——

    两个卫士陪笑道:“是这个嬷嬷不听招呼,说什么夫人、郡主要请王爷。”

    江妈忙扑过来拉住铮儿,脸红脖子粗、口沫四溅的分说个不休,只怪卫士不该拦她。

    铮儿连连摇手道:“江嬷嬷千万别大声嚷叫,王爷怪罪下来,谁也吃不了兜着走呢。老千岁正和他商议紧要大事哩。这两位大哥原是奉命守住通道,任何人都不许走近打扰。你别怪他们,他们是新调来的,原不知金雀夫人名号。有什么事,且说与我,候着机会我替你禀告吧。”

    江妈满脸委屈:“是我们大帅给郡主送来家书,说侯……老太爷死啦!郡主叫我请小王爷商量吊丧的事,迟延不得的。”

    铮儿道:“即使如此,也不能在此刻去打扰王爷。就便放你进去,他也不耐烦听,白连累咱们这些人挨骂,你也讨不到好,何必呢。还是放心回去吧,我自会觅机会替你回禀。”说着,双手推着她,走向回宫的甬道,道:“去吧,去吧!”

    江妈走出几步,隐隐听得那两个卫士在问什么,接着便有人笑道:“原来是刘捷的女儿!这般张狂,好不知自爱……”后面又说了什么,就听不真了。江妈心里嘀咕:“小王爷和老王爷有甚么紧要事这般重要?连死了丈人也不管么!我倒要去听听。”

    向前走出一段路,回头看看,已躲开那些人视线了,便走进花圃小路,大宽转绕到东书房后院。那里是一片竹林,凉阴阴的。她躲躲闪闪穿过竹林,轻悄悄摸到窗下。可巧两扇长窗大开,钩帘上挂着绿纱窗帘,江妈闪身躲在帘后,掀开帘缝儿往里张望。

    窗内两旁都是书橱,正中一张酸枝木云石大案,上面原放的笔架、砚台等物都移开了,案上却铺开一大幅白色物事,隐约可见上面画有许多黑线犀蓝点点,红圈圈。这物事江妈倒也识得是地图。老王爷和小王爷对面坐着,正俯身在图上指指划划。江妈心中释然,敢莫要打仗,怪不得要紧紧守住门,不许人进来。

    正欲回身离去,忽见小王爷手中硃笔在图上一点道:“爹爹,你看,从杀虎口到雁门关……”一听雁门关三字,江妈全身一激灵,站住足留神听去,只听老王爷笑道:“正好是一只口袋,把雁门关围在中心。”

    接着的声音低了,听不真切,江妈又掀开帘缝儿张去,只见小王爷在椅背上靠着微笑道:“妙极,管教一个也逃不掉。”忽又皱眉俯向地图:“只是刘奎光武艺高强……”以下声音过低,又听不清了。

    江妈恨不得把耳朵拉长,伸进去听,却听老王爷道:“你想生擒活捉?”

    小王爷抬起头,生音大了些儿:“他到底和皇上沾亲带故,还是捉住献给皇上自己处置妥当。”

    老王爷笑道:“就是杀了他,皇上也不会怪罪吧。谁叫他勾结叛逆呢!”

    江妈在窗外只吓得魂飞天外,止不住抖了起来。帘钩震动,发出微响,里边已是惊觉。少华几步跨到窗前喝问:“是谁?”帘子一掀,便瞧见江妈。

    江妈早放开帘子,仍把不住抖,结结巴巴应道:“是,是我。金雀夫……夫人的爹……死了……叫……叫请小王……王爷……”

    少华道:“你来了多久?”

    “才……才走到这里……”

    少华挥手道:“你去罢,我知道了。以后有什么事,告诉铮儿他们,别这么鬼鬼祟祟的。”

    江妈战兢兢慌忙走了。铮儿、剑儿听得消息,赶进来,只见到江妈背影。铮儿把她刚才和侍卫吵闹的事说了,少华点点头,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那边刘燕玉苦等江妈,心里悲苦:“新人还没进门哩,小王爷先就断了金雀宫这条路不成!”正自满腔幽怨,江妈一步闯了进来,气喘汗流,变脸失色的。燕玉惊得直问:“嬷嬷怎么啦?小王爷呢?”

    江妈摇手不答,缓过气却向春桃、秋桂道:“快去小厨房传话,郡主想吃江米粥哩。你两个就在那里守着厨娘熬粥,要她做干净点,放甜些。再做几碟素菜,一并端回来。”

    燕玉心中诧异:“我几时说过想吃江米粥的?嬷嬷是变着法儿把两个丫头支开吧?”不由心里七上八下,唯恐大事不妙,又有什么灾祸临头。

    江妈跟着两个丫头出去,砰地拴紧了院门,进来把外间门也关上了,满脸紧张地把燕玉拉进卧室,让她在床沿上坐下,自己紧挨着她,附耳道:“了不得啦,老王爷和小千岁在商议捉住我们大爵主杀头呢!”

    燕玉大惊,却也不敢便信,颤声道:“这话是哪来的?别是听错了吧!”

    江妈急得拍手打掌的叫道:“我的小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肯相信么!”把刚才到处找寻小王爷,在东书房偷听到机密的事,一五一十说了:“那两个侍卫全不把你放在眼里,还骂你张狂,不知自爱。小王爷说咱们大爵主‘和皇上沾亲带故,活捉了交皇上自己处置才妥当’,老千岁说:‘就杀了他皇上也不会怪罪,谁叫他勾结叛逆呢。’这几句话我可是听得真真切切的,还会有错么?”

    刘燕玉被她说得没了主意,低头沉吟,拿不定是真是假。

    江妈发急道:“你怎么总是糯米团儿般,软不拉叽的没半星儿火气!你也不仔细想想,小王爷有多少日子没来金雀宫啦?刚才他明明在灵凤宫闲逛荡,被太娘娘赶了出来,立刻就忙得没半点空儿了么?我当面告诉他侯爷死了,他不但不忙着来看看你,反赶我赚说‘有话告诉铮儿’,说我鬼鬼祟祟的,连我都不待见了。你还不明白么?有大公子在,你好歹有个娘家人,若他也有了好歹,你孤苦伶仃的,净等着受欺负吧。在这府里,你比得上谁啊?”说着,伤心伤意哭了起来。

    燕玉心如麻乱,欲待不信,江妈说得确切不假,她在自己面前是从不说瞎话的。要相信却实在信不及,大哥为人素来精细,平白无故怎会去勾结叛逆?就便勾结,也必做得十分缜密,怎会轻易被人知道?坐在那里委实难以决断。

    江妈见她发愣,呆坐不说话,抹着泪催她:“你也快拿个主意出来么。”

    燕玉怔怔的道:“我还能有什么主意?”

    江妈叹道:“趁着沙玛在此,你就不能写封信让他带回去,给大公子透个信儿,使他早有防备。能瞒便瞒,能逃便逃。好歹先保住一家大小性命,别叫人连窝儿端了去。”

    燕玉双眼一亮:“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么办啦。但愿他一家平安,逃过大难便好。”

    黄昏时候,太妃差了瑶琴来看金雀夫人,传话说:“听得刘亲翁去世,甚感惊悼。”劝燕玉节哀,若要银子使用,到苏太太那里支领。原有分例的,若不够,在内库先借一些。燕玉唯唯答应。

    戌刻时分,少华也来了。锄云捧来一百两银子,放在桌上。少华安慰了燕玉几句,说道自己实是忙碌,无暇过来,听铮儿和江妈禀报,才知令尊过世。照分例有五十两银子奠仪,恐不够用,又送这一百两银子来。这吊祭之事,就由夫人自行处理了。交代罢这些话,匆匆就要离去。

    燕玉道:“你许多日子没来,这一来就要走么?”

    少华道:“我病了这许多时,耽误下不少公事。偏偏近日又生出几件大事待办,本爵实是忙得席不暇暖,没有闲空陪伴夫人,夫人担待则个。”

    燕玉暗道:“是要捉我哥哥罢了,还会有什么别的大事!”忙乘机探听:“是什么大事呀,能说给我听听么?”

    少华皱眉道:“国家大事,和你又没甚相干,就说与你,你也不懂。女人么,就描描花儿,绣绣鸟儿也罢,打听国家大事则甚?”

    燕玉心里好生不服:“你那郦老师就不是女人?他办都办得,偏我问也问不得么?”口中却道:“这两天,我总有些心惊肉跳的,莫非我大哥他们在雁门关有什么飞灾横祸!”

    少华失笑道:“好端端地,怎么扯到雁门关去了!你们女人就爱凭空生出些黄想法,真真庸人自扰。”

    燕玉听他又说了句女人,口气中不无轻视之意,忍不住冲口便道:“孟不也是女人?”

    少华也是冲口而出:“你拿什么比孟?”

    一言出口,悔之不及。见燕玉僵在那里,眼圈儿已是红了。忙拉起她冰凉的手,握了一握,陪笑道:“本爵失言。孟原是巾帼中的须眉,所有女子都难和他相比的。夫人想必是悲伤过度,引起不适。令兄那里有甚动静,我这里立刻便知。夫人不必惦记,好好歇着吧。”放开她手,向外去了。

    少华这话原在替她宽解,不想燕玉正在疑神疑鬼,反倒越描越黑,以为雁门关已被重重监视,吓得发呆。少华走了,她也忘了起身送他。接着瑞柳来了,把分例银子五十两送了来,说苏太太问候金雀夫人,若夫人还有什么需用,写个借条到内账房来暂支便了。燕玉忙站起来道谢,要瑞柳回禀苏太太,小王爷刚才已送了银子来,足够用了。留瑞柳喝茶。瑞柳笑道:“这两天上上下下都忙了个足不沾地,实在不得闲儿,谢了吧。”告辞走了。

    待瑞柳出了院子,江妈才钻了出来,又妒又羡的咂嘴:“啧啧啧,这丫头也抖起来啦!仗那乳娘的势哩。”望望外间夜色:“该没人来了,快写信罢。”——

    燕玉原就郁着一腔幽怨,今日又有一连串的不如意事。最令她伤心的是少华今晚对她分明是应付惮度,对自己父亲岳父也不屑叫,尤其是那句“你拿什么比孟?”更大大刺伤了她。坐下来握笔拂纸,少不得要向娘家人诉诉委屈。这些时她见苏太太掌管内库,写算俱能,心想若要向太娘娘讨点权柄,没学问是不行的,因此叫江妈出去买了纸笔,又买回几本书,有早先读过的,也有新书,偷偷在房里读书练字。有不认识的,照着描下来,叫江妈出去问账房先生。如今提笔写信已不像早先那么困难了,却还是大白话,抖不起文来。

    在信上她照例先问了全家安好,又表示自己对老父之死的悲伤哀悼。接下去,便说起了这大半年来的大事、变化。第一件便是郦丞相就是孟,如今恢复女装,封了公主,还当保和丞相,比以前威势更大;第二件,郦夫人就是苏映雪,她没死,二哥是白丢了一条命;第三件就是江妈听来的那些话了。她再三叮咛道:“大哥,你要小心啊,被捉住就没命。咱们和郦丞相是仇人呀。”最后就是诉说委屈,在王府无权无势,小王爷对她冷淡,太娘娘只忙着讨好新媳妇,对她不瞅不睬,叫个外人来当家也不肯叫她掌半点权……林林总总写了几大篇,虽然别字不少,文笔欠通,倒也把意思说明白了。她一边写,一边流泪,信写完天已大亮,自觉松快了许多。

    待沙玛领了回文来取家信时,燕玉打开拜匣,一一点交给他,除把那一百五十两银子全部做了唁仪,自己又体己给了十两银子与杜含香母子作零花钱,另外就是那封厚厚的家信。点交明白,上了锁,贴上封条,交与沙玛,赏了他二两银子盘费。

    却不知少华父子商议要捉的人,并不是刘奎光,倒是因在雁门关布局捉人,少华担心刘奎光武艺了得,怕他把那人失手杀了,才有那番问答。凑巧被江妈听见,把那些断断续续的语句连贯起来,闹出这场误会。燕玉不合轻信江妈,写了这封家信,倒惹出一场大祸,令她懊悔终生,百口难辩,此是后话。

    却说保和公主孟丽君,在家养病,他原是积劳成疾,亏损真元,险成痨疾之症,一时之间,哪能恢复如旧。静养多日,症状倒是减轻,病根却犹未去,过劳即发。他却不敢偷安,每隔三、五日便去保和殿走赚料理些国事,指导迭迭图处政之法。迭迭图十分感激,以师礼对他,不敢稍有怠惰。朔望之日,就进宫请安,陪侍太后。

    八月初一,保和循例进宫。太后一见他就笑道:“你可来了,本后正盼着你哩!”

    保和行礼罢,笑道:“母后可是要和孩儿说什么有趣的事儿?”

    太后笑着告诉他,八月十六是她五十五岁寿诞,虽不是整寿,却逢双五。“你皇兄说,今年本后添了孙子,又收了女儿,三喜临门,要大大庆祝一番。恰好皇后生日是中秋,早了本后一天。咱娘儿两个就同一天办寿,却不是有趣。皇兄要你来出个好主意,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庆寿大典呢。”

    保和笑道:“孩儿理当效劳。只不知母后心中,可有计划?请吩咐下来,孩儿尽心办去。”

    太后道:“我可没什么好计划。只往年办寿,都是由众宗室亲王们孝敬些衣衫、首饰、杂耍、戏班的,这老一套,早就看腻了。今年须想出个新鲜花样,热热闹闹乐一天才好。”看看保和,又笑道:“你们汉人不是讲什么戏彩娱亲么?你能不能粉墨登场,亲自扮演一出什么戏曲歌舞的,让我高兴高兴呢?”

    太后喜得连声叫好:“这是麻姑献寿哪!扮麻姑的是谁,生得那么俊!也尸里的人么?”

    长华笑道:“她是兴庆宫温玉婵呀,母后没认出来?”

    太后恍然道:“果然是她!那两个小宫女不是表演的凤舞鸾翥么?”

    长华道:“正是。”

    太后猛想起不见保和公主,忙问道:“敏敏呢,她在哪一台上,走过了么?”

    成宗笑道:“他是压轴儿呢,也该来了。”

    楼下乐音又是一变,笙管之音传了上来。长华笑指御道:“那不是敏敏来了。母后快看。”

    只见远远过来了一台极大平台,这平台稳扎在六辆去篷马车上,十二匹骏马拉着它,踏着平稳的小碎步驰来广场。平台周围扎有米黄色栏杆,护住台上众人。这些人扮的全是神仙,或嵇首,或合掌,或鼓瑟,或吹笙,做出各种不同姿态。

    成宗和长华指指点点告诉太后:这是福禄三星,这是嫦娥玉兔,这是东方朔偷桃,这是王子晋吹笙……

    太后指着一旁道:“你们看,那个大肚子笑和尚赤着双足,该是赤足大仙吧?难得那张大胖脸,大肚腩。那是谁生得这么异相呢?”

    长华笑道:“这样子是扮出来的,要找生成这模样的,才难哪。那胖脸大耳朵是面粉和了胶泥粘上去的,大肚子倒简单,只在肚上捆个枕头就成了。”

    太后笑道:“那枕头要捆结实才好,若不然马车一惮抖落出个枕头来就糗大啦!”

    众人不由大笑。太后笑道:“这一台是什么名目呢?”

    成宗指着挂的横幅念道:“‘群仙拜瑶台,祝圣寿无疆!’是群仙来给圣母拜寿哩。”

    说话间平台已到楼前停下,群仙齐向迎熹楼上行礼拜寿。太后大喜,转眼四顾,仍不见保和踪影。耳听乐声又变,笙箫声里琵琶和入,台上群仙靠向栏杆,中央却冉冉升起一座飞楼,四边矮矮栏杆,围着一方平台。平台中心婷婷玉立一位女仙,上穿嫣黄绣凤衫,下系月白百褶裙,披一袭水绡织金五云帔,缀着点点银星,闪闪发亮。绣带飘扬,仪态万方,手中捧了只满盛鲜花的大花篮,四角四个梳丫髻的小仙女,单膝半跪,仰视中央,手中也捧着花篮,篮里装满花朵,活脱脱儿一幅名家仕女画。

    也不知是受这幅图景的感染,还是被台上女仙绝代丰姿所慑,台上台下几千男女,突然鸦雀无声,一个个伸长脖子,目定神迷,痴望着台上。

    飞楼升到离地丈许停住,乐队奏起“天女散花曲”,台上天女蹁跹起舞,长长的纱帔舒展开来,随着舞步流云般舒卷自如,幻出层层云影,闪闪锈。四个小仙女也同时伴舞,舞到分际,一朵朵鲜花从五个篮中飘飘凌空散下,五彩缤纷,宛如下了一场花雨。

    台下人群,动了起来,不论够得着够不着,都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抢花朵。人头攒动,波浪般围着平台起伏跃动。长华探身栏外,双手齐伸,早抓住几朵,拣一朵大红牡丹献与太后。太后笑盈盈把来簪在鬓边。这些花都是各色绫绢所制,做得十分精巧逼真,还加了不同香料,四季名花俱全。那些抢到的都学太后般簪在头上,一刹时百花齐放,平台周围成了一片花海,芳香沁人。

    太后紧盯着台上女仙,喃喃道:“是敏敏,敏敏便是天女!可惜皇儿无……”倏地缩住,侧头瞟瞟儿子,不说话了。长华知她要说的是“可惜皇儿无缘娶她”,忍不住也向成宗望去,只见他痴痴望着平台上奠女,脸上似怨似喜,一副心神俱醉又无可奈何模样,竟是傻了!长华暗暗叹口气道:“情天留憾,慧剑难挥,他也不容易哪!”

    一曲既终,花也刚好散完。天女躬身嵇首,把花篮捧到胸前。四个小仙女在她面前跪列一行,却把花篮高捧头顶,五人同时把篮儿一晃,花篮上顿时现出金书大字:天女手中花篮是“恭祝圣寿”四字,四个小花篮每篮一字,组成“国泰民安”。

    成宗情不自禁,站了起来,热烈鼓掌。人丛中随着爆出一阵暴风骤雨的掌声,送着平台群仙缓缓驰出广场。成宗茫然坐下,惆怅黯然,若有所失。

    太后身后小郡主乌云其其格欢声笑叫:“老祖宗,公主姑姑好靓啊!我们姐妹四个也想献丑,跑一趟马,孝敬老祖宗,还要向皇后婶婶挑战,请她下场比武,博你老人家一笑,好么?”

    太后回头微笑道:“好的,我也知你们皇后婶婶武艺了得,也想看看你们的功夫呢。先跑马罢,跑完再演武技好么?”

    四个女孩儿一声欢呼,跳了起来,就要请皇后婶婶下楼。原来她四个早就倾慕皇后武功,听说她是九天玄女娘娘的徒弟,还会使定身法,又听自己爹娘讲起她进宫之时,一伸手就把皇帝射并蒂莲花的那支箭当暗器接了去的趣事,恨不能亲眼见见。难得这次大办圣寿的机会,正好当场挑战。四人中以乌云其其格年纪最小,才得十四岁,也数她最伶俐,便公推她出来说话。听太后点头允准,自是高兴。太后却是见成宗那副黯然消魂模样,有意要让媳妇显显功夫,化解皇儿的心障。

    长华原是毫无准备,听母后发了话,只得站起来,被那四个女孩儿拥下楼去。刚到楼下广场,四个姑娘便脱去外袍,露出里面的骑装短打。丹珠和阿合玛是大红上衣,大红扎脚裤,大红小蛮靴,像两朵大红云一般耀眼。索兰妮和乌云其其格却是粉白衣裤,银色小靴,素淡清雅,搭配得鲜明夺目。

    长华不由笑道:“啊呀,你们原来是早就预备好的。好鲜亮的衣衫,好俊俏英武的郡主!”

    四人被夸得红了脸,心里却是十分高兴熨贴,对皇后婶婶更增加了两分亲切依恋之意。

    太后在楼上推推成宗道:“皇儿,你看这四个妮子精神抖擞,衣衫整齐,怕不是早就商量好了的。媳妇新做了母亲,临时应战,又是以一对四,说不定会输呢。”

    成宗此时正竭力从刚才那一阵痴迷失态中挣脱出来,只听到母后那句会输,忙道:“母后说谁会输?”

    “媳妇以一敌四,只恐要输。”

    成宗不由笑道:“以一敌四,算得什么。皇后是千军万马中斩将骞旗的主儿,哪会输给这几个黄毛丫头。”

    太后暗道:“正是要你知道她的厉害呢!”口中却说道:“咱们且仔细看看。”和成宗都伏身在栏杆上,向下看她五人。

    正听见长华笑问:“你们想怎么练呢?”

    丹珠道:“我们四个先跑趟马,孝敬老祖宗,再和婶婶比比马上功夫。”

    长华微笑点头。

    索兰妮却叫道:“咱们先要讲好,你不能使定身法的。”

    乌云其其格叫道:“你使了定身法就是赢了,我们也不服的!”

    丹珠、阿合玛一齐点头道:“是的,是的!”

    长华哈哈笑道:“好的,我绝不使用定身法便是。”

    乌云其其格伸出小指道:“咱么指头,不许反悔。”

    长华果然伸出小指和她们一个个勾指头,口里笑道:“你们输了,可要认罚,谁也不许放赖哩!”

    阿合玛应声道:“婶婶输了也不许赖!”

    长华笑道:“不赖,不赖!”

    成宗看那四个妮子,满脸认真,煞有介事模样,大觉有趣,扬声叫道:“你们放心,朕来做中证,不许皇后撒赖。”

    太后也笑道:“赢了的本后重重有赏。”

    四个姑娘齐声欢呼。丹珠撮唇呼哨,四名窄袖短衣侍婢立刻应声拉过来四骑健马。阿合玛等翻身上马,红白相间,排成一行,向楼上太后、皇上抱拳施礼,长鞭一挥,四骑马成单行飞驰绕场。太监早在廊下摆了交椅,请皇后坐下观看。

    四骑马绕场一周后,阿合玛一声令下,四人在马上一个倒翻,双手按住马鞍,来了个倒竖蜻蜓。长华叫了声好,四周响起彩声。骏马奔驰中,她们换了个单臂支撑,身子平平伸直,一手斜指的卧云式。随式一个翻滚,一足踏镫,单手握韁斜挂马侧,接着向马腹下一缩,镫里藏身,四骑马变作双行飞驰。蓦地人影一闪,两红两白四个骑手同时翻上马背,一对红衣人控马向北,一对白衣人驰向南方。跑了半个圈子,四骑马对面相遇,将要错肩而过时,倏地人影闪动,霎眼间四人已互换了坐骑。这一连串动作,四个姑娘做得熟练利落,整齐划一,赢得一阵阵彩声。四马奔至楼前停住,四人翻身下马,走向皇后面前。

    长华见她们脸上红扑扑的满头是汗,忙叫人拧热手巾来。乌云其其格一面抹汗,一面得意地嚷道:“皇后婶婶。该你来啦!”

    那三个也做出请上马的姿势。

    长华心里倒作了难,她今日原没准备动武,天气又热,为哺乳方便,只在内衣外披了一件薄薄绸袍,看看这件宽袍大袖,没系腰带的薄绸袍儿,若在马上玩起那套特技,衣衫褪开,成何体统?自己尊为皇后,也不宜做这些跑马卖解的勾当。想了想,笑道:“你们看看我这身衣衫,能玩马背上的玩意儿么?现换也来不及了,不如我就给你们演示一套轻功好不好。”

    四个女孩儿都噘起了嘴,丹珠叫道:“人家几个骑马,跑了这许多时,又热又累,出了几身汗,你显轻功,不过上房上树,蹦那么几下子就完事,我们好吃亏,不干!”

    长华笑道:“婶婶怎会占便宜让你们吃亏呢。这套轻功的名儿,叫做‘彩蝶穿花’,你们四个,骑在马上当花,我就扮彩蝶儿,绕着花飞来飞去,你们只挥动长鞭赶着蝶儿打,谁抽着我一下就是我输。若把我迫得落了地,也是我输了。你们说吃亏的是谁?五个人玩在一起不热闹有趣么?”

    四个姑娘齐叫好玩,拍起手来。乌云其其格忽然停住,看看长华,紧叮一句道:“刚才可是说好不许用定身法的!”

    长华哈哈笑道:“若用定身法就是输了,好不好?”

    四女大喜,雀跃叫好,立刻提了长鞭,跃上马背,欢叫:“婶婶快来啊!”

    这四个女孩儿都是从小就在马背上摔打惯的,对自己骑术、鞭功十分自信,何况是四个追着一个打,被打的还不许落地,十成十今儿是赢定啦!兴高采烈策马到场中立定。

    长华向宫女要过一条长长的丝巾,在腰间束紧,把袍角掖入腰带,大袖一展,笑喝:“蝴蝶儿来啦!”也不见她如何作势,已是平平飞出,黄影闪动,扑向丹珠马头。

    丹珠大叫:“姐妹们散开些!”扬鞭抽去。

    长华欺近她身旁,把鞭子撇在圈外,伸掌在马头轻轻一按,借力折腰,飞向索兰妮,顺手捎带在丹珠脸上摸了一把。

    索兰妮见黄影闪来,挥鞭打去,却见皇后柳腰一扭,竟在半空转折到了阿合玛身后,伸手在她肩上一搭。阿合玛猝不及防,呆得一呆,甩鞭绕过头顶往后打去。长华已借那一搭之力,飞了开去。阿合玛一鞭打空,鞭梢回旋反缠住了自己脖子,忙不迭伸手解开,骤马向蝶儿追去。

    乌云其其格瞪着一双大眼,滴溜溜四下乱转,一心要觑准黄影出鞭,无奈那黄影飘飘闪闪倏来倏去,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哪里瞅得准机会,不留心倒被皇后把耳朵拧了一下。气得她圈马便打,只听得一串笑声,皇后已远远飞开了。

    这几个姑娘无论骑术、鞭法,都算得一流功夫,开头还怕把皇后婶婶打重了,不好意思。这时被逗得急了,哪还顾得轻重,一个个使出绝技,四马盘旋,鞭风呼呼,鞭影叠叠赶着黄影扑打。四骑马时分时合,走马灯般在场上乱转,饶是费尽力气,却哪里沾得着皇后一下,反被她拉拉这个发辫,摸摸那个脸蛋,这里捏一把,那里拧一下,引起阵阵尖叫。

    四个女子真个急了,马鞭越舞越急,缩鞭此落彼起,组成一个直径旬丈的鞭网,向黄影罩去。漫天鞭影,有如灵蛇夭矫狂舞。皇后展开绝顶轻功,大袖飘飘恰似一只大黄蛱蝶,在那黑色鞭网中寻隙觅缝,穿插飞翔。倏来倏去只在网幕上下回旋,真如蝴蝶穿花般悠然自得,往往径寸之差便被扫中,她总能轻盈地避开。看得众人矫舌难下,大气都不敢出,谁都替她捏着把冷汗。那群少年荫袭,更是如醉如痴,连叫好都忘了。

    太后在楼上看长华借力飞翔,逗得几个姑娘团团转,眼泪都笑出来了。成宗只看得目眩神摇,刚才因天女引出的一腔惆怅慢慢消退,暗暗长叹一口气:“双美难以兼得,情天每多憾事!朕能娶得这样一个好皇后,已是福缘不浅啦,何必再生妄想。‘天若有情天亦老’啊!”虽仍是心有不足,自知别无选择,只有无可奈何j□j自解了。

    此时场中的阿合玛等四人,都累得气喘汗流,马也跑乏了。长华看看日影儿,早该是哺乳的时候了,一闪身飞上场边柳树梢头,笑着叫道:“蝴蝶儿飞啦!你们快来追啊,谁追着谁赢!”一串爽脆笑声伴着黄影,一掠数丈的走了。

    索兰妮大叫:“追!”四骑马一溜烟追了下去。众人这才想到喝彩,刹那间彩声雷动。

    太后回顾儿子笑道:“想不到皇媳的轻功这么俊!四个傻丫头能追上么?”

    成宗笑道:“他们汉人的轻功着实厉害,一两个时辰跑个百十里毫不稀罕,还讲究什么‘登萍渡水,踏雪无痕’,藏起来足印儿也不见哩。皇后在树上,借树枝弹力,一掠数丈,那几骑跑乏了的马,哪里追得上。”手指御道:“喏,那不是她们回来了!”

    几骑来到近前,果然是阿合玛等四人,全都累得气喘吁吁,满头满脸大汗,骨嘟着嘴,垂头丧气的下马上楼。太后笑问:“蝴蝶儿呢,逮着了么?”

    乌云其其格噘着嘴道:“影儿也不见,追丢啦!”眼圈儿也红了,便要哭出来。

    太后忍不住笑,安慰她们道:“你们那位皇后婶婶是个在百万军中闯阵夺旗,擒王斩将的主儿哩,她今天是存心逗你们玩儿,你们虽没逮着蝶儿,显露的功夫却极是不错,本后有赏。”叫人取来四件玩物,分赏了四人。

    成宗见她们仍是没精打采,鼓不起兴致,笑道:“你们喜欢练功夫原是大好事,改日朕叫皇后指点你们些武艺,将来也做个女将军如何?”

    话才出口,乌云其其格已跳了起来,一拉丹珠等向成宗跪下便磕头。成宗忙道:“起来,起来!你们怎么拜朕,朕可没什么好功夫教你们哪!”

    乌云其其格娇笑道:“皇帝叔叔,我们是谢恩哩。谢了恩你就不能反悔的。皇后婶婶若不肯教,我们只问你!”

    成宗哈哈大笑:“原来你们是下定金啊!一个头可不够,要多磕几个才成。”

    丹珠道:“只要能学到功夫,磕多少头我们都愿意。”真个又跪了下去。太后忙拦住道:“皇帝叔叔逗你们玩儿哩,你们都够累的了,还尽管拜什么。”

    正闹着,只见昭阳院宫女周若兰捧着个锦盒走来,向阿合玛行礼道:“娘娘在宫里夸赞几位郡主好俊功夫,她只为要给小王子哺乳,不能再和大家玩儿,先走一步。叫婢子送这几个荷包来与郡主,一人一个,荷包里装着四个形状一样,花纹字样不同的玉坠儿。请郡主们自家抓,得个吉谶儿,算是今天这游戏的余兴罢。”

    揭开锦盒托着,锦盒里一排摆着四个做工精致的荷包。四个姑娘一声欢叫,抢着去抓。忙忙解开结子,拿出里面物事。乌云其其格荷包里装的是一袋葡萄干,一个拇指大小的玉坠儿,上面镌的佛手和一个福字。丹珠得了一袋甜杏仁,玉坠上镌的梅花鹿和一个禄字。索兰妮是一袋榛子,玉坠上镌的仙桃和一个寿字。阿合玛拿起玉坠儿一看,脸就红了,原来她得的是一袋瓜子,玉坠上镌着比目鱼和一个喜字。四人中她年龄最长,已经十九岁了,订了喜期,冬月里便要出嫁。巧巧拈着这个婚礼的喜字坠儿,怎不叫她又羞又喜,心里乐孜孜的呢。

    这时候四个女子才真正开心起来了。成宗暗暗松了口气,刚才他唯恐这四个姑娘心高气傲,被皇后逗得恼了,生出芥蒂,这时才放下心来。一时戏完人散,太后起驾回宫。

    晚间成宗和长华陪侍太后到凝碧山上观看湖上的表演。保和因还在服药,告罪回家去了。长华取出千里镜递给太后,那时的千里镜乃是用于军事的单筒望远镜。太后举着它,果然看得十分真切。没有节目的妃嫔夫人,都围侍在旁,指指点点看得兴高采烈。

    成宗笑向长华道:“今儿朕算见识到你的轻功了,水性想必也是精绝。可惜要照料龙儿,不然明春关外会猎,倒可随朕去一显身手。不但能震慑不逞之徒,还可猎取些珍禽异兽来,献与母后。”

    太后问起详情,一时兴起道:“早先在和林时,本后就因官家没有儿子,许下愿心,若能得个儿子,便到五台山遇寺拜佛,逢僧结缘,大大布施。如今有了龙儿,又遇着这场军事行动,本后正好随军同往,到五台山分路,你们去会猎,本后去礼佛还愿。回来时,咱们在山下会合,一同回京,却不是方便省事。”

    成宗见母后兴致勃勃,今日又是她万寿之期,不愿拂逆扫兴,便爽快答应下来。太后喜上加喜,说要带上保和公主同行,替他在佛祖座前祈寿消灾。成宗也答允了。当晚直至子夜才尽欢而散。

    正是:瑶台群仙祝寿诞,斑衣戏彩娱慈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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