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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喜相逢 洞房惊故侣 矢旧约 弱女隐尼庵 文 / 萧竹老人

    却说郦明堂双手抓住新娘手腕,叫道:“有话好说,何必动粗!”情急之下憋不住湖广官话,冒出昆明腔来。那新娘使劲摔脱他手,蓦地回过身来,圆瞪妙目盯住明堂,瞬也不瞬。刹那间两人都怔住了。新娘眼里似喜似悲,心道:“果然是他,该不会错罢!”明堂一时间浑疑是梦,一颗心直提到嗓眼儿上来,忍不住啪啪狂跳,暗忖:“怎会是她?我真的醉糊涂了,还是在做梦?”强自镇摄心神:“此时还不曾十拿九稳,万万冒失不得。且沉住气,听她说些什么。”两人就这么怔怔对视,谁也不说话,只隐约感到对方的心在咚咚急跳。

    那新娘盯紧明堂,打量了半天,忽然轻哼一声冷冷说道:“你是什么状元啦!明明女扮男装,混进相府,假扮新郎,戏弄于我。咱们到爹、娘面前分说去。”口里这么说,手中那把刀仍是指住自家胸口,不肯移开。

    明堂皱眉道:“越说越不像话了!下官家有父母,义父义母也双双在堂,原本是堂堂男子,尽人皆知。想我十年寒窗,得以名登金榜,身为天子门生,职供翰林修撰,你怎地妙想天开,说什么女人假扮,岂非荒谬可笑至极!今晚在这洞房之中,你身藏利刃,不许丈夫近身,莫非要悔婚图赖,杀害下官?是受了何人指使,有何居心?咱们便去金殿之上,君王驾前说个清楚。”往外便拉。

    那新娘满脸惊惶,双眼露出犹疑惶惑之色,挥开他只向后缩,口中喃喃道:“你刚才说话明明是云南口音,怎地又变出这怪腔怪调来?”把背紧靠床栏,看着明堂不转眼。明堂哈哈笑道:“怎么,不敢去罢?你无非是嫌我家世寒微,配不上你这相府千金。须知是你自己彩楼择婿,亲手把绣球抛打下官的,却不是下官要来妄攀高门哪!如今已完花烛之礼,岂能容你反悔混赖。”新娘决然道:“你道我不知你来历么?你就是云南孟丽君,乔装易服,避祸离家,逃到京城来赴试,得中状元。这也罢了,竟敢骗娶新娘,欺负于我,你那胆子忒也大得过头了!”她一口气讲完这些话,紧张地盯住明堂,看他如何回答。明堂面不改色,仍是满面笑容,点着头儿,咂着嘴儿道:“啧啧啧,好厉害!你又是什么梁素华,相府二千金了?你不是那冒名顶替,嫁入侯门的苏映雪么?在昆明投池殉义,骗了皇上的牌坊、供奉,却摇身一变,当了梁二,还敢高搭彩楼,招状元为婿。这且不说,为什么心犹不足,新郎一进门就拿刀动杖的要先打人家一个下马威!你那胆子也不小哇。”一歪身便在床沿坐下了。

    当啷声响,梁手中刀落在地上,一把抓住明堂双手,颤声叫道:“果然是你!”眼泪顺着脸颊直流下来。明堂满脸是笑,任她拉着,那眼泪也成串下淌。默然片刻,郦明堂一回头卟卟吹熄了灯烛,笑道:“莫负良宵,咱们躺在被窝里细细的聊罢。”苏映雪嗤的笑了,回手把帐子放下,两人睡下去唧唧哝哝讲了起来。

    那日元城侯府迎亲,到了傍晚,一场暴风雨泼得昆明湖像发了狂般,惊涛拍岸,白浪掀天。苏映雪从望明楼上跳下滇池,几个巨浪卷来,只觉得身子犹如腾云驾雾般在浪峰上漂上沉下,不住翻滚。湖水一个劲儿朝口鼻猛灌,一阵窒息,张开口咕嘟嘟灌下一肚子水,晕晕乎乎人事不省。也不知多了多少时候,恍惚间只觉得晃晃悠悠似乎仍在浪头上漂移,极力想睁开眼来看看,那眼皮却重沉沉的怎也睁不开来。忽听得一个少女的声音叫道:“啊,看哪!她眼皮在抖动哩!”又一个女子道:“呀,她身子也颤了一下,真活过来了。”映雪迷迷糊糊想道:“她们在说谁呢?我这是在什么地方哪?”忽觉有人在推她,接着拉着她手摇晃,还有人在耳边轻唤:“姑娘,醒来啊!”似乎许多人围在自己身边。忽地声音全静下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在问:“她醒过来了么?”好几个声音争着回答:“看样子就要醒来啦。”“她刚才动了两下的。”“夫人放心,她快睁眼了。”

    一听这声“夫人”,映雪全身一震猛一激灵:“糟啦!这夫人莫不是刘奎璧的娘?我还是被他们捞了起来么?”心里一着急,又晕了过去。再次醒来时,两眼一用力,竟睁开了。模模糊糊的看见面前围着几个丫头打扮的女子,其中一个叫道:“夫人,你快瞧,她睁眼了!”映雪用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只是身子绵软,手指头也动不得一下。一个面貌慈蔼的半老夫人俯身拍拍她道:“别动,多歇歇。”听声音倒不粗暴,样子也不专横。映雪还是不放心,使劲嚷着道:“你们再逼我,我还是只有一死,决不依从!”可怜她全身脱力,那声音有如蚊子嗡嗡,嘶哑低微,连自己都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一个丫头俯下身子道:“大声些,再说一遍好么?”映雪挣扎着又说了一遍,那丫头把耳朵凑近她口爆终于听清了,转述出来。众丫头都笑了起来:“喏,她还在说胡话哩。”那夫人道:“怪可怜见的。你们不要搅她,先喂她些热粥,待她完全清醒了,带过来见我。”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那夫人走了。

    听她们说话的口气,倒不像是刘家的人。映雪稍感安慰,只是心里空得发慌,一口气总提不起来。忽闻到一阵粥香,一个丫头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近身爆放下碗扶她靠在壁上,取两个枕头让她倚着,舀起皱一匙匙喂她。一碗热粥下肚,映雪自觉有了两分力气,心里也不那么空得发慌了。只觉身下摇摇晃晃像坐在摇篮里一样,外面阵阵摇橹之声,暗忖:“莫非我是躺在船上的?”四面望望,竹舱篷顶,果然身在船舱之中。因拉着正要离去的丫头道:“好妹子,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到了这船上来的?”

    那丫头抿嘴笑道:“我叫静鹤,你就叫我名字罢。这船是上京的官船。前儿下暴雨,咱们这船停在老河口避风,谁知普渡河发大水,铺天盖地的大水退下去后,你被搁在老河口沙滩上。船家指指点点说:“好像是个新娘子的尸首在那里搁住了。”夫人听见了,说好可怜的姑娘!叫我们去几个人看看,要还有气就救上船来,也是阴功德泽,实在救不活也买口棺材埋了,免教曝尸荒野。我们摸到你心窝还有些儿暖气跳动,就把你抬上船来。那时候你的样子好吓人,蓬散着头发,紧闭着眼睛,身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尽是伤。我们给你擦洗、换衣,任怎么折腾,你还是动也不动,人事不知。看你换下那些衣衫,全都簇新,你真是个新娘子么?”映雪岔开话题:“我到这船上有多少时间了?”“今天是第三天了。前一天没动静,第二天开始说胡话,像在骂人,只是听不清说些什么。喂你姜汤茶水,你也能咽下。我们日夜轮班守着你,直到此时才真正醒了,到底捡回了小命儿。”

    映雪没想到自己昏晕了这么久,忆起前事,不禁害怕,忙问道:“你们夫人姓什么,坐官船上京做什么?”静鹤笑道:“说与你也不妨。我们老爷姓梁,夫人姓景,是云南会泽人。老爷和少老爷都在京城做官,差人来接夫人上京团聚。我们走的水路,凑巧救了你。人家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是个有造化的人哩。歇着罢,我该去了。”“好妹妹,你该带我去向夫人磕头道谢了。”静鹤道:“我先把碗、匙收拾好,再来带你见夫人罢。”不多时果然回来,扶起映雪到中舱去。

    映雪全身乏力,颤巍巍的倚在静鹤肩上,挪到中舱,向景夫人倒身下拜谢了救命之恩。景夫人忙叫丫头扶起,请她坐了。见她脸上青紫伤痕仍未褪尽,却掩不住娇姿丽色,眉目神情竟和自己出嫁的女儿梁丹华有三分近似,心中先就有些欢喜。仔细问起来历,苏映雪哪敢吐露实情,只说自己姓苏名唤桂云,父亲是个秀才,早已去世,哥哥贪财,把自己卖与昆明豪家做妾。母亲生性懦弱,无力庇护女儿,自己不甘受辱,投池自尽。却被冲来这里,幸遇夫人救助。如今自愿为奴作婢,以报夫人大恩。景夫人自从丹华出嫁,常感寂寞,媳妇是个色目人,去冬儿子在京城新娶的。婆媳还不曾见面,不知是否合得来。听这苏桂云言语温婉,模样俊俏柔顺,心里不禁活动,想留她下来。但人家有母有兄,岂可隔断骨肉。因道:“难得你有这番心意。可是你有母亲、兄长在家,我岂能让你们肉分离?明日我差妥当人送你回去罢。”映雪吓得跪地不起:“夫人慈悲,难女是回去不得的。我哥哥素不成材,我若回去,他必然把我送回那豪家,或是另卖他人,还是难逃一死。只求夫人怜悯,赐我一条生路。”

    景夫人听她说得可怜,又喜她温顺,自己急于进京,原也分不出人手送她,便答应她留下。说道:“说什么为奴作婢的话。你是秀才之女,清白人家,岂是下等之人。你若愿意,我便将你收作义女,也好终日相伴,解我寂寞。你可乐意?”映雪喜出望外,忙跪下磕头,认了义母。景夫人十分高兴,依着丹华排行,替她取名素华,吩咐所有下人,都称她二,把她带到京城,进了相府。

    正值梁振麟新点了两淮学政,即日要到淮安赴任。想到母亲来后无人侍奉晨昏,要把少夫人留下照顾两老。梁鉴又不放心他独自一人在外,事难兼顾,大是踌躇。不想景夫人带了个义女来,困扰多日的难题迎刃而解,一家人都感高兴。梁振麟携眷赴任自不必说,苏映雪就此名正言顺当了相府二千金。她原本温柔知礼,心感景夫人救命之恩,梁相收容之德,在两老面前克尽孝道,曲意承欢,老夫妻心中喜慰,也把她当作亲生爱女一般看待。景夫人把静鹤、小鸾两个丫头拨与女儿贴身服侍,从此苏映雪更名梁素华,安居相府。

    听她说罢这番经历,明堂叹道:“这才是苍天有眼,暗佑善良。若非冥冥中著意安排,安能有这番机遇!”又笑道:“你倒好,躲在这里当千金,安稳享福,外面却遍传你投池殉节的凶讯,害得我伤心痛哭,发舒你报仇。你娘还不知伤心成什么样了。那梁丞相也必然听到了孟的事情,居然一毫不起疑心?”

    “怎地没起疑心。娘为此特特把我叫进上房,背开人悄悄问我是孟不是?说我那身新娘衣衫非是寻常质料,不是土豪、小妾能有的。要我说出实情,他夫妻替我做主。想到你乔装在外,我怎敢吐实,一口咬定是秀才苏小溪的女儿苏桂云,和孟不沾边儿。幸好我投池时已经换了便装,若还是那身夫人礼服,只怕就蒙混不过去了!”明堂道:“真是天意,事事都这么凑巧!”“如今想起来真是好险!你是怎么成了江陵人的?既中状元也罢,怎还敢娶亲?今晚若不是我,遇上别的姑娘,她能放得过你?你就不怕败露行藏,误了大事?”

    明堂长叹:“唉,我可是身不由主啊!不是你爹爹编好圈套,生要替你招我这个状元女婿的么?”当下把离家后的经历也简略告诉了她,又问道:“听到你投池殉节的消息,我悲痛感动之外,也想不明白,当日我乔装离家,留下那条移花接木之计,虽是为保合家平安,却也是真墟你筹划。我离家出赚独闯天涯,只觉前途渺茫,命运难测,自忖再也不能照应得你。刘奎璧须不及皇甫芝田的人物武艺,也还不是太差,又是蒙古贵族,皇亲国戚,已封了将军。你过门便是原配正室,现成的五花官诰,也不至辱没了你,至不济也比你娘能替你找到的人家强。你怎地那么看不开,要去投池轻生?我逃婚是为鸳盟早缔,义无反顾,你和皇甫家可是毫无瓜葛啊!何苦拼死轻生,就不想想你还有寡母要你侍奉赡养么?”

    苏映雪忍不住也叹口气道:“感情的事儿,时常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我也知道,以我这寒微身份,能嫁个将军,立时跻身贵族,不啻平地登天,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美事。但是我却不能。第一,出嫁的人是孟丽君,不是苏映雪,我若顺从了那厮,岂不有玷的清名?让人把你看作毫无守志节之辈!再说,我冒名替嫁,纵能瞒过眼前,却瞒不住天长日久。阖府上下,三亲六故,谁不认得苏映雪?只消有一个口舌不稳之人走漏了风声,立即会招来灭门大祸。不但老爷、太太性命不保,你在外面也必不得安身,岂不是有负你对我这番托付?我舍身一死,就永不会败露,再没有人会怀疑是假的了。拼将一死酬知己,才不枉了你对我这十几年的情义。你逃婚为的夫妻之盟,我舍生为的朋友之义,都是全这个义字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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