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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祸乡居 奇缘获绝艺 奸谋得逞 缇骑出京华 文 / 萧竹老人

    却说尹良贞母子三人凄凄惶惶离了云南昆明,取路回江陵去,喜得一路平安,不久已湖广地界,距江陵不远了。尹夫人差个家人兼程赶回老宅报信,自己和众人押着车辆按站前行,不一日回到了江陵北郊将军府。

    这座将军府乃是元世祖忽必烈敕建钦赐的,忽必烈感感念皇甫炯辅佐之功,皇甫毅又是战死疆场,为国捐躯,原想大大封个爵位,世袭罔替的,无奈皇甫炯坚辞不受。忽必烈不愿强他,只得赐了两座养老农庄,另划墓田三百亩。这所赐第也修得宏伟壮丽,不亚于王侯宅邸。一色青砖粉墙,白石甬道,脊蹲稳兽,门踞双狮,朱漆大门上密钉铜钉,两个白铜兽环擦得锃亮,门楼上高悬匾额,墨底金书“将军府”三个大字,阳光下金晃晃的好生庄严威武。大门外一块青石广场,周围遍植榆柳,主宅后还连着一个花园。这园子占地不小,除楼阁亭台,花木扶疏外,还有武厅、箭圃一应俱全,那练武场地足与昆明小较场媲美。中间也设有点将台,陈列着七、八般兵刃的武器架。皇甫敬出仕之后,留下几房家人照管田宅,总管佟义统领安排。这佟义便是当年跟随皇甫毅出征合州的那个马僮,原是皇甫炯从密州带出来的,为人十分忠义。主人不在,他把个家经管得有条有理,得到打前站家人知会,知道主人东征,主母带小主人回乡,忙率领家中男、女仆人,重新扫除收拾,把原本干干净净的宅子打扫得一尘不染,换了灯饰、帷幔,收拾得内外一新。

    这宅子距江陵北门只有三、五里远近,尹良贞等这日申刻时分便已到家,佟义领着众人出来迎接。一面搬运行李,打发骡车,一面将夫人和小主请进内室。看着这窗明几净的屋子,尹良贞十分欢喜,很褒奖了佟义一番。当下安顿好行李什物,舒舒服服歇息了一宵。第二天备办了三牲祭礼,开了家祠,祭拜祖先,接着又到坟场祭扫了。便有农庄、墓田的管事人等都来叩见主母,呈上册籍。尹良贞一头投进清理积年收支账目,调整家人职司,计划日用开支等家务事上去了,一连忙了十几天,才把家政理得清爽。长华姐弟也在一旁相帮,诸事停妥才空出身子,安排学业。姐弟两个到阁楼清理祖爷爷遗著,索性把那些书橱都抬了下来,放在暗间,明间就是读书之处。两人得了尊祖遗著,争相传阅研读。这些著述都是从实人实事中撷采而加详述,议论深刻精辟,创见犹多。是早先读过的经史文章的绝妙诠释,发前贤之所未发,不但增长见识,更使心胸开阔,把性灵修养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两人沉浸其中,如醉如痴,下午后园练武,姐弟对搏,互有心得。到得晚间,便去上房陪伴母亲,和她说说笑笑,哄她欢喜。

    尹良贞闲时常去书房和后园走赚看儿女做功课。娘儿们看上去平平静静,其实内心都在牵肠挂肚,悬念着远征亲人,愁怀难解。

    日子长了,总关在家里,难免气闷不舒。少华闷极时,就去农庄走走散心解闷。皇甫家两处农庄,一处远在三十里外,连着墓田;另一处离宅不过七、八里,少华去的就是这里。那座庄园傍着一条小溪,溪水潺潺,清澈见底,卵石游鱼历历可数。渡过小溪就是一座高山,俗称北邙山。山上树密林深,多藏鸟兽,是个狩猎的好地方。小溪上游北邙山下,隐着一个小小渔村,村中住有十多户人家,都以渔猎为生,也垦种些山地。尹夫人回乡后,常叫农庄管事向村民买些鲜鱼、野味,给价优厚。少华每去农庄,总喜欢到这小村走赚村民都认识他是将军宅少爷,对他十分礼敬。他却童心未泯,常带领庄上、村里那些半大小子,赤着脚去溪边捉鳖捕虾,或网上几尾鲜鱼,借个锅子,在沙滩上熬鱼烹虾大吃一顿。有时也跟着村里的年轻猎人深入林中去追獐逐兔,射鸟猎狐,看他们燃起篝火,洗剥野味烧烤充饥,或采掘黄精、蕨根野薯等烤熟了吃,只觉别有风味,无意中倒学了不少捕猎技艺和野地生活的本领。有时兴致上来,集合了村里、庄里少年,教他们扎马步、练拳足、演阵兵、攻守进退,自己发号司令,俨然大将元戎,玩得兴高采烈,倒也能赞解思亲之苦。

    尹夫人喜欢的却是上庙烧香,邻近将军宅有一座“玄女观”,庙内尽是女尼,供奉着九天玄女娘娘。相传这位娘娘就是战国时期越国那位精擅剑术的越女。庙中戒律谨严,远近知名。尹良贞挂念丈夫,替他在玄女庙许了个烧早香的愿心,祈求保佑丈夫旗开得胜,无险无惊。每日清晨,带着长华去庙里上那头一炷香,不等有香客来庙,早早便回。庙中女尼和她母女日益熟稔,每日庙门一开,这母女两个必然已到庙前,晴雨不误。

    这时已是五月初头,天气热起来了。一天,尹夫人上过香正要回家,知客静逸拦住道:“夫人还请稍歇,天上在飘雨丝了哩!这场雨不会小哪。”尹良贞抬头看时,外面果然已在下雨。天上层云堆积,黑沉沉的,雨点越洒越密,顶着这阵头雨确是无法回去。只得跟着静逸到一间禅房坐下,静逸摆上茶点招待。外面的雨越更大了,间有闪电、雷声,静逸见尹夫人有些发愁,说道:“夫人放心,这是早雨,下不久的。小庙素来清静,没有闲杂人敢来啰唣,夫人尽管放心歇息,晴明了再去。”尹良贞谢道:“只是打扰不当。我来烧了许多日早香,来去匆匆,还不曾请见住持师太,实在失礼。今儿正好趁便参谒,请师太带路可好?”静逸合十道:“家师闭关静修,已有十多年不曾见客了。”尹夫人叹道:“是我无缘,不得参谒。”又坐了一会,一阵阵倦意袭来,连打了几个呵欠。静逸忙把她们带进一间社有床帐的静室,请夫人小睡。尹良贞见那屋子收拾得颇为雅洁,心里欢喜,谢过静逸便睡下了。静逸请长华随意歇息,轻轻退出,把房门带上。此时正当早课之时,佛殿上隐隐传来悠扬钟磬,伴和着阵阵梵唱。尹良贞回乡以来,忧思萦怀,夜难安枕,自觉心力交瘁疲软无力,此时禅院清幽尘心尽涤,头一着枕,不觉沉沉睡去。

    长华独坐无聊,见天已放晴,母亲兀自浓睡未醒,不忍唤她起来,轻手轻脚推开门走出房来,顺着院子里那条石子路漫步行去。小院中花木繁茂,经刚才那场阵雨一洗,水珠儿点点滴滴润得那些娇黄嫣红的花朵分外鲜艳,一片片绿叶犹如翡翠琢成,绿得发亮。忽然从叶底飞出一双彩蝶,蓝翅红点,间杂着黑色、黄色的斑纹,色彩十分绚丽,又且大如团扇,比寻常蝴蝶大过几倍。长华暗忖:“云南蝴蝶泉边的彩蝶儿像这么大这么美的并非罕见,在我们江陵地方,这种大蝶却是稀罕物儿啦!”童心忽起,要把这对蝶儿扑来玩耍。举起手中纨扇,蹑手蹑脚向花丛间追扑。那对蝶儿忽高忽低,只在花间飞舞,一只刚停在芍药蕊上,长华伸出两指去捉时,另一只飞来一引,它倏地飞起追赶同伴去了。引得长华蹑着脚儿,扬着扇儿,东追西逐,也不知走了多远,来到一座小院门前。那对蝶儿蹁蹁跹跹高高飞起,越过粉墙,看不见了。

    长华大为扫兴,心有不甘,还想追寻。见那小院双扉虚掩,伸手便待推去。忽听得院内呛啷啷金铁交鸣,竟似宝剑出鞘一般!长华大奇:“难道这庙竟是卧虎藏龙之地,隐伏着什么高人、侠士?”且不推门,轻悄悄向门隙中张去。只见院子里有三间小小精舍,面前好大一块石坝。石坝周围满是藤萝香草,还有十来棵大桧树,大的粗可合抱,小的也有碗口粗细。石坝正中端端正正站着一个白眉老尼,生得高高瘦瘦,戴一顶灰布僧帽,穿一领月白僧袍,云鞋布袜,一尘不染。左手拿着剑鞘,右手握着一柄寒光闪闪有如一痕秋水般的宝剑。那老尼目注宝剑点头嗟叹,忽地把剑鞘一抛,双手一合,分开来时两手各执着一柄利剑。原来那是双股剑。只见老尼持剑凝神,猛地左剑指天,右剑指地,使出一招起手式,紧接着坐马旋身,如青云乍展,右剑方出左剑随到,飕飕飕飕接连十几剑,左削右刺,前后盘旋,竟舞起剑来。那招式快捷轻盈,灵动飘忽,身姿曼妙,剑招却招招狠辣。看得长华眼花缭乱,心里好生惊异:“这庙里果然隐着一位剑术超卓的顶尖高手!”注目凝神,静静看了下去。先时那一招一式,一往一来,拨削击刺还看得清脉络剑路,到后来出招愈来愈快,只见到一道银光裹着一团白影,在石坝中滚来滚去。蓦地银光夭矫,卷向树腰,喀嚓一声轻响,一股胳膊粗细的枝丫已被削断,连枝带叶砸落地上。长华看得出神,忍不住出声叫道:“好剑法!”一言出口,猛省偷看别人练剑,犯了武林大忌,慌忙伸手把口掩住,却哪里来得及。那老尼已是收剑兀立,沉声喝道:“什么人?”一双神光湛然的眼睛盯住了院门——

    长华被那凌厉眼神一触,不由得机伶伶打了个冷颤,慌忙推开院门,满脸惶悚地敛衽万福道:“信女皇甫长华,偶步到此,无意中看到老师太练剑,出声惊扰了师太,还望恕罪则个。”老尼淡淡的道:“我这芷若院僻处一隅,向无香客到此,姑娘怎能走到此处,难道无人招呼么?”长华道:“是蝴蝶儿带我来的。”“蝴蝶儿是什么人?”长华越急越说不清,只得结结巴巴把和母亲烧早香被雨阻在庙里,母亲睡熟,自己出来扑蝶的事说了一遍。老尼似乎有些诧异:“你姓皇甫,住在将军宅?和皇甫老先生是什么称呼?”长华忙道:“皇甫老先生,讳炯的是我曾祖,讳毅的是我爷爷。师太问的哪一位呢?”老尼似乎轻轻一颤,走上两步,凝眸打量了好一会,叹道:“眉目神情,果有两分厮像。”长华喜道:“老师太认识我爷爷么?”老尼微喟道:“岂但认识而已。说起来,姑娘的曾祖和爷爷还是老尼姑的救命恩人哪!”

    长华又惊又喜:“老师太既和我的曾祖、爷爷极有渊源,便是长华前辈尊长,老前辈可肯不弃鲁钝,收长华做个徒弟,传授剑术武功么?”

    老尼深沉地瞥了她一眼:“姑娘大家闺秀,绣阁千金,学武艺有什么用啊?”

    长华道:“师太难道不知?我家原是武将世家,世代习武。从小我便跟着爹爹骑马拉弓,习练双刀。只可惜那些长大戟的功夫对女子不很适合,练不出什么高强艺业,只能防身健体而已。目今我爹爹挂帅东征,抗击高丽,我若能有师太这般武艺,就能随在他身边做个不离左右的护卫,保着他冲锋陷阵杀敌立功了。”

    那老尼微笑道:“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萍水相逢,对我来历毫无所知,就要贸然拜师,不嫌太过冒失了么?”

    长华迎着老尼目光,诚诚敬敬地道:“我和师太虽然是萍水相逢,我却已认定你是好人。若你不是好人,我曾祖和爷爷就不会与你有交情了。”老尼笑道:“那也不尽然。假若我真是个所谓的坏人,说不定还是朝廷悬赏缉拿的钦犯!你还肯拜我为师么?”说着又笑了笑,那笑容竟是冷森森的令人感到一阵阵寒意。长华毫不畏怯,庄容答道:“一个人的好坏,是不能单凭朝廷对他惮度来作定论的。像名臣戊祥,不是被大元朝廷处决的叛逆么?但在华夏人民心中他却事臣孽子,忠昭日月的爱国志士,受到万世景仰,甚至下令处死他的蒙古皇帝内心深处对他也极敬重佩服,巴望能有这样的臣下辅佐呢。这样的人能说他是坏人吗?有时遇着皇帝是个昏君,手下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到处横行,逼得老百姓起来造反,这些被逼上梁山叛逆朝廷的人,却不见得就是坏人罢?而那些当大官、披虎皮、残民以逞的赃官、恶霸,不少是受到朝廷倚重、褒奖的,也不见得就是好人罢?老师太的说法,不嫌片面了么?”

    老尼露出惊异之色,双剑一合,交于左手,伸出右手握住长华手腕,颤声道:“好姑娘,这些话是谁教给你的?”

    这些议论原是长华在曾祖遗著里看来的,听老尼问她,暗忖:“这些观点颇为大胆犯忌,若说出祖爷爷来,未免有些干碍不便。”因答道:“没人教我,是我自己读史鉴时悟出来的道理。”

    老尼蓦然片刻,喃喃自语:“闺中少女,怎能有这样透辟的见解?因缘,因缘!”握住长华手腕摇了摇道:“姑娘,今日天色不早,你果真要拜学艺,明晨绝早来庙中见我。只是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包括你的父母、兄弟在内,你可依得么?”

    长华听老尼口气,已是肯收她为徒,心中大喜,忙道:“师太吩咐,晚辈自当凛遵。”老尼道:“我给你一件信物。”从怀中摸出一枚白色围棋子递过来:“明晨你把它给静逸看了,她自会带你来见我。”摆摆手:“你可以去了。”

    长华不敢多问,下拜告辞,揣好棋子退到门外,那院门随即关上了。当下循着来时旧路回转客房。尹良贞已是醒了,不见女儿,正在着急,开口便问:“你到哪里去来?”长华含糊应道:“就在那边回廊看花。”尹良贞不再追问,寻着静逸告辞道扰,各自回家。

    长华一路盘算,如何能让母亲准她明晨独来玄女庙,晚间觑便向尹夫人道:“娘,你连日精神不爽,明天的早香让孩儿替你去烧罢。”尹良贞叹道:“这些日子总没好好睡觉,身子疲软不堪,今天在庙里熟睡一觉,还没解过乏来。只那早香是在菩萨面前许下的愿心,怎可偷懒不去。”“娘,这不是偷懒。像今天被雨阻住,耽搁了大半日,以后酷暑严寒,风霜雨雪的,总与庙里打搅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就在家中收拾一间静室,供奉玄女娘娘,早晚就在静室上香,不也和庙里一样,却是方便多了。”尹夫人道:“你说得是。雨雪天拖泥带水的,一个出不了门,误了早香,反是不敬。好罢,明晨你就替我去烧这炷早香,向娘娘虔诚通禀,我在家收拾静室,供牌位。”顿一顿又道:“只是你一人前去,我总有些不放心。”长华笑道:“这有什么不放心的。孩儿有这一身武艺,谁敢欺我?明日绝早便去,烧了香就回来,料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尹良贞沉吟多时,才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曙色方露,长华独自冒着浓雾往玄女庙去。庙门正好打开,静逸迎出来道:“姑娘好早。夫人没有来么?”“家母略有不适,不能来了。”静逸带她上殿,烧了早香。长华摸出那颗围棋子递给静逸道:“敢烦师太带路,参谒老师太。”静逸接过棋子,反复验看了,递还长华,又仔细打量着她道:“姑娘可喜,有这缘分。随我来罢。”带着她转弯抹角走到一间僻静云房门前,站住脚道:“家师便在里面清修。请姑娘自行进去,恕贫尼不能奉陪了。”打个稽首,回身离去。

    长华这才知道那老尼正是本庙住持,当下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这是一间小小静室,四面墙壁刷得雪白,空荡荡的一件家具也无,只在正中放着一个大蒲团。一架素白屏风遮在蒲团后面,室内寂无一人。长华心中纳闷,举步转过屏风,原来屏风后隐着一扇小木门,想是还有里间。长华轻轻推去,那门无声无息应手而开。这间屋子比外间稍大,中梁上悬着一盏琉璃灯,灯光略带昏黄,靠里墙一张宽大禅床,垂着白绫帐,禅并排放了三个蒲团。昨日所见老尼,盘膝瞑目居中入定。长华轻轻走到榻凳爆正欲跪下静候,老尼已睁开眼微笑道:“姑娘来了!”拍拍身侧蒲团:“坐下罢。”长华万福施礼后,上禅床挨着老尼,斜千身子盘膝坐了。老尼移动一下,面向长华平静地道:“你我因扑蝶相逢,算得上奇缘巧合。我看姑娘面色郁郁似有深忧,想必遇上极大烦难之事困扰不解,能否告诉我这方外人呢?”

    长华昨日一见这老尼,心中便情不自禁涌起一腔孺慕信任,有如亲人的感觉。听她问起,毫不犹豫把在昆明与元城侯结怨,被刘氏父子报复谋害等情和盘托出。“明知万里调帅是个陷阱,却无法避开。身居江陵,心系前敌,不知父亲能否逃过此劫。因此心绪不宁,却被前辈看出。”

    “原来如此。”老尼白眉一扬,双目精光大盛,一闪即敛。仍是垂眉低眸,含笑道:“怪不得姑娘要潜心练武,你且先听我说个故事如何?”“前辈请说。”

    老尼慢悠悠道:“你猜猜我有多少岁?”“不过五十上下吧。”老尼哈哈笑道:“那么年轻么?我可是八十出头的人啦。六十多年前,我正是你现今的年纪,那时金人和蒙古人在咱们北方争夺地盘,连年大战。不论哪一方攻破城池,都是见人就杀,见屋就烧,见少年男女就掳,见财宝粮食就抢。贼兵过处,尽成废墟,鸡犬绝迹,白骨成丘。那老百姓成年累月在血与火中煎熬,田园耕地都撂置荒了,真个人命如草芥,民不聊生哪。

    “在异族蹂躏下,我大汉血性男儿,岂甘忍受。于是揭竿而起,组织义军,越过懦弱无能苟安一隅的朝廷,奋起抗敌。”说到这里,老尼的声音激昂起来。长华受到感染,一双眼睛牢牢盯住她,大气不出谍她说下去。

    “那时各地义军风起云涌,多的聚众十多万,少的也上千人。狙击贼兵,劫夺军火粮食,打伏击砸明火,闹得不亦乐乎,把鞑子后方搅成一锅粥,上下不得安宁。我父亲柳行恭就是一支十万义军的大首领。我有弟兄姐妹九人,都参加了义军。我是最小的,从小在义军中长大,伴随老爹转战千里,纵横河朔。军中称我‘神剑飞镞九娘子’。九娘子柳盼盼旗帜到处,鞑子兵望风披靡,落荒而逃。”刹时间老尼变得神威凛凛,顾盼生辉,一付叱咤风云大将风仪,再没半分方外老尼姑模样,更看不出已上八十高龄。长华满心崇敬,急问道:“后来呢?”

    老尼叹口气:“后来老爹不幸战死,众兄弟推我做了首领,又着实打了许多漂亮仗,那些王公贵族坐卧不安,把我们看作心腹大患。忽必烈悬出千金重赏买我的人头,这一来反倒抬高了我的名头盛望。那时我手下已有十四、五万人马,隐然成了众义军的首脑,便和各路义军联合起来,互相声援,配合作战,威势更盛。”长华暗忖:“原来她是威震一方的义军首领!和我爷爷该是敌对双方。却怎地会有瓜葛?”却不敢打断话头问出声来。

    老尼似乎猜到了长华心思,更深稻一口气:“一切都是缘啊!蒙古灭金之后,又积极谋占大宋花花江山,却被我们牢牢牵制,动弹不得。下狠心倾全力对付我们,采用分化、围剿、反间、卧底等等阴谋手段,向我们进攻

    “义军吃亏在各自为政,互不统属,缺乏严密组织纪律,更没有什么目标计划,一哄而起,干了便散。看起来声势浩大,却如一盘散沙,不多几年,便被敌军分割围剿,风流云散。剩下几支人马苦苦支撑,也是人员人减,走起了下坡路。

    “那时我属下还有八、九万人,敌人挖空心思,以重金收买奸细。那叛徒将我军引入埋伏,被敌人截为几段,分割包围,一场血战,只杀得天昏地暗,血浸征袍。眼见败局已成,无可挽救,只得发出撤退逃走暗号。忽然瞥见那叛徒飞马驰向敌帅所在,我恨极了他,逼退缠战敌军,飞马追去。那奸贼一回头认出了我,吓得他胆裂魂飞,策骑便逃,直往荒野遁去。我不要命的冲破层层阻截,穷追不舍,远离战场,在荒山追上了他。猛劈一十八剑,把他大卸八块。我这时全身是伤,又迷了路,在荒山瞎撞了两天,马也累死了。我又饿又累,晕倒树下,被蒙古巡山小军拿住,绳捆索绑,解往一座大大的军帐。”

    皇甫敬原是提着十二分小心,处处提防。见彭巡抚办事得力,认真支应,倒去了两分隐忧。问起济南总兵卫焕,已是调到军中了。皇甫敬大喜,立即传见。见他身材魁梧,彪悍稳重,已有三分欢喜。接谈之下,卫焕于行兵布阵、攻守进退之法甚有见地。试他武艺,弓马精熟,使一条浑铁,勇力出众。皇甫敬满心高兴:“兰谷举荐,果然不差。”立委他当了前部先锋,设宴相待。宴席上取出孟士元书信给他,认了亲戚,从此把他倚为心腹,两人商议着检阅部队,开赴登州。

    守将殷跃先开城迎接。皇甫敬下令休兵三日,自带领卫焕等将官观测地形,视察防务,然后聚将会商,议定水陆并进,列阵交锋。凭着一股锐气,连战连捷,四十天内连胜三阵,把高丽军赶出了登州海域。适逢雾季到来,高丽元帅乌必凯下了战书:“请休兵两月,过了雾季,全面会战。”皇甫敬正愁雾中海战目标不明,指挥不便,见了来书,便批了:“两月后决战。”双方休战下来。皇甫敬和卫焕一面抓紧时间练水军,演习阵法,一面写了奏章、战报,差人上京报捷。

    初来山东时,皇甫敬只怕刘捷害他,满拟要在军兵、粮草等事上受到刁难掣肘,想出许多对付办法。谁知一切顺利,全不像设有全套模样,心中纳罕:“难道刘捷此番果是出自公心,倒是自己多疑,错怪了他么?”待得连败高丽,胜利在望,更是放下心来,只盼早日成功,回朝报捷。闲时也常惦记亲人,不知夫人、儿女是否平安。

    看看休战期已一月过去。这天卫焕来见,献计道:“敌人船只多有楼船,转动大不灵便,如用火攻,海风助火,延烧极快,可望一仗成功,全歼敌军主力。”皇甫敬道:“这两天,我日夜思量,也正想到这条计。只是有两件事先要查明,一是风向,若风头不利,没烧到敌人反会烧了自家。第二要先掌握敌寨布局,举火时先烧敌营机要重地。中军有失,全军立溃。可以收到事半功倍之效,更有把握全歼敌众。”卫焕道:“元帅说得是。要掌握海风走向不难,只需找几个老年渔民打听,便能知晓。倒是敌营布局不易侦察,必得有胆大心细、武艺了得、精通水性之人,深入敌军水寨查探,或有成功希望。”皇甫敬沉吟道:“咱们且先商议定了,明日聚将议事,就便挑选干员前往执行。此事普通探子无法胜任。”

    次日,皇甫敬召集众将商议道:“眼看雾季将过,开展在即。本帅想在交战之前,查清敌营虚实和水寨布局,最好能绘出水寨全图,以供决策参考。众位将军有何妙计?”话声落定,就有都司岑英、参谋济格出列讨令,自告奋勇去干办这场功劳。皇甫敬见两人正在青年,精神抖擞,心中甚喜。济格又献计道:“若在附近水面哨探,只能见其外廓,寨内兵力分布、机要重地等要紧情报,无法探得。不如混进他水寨去,仔细勘查,才得准确无误。”皇甫敬道:“高丽元帅乌必凯、军师神武真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岂是轻易混得进去的。”

    济格笑道:“小将倒有个计较。听说这渤海沿岸多有跑外洋做海外贸易的商人,现今停战,正好访寻一个常走高丽的正经商人,许他贩货出海。小将们扮作他的伙计,到高丽水寨借路,面送厚礼给乌元帅。借这个由头不就可以直接混到他帅舰去吗?待他们把借路、送礼的交涉办完,咱们的水寨图也就牢记肚里了。那商人只管出海做生意,小将们潜入水中,泅回接应船只上,立即绘出水寨图,岂不是准确无误。”

    皇甫敬动容道:“这条计倒可以一试。你明日便去寻找愿意出海的商人,其他的事,由我来办。”济格应声道:“小将尽力而为。”

    过了两天,济格果然带了一个惯走外洋,常去高丽的商人赛宝儿来见元帅。皇甫敬见这赛宝儿四十来岁年纪,是个老实本分的商人模样。登州守将殷跃先也认识他。问起来,他走高丽一带海域已有二十多年,和乌必凯曾有一面之缘。只为两国交战,断了他的生计,这次有此机会,自是求之不得。皇甫敬大喜,当即说定三日后出海。由官军替他办一份向乌必凯买路的礼物,条件是把岑英、济格两人带进高丽水寨走一遭。赛宝儿应承了,自去收拾船只,备办货物。殷跃先采办了礼物,交给扮作伙计的济格、岑英,黄昏时分扬帆出发,径向高丽军营驶去。

    皇甫敬满怀高兴,只等水寨图到手,便可立建奇功。哪里知道已钻进了刘捷做好的圈套。原来济格离京之时,刘捷面授机宜,要他利用海上商人和高丽挂钩,将军中机密泄漏给敌方。皇甫敬一举一动,敌方洞若观火,自然是有败无胜。那时山东巡抚彭彰阿折本奏上,诬皇甫敬一个“卖阵投敌”之罪,那顶叛逆帽子就紧紧扣在他头上了,任皇甫敬浑身是口也辩解不开。叛国资敌乃是灭门大罪,皇甫敬全家正法,孟自必落在儿子手中,做了刘家媳妇。这是条借刀杀人的绝户计,比刘奎璧那火烧小春亭高明十倍也毒过十倍。济格来到登州,便有意和海上商人往来,曾答应过赛宝儿,要私放他出海。只为皇甫敬军令森严,盘查极紧,济格急切间寻不到机会。如今天假其便,皇甫敬要探敌营,济格正好献上这条计铂乘机讨令,把赛宝儿带了来。那赛宝儿的船只、货物早就准备好的,说走就赚十分顺利。皇甫敬任是机警小心,哪想得到这一著,倒是自己给了济格一支大令,放他去和乌必凯勾结了。

    有了元帅令箭,商船顺利通过元军哨卡,乘夜向高丽水寨划去。早有高丽哨船上前截住。赛宝儿三言两语说明来意,务求面见乌元帅,有好处奉上。巡哨头目接过赛宝儿塞给他的银子,还是亲去船舱查看了货物,细细搜过,才替他报进帅帐来。

    乌必凯正在舱中和军师计议雾季过去与元军决战大计。自和皇甫敬交兵以来连吃败仗,心中十分焦躁。雾后决战,有无必胜把握,也心中无底。听报商人赛宝儿借路,要求见元帅,有好心奉上的话,好生不耐烦。楞睁着一双怪眼,连连挥手道:“不见不见!赶他回去。”小头目陪笑道:“末将细查过……”乌必凯见他啰嗦不休,正待发怒。神武真人却道:“你既查过,该放便放。这等小事怎来麻烦元帅?”小头目道:“便是他死乞白赖,定要见元帅一面。”神武真人道:“元帅,你和这赛宝儿有交情么?”乌必凯:“认是认得的,交情可谈不上。”

    “我看这事有点古怪。两国正在交兵打仗,他还敢出海,能骗过元军岗哨?又为什么定要求见元帅?”乌必凯皱眉道:“这些商人,要钱不要命,知他见我有甚话说?谁耐烦听他啰唣。”神武真人沉吟道:“还是见一见的好。也许有什么要紧事呢。”乌必凯没好气道:“他不过是来行滑军师要听他说话,就传他进来问问罢。”

    那哨官出去,不多时带了三个人进来,前面走的赛宝儿,身后跟着两个年轻汉子,手中各捧着锦匣。赛宝儿见了元帅、军师,忙趋前行礼问候。乌必凯道:“赛宝儿,你搞什么鬼?借路出海求哨船放行便是,面见本帅则甚?”赛宝儿陪笑道:“小人觅得两件稀罕物儿,把来献与元帅,就便面谢借路之德。”

    身后岑英忙开了手中锦匣,抖出一件织锦战袍献上。济格捧着个小小朱漆匣儿,却不打开,只在背后把嘴向那匣一努,连使眼色。乌帅和军师都看见了。乌必凯大是不耐,伸手要过匣子,拉开匣盖道:“有甚稀罕,这么鬼鬼祟祟的!”济格忙道:“里面放有礼单呢。那是要核对,也要细看的啊。”神武真人从乌帅手中拿过匣子,伸指把面上珠宝拨开,果见有张字帖儿。只扫了一眼,忙关上匣盖道:“你跟我来,咱们仔细核对核对。”转进后舱。乌必凯心中纳闷:“军师也贪起财来,跟着他媚捣!”过了一盏茶工夫,两人走回来了。神武真人满面笑容道:“这份礼物果然不菲。我替元帅作主,礼物全收。立即放你们货船过去,各自请罢。”乌必凯满肚狐疑,却不便问。

    待等三人辞出,乌必凯才向军师问道:“军师……”神武真人哈哈大笑道:“元帅手我贪财么?”把手一张道:“先看看这份账单。”乌必凯借过看时,却是一张信纸,上面写着元城侯愿作高丽内应,灭了大元后,平分江山的话头。乌必凯大喜,咧开大嘴笑道:“军师,如今咱们是稳胜算哪!”

    济格、岑英顺利回转元营,岑英道:“济兄,这水寨图该怎么画呢?我可还没有看得全呀!”济格神情诡秘地一笑道:“岑兄放心,我已经得手了。”就桌上纸笔勾绘出一张草图,标出主舰位置和各船队分布、布局。岑英又惊又喜:“你好记性,怎地片刻之间就摸得这么清清楚楚的了!”济格只是笑,却不答话,提笔在图上写了岑英和自己名字道:“咱们把这件功劳平分了吧。”岑英好生感激,却不知济格勾通神武真人,看到水寨图。写上岑英名字,一是防他起疑追问,二来也把责任卸他一半了。

    皇甫敬得了水寨图,满心喜悦,给济、岑二人记了功,命火案专折保举请功。自和卫焕等大将筹备火攻事宜,一切停当,已是停战期满。皇甫敬向高丽下了战书,全军摩拳擦掌,要一战成功,把高丽主力全歼于海上。

    高丽军其时也早得济格情报,定下将计就计、诱敌入伏之铂张开天罗地网,只等元军上当。神武真人特传严令:“皇甫敬、卫焕都是将才,只许生擒活捉,不得伤了他们性命。违令者斩。”

    可怜皇甫敬对眼前危机懵然不觉,只一心一意为国干功,率五万水军兵分三路杀向敌寨,可可落入陷阱。一场大火,烧得烈焰腾天,元军五万葬身火海!元帅、先锋都被高丽军捉了。济格事先借故躲开,全军逃过此劫留得性命的不过百十人而已。

    济格离队之后,扮作百姓,躲在登州。打听到皇甫敬全军覆没的确信,星夜奔往彭彰阿处报知,要他快快照刘捷吩咐上折弹劾,自己先一步潜行回京去了。

    彭彰阿大骇,不敢便信。又过几日,登州败报到了,果然和济格说的一样。彭彰阿原不是笨人,心中已是雪亮。情知此败大有蹊跷,关键人物必是济格。如今皇甫敬下落不明,既是全军覆没,料无生理。只是尚无确报,不知到底如何?待要如实上奏,想到刘捷为人素来阴狠毒辣,背后又有皇后撑腰,不依他主意,他能放过我么?待要依着刘捷主意诬告弹劾,皇甫敬必遭灭门大祸!我和他无怨无仇,于心何忍。着实为难,犹豫不决。又拖过几天,殷跃先的详细战报到了,细叙攻敌中伏,元帅和先锋被擒。乌必凯和神武真人几次劝降,皇甫敬、卫焕宁死不屈,几次自杀殉国,都被看守兵卒发觉阻住,现已押往高丽国都去了。

    彭彰阿拿着战报踌躇多时,最终想到那皇甫敬、卫焕奢遮杀也只是两个汉官,单只兵败、丧师辱国就是死罪,只不会连累家属而已。为他们去得罪刘国丈,白饶上自己乌纱,实实不值,便昧了良心,依着刘捷主意改了军报,写奏折报称:“皇甫敬、卫焕叛国降敌,断送了五万水军性命。”另写一封私书,回复刘捷,说道“皇甫敬、卫焕实是被擒不屈,拘囚高丽。今遵国丈之命上报攀诬……”差心腹人上京呈递,一面却把登州战报藏入密室,以防刘捷过河拆桥。

    却说刘捷得了济格回报,喜不自胜,却因济格一进侯府,顶头便撞到博多尔,生恐他在京惹眼,忙不迭授意吏部心腹官员,立即办了文书箚付,把济格分发凉州做守备。济格在府只耽了半天,当晚得了箚付文书,行装也来不及解,次日一大早就和母亲同到凉州赴任去了。刘捷打发走济格母子,天天到内阁守候山东奏折,山东折本一到他便私自取了,带回家去偷偷拆开,看过内容,又得了彭彰阿私信,果然一切如意。未刻时分,捧着这本宝贝奏章,往禁门求见成宗。

    成宗初登大宝,兢兢业业,事必躬亲,正在体仁殿批阅奏章。听报国丈求见,立命宣进殿来。刘捷装出一付诚惶诚恐模样,伏地请罪:“老臣今日上午在内阁见到山东奏折,报说征东元帅皇甫敬和先锋卫焕叛国降敌!老臣错荐逆臣,误了国家大事,罪过不小。特来万岁驾前请罪。”双手把折本献上。

    成宗又惊又怒,翻开奏折细细看了,看到“……皇甫敬、卫焕丧心病狂,叛国降敌,五万水军丧身火海,全为玉碎。而皇甫敬、卫焕因卖阵立功,已送往高丽国都,封官受赏去矣。今贼势猖獗,乞速遣良将,援救登州……”大为震怒,拍案道:“贼臣竟敢叛国投敌!有负国恩,罪不容诛!”猛地心中一动,暗忖:“前些时,连传捷报,怎地……”刘捷坐在一旁,窥伺颜色,哪敢让他仔细思索推敲,忙道:“皇上息怒。想那山东巡抚和皇甫敬原无仇无怨,料也不会无故诬攀。这皇甫敬和卫焕都是汉人,常有故国之思,卖阵投敌也在情理之中。如今先皇新薨,皇上登基不久,这两个贼臣,必是藐视皇上年轻,妄想借外兵之力恢复他汉人江山,才做出这大逆不道之事。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那些汉官多是靠不住的,不如把所有汉官全都贬斥出朝,以正朝纲。借此案大振君威,慑服文武,才是上铂请皇上圣断。”

    成宗虽在盛怒之中,却也保有两分冷静,觉得国丈贬斥所有汉官的主意太也过火,只须严惩两个贼臣立威便可,何必牵累无辜,因道:“此事朕自有主意,明日早朝把这道本章发下御史台勘仪便了。”

    刘捷忙道:“不妥,不妥!皇甫敬、卫焕既已降了高丽,只恐他派人潜入内地接取家眷,若把奏章交御史台勘议,就必然还要经过中书省、枢密院才能定案,这样一耽搁,正好留下空儿让他做手脚、诓家眷。”

    成宗霍然省悟:“多亏国丈提醒,这事确是拖延不得。那就不交部议,朕明日亲作处置。立命御史台差缇骑锁拿眷口解京,明正典刑,以肃法纪。”

    刘捷哄得成宗上当,暗暗得意,连忙吹捧皇上英明,谄谀一番。又举荐神僧哲巴星法力高强,可驰援登州抗敌,并再次谢罪,求成宗务必治他误荐叛臣之罪,以示国法无私。成宗只说他是一片公心,倒很夸奖了他几句。

    次日早朝,成宗命读旨太监当众宣读了山东奏折,说道:贼臣叛国欺君!立下口谕:命御史台派遣缇骑星夜驰往江陵、济南两地,捉拿皇甫敬、卫焕家属解京,明正典刑;命神僧哲巴星领元帅印,统水师五万赶赴登州,代皇甫敬之职;国丈刘捷举荐非人,罚俸一年示惩。

    这口诏一下,群臣大觉意外。皇甫敬虽是汉官,却师勋世胄,像这等灭门大案,原该经由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三部审查,情节确实,罪证确凿,合议之后才能定案量刑。岂可仅凭山东巡抚一份奏章便作决定!却想不到是这青年天子受了刘捷蛊惑,要借此立威。虽知不妥,但见龙颜震怒,连刘国丈都受了罚俸处分,谁还敢拿性命冒险去触逆鳞。只得各人自扫门前雪,悄悄默默箝口无言。

    却说御史台有一位御史尹上卿,他和尹良贞同宗,份属姐弟,和皇甫敬算是郎舅之亲,素有来往,深知其秉性为人。在金殿听了山东折本,好生疑惑。那奏折上指控的罪名须然吓人,却没有提出任何事实依据,人证物证一概空白。以常理推论,皇甫敬和卫焕既是临阵降敌,就该留在敌军效力,甚而乘胜攻破登州,送他们到高丽国都则甚?若说他们是兵败被擒,宁死不屈,押往都城去拘囚劝降,倒要合理得多。再说他两个都是久在官场,岂不知大元律法,对汉官犯罪的处理格外苛重,能公然叛国,去投降小邦之主,自招灭族之祸么?此案必有冤抑!偏是今天皇上震怒,亲下口诏,不交部议,慑于君威不敢说话。眼见得家属到京,立地就要正法!将来皇甫敬纵能洗雪沉冤,大错铸就也难以挽回,岂非毕生憾事!自己身为御史,乃是执法之官,能见错不纠,坐视不理么?一时心情沉重,人天交战。同是汉官,此事若落自己头上,又将如何?不觉起了个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触。再想和皇甫敬的友谊,尹良贞的亲情,若任其蒙冤受屈,见死不救,在祖宗面上也交待不过去哪!踌躇再三,写了一封密书,唤来心腹家人尹贵,密密吩咐一番,打发他立赴江陵,赶在缇骑之前把信送到姑太太手里。

    正是:任你奸邪捣鬼,公道自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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