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龙腾小说网
新龙腾小说网 欢迎您!
新龙腾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再生缘之侠隐

刘奎璧饰词激父 皇甫敬遣眷还乡 文 / 萧竹老人

    却说江进喜被拴在马后,随众兵卒进城。到了总督衙前,偷偷回头向后张望,只见李升、张洪缩头缩脑偷偷跟在后面,心知是爵主派来打探消息的,暗笑:“我是皇甫公子救命恩人,怎会吃亏。为哄信爵主,也只得装出个害怕模样,免得被他们看出破绽,坏了大事。”当下拱肩缩背战战兢兢的任人拉进辕门,心里却丝毫也不畏怯。

    皇甫敬命卫士把江进喜锁在廊下,伺候升堂,要排齐所有刑粳不得有误。自回后堂稍歇,吃些点心粥饭,把查勘经过扼要告诉夫人和女儿。不住道:“那刘奎璧果非善良之辈,好张利口,狡诈非凡!几句话把责任推个干干净净,看来还要讹我们赔他亭子。”尹良贞道:“既不见尸骸,莫不真是逃出来了?”“那却不然。除非事先走了,否则火头一起,立即把整幢屋子紧紧箍住,哪还逃得出来。况芝田人生地不熟,就便逃出,也撞不出那座园子去,怎地无人见着。我疑心是被他毒死,或灌醉杀了,怕仵作验出,先毁尸灭迹,再自家放把火烧了那亭子来搪塞我们。”

    尹良贞听丈夫说得有理,忍不住又放声哭了。皇甫长华却沉吟道:“刘奎璧既十分狡诈,怎想不到尸骨是烧不尽的。只要火中寻不出尸骨就会露出老大破绽,再从柴草围烧的情形看,调走家人不留缺口,明明是想趁芝田独自一人带酒熟睡,将他烧死亭中。想来遇救的可能还是极大。娘先别伤心,只待爹爹审过江进喜,一定寻得出些蛛丝马迹来。”皇甫敬道:“这事江进喜定必知情,不然刘奎璧不会拼命阻拦我带走他。这姓江的一付机灵相,想也是个难缠的,今天好歹要从他口里掏出实情来。”尹夫人点头称是。皇甫敬匆匆换了冠带,出来升堂。堂上诸般刑具一一陈列,摆出森严架势,要先打那奴才一个下马威,再逼取口供。此时已是辰牌三刻,大堂上站满校尉、人役,一行行旗牌、卫士、军校从辕门直排到大堂,一个个全装贯带,弓上弦、刀出鞘,正容肃立,伺候大帅升堂。在一片“威武”堂威的吼声里,皇甫敬升了公座,惊堂木啪地一击:“带江进喜!”两厢人役轰雷也似,接口传呼。

    两名卫士走到廊柱之前,解开锁链,鹰拿燕雀般把江进喜抓上堂前,掼地跪下。江进喜这时心里也不禁着慌,暗忖:“眼看天亮多时,皇甫公子早该到家了,因甚还摆出眼前这付阵仗?难道真要动刑审我?”猛地想起李升、张洪来,“是了,必是皇甫总督也发现了他两个,才这般做作,掩人耳目,使爵主不疑心到是我私访皇甫公子。我且和他配合,假戏真做一番,免教露出破绽,不信他会真的动刑打我。”当下做出一付瑟瑟缩缩的模样,跪伏堂前。只听惊堂木一击,皇甫敬厉声喝道:“江进喜,你主仆合谋放火下毒手暗害皇甫公子,我已查知实情,从速招来,免教皮肉受苦!”

    江进喜暗暗高兴:“公子果然已经回家了。不然他怎会知道是我们主仆合谋放火。”忙跪爬半步,将刘奎璧教的口词从头说了一遍,一口咬定是皇甫公子醉后,不慎失火烧了小春亭。皇甫敬大怒道:“好个刁滑奴才!不打如何肯招!”指着堂上诸般刑具道:“江进喜,你可知‘人心似铁,官法如炉’,若不招出实情,这些刑罚管叫你一件件受用,治你个骨肉为泥!”江进喜两眼骨碌碌转动,望着那些刑具暗道:“皇甫元帅好会演戏,装得这等逼真。”口里应道:“小人刚才说的全是实话,还要招什么?”一面抬头向皇甫敬眨眼努嘴,意思是问他:“你看,我配合得可好么?”

    皇甫敬只说他狡辩奸诈,拒不吐实,已是满腔怒火。今见他竟然在公堂之上向自己挤眉弄眼,显是轻藐问官,登时大怒,抓起四枝签掼了下去:“顽梗不化。先与我重责四十大板!”江进喜还认作是在掩人耳目,不会真打,哪知左右卫士如狼似虎,上前一脚将他踢翻,按住就打。毛竹大板结结实实劈了下来,打得江进喜嘶声大叫,不消三五下已是皮开肉绽。堪堪打满二十,江进喜已叫不出声了!这时后堂出来一个总角小厮,在大帅耳边轻轻说了两句话,皇甫敬一摆手叫停刑暂候,起身往后堂去了。

    却说少华昨晚夤夜离了刘府,一路上回忆这些日子和刘奎璧的交往,暗叹人心难测,万不料刘奎璧竟是口蜜腹剑的奸佞小人。亏得姐姐心细,瞧出破绽,自己这老实头直肠直肚,还道她疑心过重。若不亏了江妈母子、燕玉姑娘,现时已被活活烧死在小春亭内了!

    唯恐有人发现行踪追杀,借着淡月锈,急急觅路前行。忽然前方现出点点灯火,遥闻梵唱钟磬之声。心中欢喜,奔近看时,果然是一座大庙,金书匾额“敕建元妙寺”。忙上前叩门。小沙弥把他带进禅堂,方丈亲自接待,一见面便稽首微笑:“阿弥陀佛,施主今晚幸脱大难!”

    少华大惊,伏地拜倒:“敢求大师指点。”方丈平静地道:“但存仁恕,休问前程。公子骨秀神清,他日必成大器。夜已深沉,早早安歇了罢。”吩咐行童,引公子去客房安置。

    少华不敢多问,告别方丈,去客房睡下。次晨起来,向方丈告辞,打听回城路径。方丈留下他,用过早膳,唤小和尚觅来一辆进城的顺路牛车,嘱托车夫妥送公子回家。牛行缓慢,是以耽搁得迟了些。

    车到总督府侧门,少华命门公吕忠赏了车夫,自己急急进后堂去。远远望见尹夫人和长华都在堂上坐着,便叫了声:“娘!”尹良贞正为儿子悲啼,听得那声娘,猛一抬头儿子已站在面前了。不觉惊喜交集,和长华扑上去,拉着少华又哭又笑的问:“你逃出来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少华道:“爹爹呢?早衙还没散么?”

    尹良贞道:“你爹爹昨晚得报赶往现场,查出疑点,提了刘府家人江进喜来衙拷问,要严刑逼他供出阴谋和你的下落。”少华失惊道:“昨晚正是江进喜私放孩儿,救我性命,拷打不得的!快请爹爹进来。”尹良贞也慌了,忙命人去请老爷,却是迟了一步,江进喜已受用了二十重板,打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皇甫敬赶进后堂,少华一见父亲便拜,哽咽道:“不孝儿误中奸计,险些葬身火楷不能和双亲相见!”皇甫敬也不由一阵心酸,说道:“能脱险便好。且先说说如何脱险的。”

    当下一家四口坐定,少华才把昨天历经诸事一一禀告,说到刘燕玉私订终身一节,不免有些忸怩,红着脸请爹娘饶恕擅专之罪。皇甫敬捻须微笑道:“遇非常之事,自难拘守常规,通权达变、当机立断才是正理,何用请罪。”尹良贞却眉花眼笑拉着儿子细问:“那郡主年纪多少?容貌如何?”少华的脸越更红了,低头道:“江妈说她是十七岁,要大我一岁多。容貌么……却是不曾细看。”长华笑道:“撒谎么?你和她说了那许多话,连信物也交换了,还说不曾细看,谁信!”少华忸怩道:“她是侯府郡主,我怎敢轻薄无礼去仔细打量她。只在临别时瞟了两眼,恍惚是个纤瘦娇小女子,衣着朴素,倒还不丑。”口中说着,心里却蓦地浮起在孟府楼头看到的那个姑娘来,暗忖:“她两人若是站在一起,燕瘦环肥,倒是难分上下哩。”尹夫人笑道:“啊哟,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不丑就美啵!想必模样儿不错。这才是‘刘郎妙计害人命,赔了妹子白烧亭’哩!芝田受场虚惊,得了个偏房,倒也值得。”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皇甫敬笑道:“你们先别欢喜,这件事是当不得真的。我今日和刘奎璧已是撕破了脸,怎还能邀媒说亲。况刘捷为人傲慢,极爱面子,堂堂侯府千金,纵是庶出,也决不肯给人做偏房的。你们都要口紧,千万走漏不得半点风声,免教那女子日后无法做人,平白害她一世。”

    尹良贞点头称是。长华在一旁却笑道:“爹爹,你们先别忙着说闲话,那个江进喜还没有发落哪。”尹夫人忙道:“正是该当请他进来,咱们好好酬谢才是,这可是救命之恩呀。”皇甫敬叫声啊也:“我吩咐重责他四十板,已经打得趴下了呢。”

    少华叫了起来:“爹爹,你怎地要打他?”皇甫敬道:“咳,昨晚我亲去刘府查勘现场,追究起来,江进喜嫌疑最大,才把他锁拿来衙审问。他又不肯吐实,一口咬定是你醉酒失火,烧了他家亭子,和刘奎璧一般声口,还向我努嘴眨眼的,撩得我心头火起,这才打他。原以为他和主子串通暗害了你,打得极重。如今却是屈打了好人!这便怎处?”

    长华见父亲十分不安,劝道:“爹爹不用自责,其实这几十板倒是打得好。”尹良贞道:“胡说,打了恩人,还打得好么?”长华道:“娘别生气。那个刘奎璧原是阴狠奸诈之徒,芝田能逃出大难,他会不起疑心么?这事只得江进喜知情,利害攸关,保不定会起下杀人灭口歹意。如今见了杖伤,当可消除疑意,息了杀人念头。岂不是件好事。”尹夫人和少华都觉她说得是。皇甫敬虽也点头,心里终是不安,叫人出去传谕退堂,把江进喜扶进后堂问话。尹夫人带着女儿,避入珠帘之后。

    江进喜趴在堂上,慢慢缓过气来,细一思量,好生害怕。少华公子莫非出了其他意外,他不回府,自己怎说得清,只有屈死杖下的份儿了。好半天,听得传谕退堂,有两个家人过来搀他向后堂赚越更惊惧。待得一眼瞧见少华,忍不住叫声:“谢天谢地!”劲一松,登时软倒。少华忙扶他靠在椅上,满脸歉意道:“迟归片刻,累你无辜受这顿刑杖!”江进喜苦笑:“只要公子平安归来,就是菩萨保佑,小人受些责罚不要紧的。”皇甫敬也歉然道:“昨晚之事,我已尽知。义士救了小儿性命,感激不尽,我父子必图后报。”叫人取来两锭黄金送与江进喜道:“刚才错打了你,悔之无及。这点东西,聊作医药之资罢。”

    江进喜哪里肯收,磕头道:“放走公子,原是小人份内该做的,不敢当大人厚赐。我们爵主一时糊涂,欺心昧理,还求大人和公子海量包容,看在郡主自许终身份上,化解了这场过节,小人母子就感激不尽啦。”皇甫敬赞道:“好一个义仆!就看在郡主和你母子面上,本帅答允不和刘府计较便了。金子还请收下,你不收敢是对我还存有怨气?”江进喜不敢再辞,只得受了。皇甫敬命少华好生送江义士出府。

    少华把江进喜先带进自己房中,私下又给了些东西,叫他回去告诉郡主,我爹娘已答允婚事,一有机会便会央媒求亲。这才送他出来。江进喜忙拦住道:“公子别送了,还是叫人把我从衙门里赶出去罢。”见少华诧异,忙道:“公子不知,我家爵主派人跟随在后打探消息,若被看出破绽,祸事不小!”少华想想果然有理,略一思忖,便教了他一番话,叫他用以对付刘奎璧盘问。把他带到堂口,叫卫士轰他出去。

    李升、张洪在府外候了半日,探不出半点消息。忽见江进喜被几个凶霸霸的卫士抛到路旁,忙挨过来看视。只见他卧地不起,一身血迹斑艾十分狼狈。两人忙去雇来一乘小轿,将他抬回府中,火速报与爵主知道。

    刘奎璧慌忙赶到下房,江进喜一见爵主,放声大哭道:“爵主啊,吓杀奴才了!”刘奎璧黑沉着脸,面无表情问道:“那老儿问了你些什么,你是怎样回答的,怎会把你放了?”江进喜偷眼看看爵主脸色,心中大有惧意,仗着胆子回道:“皇甫总督在大堂上摆满刑粳要打要杀的逼小的招供是受主子指示放火害他家公子性命。小的任他拷打,只一口咬定没人害他,是他皇甫公子喝醉了,自个儿不小心,失火烧起来的。正在生死关头,倒亏那皇甫公子回府,皇甫元帅才无话可说,把小的赶了出来,捡得性命。”刘奎璧啊地叫道:“那小子果然没死!他怎能逃出园门的?”江进喜搔头道:“奴才也想不通。听那些侍卫交头接耳,好像是说火起之时,一阵怪风穿破屋顶,把他卷了出去抛在荒坡之上,天亮了才挣扎回府。如今正到处找医生调治哩。”

    刘奎璧疑云大起,走到床爆亲自揭开江进喜衣衫验看他伤势。入目血浸衣袴,果然皮开肉绽,打得着实不轻。这才相信他确是忠心,不曾走漏消息,倒止住了杀他灭口的念头。这二十板真个救了江进喜一命。

    江妈在后院听得儿子挨了打,忙忙赶来,也不管一屋子人,抚着伤痕又哭又叫:“老天爷,怎叫我孩儿吃这毒杖!都是那天杀的火害人,烧出这场祸事!”刘奎璧听她骂得刺耳,慌忙拦住,安慰了两句,叫快快请医生调治,便带着众人走了。房中只剩下母子两个时,江进喜才悄悄向娘说了今天的事。从贴身肚兜里摸出那两锭黄金和少华给的银子,一并递给母亲,说了少华公子要他转致郡主的话。江妈吐舌道:“天可怜见,咱们幸好没做亏心事,要不然当堂一顿板子就会追了命去。”把金银捧在手里看了又看道:“进喜儿的媳妇钱,我的棺材本儿都有了!”欢欢喜喜回晓云轩去,向燕玉细细说了,燕玉自是欢喜放心,日夜盼望皇甫家快来说亲。

    总督府里,少华送走江进喜,进内复命。向爹娘姐姐说起昨晚借宿元妙寺,方丈清修的神奇语言,竟是能够前知一般。皇甫敬微笑道:“定是你昨晚形色仓惶,喘息不定,被那老方丈猜破原由,才那么说话。天下哪里真有鬼神,又有谁能真个前知啊!”尹良贞忙道:“快别说这些罪过话,亵渎了神佛,那还了得!这老和尚明明是位高僧,明日备份礼物重重酬谢才是。”皇甫敬笑道:“酬谢倒是该的……”外边云板连击,人报:“孟府少老爷来访。”少华父子慌忙迎出中堂,和嘉龄叙话。

    昨晚元城侯府大火,皇甫总督亲率亲兵查勘火场,寻问皇甫公子下落,凌晨刑审刘府家童江进喜,几件大事一大早就闹动了双槐树。谁都猜是那日比箭埋下的祸根,替皇甫公子捏把冷汗。消息迅速传到孟府。孟士元大惊,老夫妻立刻叫来儿子,要他速去总督府打听少华吉凶。韩素音吩咐大家要瞒住,免她惊骇悲苦。嘉龄这一去竟过午不回,韩夫人急得直骂儿子办事不力,好歹也该先通个消息给家里才是。孟士元倒还沉得住气,劝老妻耐心候信,总会有消息的。

    那时宋室执政者正采用联合蒙古对付金人的策略,金国之主也广招才俊以抗。久闻皇甫炯才名,唯恐他归宋或是助蒙,便密令地方官征召他出来做官,若不肯应召,即行捕杀,以绝后患。皇甫炯听到风声,连夜逃赚金兵就捉了他全家老小,声言只要他自行投到,立即释放,否则就地正法。皇甫炯要救父母亲人,只得到密州大堂投案。金人以家人性命相胁,逼他出仕,皇甫炯宁死不屈,触忤了金酋,把他和一家老幼押赴刑场斩首。恰巧忽必烈率军袭破密州,冲散刑场,把皇甫炯全家从刀口下救了出来,问清姓名来历,当场便释放了。

    后来忽必烈奉命治理漠南汉地,其时河朔豪杰为反抗异族荼毒,纷纷聚众起义,多的十几万,少的也在千人以上。蒙古王公贵族深以为忧,不断派兵征剿。这些义军不和蒙古军队正面交锋,大军来时分散潜伏,待等军队撤赚依然啸聚,照旧攻城掠库,搅扰蒙古后方不得安宁。

    忽必烈费尽心机,不见成效,猛想起密州皇甫炯有治世之才,派人抬了金银彩缎、猪羊厚礼,亲往密州拜请皇甫炯出山,理由当然是“为漠南苍生请命”。皇甫炯本不愿接受蒙古聘请,无奈忽必烈救过他全家性命,有大恩于他;再者也不忍百姓颠沛流离受战乱之苦;三则宋室与蒙古联手抗金,是友非敌,不妨替他出点主意,安抚流离,保全百姓性命,也是好事。便随忽必烈到他帐中,劝他遵汉礼、改汉制,把废作牧场的农田招人重新开垦耕种,解放大批掳掠来的奴隶,分划土地给他们,让他们纳粮上税,成为自耕农民。忽必烈一一照办,不久便大见成效。他尝到甜头,就半征聘、半强逼的网罗了一批汉人才智之士,辅佐自己推行新法,对皇甫炯更是礼敬有加。

    由于招抚流亡,耕种自给,无形中釜底抽薪,消除了哄聚起事的根源,再辅以重兵围剿,各路豪强逐渐星散瓦解,终于平定了漠南地区,从此奠定了忽必烈以后的政纲路线。

    皇甫炯在忽必烈军中日子久了,察觉到蒙古王公的野心。宋蒙不两立,他决心归隐,忽必烈哪肯放他,他便始终不接受官爵。忽必烈也强他不过,和他的关系只介于师友之间,让他保有生活行动自由,却绝不放他远离自己左右。皇甫炯无可奈何,只得陆续把自己几个文武双修的儿女,远远打发去种田、经商。忽必烈揣知他心意,不动声色,只把他小儿子皇甫毅接来跟着自己,当作子侄般看待,要他和王族子弟一起习文练武,长到十六岁就授予军职。皇甫炯也猜知忽必烈是要拴牢自己,不容离去,人家以情相动,自己倒是无可推拒,只得随在儿子军中,随时教诲他不要忘本,记住自己是汉人。

    忽必烈继位后,皇甫毅奉命攻打合州,合州守将张珏出城迎敌,大骂皇甫毅道:“明明汉人,却认贼作父,贻羞祖宗!”皇甫毅一言不发,长起处,已把张珏挑下马来,随即跳下马去取首级。不知怎地,变起仓猝,反被张珏一刀砍翻!元军大乱溃逃。张珏并不追击,匆匆收兵回城,把皇甫毅尸体用棺木收殓,送回元军。

    这一次皇甫炯因病没有随军,听得儿子战死,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只求忽必烈许他把皇甫毅遗骸运回江南祖籍——湖北江陵安葬。反是忽必烈痛悼皇甫毅英年早逝,为国捐躯。那时皇甫敬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后来忽必烈攻下江陵,第一件事便是在江陵北郊修了一座将军府,赐予功臣皇甫毅,另赠两处庄园为皇甫炯养老。皇甫炯运柩回籍,卜地葬了儿子,从此闭门教孙,不问世事。直到临终之时,才把合州之战的真相告诉了孙子皇甫敬。

    当年皇甫毅一挑中张珏左垃却把凝住,只钩住他勒甲绦把他摔下马来,跌了个仰面朝天。皇甫毅迅捷下马,低头看定张珏道:“快杀了我!”张珏惊魂未定,闹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仓皇中出于自卫本能举起手中刀,皇甫毅合身扑下,把脖颈正对刀口。张珏往后一缩,刀锋过处鲜血涌出,皇甫毅仆倒地上。马僮佟义大惊,抢上前抱住主帅。张珏翻身跳了起来,望着皇甫毅发怔。合州兵大声欢呼,刀并举战鼓雷鸣,向元军冲杀过去。佟义自料必死,也不畏怯,坐下来扶住皇甫毅头颅,鲜血不住涌出,地上殷红一片。皇甫毅靠在佟义怀中,眼睁一犀居然露出一抹微笑,喘息道:“回去告诉爹爹,我没有忘记他的教导。”垂头死去。佟义大哭。这时张珏才领悟到皇甫毅心意。凭武艺,自己早该死于他下,却因皇甫毅不忘大宋,不肯杀害汉家忠良,宁可自己殉汉一死!张珏想通此理,不由泪下。一面鸣金收兵,一面叫人备办上好棺木收殓皇甫将军遗体,送还元军。带了佟义回城,细问了皇甫家情况后,送了盘缠奠仪,叫他回去把皇甫将军遗言告诉他家中亲人。佟义回来向皇甫炯禀告了合州之战实况和将军遗言,皇甫炯既悲且慰,把佟义留在身边。因皇甫敬年幼,恐有泄漏,一直藏在心中,临终时才说与孙子,留下遗言:“子子孙孙忠于民族,永不忘汉。”这些内情,尹良贞却不知道。

    且说皇甫敬听林良贞说她已悟到几分,不愿深说,把话拉开道:“刚才我送走钦使,独自在书房思虑多时。虽说东征是奉的皇命,对刘氏父子却不可不防。我走之后,只怕那刘奎璧再来生事,一个应付不当便有不测之祸!不如趁着我卸任交接这十天空儿,把你母子三人先行送走。你们回到江陵老宅,闭门隐居,远离昆明这块是非之地,当可保得平安,也好去我后顾之忧。”尹夫人大觉意外,“那孟家婚事呢?”“目前在国丧期中,不能娶亲。孟兰谷为人素来谨慎,嘉龄又是文人,刘奎璧是无处下蛆的。只等国丧期满,不论东征战况如何,都先替芝田完婚。是兰谷送女儿来江陵,还是芝田去昆明迎娶,到时再酌情决定。只需礼仪隆重便可,不必对外讲那铺张排场,免惹事端。夫人,你要切记。”

    尹良贞点头应了,皇甫敬又接着道:“还有长华终身,也要早定。择婿重在子弟的人品艺业,不要苛求门第、家产。只要是清白人家,人物品貌配得上女儿的便可以了,最好女儿自家中意。分离在即,这一付千斤重担就此交托夫人!”

    尹良贞见丈夫事事想得周到,满心感激,只是隐隐听出他口气中似有诀别之意!不禁又惊又悲。见皇甫敬目中满含殷切期盼之意,只得含泪应了声:“是。”长华姐弟也听出父亲语气不祥,心头沉重。长华忍不住流下泪来。皇甫敬勉强笑道:“有什么好伤心的。明日夫人便收拾行装,你姐弟两个也把自己的书籍、兵器清理一下,该包的包,该捆的捆,免教临时忙乱。下午我带芝田去孟府辞行,后天清晨你们就动身回乡。”尹良贞道:“就不能再多留一、两日?”皇甫敬断然道:“兵贵神速,早迟难免一别,何必恋恋。”

    次日皇甫敬一家,鸡鸣即起,各自收拾。辰刻,皇甫敬去衙门走了一趟,吩咐属员清理案牍文件,库存的兵器钱粮,准备交卸。未刻时分带少华去孟府告别。到了孟府,皇甫敬叫儿子和嘉龄叙话,自己拉了孟士元到书房密谈。说到此番万里调帅,事有可疑,又是刘捷举荐,只怕是个陷阱,此去凶多吉少。叹息道:“内有权奸掣肘,外无良弼辅佐,孤身犯险,焉能成功。只有恪尽臣职,肝脑涂地以报国恩。若得祸归一身,不累及家口,便是万幸了。儿女之事,重托兰谷。待等国丧期满,立即主持少华与令爱婚事,不必等我消息了。”

    孟士元听他口气,竟是不作生还之想,心下凄然,劝道:“亭山不必多虑,吉人自有天相,此去自会旗开得胜,早奏凯歌的。儿女婚事,自有我老夫妻和亲母主持,想来你那时也该班师回朝了。倒是你这番单骑赴任,麾下兵将由几处调来,若物色不到一个得力副手,指挥起来岂能得心应手?”低头沉吟道:“我向你推荐一人,好么?”皇甫敬大喜:“此人是谁,现在何处?”孟士元笑道:“此人是拙荆表弟,姓卫名焕字振宗。是个老行伍,生来忠肝义胆,现任山东济南府总兵。他久在山东,必然熟悉水师情况,只须向山东巡抚知会一声,发火牌调他来营听点便是。我细细写封信给他,托他尽心辅佐,全力助你,有了他,调兵遣将就方便得多了。”

    皇甫敬抚掌道:“妙极,妙极!便请兰谷修书。”孟士元研墨挥毫,备细写了书信,交与皇甫敬。两人又密密说了许多心腹话,孟士元设宴款待,嘉龄又陪少华进内向岳母叩别辞行,黄昏时才告别回去。皇甫敬一再叮嘱严防刘府借端生事,孟士元道:“我和刘家素无来往,他若竟敢欺上门来,我拼了这顶纱帽,扭他面圣,他再强总也抬不过这个理字去。”

    送走皇甫父子,孟士元和韩夫人都怕皇甫敬此去凶多吉少,嘱嘉龄小心在意,时时暗中留意刘府动静。韩夫人却叫:“千万瞒住丽君,免她担忧着急。”谁知韩素音身边几个大丫头都和苏映雪极好,捉空儿把这些事都告诉了她,叫她千万瞒住。“若太太知道了,要骂哩!”

    苏映雪口里连连答应不说,心中暗忖:“这等大事,能忍心瞒住,不让她知道么?”别过众人便一口气奔回幽芳阁来报信。才到门口,已听到琴韵悠扬,柔和平正,似空山中潺潺流泉,啁啾鸟语,一片宁静安谧,使人听之忘俗,正是丽君自谱的一曲《空谷幽兰》。映雪此时急得火烧火灼,哪有闲情欣赏,一径冲了进去。

    孟丽君家常穿着件淡绿绣折枝海棠的衫儿,系一条月白百折裙儿,腰间束着攒花丝带,佩一双晶莹白玉连环珮。头上青丝挽着一双螺髻,用一对珠箍儿挽住,除了箍儿上一排碧玉玲珑小梅花压住鬓角外,别无钗饰。脸上不施脂粉,长眉笼翠,俊眼流波,显得格外清雅宜人。她正襟端坐琴几之前,一双十指修长的素手在那具古色古香的瑶琴上轻揉慢拨,一心沉醉在琴音之中。旁边博山炉散出缕缕香雾,身后荣兰捧着个雕漆描金小茶盘,放一盏玲珑精巧细瓷杯,静静侍立。一幅恬淡平和的幽闺情致,被映雪那阵急促仓忙的脚步搅碎。丽君手指一颤,绷地声响,琴弦断了一根!她推琴而起,微愠道:“我就知道,必是你这心浮气躁的冒失鬼,好好的害我断了……”一个弦字没出口,惊觉映雪面色有异,忙住了口,诧异的看着她。映雪却不理会,自顾向荣兰道:“的茶都凉啦,你还不快去替她另烹盏新茶来。”荣兰应声要赚映雪叫道:“且慢!”端起盘中盏子,咕嘟嘟把一盏凉茶全都灌了下去,放下盏子道:“你去罢。”

    丽君不由失笑,瞅着她道:“看你这一头汗!总是毛毛躁躁的,还牛饮起来,也不怕有失女孩儿家斯文典雅风度。”映雪一双眼瞪得溜圆:“人家都替你急死啦,亏你还有心思摆这些大家闺秀的臭架子!”丽君忙道:“好姐姐,怎么了?坐下来说罢。”拉着她并肩坐到湘妃榻上。映雪这才低声把刚才听到的消息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我真服了你,果然被你料准了!这件事明明是那个刘奎璧串通他老子想出来的害人主意,哪有个山东打仗到云南来调元帅的?莫不成那边的水军将官死绝了!”

    孟丽君两道长眉,登时锁了起来,沉吟不语。映雪推推她道:“你怎么不说话?快替皇甫公子想条妙计对付那厮啊!难道咱们眼睁睁看着坏人害他,也不管不顾?”丽君叹道:“我一个女孩儿家,终日闭锁深闺,不问外事。空有满腹文章,却是有力难使,有翅难飞,能有什么办法救他?干着急也无用的。”映雪着急道:“咳,!害了他接着就谋算你哪!你不早打主意成么?”丽君道:“你难道不知‘男子主外,女子主内’的规矩?女人除了锅、碗、瓢、盆还能有什么别的事业!一大堆女箴、闺训把咱们束缚得死死的,只有听天由命的份儿。要想舒展开手足,除非投胎转世变成男子!”说着不禁流下泪来。映雪想想确是如此,也跟着哭了起来。反是丽君劝道:“其实哭也没用,也哭不散祸事。大不了还有个死呢。命都不在了,他其奈我何?”映雪听到这个死字,越更伤心,忽然丽君在她手上重重一捏:“快住声,有人来了。”映雪强忍眼泪,拿起湿手巾递给,自己也揩干眼泪。脚步声响,是荣兰送茶上来了。

    从此,两人时时留心,打听刘府动静,终日提心吊胆,只怕祸事临头。

    且说皇甫敬从孟府归来,当晚便备下酒宴,替夫人饯行。想到这次分离,只怕就是永诀!在席上个个心情悲楚,哪还吃喝得下。皇甫敬强打精神,提壶斟了一杯酒递与夫人道:“明日一别,再见不知何时。这一双儿女,重托夫人。但能保住皇甫门中一脉香烟,绍继箕裘,皇甫敬铭感大德!”尹良贞双手接过那杯酒,庄容一饮而尽道:“抚育儿女承续香烟,本是为妻份内的事,老爷何须叮嘱。倒是你跨海东征,孤身赴任,我实在放心不下。兵凶战危,万望小心在意,凡事不要托大,提防奸人害你。饮食起居,也要自己当心,多多保重才好。”也斟了一杯酒,还敬丈夫。那眼泪串珠般点点滴向杯中。皇甫敬接过酒也是一口喝干。转面吩咐长华姐弟道:“你两个随娘回乡,要听从教诲,不许忤逆。勤奋用功,互相督促,休要荒废了文武艺业。凡事以忍让为先,不要和人争强斗胜。为父若遭不幸,你两个千万不可图谋报仇,轻举妄动。目前刘家势焰滔天,以卵击石徒然自招杀身之祸,非智者所为,切记切记。老宅阁楼上樟木书柜里,收着祖爷爷遗著,包罗万象,读后大有裨益。你姐弟把它清理出来,作为日常功课认真研读,是为至要。”姐弟二人躬身领命,双双上前跪敬了父亲三杯,祝他旗开得胜,早奏凯歌。

    一家人含泪相向,满怀别绪离情,只觉多聚一刻是一刻,不忍遽别。直坐到四更以后,尹良贞再三催促,才各自回房胡乱打了个盹儿。

    天才黎明,雇好的长行骡车已是到了,停在后院门前等候。家人搬出行李,放进车厢。皇甫敬原是清官,治滇十年,一清如水。行囊十分简朴,三辆大车,一辆装行李箱笼,一辆坐尹夫人母女,另一辆坐了仆妇丫头。少华和随行男仆跨马跟车,共是九人九骑。皇甫敬送出门外,尹夫人搴帷相望,泪眼婆娑,不忍分离。眼看日色已脯皇甫敬硬起心肠,把手一摆,鞭声脆响,骡车启行。蹄声得得,车声辚辚,渐行渐远,看不见了。

    皇甫敬怅立多时,方才回身进内。只见偌大院子空荡荡的,往日的欢笑温馨变作了空旷冷寂,心里涌上一阵难抑的凄凉悲郁。叹口气,强打精神到衙门去作那交卸事宜。他平日政简刑宽,案无遗悬,交卸起来倒是十分省事。不过四、五天工夫,便已交卸清楚。接着便是送钦差,阖省文武官员设公宴替皇甫元帅饯行。士绅百姓,送万民伞,镌德政碑,整闹了三天。限期已到,明日便要东行,暂摄总督印的秦渊却建议皇甫元帅随带他原有的五百亲兵前往。皇甫敬原有此意,只不便启齿,当下谢了秦渊,点齐裨将亲兵同赴前敌。

    启程之日,孟士元父子和阖迟吏士绅齐来送行,许多老百姓也跟来相送。直送至市里长亭,皇甫敬再三辞谢,劝得众人止步。孟士元父子又独自送出数里,才互道珍重,挥手告别。眼见那五百骑旗幡飘扬,簇拥着皇甫敬向东去了,旗影征尘渐渐不见,父子二人才带转马头,怏怏回府。

    那昆明池畔,元城侯府的刘奎璧,自从探听到钦使已到,皇甫敬即将奉调离滇的消息,满心欢喜。依着父亲主意,静坐家中守候,唯恐打草惊蛇。直到皇甫敬起行后,才派人进城打探少华一家,移寓何处,孟府有何动静。待等家人探访明白回报,他才知道少华母子已在皇甫敬离去之前,动身回江陵去了。计算日期,已走了十来天,派人截杀也追不上了。刘奎璧顿足大骂皇甫敬刁滑,如今鞭长莫及,对少华姐弟是无法监视了,喜得孟府一切如常,毫无动静,守紧他家,不怕孟飞上天去!

    正是:撞破天罗飞玉凤

    撕开地网遁金螭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全文阅读 | 加入书架书签 | 推荐本书 | 打开书架 | 返回书页 | 返回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