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堂……”
伴著一聲嘹亮得威,包拯便借用那中牟縣縣衙審起此案,此地公堂雖不及開封府豁朗華麗,卻也十分肅穆威嚴。縣令段清和坐在堂下首座,王春香、楊李氏及楊謝祖三人分別跪于堂中,兩旁差役持杖而立。但听包拯堂木一拍,問道︰“楊謝祖,堂下楊李氏身旁之人,你可認得?”
一身白色囚衣,神色憔悴的楊謝祖適才上堂之時已看到了自己嫂子,聞言連忙答道︰“回包大人,她正是草民大嫂,王春香。”語氣之中是掩蓋不住地激動和喜悅。在他單純的心里,只要嫂子歸來,自己就可以洗脫罪名了。
包拯轉向那王春香,問道︰“王春香,此人是否你的小叔?”
王春香的聲音已經基本恢復,應道︰“回大人,正是。”
包拯續道︰“你與他何時離家,又是因何失散?”
王春香道︰“本月初十,謝祖送民婦到黑風山南的寺廟為丈夫求平安,民婦與他在加佑寺前界碑林外分開,後來民婦為賊人所擄,故而失散。”
包拯就她所言追問道︰“那黑風山一向人煙稀少,你為何偏去那加佑寺祈福?”
王春香頓了頓,想到自己的丈夫,心中一陣難過,她神色黯然地道︰“大人,民婦的夫君乃是個文弱書生,如今被征兵去西夏,數月音訊全無,民婦听聞那山南寺廟祈求平安最是靈驗,故而才想前去祈福。”
包拯點點頭,又道︰“既然那楊謝祖護送你前往,又為何不直接將你送入廟中?”
王春香道︰“回大人,那加佑寺的界碑林需得有求之人獨身前往,所求方能應驗。”
包拯側頭望向端坐在旁的段清和,問道︰“段清和,你可知你治下,是否有此一說?”
段清和欠了欠身子,恭敬地道︰“回包大人,鄉野民婦之間,以訛傳訛的謠言倒也有之。”
包拯頷首,繼續審道︰“王春香,如你所言,你二人分開之後,你是在何處被擄?”
王春香想了想道︰“回大人,是在林中,民婦那時約只走出二、三里,忽見人影在眼前閃過,便已人事不知。”
包拯遂向段清和印證道︰“段清和,你當日發現那無頭女尸,是在何處?”
段清和道︰“便在剛入林不遠之處。”
包拯略一沉吟,又道︰“楊謝祖,你當日又是如何發現你嫂失蹤,如何回到中牟縣,你且細細說明。”
楊謝祖听包拯問到自己,老實答道︰“包大人,草民那天和大嫂分開之後,在林子外等了將近兩個時辰,後來草民實在不耐煩了,就跑去加佑寺找她,黑風山是大伙兒都不願去的地方,寺里也沒幾個人,草民問了寺中大師,大師都說不曾見過大嫂,草民著了慌,便趁著天未全黑跑回家,和娘商量之後即向縣衙報了案。”
包拯續道︰“楊謝祖,本府听你言辭不似讀書之人。”
楊謝祖道︰“是,大人,草民自幼不喜讀書,只愛舞刀弄槍,我大哥才是讀書人。”
包拯思及甄生所言,又問道︰“那具無頭女尸之旁的佩刀是否你隨身之物?”
楊謝祖愣了一下,點頭道︰“是,可大人,那日草民慌亂之下不知佩刀遺落何處,我沒殺人……”
包拯投去溫和的目光,抬手示意他不必急著辯解,又道︰“當日你母子同段大人一並入山尋找那王春香的下落,是何人先發現的尸體?”
楊謝祖回憶了下當日的情形,答道︰“是段大人先發現的,才命何師爺喚草民和我娘趕過去。”
包拯轉向段清和道︰“楊謝祖之言是否屬實?”
段清和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驚慌,頓了頓道︰“屬實。包大人莫非是懷疑下官動了手腳?”
包拯緘默不語,灼灼的目光凝視著他,段清和不由涌起一種被看穿的心虛感,強辯道︰“下官此案之前從未見過那楊謝祖,為何要陷害于他!況且下官又何來楊謝祖之佩刀?分明是他叔嫂間恩怨難解,故而串通賊人,意圖行凶……”
包拯無奈地暗暗嘆了口氣,他若心中坦蕩,又何須如此急于辯解論斷。段清和話到一半,驚覺包拯的目光中竟帶上了濃濃的悲憫與痛惜,聲音漸低,終沉默了下來。他對恩師的了解一如恩師之于他,那樣的目光,仿若一個母親無奈地看著自己不爭氣的兒子,那失望的神情比出言責備更加令他心中歉疚……
堂下楊李氏見包拯半晌不語,直怕他相信了段清和的言辭,遂大著膽子道︰“包大人,謝祖他斷不會……”
包拯回過神,堂木一拍,打斷道︰“公堂之上,本府未曾問話,不可妄自開口。此案暫且至此,退堂!”
眾人皆未料到包拯會在此時退堂,不由微微怔愣。但見包拯已起身退出堂去,眾人也只得各自散了。
楊李氏見其子又被還押回牢,哪肯放心,正要再度糾纏那押解的差役,忽見甄生快步走了過來,抱拳道︰“大嬸,大人請您同令媳一並過去。”
楊李氏看了看楊謝祖,又看了看甄生,猶豫間,已听楊謝祖勸道︰“娘,去把,放心,兒子不會有事。”
楊李氏遲疑地點點頭,輕道聲“小心”,帶著王春香隨甄生離去。
到了書房,開封七子已在屋內靜候,她三人急趨上前,甄生先行一禮道︰“大人,屬下已將楊李氏婆媳帶到。”
包拯點了點頭,甄生悄悄退至一旁,站到趙虎身旁最末之位置。待楊李氏和王春香行過禮,包拯才道︰“楊李氏,你之二子,長子習文,幼子習武,可是如此?”
楊李氏低聲道︰“正是。”
包拯又道︰“既是如此,征兵西夏,你為何執意讓長子前往?”
楊李氏黯然垂頭,沉默片刻,答道︰“謝祖年幼,征兵西夏凶險萬分,興祖愛惜幼弟,故而替為前往。”
“如此說來,是楊興祖自願前去了?”
“是。”楊李氏肯定地說,卻著實有些無力。
包拯看了她少頃,轉向王春香問道︰“你婆婆所言可是實情?”
王春香抬起頭,目中帶著明顯的悲憤之色,好一會兒,忽然咬牙道︰“不是,是她逼興祖去的!”
包拯威嚴的目光望向楊李氏,雖未出言責備,氣度卻已令人生畏。楊李氏被那無聲的指責刺得心中一痛,眼中涌起淚水,她輕輕抬手用衣袖擦去,顫聲道︰“我要保謝祖一生平安,興祖是個懂事的孩子,他能理解。”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卻依舊堅定。
包拯見此情形,心中百感交集,他雖鐵面,卻非無情,他曾親眼見到那楊李氏為幼子四處求告奔走的哀哀慈母之心,如今听聞她對長子如此不公,一時說不出話來。
公孫策平淡地插口問道︰“听聞楊興祖非你親生?”
楊李氏聞言如針刺般瑟縮了一下,哀傷地抬起頭怔怔看了公孫策一會兒,轉向甄生,見她一臉歉疚,已知其故。楊李氏回頭望向站在身旁的王春香,深深嘆了口氣,半晌才道︰“孩子,是娘對不住你……”
王春香亦忍不住落淚,將心中多日來的怨懟與委屈傾瀉而出。婆媳二人相對飲泣,令人見之心酸。
案情至此,甄生越發覺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隱隱想起記憶中好像有個什麼案子,一位慈母因為某些原因極疼養子,以至讓人誤以為養子才是她所親生。甄生見此刻情形膠著,又有公孫先生和展昭兩位熟人在旁,遂大著膽子說了一句︰“那楊興祖才是你的親生之子吧?”
她聲音不算響亮,剛夠屋內之人听清,楊李氏卻如聞洪鐘,渾身一顫,隨即呆立當場,無措地看著甄生。甄生倒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地低聲道︰“屬下只是猜測……”
“楊李氏!”包拯洪亮的聲音響起,從楊李氏適才的反應看,顯是被人揭穿了心中秘密的慌張,包拯心中升起疑惑,追問道︰“甄生所言,可是事實?”
楊李氏低下頭,默然不語。許久,包拯心知她是決意不說,無奈嘆氣。倒是王春香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搖著楊李氏手臂哭道︰“娘,求求你告訴我,究竟興祖是不是你親生……”
楊李氏泣道︰“是。”
“那謝祖……”
“謝祖也是我親生的,他們都是我的孩子……”楊李氏毫不遲疑地打斷她,始終不肯松口。
公孫策輕捋髭須,聲音沉靜如水,緩緩地道︰“楊李氏,你夫君楊仲康,曾任中牟縣縣令,膝下只一獨子,舊案宗卷上的記載,想必不差,你又如何平地多出一子?如今王春香雖已找到,但那無頭女士的一條人命,楊謝祖仍難脫干系。楊李氏,你不肯將真相告訴包大人,大人如何為楊謝祖洗冤?”
公孫策這番話恰到好處,楊李氏知道宗卷記載難以隱瞞,又擔憂謝祖有冤難申,頓覺心中的堅持再無必要,眼神漸漸迷離,思緒又回到了舊日的往事︰“先夫楊仲康一生奉公守法、剛正不阿,雖只是個七品縣令,卻也有青天之志。在他治下,從無濫刑,未有冤案。直到有一日,手下抓來了個江洋大盜,可那江洋大盜卻是個啞巴。苦主指認,吏員作證,特征符合,罪證確鑿,先夫便依法判了他死罪。
然而……然而所有的苦主都認錯了,被殺的那個啞巴,竟然是個無辜之人。先夫得知後,痛心疾首,追悔不已,急忙趕到啞巴家中,想做一番撫恤。但是沒想到啞巴的妻子听聞噩耗,不堪打擊,竟帶著兩個孩子投河自盡。先夫急忙趕到河邊準備救人,只可惜來遲一步。先夫不肯死心,沿河而下,苦苦尋找,幸好蒼天有眼,那啞巴的小兒子竟然大難不死……”
“他便是那楊謝祖?”包拯听到此處,心中已然明了,自己適才實是錯怪了這位苦心無私的慈母。
楊李氏點點頭,頓了頓又道︰“先夫死前再三叮囑,我楊家無論任何代價,也要保住這點血脈,讓謝祖平安長大,結婚生子。”
楊李氏說得堅定而淡然,然而從滿面的風霜,花白的兩鬢,不難想象她這些年的辛酸。強逼親子赴死,獨自面對眾人的責難,又是何等的悲痛!春風慈母情,秋霜寸草心,在場諸人心有戚戚焉,對這楊李氏生出由衷的敬意。她媳婦王春香更是感懷愧疚,低下頭去,暗責自己不該錯怨了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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