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谢祖杀人一案，你们可觉得另有蹊跷？”客房内，包拯召来公孙策与展昭共商此事。
公孙策沉吟道：“大人所指是否那作为证物的无头女尸和杨谢祖佩刀？”
包拯点点头：“王春香被尚义所劫，除她衣衫或可说是为了掩人耳目，但女尸之旁为何却会有染血的杨谢祖之佩刀？”
公孙策思量道：“此事若非杨谢祖与那尚义串通，定是有人故意嫁祸。”
展昭想了想，肃容道：“大人，让属下去狱中找尚义问个清楚。”
包拯微微颔首：“也好。”
展昭领命而去，出了门恰好碰上在门口等候的甄生，便问道：“甄生，你找大人？”
甄生略施一礼：“展大人，杨李氏一案我听到些要紧话，想禀明大人。”
“哦？大人正在商议此事。”展昭说着，回首向王朝道，“你替他通传一声。”
王朝点头入内，不一会儿出来传话道：“大人让你进去。”
甄生谢过他后入得屋中，只见包拯负手而立，微黑的脸上现出忧虑，一旁的公孙策亦凝神苦思，包拯看到甄生，直言问道：“甄生，你听到了什么？”
甄生施礼回道：“属下适才听那杨李氏和媳妇王春香的话中隐约提及，杨谢祖自幼习武，那佩刀是他贴身之物。杨李氏偏疼幼子，征兵西夏，她坚持让长子舍有孕之妻而去，王春香对此颇为不忿。”
包拯沉吟着摇头道：“杨谢祖简单纯朴，绝非大奸大恶之徒，家中纵有争执，亦不至妄动杀机。”
甄生点点头道：“听那王春香言辞之间，倒也不像直指小叔杀人.可是杨谢祖的佩刀又为何恰好落在女尸之旁？”
公孙策道：“若是有人故意栽赃，便有可能。”
栽赃？莫非杨谢祖和谁结下夙怨？啊……甄生忽然想起那鬼鬼祟祟下毒的何师爷，脸上不觉涌起惊异之色，被公孙策尽收眼底。
包拯沉声问道：“先生可是已猜到谁是那嫁祸之人？”
公孙策抬眼看了看包拯，微微点头：“大人心中想必亦有所悟。”
包拯颔首，扯出一丝苦笑，缓步走到书案前，取过案上的兔肩紫毫笔蘸了蘸浓墨，于左掌掌心草书一字，叹了口气，将笔递给公孙策。
公孙策知晓其意，点头接过，亦在左手写上一字，却将笔递给了甄生。甄生微微一愣，正要推却，公孙策已先行开口，不容拒绝地道：“写，也让我看看你的字可有长进。”
甄生只得听话地接过笔，思量片刻，在手中也写下一字。待她将笔放回，三人翻掌相对，只见包拯、公孙策二人掌中皆为一个“段”字，而甄生手上却是一个“何”字。
甄生赧然而笑，尚未说话，忽听有人叩门。三人收回手，公孙策上前打开门，展昭带着门外一阵冷风快步而入，拱手道：“大人，属下已问明，尚义坦言那具女尸是他所为，本也是虏来练功的怀孕妇人，因其体质虚弱，喂毒不久便毒发而亡。尚义为掩人耳目，便砍去她的头颅，将王春香衣衫换在那妇人身上，但尸旁佩刀却非他所放。”
“有劳展护卫。”包拯点点头，心底一阵悲哀。他缓缓踱了几步，背对着众人，清和，你一向聪慧过人，洁身自好，此次究竟是何原因，竟要做下如此卑劣之事……
公孙策无声叹息，拉着展昭与甄生二人出门，给包拯留下一片静思的空间。
屋外王朝等人见他三个俱是神色凝重，上前轻声道：“公孙先生，展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公孙策向前走了几步，避开房门口，才将方才所议之事简略说了。王朝听后沉思道：“展大人，那贼人怎会如此老实地说出真相？他的话靠得住吗？”
展昭肯定地道：“应当不会有差。”
王朝见他这么有把握便点点头，一旁的赵虎兴奋地赞道：“还是展大人有办法！”
展昭回以淡淡一笑，未再多言。甄生却觉得这笑容中郁色隐隐，说不出的倦怠与苦涩，看得甄生莫名地难过起来，展昭心中可能有事，但究竟是什么事呢？她环顾四周，其他人似乎并未察觉展昭有异，只好将心中的疑问吞了下去。
是夜，甄生早早歇下，躺了许久却怎么都睡不着，她心中躁意渐起，索性决定坐起身，披上衣服出门走走。
中牟县是小地方，县衙也不大，甄生不敢四处乱闯。出了门，看着这西厢整齐的一排客房，不远处某间仍有灯光透出，甄生便下意识地向着那未熄灯的房间走去。
轻摇的烛火将一个朦胧的人影投映在窗纸之上，这人影如此熟悉，甄生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展昭……他怎么也还没睡？甄生在门外对着那个晃动的投影发了会儿呆，正欲转身离去，房门却忽然开了。展昭快速开门的动作带起官帽上垂下的红绳轻轻摇晃，甄生一向认为展昭穿这套红色官服最好看，而这回竟盯着那根红绳发起呆来。
“有事？”
展昭轻声打破沉默，甄生闻到扑面而来的酒气，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这么重的酒气，是喝了很多酒吗？他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平静，但似乎还是有什么不同了。是眼睛吗？嗯……那双星眸好像没有了往日灵动的神采。
展昭对上甄生探究的目光，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并不掩饰什么，苦笑着伸手道：“来陪我喝两杯。”
甄生讶然，印象中的展昭喝酒极有分寸，从未醉过，可他今天看样子就知道已经喝得不少了，竟还找人喝酒？莫非他也想找人倾诉？
喝酒不是甄生所长，特别是如今身在异地，需得事事小心，以防醉后吐真言。甄生本想拒绝，可张了张口，竟说了个“哦”。展昭点点头，转身先行入内，甄生望着他挺拔而修长的背影，衬着暗淡的烛光，带着几分萧索，照出一室纷乱，那感觉，竟是如此的落寞，落寞得让人不忍拒绝。
甄生轻轻掩上门，回过身，展昭已取来一只新杯，将酒斟满，伸手示意她坐下。
“来。”简单的一个字，带着几分疲倦，仿佛无意多言。甄生坐到桌边，见桌上放着两坛老酒，一碟花生，酒渍开得到处都是，杯盏凌乱地摆着，只有那柄巨阙稳稳地放在触手可及之处，甄生地察觉到，那是一种习武者长期警戒而养成的习惯。
她举起杯，与展昭遥遥敬了敬，一饮而尽。酒杯很快又再被斟满，这次他并不劝，只是独自端杯，缓缓饮下，许久，都没再说第二句话。空气中流动着淡淡的悲哀，甄生坐在一旁看着他把盏独饮，并不作声，偶尔也举起杯轻啜一口。今日，展昭的邀请和招待并不周全，甚至有些冷落了客人，但甄生却觉得正是因为他把她当作自己人，才愿意将心伤袒露开来。
“是因为尚义吧？”不知过了多久，甄生轻缓地开了口，晃动着手中的酒杯，如梦呓般低语，“那番招供，想必得来不易。”
展昭放下手中的杯子，轻叹：“是啊，不易。”
甄生也叹了口气，拎起酒坛将二人的空杯分别满上，碰了碰杯道：“干！展兄不必想太多。好不容易真相明了，对此当浮一大白！”
“当”的一声，酒杯相击发出清脆的声音。甄生柔柔地看着展昭，只见他端着杯子，声音低低的道：“同门之谊十四载，今朝两抛却，他不义，我无情……”
甄生从这只言片语中推测着当时的情景，这些私人的事情她不会去问。而他，需要的也不是倾诉，只是理解。
“展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念，只要觉得是正确的，就应该坚持下去。”甄生单手将头支在桌上，叹了口气，想到自己的经历，又道：“世上的事有得必有失，难有双全法。那些不得不舍弃的，也只能舍弃……”就像她，也是舍弃了前世的性命才得以换来现在的人生。
“不错，舍弃……”展昭仰首轻叹，目中隐隐有泪闪动，怔怔地回想起今日探牢的情景……
“展昭，你认为这些事情我会告诉你？”
“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坦白，但我必须查清。尚义，你已害死多少人命，为何还执迷不悟，不肯回头？”展昭痛心地看着他。
“回头？师弟，你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牢房！也许明日就是死牢！你让我回头，回哪儿去？”
“尚义，你的证词可救一条无辜性命……”
“我救他？那谁又来救我？你吗？请我来此的好师弟……哼，差点忘了，师父早已将我逐出师们，我又哪儿来的师弟，当年那个总是围在我身边转的师弟早就死了……”
“师兄……当年的情分，展昭没忘。”
“没忘？哦，原来你没忘。”尚义冷笑起来，“你还叫我师兄？这么说，你这次来是认准了我也会念旧情，把真相告诉你？”
“我……”
“好个师弟，好，好……”
尚义悲凉地仰首大笑，笑到声音沙哑，双目通红。那个世人眼中泯灭天良的魔头，最终还是将真相告诉了他。然后对他说，同门情谊，从此两清……
“展大人，你没告诉他，心中依旧还将他当作师兄吗？”待展昭从沉思中走出来，甄生已将脑中种种猜测梳理清楚，他们一定是绝交了，于是她又灌了展昭一杯酒，低声问道。
展昭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只说，好。”顿了顿，他浓密的睫毛低垂，盖住了那黯然的目光，低声道：“他是案犯，我是官差，道不同不相为谋。甄生，展某只能说，好。”
虽知他心中苦涩，但甄生见他一副借酒消愁的样子还是十分不忍心。她握住展昭的手腕，阻止他再喝，道“展大人，明日还有公务，切莫饮醉了。”
展昭用力捏紧了杯子，甄生怀疑这杯子下一秒就会被捏碎。良久，展昭长舒了一口气，将杯子放下，努力将神情恢复如常，客气道：“今日展某失仪了。”
甄生淡淡地笑了笑，表示理解。
展昭站起身，向甄生道：“明日还要协同大人问案，甄生，回去歇息吧，我没事。”
甄生想劝些什么却欲言又止，终是听话地点了点头。展昭将他送至门口，在她临走之时，轻轻说了句：“多谢。”
甄生笑着摇头，道声“告辞”便转身离去。脑海中，那孤寂挺拔的身影，那隐忍坚毅的英俊面容，却像个无法抹去的烙印，定格在这无月的夜晚，定格在她心上。
今夜，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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