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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郦明堂 孟府认慈亲 路飘云 皇都冒贵女(4) 文 / 萧竹老人

    却说章飞凤自娘病后,日夜劳,内外事务都是她一人料理,偏又怀了孕,终日呕吐,食不下咽。韩素音雄媳妇,叫她只在房中调养,早晚请安都免了。这一来,家事无人料理,三、五天工夫就乱得一团糟,连赌博、偷盗的事都出现了。韩夫人体虚畏风,不敢过劳,和孟士元商议,叫嘉龄去王府接苏娘子来府照料些时。少华自然满口答应,次日苏娘子就带着丫头瑞柳回来了。韩夫人把一应家事交给了她,过得几天,整顿得井井有条,恢复了正常秩序。韩夫人和媳妇才得以安心调养。这些天,少华也常来探望岳母,每提到郦相,韩夫人不是拉开话题,就是含糊支吾,总依了郦明堂主意,瞒得紧腾腾的,一毫消息不露。

    却说去年腊月,皇榜颁行,全国各州府县,寻访忠孝王妃孟丽君,谕旨传到河北广平,却引出一个投机侥幸,妄图富贵的人来。

    这人是个开杂货店的小商人,姓庞名福,三十一、二年纪,娶妻毛氏,生有两男一女三个孩儿,家中雇了个做粗活的后生,又收养了一个孤女。这女子名唤路飘云,父亲路怡成原是个饱学秀才,膝下只有飘云这一个女儿,爱如拱璧,从小便教她读书识字,像男孩般课读以自娱。这路飘云容颜清秀,悟性不低,会得吟诗作对,又跟着母亲学了一手好针线。只可惜红颜薄命,十四岁时父母先后身亡,医药丧葬耗尽了家中那点薄产。幸得路怡成有个妹子,嫁在庞家,见飘云茕茕无依,把她接到庞家收养,不料未及一年,姑母又一病死了。

    她原是庞福继母,这一死,飘云便落在庞福夫妻手里。这一双男女都不是善良之辈,庞福吝啬成性,财迷心窍;毛氏刁悍泼辣,刻薄嫉妒。收养这孤女时,庞福是看上她生得有几分颜色,只须养上两年,便可把她嫁到财主人家,讨个天价,发笔横财。毛氏却贪图她女红针犀乐得多个丫头使唤,却又唯恐庞福看上她,时刻留心监视,稍不如意便指桑骂槐,恶言垢詈。路飘云只得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任她役使,背地里偷偷流泪。一晃三年过去,路飘云年过十八,却还不曾寻到个肯出大财礼的财主娶她。

    这天庞福坐在店中,听外面鸣锣传谕,便赶出去瞧热闹。他也颇识几个字,听传谕寻访忠孝王妃孟丽君,又看了皇榜告示,心里立即拨开了小算盘:“这孟今年十九,倒和路飘云那小妮子年纪差不多。她一个姑娘家,跑出来三、四年杳无音信,不是死了,便是嫁了人,出不得头,搁着个王妃没人去当。我家那妮子模样俊,又会写字作诗,年甲正相当,这不是天赐的财源么?把她充作孟千金献去,不但立刻有黄金彩缎到手,还能攀上高枝儿,认个王爷贵戚,发大财哩!”乐颠颠跑回家去,找表妹说话。

    刚到后院门前,已听得里面沸反盈天,老婆毛氏正在拉开破锣嗓子高声嚷骂。忙赶了进去,却见是阿二跌了跤,坐在地上嚎哭。路飘云左手抱着周岁的小三,右手拿着锅铲,满脸惊惶的站在那里。大概是正在炒菜,听得阿二哭,赶出来的。毛氏叉开两腿,站在院子里,指手画足的骂:“白吃白喝的懒根,连个孩子都照管不住!喂条狗还看家哩。糟蹋老娘粮食喂这烂牙根的歪货!”

    庞福二话不说,气狠狠赶过去,摔手一巴掌掴去。毛氏正骂得顺溜,不提防老公会打她,不闪不躲,结结实实挨了一掌,半边脸登时红了起来,火辣辣生疼。又听庞福骂道:“你这泼妇瞎了眼么?不见表妹占着手呢。你自己是干啥的,怎不好生看管着孩子?”

    毛氏怔了怔,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泼来,又哭又骂:“好啊!你打我!你这没良心杀千刀的!我早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看上那小娼妇年轻生得俊,我骂她尼雄了!……”

    庞福又是夹头夹脑两巴掌掴去,揪住毛氏发髻,倒拖进里屋去了。小三吓得哇地大哭起来。阿二反倒不哭了,坐在地上发呆。已有六岁的阿大,却躲在灶间,只顾偷吃碟里的酸菜。

    路飘云又惊又怕,站在那里动弹不得。“今天表兄怎地突然打起表嫂来,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定然不是好事。他们还待怎样摆布我呢?呆呆地拍拍小三,哄他别哭。忽闻到一股焦臭,叫声哎呀!三脚两步奔进厨房,见那一锅菜已是焦黑!阿大见她进来,一溜烟溜走了。飘云忙放下小三,让他坐进摇篮,赶快倒了糊菜,舀水洗锅。情知一顿骂还是轻的,只怕午饭、晚饭都没自己的份儿了。

    正在心中惊惶,手忙足乱,却见毛氏红着眼圈,走了进来。脸上堆着强挤出来的假笑,伸手便抢飘云手里的抹帕,口里说道:“表妹请歇着去。刚才是我的不是了,你大人大量别见怪,我给你赔礼啦!”拢着手福了一福。

    路飘云只说她在讲反话,不知又生出什么新鲜整治人的法儿,只吓得手足无措,嘴里呐呐,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这时庞福从毛氏身后一头钻了出来:“表妹,别理她。请跟我到堂屋去,有要紧话说。”

    路飘云泥塑木雕般冷清清独坐床沿,天色慢慢地黑下来了。她又冷又饿,蜷缩到去,拉过破被子围住腿,心中想起父母在时,对自己何等疼爱怜惜,这四年在庞家受尽j□j折磨,如今又要自己去冒名骗人。欲待不去,他夫妻两个必会把我赶出家门,我一个孤身女子,却到何处投靠栖身?想来想去,除依了庞福主意,再没路走。

    夜更深沉,外边人声已静,肚里饥火中烧,饿得发慌。轻轻摸下床来,开了门,绕到了厨房门前,推门进去,摸到火石火镰,打燃火,点上油灯。从篮子里寻到大半个冷窝头,在铜吊子里舀出半碗热水,把这冻得铁硬的窝头,一点点掰下浸软,吃了下去。觉得暖和了些,再舀些热水,草草洗了脸、脚,提着那盏灯,回转小屋去。

    如豆灯光,倒也给这间破屋带来几分生气。她从桌上拿起抄来的榜文,凑着灯光反复看了几遍,心中一阵凄惨:“这孟也是个苦命女子。虽说生长在富贵人家,却被奸贼逼上了绝路!”不知不觉把自己命运和孟连了起来,只觉得和她同病相怜,心意相通,理解到她离家出走时的凄惶悲怆心情。想着要冒充她倒也并不太难,借此跳出庞家这火坑也是好事。

    一阵寒风从门隙透了进来,吹得灯光遥遥闪闪,飘云一口吹灭灯,站到门傍,撩起破布帘,从门上破洞向天空望去。只见一钩弯月,已上中天,冷凄凄洒下一地迷蒙凄迷的月光。一阵夜风袭来,着体生寒,飘云禁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冷颤,连忙放下破帘遮了门洞,回到躺下。裹着铁硬破被,脑里编起孟出逃后的经历故事,慢慢沉沉睡去。

    睡梦中听得破板门被拍得山响,庞福墨鸭嗓子在门外吼道:“太阳晒屁股啦,还在挺尸么?好歹拿句话出来呀!”

    飘云一惊,清醒过来,应声道:“依你啵,还有什么说的。”

    门外没有声息了,过得片刻毛氏在门外憋着喉咙甜甜的叫道:“好表妹,快开门!”

    路飘云坐起来穿好衣衫,把门开了。只见毛氏端着一盆热水,水里浸着一块崭新面巾,腋下还夹着个布包。走进来在桌上放下盆,请表妹洗脸;解开布包摊放,请妹妹将就着穿这几件粗衣;一转身端来一碗荷包蛋,请表妹用点心。那一份殷勤客气,仿佛一夜之间换了一个人般。路飘云来者不拒,洗了脸,挑两件淡素点的衣衫换上,吃了点心,径往客堂找庞福说话。

    庞福颠颠地赶了来,腆着笑脸,点头哈腰请表妹吩咐。飘云把昨晚想好的情节告诉他,问他是否可以。庞福乐得嘻开大口,不住称赞编得好。

    飘云道:“只是其中有一个绝大破绽。那丫头荣兰呢,叫我怎么说?”

    庞福三角眼连眨:“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就说那妮子人大心大,跟着野汉子逃走了呗!表妹,快去装扮,我这就报官去。”乐颠颠地走了。

    飘云暗叫罪过!这荣兰不知是什么样人,叫人背地里这么糟蹋。自己横竖是横了心,只能见步走步了。当下到表嫂屋里去装扮。毛氏早得了庞福吩咐,把她自己那些胭脂花粉一股脑儿搬出来,任飘云选用。飘云对镜薄施脂粉,挽个家常髻儿,插支银钗,戴两朵绢花压鬓。她本来生得清秀,这一打扮更是变了个模样。毛氏在旁只看得张大口合不拢去,暗道:“我奠菩萨!这妮子收拾出来原来这么好看!倒像是戏台上扮出来的仙女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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