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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文 / 施定柔

    漫长的冬季终于走到了尽头,虽然室外还是一片苦寒,庭中的小树已开始发芽。风吹到脸上,已不再刺骨。

    三月初的时候慕容无风的骨伤已基本愈合。他总算已能活动,可以自己下床,转动轮椅,四处走动了。

    便在这一月的中旬,三个人又来到了天山。

    那一条静静坐落在草原尽头的山脉,山顶上仍是终年不化的积雪。小河的流水却已充盈起来。山路上四处都是缓缓流动的小溪。

    临近那所的石屋,廊檐高高翘起,几乎要钩住天边飘来的一道白云。

    “你们说陆渐风住在这里?”顾十三忽然问道。

    慕容无风道:“这里难道不是你见到我母亲的地方?”

    顾十三叹道:“我去的时候是个大雪天,这屋子在冬雪中看起来一定很不一样。”

    荷衣点点头,不得不承认这石屋几乎变得有些认不得。

    院门大开,院子中间放着一把藤椅。

    一个白衣人静静地坐在藤椅上喝茶。

    春日但阳很温暖地照下来,照在他的肩上。他的身旁站着一袭黑衣的山木。

    “我知道你一定会再来找我。”陆渐风看着慕容无风,淡淡地道:“所以我在这里等你。”

    慕容无风第一次注意陆渐风的眼睛。他眼珠是浅灰色的,看人的时候并不专注。

    好象是这世上值得让他仔细看的人不多。

    慕容无风转动轮椅,来到他的面前,道:“我有事情要问你。”

    陆渐风的眼光打量着荷衣与顾十三,道:“你还带来一位客人。想必也是来找我的。”

    顾十三沉声道:“我姓顾,南海神鞭吴风是我的恩师。”

    山木道:“顾十三是西北第一剑客,楚姑娘的鱼鳞紫金剑现在剑榜上排名第一。今天来看我们的人,总算还够资格。”

    荷衣道:“阁下想必就是二十几年前在飞鸢谷里观战的那位神秘剑客。人们传说你是海南剑派的。据我看来,就算你的人不是,你的剑绝对是。”

    海南派一向以剑法狠辣,变招奇快出名。他们的用剑又窄又薄。

    山木道:“你说得不错。”

    顾十三道:“我以前见过你。那一次,我师父带我来天山看一个熟人,那个熟人就是你。”

    山木苦笑:“吴风是我的同门师弟。他到这里,原本就是我叫他来的。”

    慕容无风双眼瞪着他。

    山木道:“你不必用眼瞪着我,我叫他来,是因为这里的温泉能治疗他的风湿。想不到这里却成了他的鬼门关。”

    慕容无风冷冷道:“难道不是你们把我的母亲绑架到了这里?”

    “绑架?”陆渐风道:“你的母亲不是一般的女人。二十三年前的那一夜,是她来找的我,要我把她带走。她说她恨她的父亲,只想赶快从家里逃出来。我把她带到了天山,成了婚。她原本已嫁给了我,过不了多久,却又看上了你父亲。她不论在婚前还是婚后,胆子都很大。”

    他说这话时,口气里充满着嘲讽。

    荷衣抬了抬眉毛,淡淡道:“这有什么奇怪?你这人看上去连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实在想不通一个女人怎么会愿意嫁给你。”

    她握着慕容无风的手,却发现他的手在不停地。

    所有的人忽然都不说话了。

    冰王,传说中神话一般的人物,天山上绝世的剑客,绝不是一个可以忍受耻辱的人。

    沉默片刻,陆渐风道:“你说得没错。我是一名剑客,一年之中,有九个月会隔离人世,到一个荒僻无人的地方练功。我这一脉剑法与功法,原本传自天竺。只有在闭门苦思之中,绝智弃欲,方能悟道!她嫁给我,正是因为她不了解我。她要嫁给一个绝世的剑客,原本就要忍受绝世的寂寞。”

    慕容无风道:“我母亲与阁下之间的恩怨,与我无关。我只想知道,我的父亲是不是你杀的?”

    陆渐风从地上拾起一物,扔给慕容无风。

    那是一条漆黑的蛇皮长鞭。鞭柄上钉着一个闪闪发光的金环。

    慕容无风的瞳孔突然收缩,呼吸立刻变得急促了起来。

    “不错,是我杀了他。我想你父亲不会有任何怨言。因为我们原本是决斗,如若死的人不是他,便是我。你看这里!”

    他褪开长衫露出自己的脊背。上面纵横交错着几道又深又长的鞭痕。

    “当时我刚胜了郭东阁,以为自己的剑法不可一世。你父亲却是一个真正的无名高手。我杀了他之后,元气大伤,整整十年才恢复过来。”

    荷衣道:“他既是无名高手,你是怎么赢的?”

    陆渐风道:“只可惜他双腿残废。他若有一条腿是好的,我只怕就不是他的对手。何况,即使是这样,我们还数了六百多招。最后,他的力气突然不继,我便一剑刺中了他的心脏。”

    荷衣道:“力气不继?是不是他的心疾突发?”

    陆渐风道:“也许是。反正他死的时候,整张脸全是紫色的。高手相驳,计在分秒,他若突然发病,那也只能怪他运气不好。他临死的时候,求我不要把他死去的消息告诉给你的母亲。说罢,便自己滚下了万丈深崖。”

    慕容无风怒吼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你的话我一句也不信!”

    山木道:“他说的全是真的,当时我就在旁边。”

    荷衣道:“你亲眼看着你的师弟去死?”

    山木道:“他是我师弟没错,陆渐风却是我的朋友。我谁也不能帮。”

    慕容无风冷笑,道:“什么朋友?难道是山水和他表弟那样的朋友吗?”

    荷衣吃惊地看着慕容无风。他的眼中有一种近似乎疯狂一般的神色。

    他冷冷地对陆渐风道:“如果我父亲真地抢了你心爱的女人,你为什么不恨我?还要屡次三番地救我?难道你的心中没有一丝歉意?你不爱她,却不许她爱别人,我说得对么?你怕他们跑了,将你们的秘密宣扬了出来,便联手杀了他,对不对?”

    顾十三吃惊地看着陆渐风与山木,喃喃地道:“你们……你们……”

    陆渐风沉默。

    慕容无风冷冷地道:“山木,你敢将你的脊背也露出来给大家瞧一瞧么?”

    山木沉默。

    良久,山木道:“这里是你的老家。”他的剑点点地,“你就是在这院子里出生的。渐风,我想我们该带他去看一看他的母亲。”

    慕容无风苍白的脸上,冷汗已开始流了下来。他的手紧紧地握着轮椅的扶手,颤声道:“我的母亲……她……她还活着?”

    山木道:“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荷衣推着慕容无风,一行人随着山木沿着院子的山墙走入一个地道。

    地道内冰寒剌骨,竟比天山最冷的时刻还要冷上十倍。

    地道很浅,走不了多久眼界忽开,却是一个的石室。

    一走进这寒冷的地室,荷衣的心便沉了下去。

    这绝不是可以住人的地方,只可能是慕容慧的墓室。

    烛火幽微地闪烁着,依稀可辨四块雪白的石床整齐地摆在正中。

    仔细一看,石床并非石制,而是四个的冰块。

    其中一块巨冰上静静地躺着一个穿着藕合色花裙的女人。

    荷衣正要将慕容无风推到冰床旁爆他的手却带住了椅上的轮环。

    他浑身冰冷,心却跳得太快,已觉得有些控制不住。

    他只好停下来,垂下头,等待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

    荷衣弯下腰,替他掖了掖盖在腿上的毛毯。察觉他的身体在不停地,便在他的耳边小声道:“这里太冷,你支不支持得住?”

    “不要紧。”他道。

    过了片刻,他的呼吸渐缓,这才深吸一口气,转动椅轮,驶到冰床的旁边。

    那是一个四肢纤细,身形修长的女人。有一张和慕容无风一样白皙的脸色与柔和的轮廓。她的长发披散,脸上已结了一薄霜。

    慕容无风淡淡道:“荷衣,这里面没你什么事。”

    他转过头,对顾十三道:“你们剑客之间的事情我不懂,但死在这个人的手下实在是不值得。何况,他们已经走了。”

    顾十三吃惊地道:“走了?”

    慕容无风道:“他们一直想去天竺,想必现在已经到了。”

    顾十三道:“怎么会这么快就到了?”

    慕容无风道:“去天国的路一向都很快。”

    顾十三怔怔地看着他,半晌,道:“你已想法子杀了他们?”

    慕容无风道:“死的人是我的父亲,要报仇也要先轮到我。”

    顾十三忍不住道:“你?你也会杀人?”

    慕容无风淡淡道:“愤怒的时候,谁都会杀人。我也不例外。”

    顾十三道:“你用什么法子杀的他们?”

    慕容无风道:“用我以后永远也不会再用的法子,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荷衣道:“我以为你已原谅了他们。”

    慕容无风道:“我谁都不原谅。”

    *******

    回去的路上慕容无风好象变了一个人。他一直都在低头沉思,也很少与荷衣搭话。

    因那冰的那一冻,他的腿伤又猛烈地发作了一次。但他早已习惯了在痛苦中默默地忍受。一言不发地倒在一旁抽搐,神态仿佛是一个局外人。

    回到小江南,他们精疲力竭地倒在睡了整整一天。

    荷衣已学会了沉默,也不再追问他各种细节。

    慕容无风的沉默却十分可怕。

    她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第二天早,两个人吃完了早饭,她正要收拾碗筷,慕容无风忽然将她叫住。

    “荷衣……”

    她笑了笑,道:“什么事?”

    慕容无风淡淡地道:“我请求你离开我。”

    她愕然。

    “为什么?”

    慕容无风道:“我欠你太多,今后只会更加拖累你。何况,我什么也不能给你。连你最想要的孩子也……也不能给你。”

    他说这话时,嗓音哽咽,却带着一丝解脱,似乎已考虑了很久,终于将自己要说的说了出来。

    荷衣颤声道:“不!我不!”

    慕容无风看着她,沉默良久,道:“我是一个废人,你与我生活在一起,没有半分好处。我看着你整天为我忙前忙后,心里……心里十分愧疚。你是一个快乐的人,应当有更快乐的生活。不必为了照顾我,葬送了你的后半生。”

    他不让她回话,接着又道:“你比我想得开,这些事情……这些与我在一起不愉快的事情,烦恼的事情,你很快就能忘掉。我请求你忘掉我。”

    荷衣道:“我和你在一起很愉快,并没有烦恼。”

    他神色凄然地看着她,眼中带着恳求的目光。

    荷衣一笑,道:“我只有离开了你,你才会好受,是么?”

    他垂首,良久,点点头。

    “你看着我整天照顾你,便觉得我好象是在受罪,便心如刀绞,便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男人,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是么?”

    他不语。

    荷衣道:“你不必担心,我当然可以离开你。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你难受。”

    她站起来,找到自己的包袱,将它摊开,打开衣柜,开始一件一件地装自己的衣裳。

    他看见了那件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荷衣穿了衣裳,道:“这件衣裳能不能送给我?”

    荷衣将那衣裳叠起,塞进包袱里。

    “既然要忘,就一定要忘得彻底才好。”

    他苦笑:“我只是求你忘了我。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

    荷衣道:“不要这样说。我们只有彼此相忘,才会彼此好受。”

    他默然地看着她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的东西并不多,很快就装好了。

    他沉吟片刻,道:“银票你都拿去。我是大夫,在这里赚钱很容易。你若什么时候钱用完了,可以拿我送你的那枚戒指到我告诉你的那两个票号取钱。一次最多可以取五千两银子。你只需签上你的名字即可。”

    荷衣淡淡道:“戒指我拿赚银票我们一人一半。你虽能赚钱,身子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之前还是不要太辛苦太劳累为好。”

    他看着她,心痛欲裂,颤声道:“你不必为我担心,我一个人会过得很好。我一向都能照顾自己。”

    她笑道:“不错。你原本在竹梧院里,也是独自生活的。”

    他也笑了,努力装出一种轻松的样子,道:“你我也不担心。你武功这么脯不论你遇到谁,该担心的那个人绝对不是你。”

    他从桌子的抽屉里抽出一个小盒,从中拿出一个乌木小瓶,递给她,道:“倘若有一天,你看中了哪一个男人想嫁给他,在你大喜的前一天,莫忘了服下一粒这瓶子里的药丸。至少新郎馆会以为……以为……你不曾被别的男人碰过。”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当然,我知道撒谎不大好。但息事宁人的谎言总到好过挑拨是非的真话,对不对?”

    荷衣接过乌木瓶,悄悄地道:“无风,这药的销路一定很好,你完全可以把它拿到市面上去卖呀!”

    慕容无风淡淡道:“我不想做名教的罪人,也不想坐大牢。”

    她将包袱搭在肩上,将鱼鳞紫金剑别在腰上,道:“那就……别了。”

    他心中伤痛,几乎不可忍受,颤声道:“荷衣,你会……你会去哪里?”

    她抓了抓脑袋,想了想,道:“寿宁。”

    “寿宁?”他一愣,荷衣从没有提过这个地方,那是福建的一个小县,离这里几乎相隔三千余里。

    荷衣的口音南腔北调,她会说七八种方言,便是慕容无风那颇似蜀中的口音她不花一个月的功夫便也学了个□成。

    “嗯,那里大约是我的家乡……我们的孩子也葬在那里。我已好久没有去看她了。”她淡淡地道。

    他点点头,道:“什么时候,等你安顿下来,想出来逛一逛,路过我这里,莫忘了来看看我。”

    荷衣笑了,拍拍他的肩,道:“你不打算回云梦谷了?”

    “嗯。我喜欢这里。这里原也是我的出生地。”他缓缓地道。

    荷衣看着他,忽然蹲下来,握住他的手,凝视的他的双眼,道:“无风,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他也凝视着她,道:“什么事?”

    荷衣道:“你要尽力好好地活着,永远也不要想到‘死’这个字。”

    他沉默,过了好久,咬着牙,努力克制心中涌起的伤感与绝望,点点头:“我答应你。”

    荷衣道:“那么……就再见了,你好好保重。”说罢转身要走。

    他连忙转动轮椅跟了上去,道:“我送送你。”

    她拦住他,道:“不用,我不喜欢相送。”

    说罢身影一飘,便不见了。

    他追上去,赶到门口,想再看一眼她的背影,却只看见一片灿烂的阳光宁静地洒在空荡荡的长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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