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二） 文 / 淡月新凉

    “你要见我？”他眸色幽暗，却有一抹厌烦，在说话的一瞬间清清楚楚地闪过。

    她依旧对着镜子，细心地整理着自己的鬓发，听见他冰冷的言辞，轻笑了一声，似是叹息一般：“是啊，只怕往后都没机会了，所以就想着趁今天，把一些未完成的事完成了。”

    他神情依旧冰凉，淡淡一撩大氅，在圆桌旁坐了下来：“何事？”

    镜前女子似乎终于整理好妆容，站起身来，转向了他。

    姬晟只看了她一眼，就飞快地移开了目光。

    虽只一眼，却也看清了她的模样。

    近三月没见，她却仿佛比从前气色好了些，身形也不似从前那般单薄瘦削，倒是显得纤浓合度起来。加之今日她精心描绘的妆容，明丽妩媚，艳光照人，与素日的幽兰清新，真是大不相同。

    他虽注意到，却毫无欣赏的心思，伸出手来，捏了桌上一只酒杯，放在手里摩挲着。

    她看着他的模样，却依旧微笑着：“您可还记得，我们的婚约么？”

    他微微拧起眉来，神色清傲而鄙夷：“那又如何？你不想死？”

    她忽而就轻笑出声：“您要我死，我怎么能不死呢？只是今夜忽见这漫天大雪，忽的想起一些旧事，想起我们指腹为婚的婚约。若我就这样死了，在泉下未免无面目见双亲，还请您成全。”

    他神情淡漠，没有回答。

    她依旧笑着，道：“从前您只嫌我生得迟了些，您早已到了成婚的年龄，却还要等着我这个不成器的丫头。如今我年岁已满，您却已经不想娶了。”

    他眉心微微一动，随即方淡淡开了口：“你不该害她。”

    “是啊。她才是您心爱的人啊，我本该敬她护她帮她，却万万不该害她。”她微微垂下精致的眼目，叹息道，“一时糊涂啊，哪里晓得就会把自己推入死亡的境地呢？”

    姬晟听她这样的语气，眉宇间再度闪过一丝不耐：“说够了？”

    她微微一顿，随即才又道：“是啊，说多错多，您又该厌烦了……”

    姬晟面容阴沉，始终不曾看她一眼。

    她嘴角再度浮起笑意来，明媚如昨：“其实您还肯前来见我最后一面，我就应该满足了，哪里还敢奢求您会履行当初的婚约？”

    说着，她便伸出手来，将桌上那盏质地上佳的碧玉酒壶捏在手中，缓缓倾斜，盈盈斟满一杯，酒色清淳，气味甘芳。

    “不敢再有他求，唯求您能看在父辈的情面上，喂我饮下此杯，也算是送我最后一程，可好？”她抬眸看向他，目光盈盈，似有所求。

    记忆之中，她也是有过这样温然可人的时候，倒并非时时都存了害人的蛇蝎之心。他心头一时竟生出别的念想来，目光微微一顿，终是落到了她的脸上。

    她微微蹙着的一双柳叶眉，一下子就舒展开来，仿佛已经是得到了他的应允，那样满怀欣慰。

    “谢您成全。”她声音低低的，此生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这四个字。

    是夜，雪下得更大，整整一夜，终将整个山庄都覆盖，除却一片芒白，再难见半分别的颜色。

    竟……宛若香坟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