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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质牵缘身倦 文 /

    张龙走后,甄生左右思量,若依言将这些衙役用水泼醒,自己又该如何解释?难不成说是堂堂校尉大人为了劫狱而给你们下了迷药?此事传扬开去,难免上下离心,若为包大人的对头知晓,更不知会闹出什么事端。思来想去,甄生索性不理,反正迷药几个时辰过后自解,于性命无碍。

    牢中难辨时辰,不知过了多久,甄生但见大门缝隙内透进了淡淡亮光,估摸着约到了黎明。

    被迷昏的衙役们终于开始渐渐醒转,纷纷扶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待众人神智稍稍清醒,见甄生站在一旁负着双手,面色威严,不禁有些惊惶起来,莫不是昨夜喝醉酒误了事?

    甄生等他们都彻底清醒了,方沉声道:“当值期间醉酒误事,该当如何处置?”

    “这……”

    “甄爷……”

    众衙役一时语塞,互相看了眼,都心虚地低下头去,虽然他们也觉得奇怪,以自己的酒量怎会数杯便倒,但望着甄生不善的脸色,自没有人敢在此际多话,只屏气敛声地束手站立一旁,等她继续说下去。

    甄生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缓缓踱了几步,气度颇具官威:“今日之事,我也无意为难诸位,毕竟是张大人设的宴。好在牢中无恙,只要你们不宣扬开去,这干系我便替诸位担了。这话的意思,你们可明白?”

    话说到这份上,众人怎还会不懂,此事虽有蹊跷,但他们离职饮酒已是不该,既然牢中无事,自然明白日后须三缄其口,免得惹下祸来。

    有些机灵的衙役率先抱拳道:“甄爷放心,我们明白。”

    “明白明白,甄爷,咱们大伙儿还需仗您日后多多关照。”众人纷纷应了,甄生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挥了挥手让他们速速归位。

    又过了不久,前来轮职之人已到,甄生同他交接过后,为免事情时久生变,忍着通宵未眠的困意和疲惫,早早来到石家游说石玉奴去见裴慕文。

    石玉奴起先还犹豫着不愿相见,却在甄生再三的鼓励和劝说下渐渐动摇了。甄生将裴慕文的固执和目前危机添油加醋地渲染了一番,只将石玉奴说得心焦如焚,终于把所有顾忌通通抛下,随了甄生前去。

    府衙大牢,甄生向看守之人取过钥匙,引着石玉奴往裴慕文关押之处行去。裴慕文正阖目小憩,听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猛然睁开双眼,幽深的黑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精芒。见到来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的石玉奴,裴慕文长身而起,大步跨到门前,喜道:“玉奴,你没事?”

    石玉奴轻轻点头道:“我没事,我很好。倒是你……”看着他下颌散乱的胡茬,带着些许颓然与憔悴,石玉奴心中一紧,凑到门边伸出手去,想要抚上他的脸,却因矜持而顿在空中。

    裴慕文见状,露出一缕温柔的笑容,大手将她正欲缩回的柔荑包裹在掌心,心中万千浓情顿时化作无声的凝眸。

    甄生微微浅笑,低头俐落地打开牢门锁链,悄然退了开去。她彻夜未眠,绷紧的神经一松懈下来,只觉眼皮已经沉重得快睁不开了,睡意浓烈袭来,竟不知不觉地倚着墙兀自打起盹来。迷迷糊糊之时,仿佛听到有人在喊自己,谁这么吵,甄生闭着眼睛微微皱眉,并不理会。不料额头上被人轻轻弹了一记,这下顿时惊醒,待她看清楚眼前之人,却不由愣住。

    面前的男子蓝衣雪襟,身姿挺拔,神情似春风般温和淡远,不是展昭是谁!

    话说展昭这几日为了裴慕文的事,辗转奔波于开封府及裴家庄之间,片刻不得闲。裴慕文当日是在他的规劝下主动到的案,如今被判十年,柳总管等人自是将满腹怨气尽数加诸于他。展昭心中有欠,并不为自己辩解,只将那些诘责默默咽下,仍是竭力劝说为裴慕文谋求上告之事。

    正在此时,裴家庄老庄主裴天澜收到爱子被判十年的飞鸽传书,心急之下亲自快马赶至开封,恰好与尚在裴家庄游说的展昭打了照面。裴老庄主乃是仁厚长者,颇能体谅展昭的难处,得闻上告有望,当即亲去拜会了刑部侍郎和大理寺少卿两位要员,那二人乃裴天澜的知交故友,闻得好友有事相求,皆痛快地一口应承下来。顷刻之间,事情峰回路转。

    展昭匆匆赶回来,正欲将眼前形势告知裴慕文,以说服他答应上告。进来时听说甄生也正在探监,孰料竟意外地撞见她倚在过道的墙上打盹。

    望着她不时轻点着脑袋的有趣模样,展昭忽然顽心大盛,伸出手指,对准她额头轻轻弹了下去。见甄生惊醒过来,站直了身子茫然地望着自己,那一脸怔忡的呆样,展昭深觉有趣,忍不住勾起嘴角,心中疲意渐消。

    浮动的火光在他的俊颜上不住地跳跃,那微弯的笑眼,英朗的剑眉,如画中人般,却又难描难画,甄生的思绪一瞬间回到了初见展昭的那个篝火晚上。愣了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地揉上额头,冲口喝道:“展昭,你!”

    展昭微微侧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甄生意识到自己方才竟是连名带姓一齐唤了,甫睡醒的面上微微泛着粉红,不自觉地露出几分娇态,有些心虚地放小了声音,道:“你干什么打我。”

    展昭目光在她身上转了几转,淡淡一笑道:“怎么站着都能睡着?”

    不知为何,甄生觉得此刻对面之人,看她的目光似乎比寻常多了些深邃,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听到问话,她无意表功诉苦,索性转了话题道:“展大人来探裴少庄主,是否有好消息了?”

    一谈及正事,展昭容色稍整,欣然点着头道:“老庄主已亲至京城安排上告之事,大人亦不坚持原判,想必再过几日,便有佳音。”

    甄生应和着笑道:“事情能如此解决,当真再好不过。”顿了顿,她指了指走廊拐角处,又道:“少庄主在里面,正和石姑娘说话。”想起石玉奴,甄生坏笑着添了一句:“你也知道,天下间也就只有她能制得住裴少庄主。”

    展昭颔首一笑,立刻明了她何故会来此,温言道:“甄生,劳烦你了。”

    那笑容如秋山烟净,身姿如寒松孤峤,看得甄生心中微微一颤。透过那绝世的风姿,她仿佛看到展昭昔日纵横江湖的洒脱快意,一时兴起,学着江湖男子的英爽,豪迈地拍了拍他微垂的臂膀,朗声笑道:“展兄,跟我还客套什么!”

    展昭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轻点头道:“展某先去看看裴少庄主。”言罢转身大步离开。

    甄生见他匆匆离去,暗自偷笑了下,扮男人以来,自己还是第一次主动与人亲近,感觉还不坏。她出神片刻,猛然想起自己适才未锁牢门,怎么办?展昭会不会责怪自己失职?心中一慌,忙快步赶了过去。

    甄生赶到之时,展昭、裴慕文和石玉奴三人都站在牢中,裴慕文容色甚和,不见往日冰冷,甄生看着大敞的牢门,一时不知上前还是退后才好。裴慕文见了她,微微招了下手道:“你过来。”

    甄生不明所以地走到近前,裴慕文淡淡地道:“你是看守牢房的差役,不锁牢门便径自离开。展昭,依你开封府之律,这失职之罪,又当如何论处?”他话音刚落,就感觉到石玉奴的手指悄悄扯了下他的衣袖,忙侧头向她投了个“放心”的眼神。

    展昭微微一顿道:“这……慕文兄,甄生并非鲁莽之人,她如此行事,想必有因。”

    裴慕文微微挑了挑眉道:“听你的语气,莫非对他知之甚深?”

    展昭点头道:“不错,他乃展某知交,自然知之甚深,也信之甚深。”

    “知交?”裴慕文闻言,目光在甄生身上转了转,低沉地道:“那你倒是说说,这其中有何原因?”

    甄生自到开封府以来,不知经历了多少急智机变,这情形并不放在心上,遂从容地应对道:“要问原因,其实很简单。其一,在下相信裴少庄主是个一诺无悔的英雄豪杰,你既然答应过只要见到石姑娘便会安心留在此地,就绝对不会食言;其二,少庄主与石姑娘难得相聚,君子有成人之美,甄生自然要破例为少庄主行个方便,岂能留在你二人身边做那不识时务之人,少庄主以为呢?”

    裴慕文欣然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赞许道:“难怪玉奴对你推崇备至,展昭又将你引为知交,果非庸碌之辈。你二人今日这番相助,我记下了,还请二位再帮我个忙,把玉奴送到马雄那里。”

    甄生侧头看了看石玉奴,见她并不太反对,想必裴慕文已经将她说通。

    展昭闻言,欣然应允道:“展某正要去向老庄主和柳总管回复少庄主的意思,正好送石姑娘前去。”

    裴慕文静静注视着展昭,薄唇微微地动了动,傲气如他,“谢”这个字终是不会说出口来。

    对展昭郑重而感激地点了点头,裴慕文转头对石玉奴柔声道:“玉奴,你先跟展昭回去,也免我终日挂心。我爹娘那边,暂且委屈几日,待我出去,再与你共图将来。答应我,玉奴。”

    石玉奴犹豫着微微垂下头去。裴慕尉道:“玉奴,我的心思,你仍是不懂么!”

    这声叹息,如此无奈而忧伤,饶是石人也该动心了,可石玉奴却还在犹豫。

    真是恨铁不成钢!甄生忍不住帮着劝道:“石姑娘,富贵并非由天定,福运终须靠自己。一直以来,苦的不是你的命,而是你的心。何不为自己争一次,搏一次,你要相信裴少庄主,也要相信你自己真的并不差,好好想想我那天在河边说过的话。”

    石玉奴听在耳中,抬头望了望裴慕文,终于狠下决心地点了点头。众人见她终于应允,都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裴慕文又向她交待了几句,这才依依不舍地道别。甄生重新锁好门,同展昭等人一并出了牢房,临去之时,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向石玉奴悄悄嘱咐道:“石姑娘,不论裴家二老待你怎样,你都要为了裴少庄主,多些坚持和忍耐。若是遇到难处,千万记得还有叶家,这天下,还有你可容身之处。”

    她声音轻轻的,却让石玉奴觉得一阵感动,认真地点了点头,露出春花般羞涩而柔美的笑容,轻声道:“可容身之处……我记住了。”难为这人心思如此聪敏周到,自己绝不能辜负了裴慕文的一番深情重意,对于将要面对的一切,她不会再轻言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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