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慕文？这名字耳熟得很，甄生努力回忆了下，随即恍然道：“先生说的是‘天下第一庄’的裴少庄主吧？”
公孙策眉头微蹙，不答反问道：“你也识得此人？”
甄生坦白地道：“不认识，但这名头确是耳熟能详。”记忆中电视里“天下第一庄”威名远播，裴老庄主是个再世孟尝，仗义疏财，乐善好施，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和裴家庄有些许渊源，也都会卖几分面子给他们，却不知如今现实中的“天下第一庄”是否也是如此。
顿了顿，她脑中念头一闪，讶然道：“莫非先生适才所说的那名江湖人便是裴慕文？”
公孙策苦笑道：“正是。便是因此，此案才十分棘手。”
甄生将脑中十几年前模糊的记忆同公孙策适才所言相互印证，心中已明白了个大概，探问道：“以‘裴家庄’的声望，若是裴慕文拒不到案，官府纵然发出海捕文告，他仍可托庇于四方群侠，只怕也无济于事吧？”
公孙策点头道：“展护卫亦曾做此推测，故而大人将那石玉奴暂留府中。”
那不是将她作为人质么？甄生诧异地望了公孙策一眼，想不到刚正不阿的包大人竟然也会这么做。谁知公孙策却看穿了她的心思，解释道：“大人是不得已而为之，况且石玉奴与石家结下杀子之仇，本也无处可去。”
甄生被公孙策敏锐的洞察力吓得心中一惊，尴尬道：“这倒也是，石玉奴留在开封府也安全些。”
公孙策不置可否，只道：“大人已放了马雄回去，可惜张龙赵虎尾随之时被他发现，否则或许此刻已察知那裴慕文的栖身之所。”
甄生微皱着眉，暗自腹诽自己的顶头上司张龙好像也曾受过裴家大恩，又是在裴家庄长大的，怕是巴不得自己的跟踪被马雄发现，好不用左右为难、恩将仇报呢。可是这些她不能明言，口上只道：“至少马雄会将石玉奴在开封府的消息带出去，也许再等几日便有转机。”
任公孙策智计再高，观人再透，终究不可察知甄生心中那个天大的秘密，唯无奈叹道：“但愿如此。”
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夜已深了，甄生怕公孙先生太过劳累，便适时告退，继续回屋补眠去了。
次日，甄生按照公孙策所开的药方抓了十副汤药，巡城时顺路送到了叶大叔家中。她未多解释，只说是治痨病的偏方，并仔细叮嘱了煎药时需注意的事项，叶家人再三道了谢，一路将她恭送至街口，直到她的身影已没入人群看不见了还兀自站在原地。帮了人，甄生巡城时心情格外愉悦，常言道：帮人就是帮自己，这话真是一点没错。
她这日当的是早上的差使，刚过午便已回了府衙，到厨房用过饭，甄生悠闲地在花园中晃悠，脑中不禁想起昨夜公孙先生提及的案子。于律法，裴慕文私自杀人，理当问罪，然而于人情，他所杀的石伯祥夫妇为了钱，连弟媳都能卖入青楼，本也不是什么好人，江湖中人快意恩仇，此举亦可说是锄强扶弱。
甄生并不迂腐，那斐慕文所杀的都是该杀之人，行事潇洒率性，她也有几分佩服。甄生脑中想着昔日电视剧里这个案子，脚步不知不觉间已朝着东轩走去，过了凉亭，两排厢房已在眼前，她这才猛然顿住脚步，轻笑着摇了摇头，怎么走到那人门口来了。甄生正欲转身离开，忽又有些迟疑，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想走过去看看，此时刚过午后，以那人的繁忙，通常都不会在屋吧。
孰料尚未近前，甄生便听到门内传来隐隐的说话声，君子不窃听于私耳，她本想避嫌离开，恰闻展昭提及“少庄主”三个字，不由心念一转，反正自己也不是什么君子，便小心翼翼地敛声摒气，运起凌波微步凑到门边，附耳偷听起来。
只听展昭清朗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无奈：“事已至此，夫复何言。展某只认为少庄主这么做实在非智者所为，也很不值。”
另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接口道：“不智也好，不值也罢，事情已经发生了，目前只宜善后，不宜感慨。”
甄生心中暗道，想必是裴家庄的人找上门来求助。
又听展昭道：“没错，柳总管一向精明细密，可知道该如何善后。”
顿了顿，那人云淡风清地道：“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展昭的声音变得严正：“这八个字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十分困难，更何况这里是开封府，包大人……”
他话未说完，已被那人打断：“就因为是在开封府，所以柳某才认为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展昭的声音隐隐可听出不悦之意，沉声问道：“此话怎讲。”
那人意有所指地道：“因为展大侠也在开封府当差，而且是包大人的得力臂助，包大人对你言听计从。”
“错了！”展昭疾声喝断，意识到语气过于无礼，便放缓了心气解释道，“就因为展某在开封府才有诸多不便。包大人公正无私，胸中自有丘壑，怎会对我言听计从。”
一阵沉默过后，那人语带嘲讽地道：“听展大侠的口气，对这件事是想置身事外？”
“不！”展昭断然道，“自从我得知之后，就日夜苦思如何才有良策可以暗中帮助少庄主。”
“现在可有良策？”
“……还没有。”
那人冷哼道：“说了半天，原来也只是一句敷衍的空话。”
“柳总管，”展昭沉默片刻，声音中带着微微的激动，“你不必如此冷嘲热讽，展某的行事为人，自信俯仰无愧。”
那人紧逼道：“就算俯仰无愧，也不该只是一句空口白话。如今少庄主正是困厄之时，急需他人援之以手，展大侠与裴家庄的渊源非比寻常，裴老庄主对你曾有救命之恩，在你养伤之时，裴老夫人对你也曾有照顾之情，这些展大侠应该都还记得。”
“展某当然记得！”毫不迟疑的语气，却已带上了无法掩盖的激动，甄生几乎能够想见展昭此刻两难的眼神。
那人却仍不肯罢休，继续嘲讽道：“记得最好。我辈江湖中人，自命慷慨任侠，快意恩仇，所谓受人点滴之恩，必当涌泉以报，这才是好汉行径，英雄本色。但不知展大侠如今是否还有如此胸襟，如此想法？”
甄生听得怒火中烧，忍不住呼出一口恶气，她料想此声一响，行藏已露，索性直接闯了进去，对着那被称为柳总管的男子道：“施恩望报，挟恩刁难，这便是柳总管的君子之道，侠义之道？”
那柳总管见门外突生异变，随即便有个小衙役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不由微愣，一旁的展昭面上已然变色，喝道：“甄生，你可知窃听旁人隐私乃是江湖大忌？”
甄生眼珠一转，心中已想好说词，她压着心头的火气，向那柳总管抱拳一揖道：“甄生鲁莽，本欲邀展大人出行，却不料在门外听到二位谈话。柳总管词锋犀利，甄某震撼不已，一时竟忘了出声示意。然柳总管不告而来，令人难以预料，多有失礼之处，还望恕罪。”她这番话虽似赔罪，却含讥带讽，更直指那柳总管私闯府衙，有违法纪。
甄生此时才看清那男子年纪大约超不过四十，剑眉凤目，留有短须，气度颇为儒雅，长身而立间自有一股威严，他听了甄生的话也并不动怒，只是转向展昭道：“开封府果然人才济济，展大侠可是要差人捉拿柳某？”言词之间，却已有剑拔弩张之势。
甄生抢道：“展大人光明磊落，岂屑于做此卑劣之事，纵要拿人，也必是明刀明枪，单打独斗。甄生冒昧进门，只因得闻柳总管高论，故想请教一二……”
展昭厉声打断道：“甄生，不得对柳总管无礼。”然而投向甄生的目光却十分温和，并无半分凌厉。甄生顿时明白这是他对外人摆出惮度，遂不露声色地扭开头，不再多言。
那柳总管这才放缓了语气，冷然道：“裴家庄又岂会施恩望报，如今少庄主有难，展大侠既然不肯施以援手，柳某亦无话可说。”
展昭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喉间哽咽无语，似是追忆起旧事，好一会儿，方感慨地道：“老庄主救命之恩，展某无时或忘，然而报恩之道亦有多种，总要选择不因私害公，不知法犯法的方式。”
柳总管双目微虚，沉声道：“展大侠似乎是暗示柳某正在逼你以私而害公，知法犯法之道去报恩？”
展昭猛然回头，一双剑眉敛起旋又展开，苦涩地笑笑，直视着他道：“柳总管内心深处，难道不曾有这种想法？”
柳总管对上他的目光，正色道：“实不相瞒，柳某当真没有这个想法，只想请展大侠念在旧恩旧情的份上相助少主。”
“少主如今仍然逍遥法外，你要展某如何相助？莫非要展某将那原告杀之灭口，将那证物焚而弃之，这才算相助，这才算报恩？”声声质问，直说得那柳总管哑口无言，二人对视良久，展昭才转过头去，冷静下来道：“柳总管枉驾光临，想必另有要事。”
柳总管道：“不错。”说着用眼睛瞟了瞟甄生。
展昭会意，立刻道：“甄生，你先退下。”
甄生微一思索，抱拳行礼，正色道：“展大人，甄生恕难从命。甄生身为巡检，缉拿人犯本就是分内之事，如今柳总管正是紧要线索，甄生若退，便是对包大人不忠。”
展昭默然打量着他，那柳总管却是一声冷哼，傲然道：“你欲如何？”
甄生淡淡地道：“甄生亦不愿与柳总管动手，令展大人为难。柳总管若有要事，何不改日？属下不曾撞见，便也不需两难。”
那柳总管冰冷含怒的眼神凝视她半晌，甄生毅然对上那刺人的目光，不肯退让半分，好一会儿，那柳总管沉声道：“也罢，柳某告辞。”言罢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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