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间王朝已然挪出个位置，拉着甄生换了座位，正式入席。赵虎替她添了副碗筷，甄生看桌上都是些下酒的冷拼和油果子，唯独中间有一大盘烧饼馒头，便趁着众人忙着添酒的当儿，拿起个烧饼大嚼起来。
“甄生，你几日没吃饭了？”坐在一旁的王朝见她这副样子，不由调笑起来。
马汉也在对面笑道：“不对啊，这些天咱们可是同宿同食，没见人亏待了你，怎么跟个饿鬼投胎似的。”
甄生暗叹，自己跟这帮男人成天厮混在一起，早已没个正常的女人样了。她咽下嘴里的东西，放开嗓子大声道：“马大哥，我吃饱了才好多喝几杯，你们不是想让我一来就倒下吧。”
“好好，你先吃，咱东西管够。赵虎！刚才你的酒还没喝……”马汉转了话头，又去找身旁老实的赵虎斗酒去了。
甄生一个烧饼下肚，总算觉得腹中有点食物垫底，刚才的酒气也压下去了一些。正想再吃个馒头，张龙已帮她满了酒，举杯道：“来，甄生，这杯是我敬你的。”
“张大哥客气了。”甄生笑着举杯相碰，一饮而尽，顶头上司敬的酒可是说什么也不能推的。
张龙这一开了头，王朝、马汉、赵虎三人接连而上，眨眼的功夫甄生又被灌了三大杯，马汉正欲再次举杯，却见展昭站了起来，长臂一伸，拦道：“马汉，我可还没同甄生喝过，这杯该是我的。”
“对对，还有展大哥，小弟不同你争。”马汉不在意地一笑，端杯走到张龙身边：“张龙，咱俩喝！”
张龙兴致极高，举杯便饮，不一会儿二人又划起拳来。王朝索性同展昭换了位置，赵虎亦上前观战，他适才屡屡输给马汉，被灌了不少酒，这次扯着嗓子使劲儿替张龙鼓劲儿，几兄弟转瞬已闹做一团。
展昭走到之前王朝的位子坐下，微笑着看向甄生道：“没喝多吧？”
“还好还好。”甄生大咧咧地挥挥手，酒意上涌，脸上不知不觉已笑靥如花。
展昭一双星眸带着笑意，在黑夜中晶亮地闪动着，他替甄生的空杯再次满上，畅怀扬杯道：“甄生，你我之间无需多言，展某敬你一杯，我干，你随意。”
甄生看得有些痴了，脸上飞起红晕，幸好在晚上看不太出来。她带着几分醉意，柔柔地笑着举杯道：“那几位的酒我都喝了，又怎能不给你面子，我今天舍命陪君子，干！”
两杯相碰，发出脆生生的轻响，二人皆同时饮尽，目光交汇之间，无言的温情四散流转，互视一笑的相知相慰在初冬夜晚的寒气之中，在众人喧嚣的嬉闹声里，渐渐晕漾开去……
不知不觉已至深夜，桌上一片狼籍，酒尽盘空，东西吃了个干干净净。众人喝得尽兴，张龙、马汉已醉得东倒西歪，被人抬回房中时，口中兀自吵嚷着要争个胜负。王朝、赵虎也喝了不少，虽然脚步虚浮，却还能勉强收拾着残局。而甄生，幸好有展昭在宴上有意无意地帮着挡了几轮酒，她总算还能认出回房的路，只是每一步都似踩在棉花上，推门进屋后便瘫在床上倒头大睡。
次日醒来，甄生头痛欲裂，晕乎乎地打来冷水洗了把脸，总算感觉头脑清楚了些。眼见时近正午，想起午后还要巡城，忙换过衣衫，去膳房匆匆吃了点东西，便跟队巡城去了。
今日带队的人是马汉，甄生看着这精神如故的校尉大人，心下由衷地佩服。他此刻神情肃穆严正，全无半分宿醉的疲惫，带着众人一路小跑，个多时辰便已完成当日的巡查。
回了府衙，记起叶叔的病情，甄生便想去找公孙先生讨教，许是离府多日公务成堆，甄生连跑了几次公孙先生都不在屋中。她酒劲未过，总觉得头昏脑涨的不大清醒，用过晚膳便早早睡下了。
次日晚间，甄生再次来到公孙先生住处，叩门良久始终无人应门，轻轻一推，门却没锁。她同公孙先生极为熟稔，索性进了屋，坐在桌边支着脑袋等他回来。
不知等了多久，甄生没有点灯，屋内黑漆漆的，她趴在桌上昏昏沉沉睡了起来，直到二更的锣鼓响起，公孙先生才迟迟归来。甄生被推门声惊醒，直起身，但见一束皎洁的月光从敞开的大门倾泻到昏暗的房间中，公孙先生被拉长的影子沿着地面一直投射到桌边，这情景看起来有些莫名的阴郁。
公孙策见甄生的发丝微微散乱，带着几分迷茫和睡意，困顿地从桌上抬起头，不由讶然道：“甄生，你怎会在此？”
甄生站起身，揉了揉眼睛道：“先生，这么晚才回来啊。”
公孙策点燃了桌上的油灯，昏黄的灯光使屋内平白多了股温馨。他关好门，方才坐下来道：“找我有事？”
甄生望着这一灯如豆，思绪突然间飘飞到许久以前的某一天，她和好友在夜晚的酒吧街闲逛，经过一间点着香熏烛，布置很有情调的咖啡屋。二人伫立在玻璃窗外，好友感叹道：“这烛光好浪漫啊。”当时她故意一本正经地道：“嗯，真省电”二人相视大笑。
想到这里她不由微微一笑，也不知自己怎会在此时想起这个，强扯回走神的思绪，甄生答道：“有点医理想请教先生。”说着将叶叔服用的那张药方递过：“先生请看此方，不知医治痨病是否对症？”
公孙策站起身，借着灯光细细看了看，问道：“痨病据其成因不同亦分多种，失之毫厘，则谬以千里，不知甄生所问之人是何症状？”
甄生回忆道：“这人面黄消瘦，体虚无力，声音低哑，且曾有咯血的症状，服用了几剂按这方子抓的药，虽有好转，却仍时常反复。”
公孙策负手沉吟道：“这是剂调理肺阴亏损的方子。我问你，此人可有夜间盗汗之状？”
甄生迟疑道：“这……我也不知。”
公孙策眉头微蹙，顿了顿又道：“那可有心悸气短之态？”
甄生马上点头道：“有，那人微一劳累便会气喘吁吁，且有虚汗。”
公孙策思量片刻道：“痨病之人多是阴虚，此方乃养阴润肺之用。然如你所述，病者却似亦有阳亏，那就需得阴阳同时调理，否则危矣。”
听这口气莫非这病有救？甄生喜道：“先生可有良方？”
公孙策捻须沉思半晌，缓缓走到书案边，提笔在一张短笺上书下方子，随口问道：“这人是谁？”
甄生摇摇头道：“并不熟识。”她将字笺仔细折好收入怀中，由衷地佩服道：“谢谢先生了，这方子可是宝贝，能救人性命哪。”
公孙策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她的夸赞，和蔼地看着她道：“孺子甚善。”
甄生察觉公孙策似乎兴致不高，面上隐有忧色，关切地问道：“先生在为何事烦恼？”
公孙策面有疲色，用手轻抚额际，叹道：“是有个案子颇为头痛。”
“哦？”甄生应了一声，却不知先生是否方便将此案子告诉自己。
公孙策并无隐瞒之意，他理了理思路道：“此案苦主是个好赌成性的老汉，名唤石樵，昔年曾经做过讼师。他状告次媳石玉奴与一江湖人串通，谋杀其长子石伯祥，但这名被告的随从马雄却坚称此案是他所为。”
甄生接口道：“莫非这随从要替主人顶罪？那石樵可有证据？他次媳何在？”
头脑聪慧，洞察敏锐而不妄断，公孙策看着甄生满意地点点头，续道：“石樵携次媳石玉奴一同上堂，大人堂审后得知那石玉奴乃是石家的童养媳，性格温驯而柔弱，在石家受尽欺凌。她年轻守寡，命运多舛，兄嫂欺骗于她，将之卖入青楼，幸得那江湖人所救，方才脱险。”
好可怜的女子，甄生点点头，又道：“杀人者一定是看见她凶嫂的禽兽行径，才怒而拔刀，那石玉奴是否在现场？她可有指认谁是凶手？”
公孙策皱眉道：“她只推说不知。”
甄生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叹道：“那江湖人是石玉奴的救命恩人，若人真是他杀的，石玉奴此刻定是十分为难。”她想了想又道：“是否还有别的人证？”
公孙策微微颔首，继续说道：“当夜那江湖人在青楼救下石玉奴后，大怒来到石家，青楼打手熊二亦曾同行。大人传唤了熊二，证实那江湖人确曾当着熊二和石樵的面杀了石伯祥夫妇二人，正是石玉奴的求情才使那江湖人没有将他们灭口。马雄无可抵赖，已被判五十刑杖放回家去。”
甄生听到此处，反而有些不明，奇道：“既然此案顺利了结，只需发榜通缉那真正元凶便可结案，先生又在为何事忧愁？”
公孙策叹了口气道：“只因此案所牵涉之人身份非比寻常。”
“哦？莫非还牵扯了王公贵族在内？”只是依照包大人的脾气，就是王子犯法也不会容情吧。
公孙策微微摇头，沉默半晌问道：“甄生，你可曾听说过裴慕文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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