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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龙腾小说网 > 穿越小说 > 清风吹散往事如烟灭续

怡亲王 文 /

    “王爷,您回来了。”秦柱一面帮他脱下外面衣裳,一面示意小太监递上冷热适中的洗脸水和毛巾,待主子洗过脸净过手,又递过一杯温茶漱口,然后才端上主子日常喝的碧螺春。

    皇上登基,主子封了亲王,这府邸升格为亲王府,总管需要操办的事儿多了起来。秦柱自知不是那块儿料,先前日子简单,帮着福晋照管一家大小衣食住行,还能勉强胜任。同各级官员差役甚至外国洋人打交道,他不在行。索性回了王爷福晋另请高明,自己仍回到主子身边伺候。从小伴着他看着他,再没人比他更清楚主子的脾气和心思,也没人比他更忠心。看着主子从默默无闻,猛然间成为亲王,总理大臣,协助皇上处理政务,大小政务举重若轻,功劳卓著有口皆碑,满腹才学,一腔抱负,终于有了施展的地方,秦柱既高兴自豪,也觉得雄。他帮不了主子,只盼着能把主子周身的事情管好,让主子的日子过得舒坦些。

    虽然还顶着副总管的名头,秦柱每日操心的只有这书房的事。不论春夏秋冬,怡亲王允祥走进自己的书房,永远能感到一股体贴的温暖和舒适。

    一边喝茶,一边翻着桌上的折子,允祥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秦柱,换壶茶来,要红茶,沏得浓浓的。”

    看着主子眼中的血丝,秦柱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应了声“是”,转身吩咐小太监预备去了。

    一个小厮捧着一个木匣进来:“秦总管,东郊的佟夫人派人给王爷送来两本书。”

    秦柱一边接过来,一边问:“来的是谁?去见福晋了?”

    “是个眼生的女人,自称是佟夫人娘家过来的,样子倒是周正又和气,说是没旁的事,不敢打扰福晋,只等王爷收了东西,回个话,好回去交差。”这小厮在府里有些时候了,知道秦柱在这王府的份量,见他发问,答得十分仔细。佟夫人与宫中关系非浅,王府上下也是不敢怠慢。秦总管贾千两位府中元老对与怡安格格佟夫人有关的人和事又格外上心,门上的人招呼起来自然也份外殷勤。

    福晋端庄典雅,温和大度,秦柱是极敬重爱戴的,只不过,另外有一个人,在他心上,在这个府里留下了深深的影子,以至于他总有些遗憾女主人不是当初以为的那一位。

    那时候,日子多好啊!主子还年轻,脚步轻快,走路的样儿都透着欢喜。一帮子兄弟也打架也斗嘴,可还是高兴的时候多些,他们这些下人常被支使逗弄得晕头转向,可心里都巴不得能往前凑,好分得些热闹乐趣。可惜,好景不长!先帝爷给指的这位福晋也是极好的,爷这些年的日子也算和美安乐,如今又飞黄腾达。可每每有点什么事,秦柱都会忍不住想,要是那一位在,多半会更好!主子的眼底大概不会有那抹去不掉的忧伤,不必把许多事都藏在心里,吃饭睡觉这些事儿上,也能有个“厉害”人管着。

    为着藏在心里的那个“如果”,秦柱听见佟夫人那边来的人,就多出一份亲切。佟夫人与王府的来往不多,偶有东西送来,多是直接送给福晋。送书给王爷,还是头一回。

    听见秦柱回报,允祥也有点奇怪。人人皆知,怡亲王爱书,家中藏书过万。也有不少人主动代为寻书,送上门来。寒水不是读书人,怎会突然想起送书给他?

    接过来打开,只有两本:《乐府诗集》和《陆放翁诗抄》。允祥心中微怔,这么两本并不稀罕,难道,寒水知道这两本书对他地别意义?

    按下心中疑惑,将那两本书取了出来。书中还夹着两张书签,露出一小截带子。允祥的续突然加快。

    第一张书签夹在《孔雀东南飞》中间,墨迹犹新的小楷:“孔雀为何东南飞?”

    允祥的手禁不住起来,急不可待地拿起另一本,翻出第二张书签:“若有幸,白发聚首,共话夕阳”。

    强作镇定,声音却透着急切:“谁送来的?来人在哪里?”

    以为有什么不妥,秦柱也紧张起来,忙把小厮的话复述一遍。

    “快,快请她进来。”

    “是。”见王爷不象着恼发怒,秦柱放下一半心,急忙去外面传话。

    允祥坐下又站起来,忽觉口渴,自己倒了杯茶喝下去,竟然更渴。一向从容的怡亲王坐立难安,干脆在书房里踱起步来。

    她还活着!她回来了!她还好么?她这些年去了哪里?为何选择这会儿现身?她回京的事儿,都有谁知道?她来找他,会为了什么事?她变样了么?他老了许多,她还认不认得?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他敏锐地分辨出有个纤细的,安静轻巧,心中一阵激动,想要往外迎出去,又不知为何有些胆怯不安。

    秦柱发觉主子的异常,有些担心,索性守在书房外面等着,不教旁人看见打扰。

    小厮把人带进来,就退出去了。秦柱上下打量那个女人,有些拘谨地垂着头,圆头髻,滚灰边的蓝褂子,很普通的仆妇打扮。

    “王爷要见你。你跟我来吧。”

    “是。有劳秦公公。”声音里透着一丝笑意!

    秦柱一愣,下意识地去看她的脸。女人已经抬起头,对着他微笑。

    秦柱腿一软,扑通跪了下去,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女子唇边笑意更深,伸手虚扶:“秦公公服侍王爷辛苦,可要坐下歇歇?”

    书房的门从里面打开,允祥站在门内:“秦柱,当真累了,就下去歇歇吧。”

    秦柱连忙站直,嘴唇哆嗦着,连揉眼睛:“奴才不累,奴才不累!”定睛再看,那一位还站在眼前,嘴角含笑,眼神温和,身后的影子清清楚楚。天哪,姑娘,你这回的玩笑可开得太大了!害爷白叹了多少气,难过了许久呢!

    允祥面带微笑,作了个手势:“请进。”

    楚言福了一福,从从容容走进书房。

    秦柱跟在王爷身后进屋。眼珠子一下不错地盯着那一位。

    允祥笑着摇头,脸上透着惊喜:“这些年了,你还改不了这作弄人的习惯。每回来都要逗逗秦柱。”

    她笑答:“他吃逗,好玩儿。”

    秦柱苦了脸,合着他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落在这主儿眼里就是“好玩”?不过,这也是说,姑娘这些年一直记着他呢,秦柱又欢喜起来。

    他的表情变化落进另外两人眼中,不觉相视一笑。

    “你喝什么茶?龙井还是铁观音?”

    “都行,多谢!”

    “奴才这就去给您沏茶。”秦柱颠颠地就要往外跑。

    允祥看了一眼她的打扮,叫住秦柱:“这事儿,不许声张。你守着外面,不许人进来。”

    “是。”

    屋内就剩下两个人,隔着一张桌子坐下,轻轻打量着对方。

    “你还好么?”允祥感慨地说:“当时,噩耗传来,我们都不敢信。可这么多年都没你的消息,不得不信了。”

    “我还好。”回忆起当年,她眼中泛起泪花:“当日我受了重伤,不省人事,若不是身边的人替我挡了一刀,死定了。”

    吸了一下鼻子,笑道:“过去的事,不想提了。还没恭喜十三爷升迁,大展鸿图。”

    他摇头苦笑:“被皇上赶着鸭子上架罢了。你这些年,在哪儿呢?”

    想到他还管着外国传教士的事务,楚言不想尽吐实言:“噶尔丹策零不容阿格策望日朗。阿格策望日朗战死后,我带着他的一部分属下逃进了帕米尔山区。后来辗转到了印度,好容易找到一个安稳的地方,把老弱妇孺都安顿下来。我回京,本想见见怡安,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阿格策望日朗真的死了?准噶尔那边支吾含糊,皇上还特地带信去向策妄阿拉布坦求证。”她一个女子,带着一大队人,辗转流落,何等辛苦!却不肯回来投奔依靠他们,连个消息也不肯通一个。若不是为了怡安,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想回来。她怕他们,还是,他们伤了她?想到怡安,就想到皇上。放在跟前宠着疼着十多年,她音信全无,一时气恼,送怡安回准噶尔,她就回来了。这是怎样奠意?“策妄阿拉布坦来了几次信,请求接怡安回去看看,说她祖母十分想念。皇上推却不过,只得派人送怡安回去一趟。”

    “我听说了。能让她回去看看也好。我起过誓,再也不踏入准噶尔,故而,只好等她回来。”

    沉吟了一下,他试探道:“皇上,四哥,一直惦记着你。你可要进宫见见他?”

    她轻轻摇摇头:“我是死了好几年的人了。请十三爷还是不要让皇上知道吧。我欠皇上但多,没法还,只得想法儿逃开赖账。”她怕那个人。敬重他的雷厉风行,坚忍果断,恐惧他作为雍正的心狠手辣,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和直觉,提醒着她尽量避开那个人。虽然他对她一向极好,严厉之下是宠溺,可她很清楚,他们之间力量悬殊,她根本斗不过他。康熙把她当小孩子小把戏,两分慈爱两分好玩,还肯由着她东拉西扯,偶然卖弄小聪明。现在这位皇上,她想起来就头疼,只怕靠得近了,掉进那张网,再也挣扎不出来。原本性子就霸道,又掌握了绝对权力——兴许还会对她好,可得按他的意思他的法儿。他的好法,她多半是不会喜欢的。

    感觉到她对皇上的那点抵触,允祥试图解开她的心结:“皇上对佟家一直颇为礼遇。隆科多行事也有些过了。皇上心里还是念着旧情的,也就是想给他个警戒,叫他收敛些。”

    楚言在心中叹了口气,有些后悔来这一趟。眼前这人是雍正朝的怡亲王,不是当年那个十三爷了。既然他把话题往皇帝身上引,她也就快些直奔主题吧:“我明白,朝堂的事儿,皇上自然要秉公处置。不过,我一路上听说了些事儿,四爷,呃,皇上对另外几位爷似乎太过严厉了些。”

    允祥沉默了一下:“皇上也有皇上的难处。皇上锐意革新,正是用人之际,也希望众兄弟能团结一心,保大清江山社稷长治久安,国富民强。只可惜,成见太深——抗拒圣旨,蓄意发难,倘若放任不管,上行下效——有些事,皇上也是不得已。”

    允祥说得有些期期艾艾,楚言对这对兄弟君臣的政绩有所了解,不想评论政治上的是非:“先皇是圣明天子,也是慈父。皇上和十三爷都是最重情义,又最孝顺敬爱先皇不过,也都是儿女成群的人了。做爹娘的,难道不指望手足相亲?友爱互助?”

    允祥笑望着她,点点头:“说实话吧,同胞兄弟,我也不愿意看着大伙儿闹僵。只是,我没你会劝人,说了没人听。你回来得正好,帮我说合说合。”

    楚言苦笑:“我是死了的人,就算皇上不追究欺君之罪,我又该拿什么身份面目与众人见面?没得让皇上和十三爷为难罢了。自身尚无立足之地,凭什么说合呢?我也不瞒十三爷,我不是不肯见四爷,可那紫禁城,我是无论如何不想再进去了。”

    允祥一震,沉思地望着她,默然不语。

    “十三爷骂我不知好歹也罢,骂我忘恩负义也罢,我这番回来,本想看看能不能接怡安走,从此守着一双儿女度过残生。”

    “异域他乡,难道能比你长大的地方还好?”

    “对于我和怡安,哪还有比江南和京城更好的地方?可阿格策望日朗死了,他的忠心属下,奉哈尔济朗为主。哈尔济朗不能抛下他们,我也不能抛下哈尔济朗。怡安自小不在我身边,我想她,只能背地里哭。可我总不能捡了一头,抛了另一头——除了一双儿女,我还有什么呢?”说到情伤之处,眼泪哗哗地落下来。

    允祥慌了神,又是递帕子,又是劝茶,好容易等她收了泪,叹道:“我明白了,你不愿让皇上知道,我设法替你瞒着就是。”皇上耳目灵通,却不知瞒得住瞒不住。

    她不愿泄漏行踪,又来找他,断不会只是为了说句恭喜,恐怕也不只是为了闲话夕阳:“你有什么为难事儿要我帮忙?”要他劝皇上放怡安离去?这口一开,皇上还能不知道她回来了?还是,为了其他的什么人?

    被他这么直接一问,楚言倒有些难以启齿,可冒险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去:“求十三爷帮忙救一个人的性命。”

    “谁?”

    “八爷。”

    允祥身体一僵,深喘了几口气,口中突然有些苦涩。她最要紧着的,始终是八哥。她勉强自己来见他,求他,只是为了救八哥。

    “我明白,这二十多年里出了许多事,如今身份有别,爷们的心境早就回不到把酒言欢的当初。可再怎么样,总是血脉相连的手足,先皇子嗣。倘若八爷身犯大罪,按律行刑,下狱杀头,谁也无话可说。我只求十三爷看在先帝爷的份上,给他个痛快,让他死得体面些。倘若八爷并非十恶不赦,罪不当死,求十三爷救救他的性命吧。十三爷可曾去过关押八爷的小院?可知八爷在怎么捱日子?削了籍,除了名,他就不是先皇的儿子,不是皇上的八弟十三爷的八哥了么?这么下去,他会死。士可杀,不可辱,难道先帝的骨血,该死得还不如一个士人?”

    允祥心中一紧。他知道八哥会死,九哥已经死了,据说死前哀嚎了一夜。他不喜欢九哥,与八哥也不亲近,可就如她所言,再怎么着,那也是他的哥哥,从皇阿玛把他们生出来就是。就算回不到把酒言欢的当初,他原希望大家能相安无事。他并不忍见八哥九哥落到这样的下场,他也很明白皇上心中的苦楚和失望。事情本来不至于如此,不知哪里出错,又或者所有人所有事都错了,渐渐地,变成了这样。他愚笨无能,不能扭转局面,不能力挽狂澜。他笨嘴拙舍,甚至不知如何劝说皇上。

    四哥的脾气,他最清楚,何况那已经不是四哥,是皇上。从前,四哥当他是最亲近的弟弟,疼宠爱护,呵护教导,如今,皇上当他是最亲近的臣子,全心倚重,信任有加。他不忍不能让他失望。皇上登基以来,承受着种种压力,种种打击,兄弟至亲恶意为难,朝野上下诽谤流言,殚精竭虑,强力支撑。更早的,他没能亲见,不敢比较,只说与皇阿玛相比,四哥这个皇帝做得实在辛苦委屈。身为一国之君,难道就不能有人的脾气了么?身为“十三弟”,他怎忍心往他的伤处痛处泼水撒盐?

    皇上一句“这事儿,你不要过问”,他就闭上嘴,作壁上观。有消息传到他耳朵里,可他不去看,不去问,满心骗自己说,先让皇上发发脾气,等气消了,再慢慢设法周转。然而,九哥等不得,死了。八哥还能撑多久?八哥,总爱一袭素衣,嘴角总挂着笑,温润如玉,贤名满天下的八哥,罪当死么?她——

    他涩涩问道:“你可想过?倘若今日龙座上坐的不是四哥,九哥十哥得了势,会如何待四哥,如何待我?你可会为我们求情?”

    楚言一愣,她从没这么想过,然而——“倘若九爷十爷对四爷十三爷不利,我自然也会求十爷十四爷多想想从前兄弟们一处说笑,欢声笑语的情形。常言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自家兄弟。”

    “你可会为我求八哥?”

    “当然。其实,八爷心软,有他在,想来不会——若是,我自然也会求他。”

    “你为何不亲自去求四哥?”

    “如今只有皇上,哪里还有四爷?何况,从前,四爷的性子,就不是求得动的。”

    允祥默然,苦笑道:“你既明了,还要我去求情?事到如今,还怎么个求情法儿?你且教教我。”

    “我不要十三爷去求情。事到如今,把廉亲王或者八贤王放出来,实在勉强,皇上脸上不好看,朝野只怕也会再起波澜。何不让八贤王或者阿其那死了算了,让那个人活下去,到什么地方去安度余年。名义上,那人死了,再没人能借他翻起什么风浪,作为皇上兄弟的那个人得以续命。倘若有一天,皇上突然后悔当日太绝情,也是个安慰。”

    “你是要让八哥也来个死遁?”

    她苦涩一笑,幽泳道:“有些事,唯有死了,才能逃开。”

    允祥望着她,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良久问道:“你会这么说,多半已有了法子吧?”

    “是。”楚言从怀中掏出一件事物,递过去。

    秦柱在门外禀报:“王爷,庄亲王和几位大人来了,在厅上等着王爷商议要事。”

    允祥看了看桌上的折子,沉吟片刻:“楚言,我先去办点事儿,我们回头再说。秦柱,你带——去福晋那里。”

    又对楚言解释:“你妹子那边来人,每回都要见过福晋。你不去,倒怕惹人生疑。你放心,她是个妥当人,对你更是敬若天人,做事也仔细。”

    楚言起身笑道:“进了这府,一切全仗十三爷和福晋周全。”

    允祥才踏进殿中,就见雍正皇帝胤禛含笑招手:“十三弟,你来看看,这画怎么样?”

    胤禛的字写得极好,却不善画,也极少画画。允祥只当皇上一时心血来潮,想要找个人品鉴,带着笑走近想凑个趣,却不想发黄发灰的纸上白描勾勒出的东西那么稀奇古怪。

    见他怔住,胤禛有些得意:“看不出画的什么?再仔细瞧瞧!”

    允祥指着纸上:“眼睛嘴巴胡子尾巴缩腿,可是两只兽?模样奇怪,倒还讨喜。这小兽样子天真,力气却大,手中这个榔头怕不比他个子还大。大兽看着凶狠,却有些呆气,眼见榔头砸到头上了,也不知道躲。皇上这画的是——?”

    胤禛笑呵呵地接口:“朕也不知道画的到底是什么。朕猜着,这大的是猫,小的是老鼠。这猫虽凶,却斗不过老鼠,总受气。这老鼠虽小,心眼却多,胆子更大。只可惜,年月久了,碳墨晕了散了,有些细处,看不出来了。要不然,更加有趣。”一边说着,一边翻着那本旧得发黄的簿子:“瞧瞧这个,猫儿被那鼠儿倒吊在树上,再瞧这个,猫儿踩上鼠儿设的捕兽夹,还有这个……”

    都是早年有人用炭笔随手画下的,年岁已久,模糊了,有些地方已经难以分辨。却有人仔细地循着痕迹,把那猫儿鼠儿描出来,将曾经的童真意趣展现在他眼前。

    “朕眼神不济了。十三弟,你帮着看看,这一幅,鼠儿在做什么。”

    允祥弯腰细看:“这里几笔,像是水纹,猫儿鼠儿可是在船上?莫不是在钓鱼?”

    “钓鱼?”胤禛想了想,笑道:“不错,是在钓鱼。那鼠儿只会吃鱼,哪里会钓鱼?”

    又问左右:“那香,燃尽了?”

    “回皇上,还没,快了。”

    胤禛盯着那画,又看了一会儿,笑着对允祥解释:“批不完的折子,怪烦的!累了看看描描这画,解解乏。只是,这香也燃得忒快了些。”

    允祥有些伤感,想到现在他府中的那个人。昨日连着见了几批人,看完那些折子,已是三更。秦柱回说福晋与佟夫人那边来的王嬷嬷相谈甚欢,可巧佟夫人还在山间避暑,就自作主张留王嬷嬷住下了。今日一早,赶着去户部,办了几桩事,又进宫来,还没机会再与她深谈。她可知道,当初的信手涂鸦上,竟成了皇上的宝贝?

    强打精神,赔笑道:“那些画甚是有趣。世上当真有敢欺负猫儿的老鼠么?”

    “有过那么一只。没得手过几次,只好在心里想想,在纸上画画。”只怕是每回在他这里占不得上风,觉得受了委屈,回去就画一幅出气。胤禛心情极好,笑道:“那鼠儿还唱过这么一首歌。什么老鼠怕猫是谣传。什么懒猫不用怕。什么壮起鼠胆打猫。你听听,这鼠儿眼里可还有点王法么?这么胆大包天的鼠儿,出过一只就够了。”

    顿了一下,脸色突然一黯,叹道:“那么精神的鼠儿,猫儿都拿她没辙。原以为,就算猫儿死了,那鼠儿也还活蹦乱跳着。谁成想——红颜薄命,她哪里像个薄命的样子?还是天妒红颜——老天爷不开眼啊!”

    允祥的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心中一片酸楚难过。

    高无庸端了个托盘过来,小声提醒:“皇上,香燃尽了。”

    “唔。”胤禛漫声应着,又盯着那画看了一小会儿,这才用丝缎裹了,放进托盘。

    高无庸退开,小心收到一边的架子上。

    胤禛端起茶,喝了几口,放下杯子,已经换过一种情绪,平静地问起户部的情况。

    允祥按下心中思绪,专心汇报政务。

    中间又宣召了两三位大臣,议事完毕,日已西垂。两人夜间还各有一堆折子要看。

    允祥心里还惦记着要与楚言长谈,想早点回家:“臣弟告退。”

    胤禛还有别的事要说:“策凌那边有消息么?准噶尔可有异动?怡安该到哪儿了?一路上没出什么事吧?”

    “策凌若在见到怡安以后派出信使,还在路上。算日子,怡安该在准噶尔了。最后的信报还是一切平安,准噶尔那边也很安静。”

    胤禛叹道:“她能平安就好。这丫头娇生惯养,性子又犟,真让人不放心。万一出点什么事儿,朕没脸去见她母亲。”

    犹豫地,又提起一桩:“她总是为了大清而死。当初,两边还僵着,靖安公主灵柩回京,也没操办丧礼,就送回江南本家。朕总觉得于心不忍。如今两下和好,准噶尔称臣,也该给她补一个像样的葬礼。”

    允祥一愣,小心地问:“皇上的意思,想怎么办?”

    “听说,阿其那将她葬在了海边一块荒地,地方偏僻,就连她家里也只能一年去人祭扫一次。阿其那图有其名,办的事儿不上台面。她虽非皇家血脉,好歹也是先皇亲口御封的和硕公主,岂能如此简陋寒酸?事隔多年,朕又提倡节俭,也不好太过张扬。朕想着,为朕修建寝陵时,在近处留出一个陵园,把她的坟迁回来。一切花费,都从寝陵里边出。”

    允祥呆呆地望着皇兄,好一会儿,迟迟疑疑地说道:“依臣弟之见,这个,还是算了吧。”

    胤禛眉头一皱:“怎么?你觉得不合适?有何不妥?”

    “那里葬的,并不是她。”

    胤禛一怔,目光倏地锐利起来:“十三弟,你说甚么?”

    允祥的眼睛一闪,叹息道:“她还活着。”楚言,对不住!他可以不提不说,却不能对皇上撒谎。

    胤禛一把抓住弟弟的胳膊,手劲大得吓人:“她还活着?在哪里?”

    “她现在臣弟府中。”

    “什么?!你——”

    “臣弟也是昨日才知道。昨日臣弟回到家中,有人送来一匣书。臣弟于书中发现她的笔迹,召见送书之人,不想竟然是她。”

    “你为何不早告诉朕?”

    允祥作势要跪下:“请皇上恕罪。”

    胤禛拉住,叹道:“罢了。是她不许你说吧?朕把怡安送走了,她可是恼恨朕?”

    “她并未着恼。不过,靖安公主已死,她这么冒然回来,又该用什么身份与众人相见?靖安公主死而复生,传出去,恐怕又会有人借机生事。”

    胤禛不以为意,笑道:“她就是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该明白的时候,不明白,用不着她明白的事儿,偏爱钻牛角尖。你也被她绕糊涂了。要给她弄个身份,还不容易?”

    要弄个让她乐意的身份,不容易!允祥心中叹息,事到如今,已不在他掌控之中,还不知回去该如何面对她。

    “来人,摆驾,去怡亲王府。”

    “皇上,使不得!”允祥急忙阻止。养心殿上下也都慌了神。

    皇上继位以来,一直有人暗中蓄意不轨,为防行刺,连祭天都不去天坛而改在了紫禁城内。这突然摆驾怡亲王府,万一——

    “皇上这般大动干戈,有心人还能打听不出来怎么回事么?皇上不必着急,她既回来了,相见总是容易。臣弟回府之后,与她谈谈,总归能打消她的顾虑,让她进宫一趟。”

    胤禛冷静下来:“好吧。今日晚了,你还有公务,朕也要批折子。你回去好好跟她说,明儿一早陪着她进宫。”

    “是。”

    “你对她说,有朕在,她啥也别怕。甭管什么,都有朕替她兜着。”

    允祥在花园内徘徊。

    这一片还保留着他刚建府时的样子,穿过竹林就是怡情小筑。怡情小筑是王府内特别的所在,贾千和莲香两个老人打理着。虽然没有明令禁止,府中上下人等轻易都不敢踏入。福晋也只在有一回王爷生病时,进去过几次。

    往常,允祥情绪低落烦躁时,总喜欢去怡情小筑坐坐,甚至搬过去住上几天。

    今日,他的脚步迟迟不肯越过那片竹林。脑中拂不去的,是她的怔忡,失望,还有那一闪而过的绝望。

    她没有哭,没有问,只淡淡说了句:“明白了。我明日随王爷进宫。”

    那声“王爷”没来由地刺进了他心里。直到今晨,她总是唤他“十三爷”,轻快地,带笑地,偶尔带着几分作弄地,流泪地,恳求地,唤他“十三爷”。她也唤过他“胤祥”,只有一次,他却忘不了。一声“王爷”,宛若割袍断交的一刀,轻轻划过。从此,在她口中心中,他只是“王爷”,大清许多位王爷之一。

    流连不肯远离的记忆,甚至怡情小筑都突然远了,远得似乎不再属于他。

    他有些不安,想了想,又说道:“四哥他一直惦记着你。你能为八哥做的,都做了。四哥能为你做的,也都做了。”

    她沉默了一阵,点头笑道:“王爷说得不错。请王爷放心。”

    又是两声“王爷”!他的心一阵疼痛,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告退,走出他的视野。

    在这园中漫无目标地踱了一阵子,随风而逝的少年时光又被风儿送回来眼前,隐隐地,他似乎明白了她的不情愿,明白了她的害怕,不敢也不愿深想。

    一阵脚步声轻轻地靠近:“王爷,夜凉,披件衣服吧。”

    一件披风轻轻搭上肩头,允祥转过身,轻轻握住正为他系带子的嫡妻的手:“她说了什么么?”

    怡亲王福晋手上微微一顿,立刻恢复灵巧,系好带子,替他拉了拉衣襟,这才说:“她说,她只记得十三爷重情好义,竟忘了王爷首先是位尽忠之臣。”

    允祥虎躯一震。

    怡亲王福晋退开两步,望着月亮,幽泳道:“快中秋了。怡安远在西北,哈尔济朗离得更远。公主真是不幸,多少年都没能与家人团聚。女人,不管从前心气多高,一旦做了娘,最放不下的就是孩子。我若是能有公主那般本事,只盼能带了淑儿和儿子们远走高飞,寻个谁也找不着的地方,看着他们长大。”

    允祥又是一震,意外又愧疚地望着妻子。

    怡亲王福晋收回目光,对丈夫温柔地笑了笑:“夜深了,王爷早些安歇。”

    目送妻子离去,允祥抬起头,望着月亮。她离开得早,不了解那些年里的事,不明白他们这些人走过了怎样的二十年。她只记得当初,把酒言欢,围桌而坐,谈笑风生。她只记得重情好义,任性妄为的翩翩少年。她不知道,那些年的猜忌防范,隐忍克制,勾心斗角,在他们心里滋生了什么。她说他是位尽忠的臣子,却不知,他把她的消息告诉皇上,并非出于忠心,而是一点私心。

    她看不见,想不到的一点私心,一点阴暗,却瞒不过陪伴他二十年的妻子。二十年朝夕相伴,生儿育女,他的生命被没有她的点点滴滴填满。

    他们念着她,一厢情愿地念着那个灵动顽皮的少女,却不知,她也已不是当年的她。她的二十年,比之于他们,更是跌宕起伏,曲折回肠,没有他,也没有四哥和八哥。

    中秋,她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好好过过中秋了吧。她说:“除了一双儿女,我还有什么呢?”

    “秦柱,命周奇武平立刻来见我。”

    不多时,两个心腹手下来到怡情小筑,跪倒在怡亲王允祥面前:“王爷有何吩咐?”

    “我命你二人,拿了我的令牌,连夜送一个人出城。出城之后,如何行事,听她吩咐。待她找到她的人,送他们离开京畿,再回来。你二人马上去准备马匹和必要之物,行事小心,不得声张。秦柱,你亲自跑一趟,去福晋那边,告诉她收拾一下,即刻动身。”

    “是。”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楚言,你走吧!找到一双儿女,去过你喜欢的日子。皇上必定震怒,四哥还不至于将我怎样。

    此事机密,皇上只会暗中命人追赶。只要出了京畿,她思虑周到,手下又有能人,应能脱身。

    临行之前,他还想再见她一面,说声对不起。允祥大步往王府侧门走去。

    “王爷,”小厮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十七爷来了。”

    十七弟?怎么在这个时候?允祥突然有很不好的感觉。

    果郡王允礼一看见他,立刻站起身迎了上来,来不及行礼,一脸喜悦地问:“十三哥,楚言姐姐当真还活着?”

    允祥一僵,勉强答道:“是。”

    “她在哪里?皇上命我来接她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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