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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子入局 文 /

    夜风半狂,星目少年似乎已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快步进了屋中。烟洛看他着急的模样,估计必有事故,只得收了倦意,吩咐莲梦上一壶热茶,转身关了房门。小丰浓眉死锁,坚定的轮廓间汗珠隐隐,显然是急奔而来。烟洛还来不及问,手腕就被那少年带着薄茧的手紧紧握住,没头没脑就是一句:“姐姐快走!”

    “嗯?”烟洛掏出丝帕为他拭汗,一面轻言细语:“你别急,慢些说,什么快走?”

    似乎今夜是第二次,有人在劝她离开了呢。陈大人的目的她还懵懂难安,小丰作此语,却该别有因由才对。低头叹息,这繁华东京,难道真成了一刻也不该多待的所在?

    “天劫!”两字脱口而出,也同时震动了自己。小丰瞧了瞧烟洛猛扬起的惊疑秀面,控制了情绪急急解释:“师傅来了!这一次,姐姐快些若不避开,可能有……”咬了咬牙,终于出口:“杀身大祸!”

    “啊!?”

    烟洛愣住。陈抟来了?什么时候?来做什么?而这天劫,又从何说起?一连串的疑惑在脑中飞窜个不停,倒是没觉得恐慌无地。

    “师傅的观星术天下无二,几无错漏,此番匆忙赶来会我,我才来晚了。师傅说姐姐的星宿乍暗西倾,易挂大凶,近日内便有大祸,唯有远离祸地东京,才可避过。”

    心中掠过一阵浅凉——她与陈抟不算深交,但以为他倒不像个危言耸听的三流江湖骗子。与他两次碰面,一次是自己初到这混沌世界,无限惊恐之时;另一次是她路遇抢匪后,守着伤重不治的小丰欲哭无泪之时。第三次,陈抟遣小丰回到自己身边,助他与夜橪逃过危难。他曾助了她三次,要说全然是凑巧,可也未必吧。所谓奠象易理,她着实未曾研究过,不过感觉是些玄而又玄的东西。只是这次陈抟再次现身,却预言她的劫难,她该信么?

    犹豫着,急坏了身旁的少年:“姐姐……”

    烟洛迅速的考虑一下,慧眸清清如水,却宽慰道:“放心,我是要走的!”

    出了许多事,哪怕她还愿意回那个宫里去履行最后一月的承诺,只怕夜橪也不依。何况自己与赵大哥的局面如今纠葛尴尬,其实真是相见争如不见。远走,是迟早的事。不过,如若她没经过大宋皇帝那一关便仓促动身,即使合夜橪钟隐之力,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京城也极端困难,说不定反倒因此促成大祸。所以这离开的事宜,必须要计划周全。轻轻捏捏小丰的手,“但是这件事,你暂时不要对别人提!”

    不论是夜橪钟隐,或者赵大哥光义,最好都不要知晓。一来她毕竟是现代人,对这些命数推算还半信半疑;二来更怕忙中生乱,到时候又会一塌糊涂带累人。

    “可是……”

    “小丰!”烟洛努力显得放松,因为够不着揉小丰的头,出其不意刮了一下他挺直的鼻梁:“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过我命很硬的,肯定死不了。不是说好以后还要带着你闯荡江湖么,你忘了?”

    霎那风过,记忆里的晚霞飞入心帘,兀自绚丽美好,将小丰严肃的神色染得温馨了些。烟洛继续逗道:“就是以后你可以飞上房檐作大侠,姐姐我就要在墙根下爬了。”小丰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嘴角微扬,破了满脸冰珀。望着姐姐盈盈笑面,他悄自握紧了手边的“蓝燃”。在离开之前,有他片刻不离的守着,如果姐姐真有劫难,换他来挡住便是。自蒙她真心收留看护,他的决心依恋,水长山高,再无转移。

    屋外风声大作,刮得松叶哗哗海潮般阵阵起伏连绵。房中猛地闪过一道耀目的电光,远远的雷声便接踵而至。雨点转眼噼啪坠落,声势浩大的雨夹杂着愈猛的闪电惊雷,更似夏日的暴虐,翻天覆地的狂泻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钟隐瞅见院中那株山茶只余疏花几枚,一地残红缤纷,不知怎的失了神,指尖的白棋便迟迟难落。最后随意一填,旋即发觉却是堵了自己的气眼,不禁半是自嘲的勾了薄唇。

    明空大师不徐不疾饮了口茶,方道:“这一着,居士可悔的!”

    “落自无悔!”面容越发清淡出尘,钟隐摇头,食指与中指微微并拢,自竹编棋钵间又捻了一子沁凉,只是思忖下一步棋。

    明空却笑了,“悔与不悔,于心已明,又何必执着?”

    钟隐顿了片刻,一只娇黄鸟儿趁当儿自那一堆翠色间飞进屋来,转了个玲珑的弧度,又欢快的俯身轻盈而去。窗外绿茵如流,潺潺风轻,鸟迹已无可觅。心眼似已通透,钟隐释然一笑:“大师说得有理!”这便坦荡的取了那枚死棋,重新落子。

    其实,所谓的不执着,亦是一种执着。认识了她,他才发现自己也有很多情绪,会欢欣,会感动,会忧虑,会思念。自她离开,心便仿佛悄悄缺失了一角,无法再禅意自如。不过,这样也好。比之相遇前空茫的寂寞,他更喜欢想念她,然后,为了她淡淡帝痛。所以,有无数阻止他的原因,他仍是来了,他不能不来……

    明空睇他良久,面上细密的皱纹在翠荫间影痕深浅,折尽智者的悲悯,半晌方搁了棋子,长叹道:“事已至此,多言无益。但居士切记,于大宋国土,万不可受伤见红!”。否则,损命数,伤国势……上一次,他便说过了啊!

    晕墨似的瞳仁轻轻一闪,花火绝尘,钟隐只是优雅如仙的浅笑:“谢大师提点,钟隐会小心!”

    隐隐,叠翠钟鸣间却飘来一阵弦音,清清渺渺,美好的嗓音如冰珠溅玉,在一片禅寂中尤显得慵雅缈缦,游走如纱。唱得却是:

    东风扬,春丝满苑絮复狂;

    云水远,拟将银弦问苍荒。

    浮生短,红尘痴,芳樽醉语谁思量?

    潺潺空山栖鸟语,皎皎月影枕石凉,

    不若回航,不若回航。

    闲箫万里,舒吾愁眉忧戚,

    冥枝聚散,抚吾笑傲衣裳。

    春风常归水长吟,

    结伴天涯意悠悠,

    一叶舟,一自由,

    一世情,一花香。

    钟隐轻轻“啊”了一声,清濯的眉目间浅浅迷离,缄默出神。明空勒勒白髯,却望向不远的禅院,暗自泯然。如此的女子,也难怪静如钟隐,亦会为之流连倾心。不过……,他沉吟道:“曲子是极好的,只是中途角音抖转徽音,调虽激昂,终究太急了些。”

    钟隐有些不安,这音律忽转,他岂能听不出?心弦急拔,激人肺腑,可也铮铮易断,恐非持久。忧色隐现,他端端立起身来,微微施礼:“钟隐心挂俗事,再下去恐有失水准,扰了大师棋兴,今日便罢了吧。”

    明空闭目,似乎无悲无喜:“如此,残局暂留,居士请便。”

    钟隐匆匆退出,苍青的衣角翩然而起,碧玉双龙配亦潇洒的随身一荡。一转出木门,便望见斜倚在门边的少年——夜橪略交叉了修长的腿,微微垂首,神色正巧被泻下的几缕发丝遮住了——依旧是落拓的身姿,依旧是放诞的行为。钟隐吸了口气,缓步过去:“叶兄!离开的事,她怎么说?”

    隔了一会,夜橪不甚情愿的低声答:“她说不想私自逃离,要尽快见大宋皇帝一面。”

    “噢,你如何以为?”

    夜橪抿唇。他如何以为?不行,当然不行!他绝不允许洛洛再度落入赵氏兄弟之手。但是那臭丫头脾气拗得很,竟然就说如果不许她道别,她就不走。旁边的小丰立刻一脸急色,偏偏她硬邦邦的,拿准了主意的模样害他气得火星直冒,可惜来不及再发作,外间便有响动了。他只得先退出来,在禅院中满腹烦躁,然后,就听到她的琴声歌吟。她在抒怀,也在相劝。他不想承认,可是她的清歌,令他感动,亦会令他心软。

    “叶兄?”

    夜橪停了一停,断然的一甩头,“先安排洛洛离开,你和她先走,越快越好!”

    “叶兄呢?”

    “我……”他咬咬牙,“我随后便到!”

    他没有把握劝服义父不要行险,可离得到解药尚于几日,他还想尽力一试。

    “如果清儿不愿呢?”

    “那你就用棍子把她敲昏带走!”

    钟隐失笑,“叶兄,是你失去理智了,还是钟隐幻听?”

    不论如何,叶橪对清儿的用心再无掩饰,令他略觉宽慰。可如若她不愿意,谁能强迫她离开?

    夜橪怔了怔,哼了一声:“软的硬的我不管,总之她一定得走!”

    “这……”钟隐看了看夜橪凝重的面色,忽然悟到些什么,蹙了眉,终于道:“好!”

    他们开始细细筹划,紧锣密鼓预备着要带烟洛出城。

    与此同时,宫里的气氛又恢复了一个多月前的压抑沉沉。皇上似乎一下子变得忙碌了十倍,三日才睡了不足三个时辰。除了批折子议政,不见任何人,也就摒绝了一切外界对弟弟援手的可能。直到第三日夜里,赵光义因受了内伤,兼之无医无粮,支撑不住昏死过去。宫里乱作一团追来禀报,他才赶过去,就见到太后气势汹汹的来了,身后跟着眼眶浮肿的符晶。母亲颇为气急,指责的言语字字锋利如刀:“皇上如此行事,是想教训弟弟,还是欲除之而后快?想当日你们也是兄友弟恭,如今皇上乃万人之上,所谓宫墙之内无兄弟,哀家可算见识到了!现在哀家就要进去救自己的儿子,皇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话说得如此重,赵匡胤心一疼,慌忙跪了,母亲却不理,拉了符晶便进殿。太后发觉最疼爱的二儿子病颜憔悴,不禁又悲又恨,回头狠狠剜了大儿子一眼。谅大儿子不敢忤逆,命人赶紧抬了赵光义,一众人扬长而去。符晶走时却落下半步,疾风般奔到黯然爬起的赵匡胤面前,脆声带了沙哑:“为什么?”

    眸色沾染了夜的冥黑,赵匡胤只是苦笑:“没有为什么。”为了丫头的名节,那夜的真相他绝不会泄露。光义如果够聪明,也该明了他的认真,从此守牢嘴巴长个教训。丫头无辜受辱,弟弟恨他坏事,如今太后又……所有的烦恼全烂在心里,他无声长叹,这里外不是人的滋味,的确不好消受。

    符晶又看了他一眼,出口的言语半是询问,半带肯定:“因为,烟洛妹妹?”

    赵匡胤稍惊,忙稳住神色,只是一摆手:“不要乱猜,光义他身上有伤,你去一趟太医房,就说朕的意思,取一瓶雪莲人参丸回去给他日服!”

    “可是……”

    赵匡胤也不再听符晶的话,转身而去,耀金的缎角在弦月下如水纹般层层流离,骤遭夜风,浪花一般翻飞而起,竟是淋漓的寂寞。

    符晶瞅着他渐远的背影,怔怔然若有所失。一霎回过神来,她跺跺脚飞身而去。靴底风声如梭,她在半凉的夜空下悲凉的想,如果烟洛妹妹果真灵慧,怎么可以傻得舍弃这样的深情?一面想着,心头越发苦涩,你呢,又何尝聪明了些?你和赵光义唯一相契的一点,便是此生痴心追逐的,都是永远不会属于自己的人。希冀,追逐,受伤,循环往复,却还是舍不得放弃,也瞧不透结局。真是,何苦来哉呢?哈……

    赵匡胤孤身返回内殿,觉得心口闷得发烧。便命人送点凉的东西来,一会儿魏兰款款来了,幽蓝宫装清丽,双手却奉上一碗热气腾腾道。赵匡胤登时愈加烦闷,一掌击在了木椅的扶手上,厉声道:“朕说要凉的!都聋了么?”

    魏兰吓得慌忙跪了,匍匐道:“这,这是余闵太医给的方子,用禾花雀与莲子莲梗兼莲叶熬成。听说皇上这几天不自在才特地备的,能清暑利湿,通气宽胸,而且……”

    “好了,不必说了!”赵匡胤打断了她,满腔火气化作无奈。仰首望向窗外淡月,顺手接了瓷勺,在细花浅亮的半透明温汤中无意识的搅动。

    余闵,药方,莲叶莲花,桩桩件件,竟然都让人联想到她。他想放开放开,可是为何拼命呼吸,只体验到她那句“自古英雄多寂寞”?一路执意,追寻至极致尽头,无可否认他得到了许多。无奈最初寻觅的那片心间绿洲,已然化为黄沙滚滚,无迹可寻。如今他身为一家之主,一国之君,有责任守护家庭,专心社稷,还需恩泽万民。可是丫头,我的心怀,今生还有谁可解,谁来守?趁着光义还无从筹划,我是该提醒你快些离去。只是,我还是不舍得,舍不得……

    魏兰低垂着眉眼不敢抬头,听见瓷勺轻轻的碰撞,听见皇上微重的呼吸,她只将头埋得更低,贝齿叩紧了下唇。忽而殿门口通报传来:“皇上,潘将军曹将军宋掌书殿外求见!”

    赵匡胤一震,丢下了汤,颔首道:“宣他们觐见,其他人都退下吧!”

    收拾了精神等待几位心腹爱将——对于正事,他向来一丝不苟,不肯敷衍。

    星闪零碎,魏兰颤颤沿着青石平坦一路走一路悄悄抹泪,没提防便撞到人身上。潘美拉她站稳,她才察觉原来是一行四人。其他三个她略识得,另一个却是生面孔。那人一袭黑衣如墨,面色阴森冷酷。魏兰被他的煞冷吓了一跳,慌慌张张道了歉离开。

    赵普看了看仇凡的脸,似笑非笑:“果然你合适做刺客!”

    仇凡不作声,潘美皱皱眉,解围道:“仇凡,快些走吧,皇上在等你消息!”

    “大人忘了,我不叫仇凡!”仇凡脚下不停,话不多,依旧冷冷的:“我叫作夜烈!”

    好心被雷劈!潘美不禁眯了眯狭长的眼,曹彬便在一旁打个哈哈:“你小子还挺入戏么。早晓得你锯嘴葫芦一样这般无聊,当初就不救你了,憋死老子!”

    “曹将军,你又错了!”赵普的笑容充满文士的狡猾,“如果他没有异国流亡的背景,没有一流的身手和严实的嘴,怎么可能这么快打进“涅轮”?”

    曹彬被堵的不爽快,闷道:“老子和你说的不是一码事!球,不提了!”

    不被人察觉的,仇凡的眼色在黑夜中回暖了几分。自旧主李弘翼势败,他作为太子身边曾最得用忠心的刺客,被南唐皇上亲下了缉杀令。一路腥风血雨逃到大周,终于伤重病发,原以为自己就会如狗一般死在某一条巷尾深处。可是他却获救了,曹彬不仅救了他,还在他刚恢复些,就扛了一桶酒来与他死拼酒量。据曹彬的说法,会咬的狗不叫,所以像他这样满身是伤但一声都不吭的男人,肯定够狠够劲。结果拼酒曹彬赢了,他却从此有了一个朋友。曹彬说,有老子的饭吃,就有你的吃。但他堂堂男儿,岂肯吃人白饭,直到赵普一次发现了他,于是提出了某个计划。他考虑后便答应试试,只要无害南唐,他都可以效劳。

    那时候,皇上还不是皇上。赵匡胤与自己会面,没有官架却有神威,身手气度倒无一不令人折服。他开始觉得寻到了明主,心甘情愿为他出力。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其间遭到的种种残酷试练自不必言,他终于得到了信任,顺利的打进了“涅轮”内部。此次“涅轮”倾巢而动,就是皇上撒的弥天大网,欲一举摧毁暗中服务于后蜀的强大力量,令他们无力再对大宋有所动作。如果最后蜀国的国君发现自己吃个天大的哑巴亏,不晓得会不会气得吐血。

    一面想着,嘴角复又坚韧。这次来,就是要报告皇上,所有刻意漏出的风声,加之特意悄悄操练的情报,已令后蜀方面确信无疑——大宋新帝不日将会挥师西征。蜀人别无选择,决心一搏,欲趁二月十六,皇上生辰那天动手。可惜无论他们如何计划谨慎,“涅轮”的精锐注定会被一网成擒,下场唯有一死!他没有任何不忍,所谓政治,原本没有绝对的对错是非。尔虞我诈,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战争的哲理,原就如此残酷简单。

    入目的宫灯琉璃晃亮,撒一排银红旖旎。至明亮的尽头,游丝般的夜重又汇聚起来,隐约着花草树木,寂影氤氲。仇凡闭闭眼,按耐着心情随潘美跨入了一间堂皇富丽的殿宇。

    龙椅上端坐的那人,渊渟岳峙,虽然神色间稍显疲倦,一双眼依旧明察秋毫,威严摄人。他的声音带着磁性,非常沉悦好听:“仇凡,辛苦了!”

    “臣不敢!”

    “你亲自来了,代表计划已成。说吧,他们预备何时动手?”

    “二月十六!”

    “二月十六?”皇上重复了一遍,冷哼道:“那么,朕的寿辰,便作他们的忌日吧!”

    仇凡无端的有些感慨:世人都传他仁义无双方得天下,其实此人的过人之处,却在其目标明确志向远大,一旦决定,真正生杀予夺毫不容情。作这个男人的敌人,的确不算好运。

    离皇上的寿筵,还余七日!记住新龙腾小说永久地址:http://www.xltxsw.com,方便下次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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