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共食堂吃饭，碗越换越大，人越来越瘦，饭稀的能照见人，吃下去的稀饭，两泡尿就尿光了，肚子还是空空的。晚上饿得人睡不着觉，想做点什么吃，也没有什么东西做。一旦被发现私开小灶，家里的瓦罐盆碗通通被砸烂，至于铁锅、铁勺之类，早在大炼钢铁时就被强行收走了。我们现在用的是当时藏起来的半边锅，你说叫人怎么生活？
另外，种在地里的粮食无人收割，结果都落在地里无人管。田里的稻谷烂在田里，能收一点也是霉烂变质的。还有当时各地盛行浮夸风，放卫星，虚报粮食产量，报功领奖向上爬，而上级领导官僚主义严重，不深人调查研究，只看虚报的产量，按规定征购粮食，留给农民吃的粮食少得怜。这些事谁敢反映？一旦被发现就要开会批斗你，说你右倾。
再说农民干活为什么干劲不足？我大小是个生产队长，深深体会这里面的原因。农民们面朝黄土背朝天从早到晚才挣八个工分，这八个工分在我们这里只值八分钱，到邮局去也只能买一张邮票，你说他们能有干劲吗？我这当生产队长的也无法解决这些问题。
我深有体会地对他说：老吴，我经常下乡看病，这些况我们都知道，常说得好大河有水小河才不会干。农业丰收了，农民有饭吃了，我们当干部的人生活才会好过，这是有目共睹的常规。但是我们也不敢说，谁说谁倒霉。
病人已经下床活动，也到了我该走的时候了。我对老吴说我在这里已经完成任务，准备回公社去，不知怎么引起老吴的唉声叹气满面愁容，他对我说：胡大夫，不瞒你说我们家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以变卖成钱，前儿天我到信用社去贷款，好给你的药费，用的药是公家的分文不能少，我现在没有钱，药费能不能暂时先欠着，等我有钱时再还。你这次日夜操劳，救了我们全家人的生命，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永远不会忘记的，我们一定要报答你的恩。说着说着眼泪汪汗的。
我说：老吴，你放心好了，药费我全包了，你家这样闲难，全家人又对我这么好，我能收你们的药费吗？
其实我也并不富裕，当时我的工资每月52元，属于高薪阶层，一般人都是二十元左右的工资。另外加上我妻子的36元，共计收入88元，而我家是个大家人口，老少共七人，其中有三个中学生，平均每人只有12.5元，我再困难也比老吴强。在当时一担萝十卖三十多元，所以对工资只有三十元的干部称为一担萝十干部，不少干部仅凭这点工资难以维持全家人的生活，纷纷离职另谋生路。
老吴为了表达全家人的心意，他领我到山上去采新茶，茶树刚胃尖，最大的嫩芽也不过一公分长，绿油油的一大片。他给我介绍说，现在采下来的茶是毛尖茶，好像小鸟的舌头一样，人们把它叫雀舌毛尖，是最上等的茶叶，古代都是给皇帝进贡的贡品。
我笑着说：那不是我成了皇帝？老吴认真地说：对的，你在我们全家人的心里就是皇帝！
我要走了，两个孩子知道后哭着闹着拖住我的腿不让我走，好说歹说总算放了我。全家人送了一程又一程，我也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第二年汉阴县在每年的农历三月初三，按惯例要举办物资交流大会，老吴走一百里山路到县医院来看望我，我们家热地接待他，并给我带来新采的毛尖茶叶，还亲手用水杉板子给我做了一个小木脸盆，上面还刻着花纹图案，非常别致好看。我们也给孩子带去水果糖、饼干之类的小食品，送给老吴两瓶名酒作为回赠。老吴的妻子要我的鞋样子，一定要给我做一双布鞋，表示她的一点心意。
老吴又在第三年农历三月初三的物资交流会时给我送来了新，茶，还送来一个大木脚盆和一双做工精致的布鞋，我穿起来特别舒服。我们也给了一些回赠。
从此以后每年如此，一直坚持到我离开县医院为止。
山区纯朴厚道的农民，对医生的感恩之，是无法用语表达的。只要医生为他们解除了疾病痛苦。
深夜盗墓
1964年3月县上正在召开三级干部会议（县、区、公社），漩涡区坪溪公社党委书记接到电话，他的大儿子突然病故，好似晴天霹雳一样，使他的头轰的一声响地像要炸开。这个冲击波给与会者不小的震撼，一时议论纷纷，才五岁的小孩会得什么病呢？更严重地是三岁的小儿子也患了同样的病，这个爆炸性新闻迅速传遍全县城。
这是什么病如此严重呢？卫生局通知县医院赶快派医生前往诊断，立即采取有力措施进行防治。县医院请示卫生局后，派我前往漩涡卫生院，把病儿收人住院观察治疗。
为了及时抢救患病的小孩，我们星夜翻山越岭步行到漩涡卫生院。首先了解病，小孩的母亲介绍说，大儿子突然出现寒战高热，全身发黄，昏迷不醒，有时还抽风，第二天就死了。这个小儿子同他哥得一样的病，现在也昏迷不醒，把全家人都吓坏了.也不知道害的啥病这么严重？
经过我的全面详细检杏，发现巩膜黄染，全卦发黄.肝脏肿大，其它脏器未发现明异常。这难道是黄疽专染性肝炎？也不会这么快死亡！有一点值得重视，出现这么严重的黄疸，说明红细胞被破坏而引起的済血现象，应该从这里突破诊断的闲难。我又去问他的母亲，孩子的大小便是什么样呢？回答说大便尤变化，只是颜色淡一点，小便就怪了，怎么是红颜色？于是電点检奄小便，结果是量少，好像红葡萄酒一样。静置时间长一点，就呈现三层，尿液上层清沏透明，中居为红色，下层色浓好像是红细胞沉淀在下面，这种现象说明了什么呢？
为了抢救小儿子.必须搞清楚大儿子的病及死亡原因，唯一的办法就是解剖尸体！这作巧地是没有先例的，病家能否接受就是个大难题。
我们找孩子的父亲做工作，因为他是党委书记，他会通达理的，容易接受科学检验。再者也是为了抢救小儿子，不搞明白病怎么治疗呢？果然不出所料他接受了。而且我们要求他绝对保密，以免引起不明真相的人恐慌或造谣破坏。
让他领我们去看大儿子圳在什么地方？为了避免让群众发现我们的意图。让书记先走，我们远离他走在后面，等到快到坟地时让他指给我们，我叫人在坟上打了个标记，以便晚上天黑好辨认。最后我们又分开冋卫生院。
卫生院给我们准备好工具及塑料布，统统装在背篓里。我们给区党委汇报了况.并请公安派川所占人保护，一切准备就绪，傍晚时分各自分别到达指定地点。我和一位医生直奔大儿子的小坟，我照手电他挖墓，几下就把坟挖开了，我们两人同时把手伸进坟内，甩边冰冷冰冷的寒气逼人。我感到有点毛骨悚然，一狠心就把小孩的尸体拖出来了。用塑料布包好，放进背篓里。这种速度大概要用秒来计算。
一周后西安医学院病理教研室的病理报告来了，肝脏的一切病理改变均符合急性黄色肝萎缩病变，这进一步证明它是导致死亡的主要原因。同时老师来信表扬了我们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作出了正确诊断，为今后的科学研究提供了宝贵的资料。并鼓励我们继续努力，不断提高诊断水平。
为了总结对蚕豆病的抢救治疗经验和开展预防本病的再度发生.我们举办了一次讲座，把南部山区各卫生院、卫生所的主要医生，召集到一块由我主讲。
蚕豆病现在称红细胞（红血球）葡萄糖-6-磷酸脱氢酶缺陷症，是一种遗传性溶血件疾病。1952年四川医学院首先报告了小儿病例，在我国此病主要见于长江流域及其以南各省，以四川、广东、广两、云南、福建、海南等省的发病率较高，北方各省较少见。
尤其是广东省对红细胞葡萄糖-6-磷酸脱氢酶缺陷症进行了大规模的调查研究和防治丁作，取得了很大成绩。
经过大量的调杏研究，否定了过去认为是蚕豆中毒或蚕豆蛋白过敏的病原假说。我在五十年代学4时就听老师讲过蚕豆病是过敏反应引起的。现代研究发现本病由于红细胞中缺乏葡萄糖-6-磷酸脱氢酶有关。1965年在国内1464例临床资料统计表明，约有41.3%的病例有家族史，我们这两例兄弟同时发病，这又说明与遗传有一定关系。药物、蚕豆、感染都是导致本病的诱因，多发生在3—5月间蚕豆成熟的季节，以儿童为主，三岁以内儿童约占病例的70%左右，男性多于女性约占90%以上。汉阴县发生的4例均为男性，其中两例接触过蚕豆花粉，另两例吃了蚕豆后发病，治愈3例，死亡1例，这是值得大家重视的诱因。
本病发病急骤，最短为两小时，最长为1—2天。轻型病人仅有乏力、苍白、食欲不振或腹泻，见轻度黄疸及短时间的红色尿液。重型病人寒战高热，贫血严重，黄疸明显，出现酸中毒，肝脏肿大，昏迷惊厥，如不及时抢救，很快死亡。
最有效的治疗措施就是反复输血，及时纠正酸中毒。对轻型病人单纯输液和采用中药治疗效果良好。有人试用大剂量维生素e，也取得明显疗效。
回到县陕院后，在医学会的主持下，介绍了我们的防治经验，不仅帮助治愈了城区和平梁区的两例病人，而且在预防上还发挥了作用，再没有发现新病例。
( 反哺：一名乡村医生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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