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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2卷 文 / sodalite转载

    第十二卷

    第一章

    “七连环虽不是唐门下的,可追根溯源,唐门脱不了干系,解毒还要落在你唐门身上。究竟是谁下的毒,就著唐门察访,限期三个月。至於中毒之人,唐门负责每人赔偿纹银五百两。”面对数十家门派的代表,陆眉公脱去了唐门身上的嫌疑。

    众人虽然甚有不平之意,可慑於陆的权威,都只好装聋作哑,默不作声。陆眉公久在官场,早练就了一副城墙似的厚脸皮,脸上没半点尴尬之色,却嘿嘿笑了起来:“诸公不乏智谋之士,回去想想,就知陆某是公心公断了。”

    “别情,没有你的话,恐怕他的公心就是把寒家直接送进衙门了。”唐三藏心有馀悸地道。

    陆眉公并不清楚我和唐门之间的特殊渊源,不过老谋深算的他在明白白澜有意把我培养成接班人之後,便立刻察觉到了眼前正有一个可以让我施恩於唐门的机会,没有和任何人商议,当然也没有机会商议,他突然扮起红脸来。

    他是老刑部,抓住七连环是唐门珍贵毒药从不外传这一点猛攻唐三藏,问话可谓刀刀见血,唐三藏因为无法说明七连环是如何外流的,很快就陷入了被动。而我却立刻明白了陆眉公的用意,於是顺势扮演起白脸来,而这正是我极力想扮演的角色。

    我从下毒目的、时间以及方式等诸多方面指出唐门下毒於情理不合,中毒的虽然多是江南江北两大集团的骨干,可并不致命,如果唐门真像陆眉公指责的那样有争霸江湖的野心,那完全可藉此机会用唐门三毒将两大集团一网打尽,没必要费此周章。

    而唐门几大堂主的行踪也极好确认,下毒缺乏时间人手,在我力保下,陆眉公才放弃了他原来的主张。

    “别客气了,你还是想想怎麽给这麽多人解毒吧。”

    “抱歉,我不会解。”

    “喂,大舅哥,你可是唐门大公子兼刑堂堂主耶,你不会解,谁信呀?!”

    他白了我一眼,“如果我会解的话,恐怕家父连家主之位都不保。七连环的解药,早被寒家列为绝密,而这个级别上的解药资料,向来只有家主、二位家老和百草堂堂主四人知晓,我若是会解的话,家父就要承担莫大的责任了。”

    “原来你还是会解。”我凝望著唐三藏,他眼光果然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也没有出言反驳。

    既然唐天文能徇私将解药秘方传给自己的儿子,那唐天威、唐天运自然也有可能将解药秘方告诉给自己的亲人,唐门到底有多少人会解七连环还真是个未知数。

    “还好你老爹眼下正在应天,请他老人家来一趟龙潭镇帮大家解毒,事情不就结了吗?…担心凶手?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哩,不用这麽愁眉苦脸的吧,再说那三个月的期限只不过是说给别人听的,难道抓不到凶手,真就把你唐门给封了不成?”

    “别情,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

    北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秀发,几缕青丝横在眉眼之间,把那张忧郁的脸衬得愈发动人:“这家伙和李思还真有得一拼呢,若是变成女儿家,还不得把男人迷死。”不知怎的,我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奇异念头。

    “七连环中的七味毒药环环相扣,每解一种都需调养一段时日才能解下一种,虽然此番群雄所中的七连环剂量不足,可要完全恢复,至少也要七七四十九天,武功底子薄的甚至要更长…”

    没等他说完,我已经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你是说,至少四十九天之内,这些人都失去了战斗力?”

    “喂,别情,你的表情很容易让人误会,那七连环的毒是你下的哟。”唐三藏苦中作乐地笑道。

    不错,我是很开心。江南江北两集团中毒的人看似不多,从人数上来说甚至可以被忽略,可来参加武林茶话会的都是各门各派的高手和同盟中的骨干精锐,这些人的战斗力几乎相当於两大同盟战力的十分之一,远比单纯从人数上体现出来的实力要强大得多。他们的病倒,无疑将延缓两大集团的动作,从而为我争取到时间,我怎能不开心呢?!

    只是,究竟是谁对我这麽好呢?

    当然开心之馀,我也深深为唐三藏担心,那些认为唐门有意争霸江湖的人现在恐怕又有了新的证据,两大集团战力无论是何种形势的折损,唐门绝对都是受益者。

    唐三藏把话题拉了回来:“不仅解毒需要时间,而且每解一种都需要观察才可以用药,如此一来,家父和六叔恐怕一段时间之内都无法回蜀了。”

    “这…会有什麽问题吗?”唐门四个可以摆在台面上来解七连环之毒的人当中,唐天威体弱多病,另一家老唐可真更是年逾古稀,俱不可能出川,而两大集团中毒的人又不可能集中到一地进行诊治,唐天文和唐天运势必要分头给两大集团解毒。只是听唐三藏的语气,似乎话里有话。

    “百草堂的收入目前已经占了寒家收入的七成,虽然下游出货的客户大多数在江东,正好可以利用一下这个机会去拜会他们,不过眼下蜀中风乾物燥,也正是药材生产的大好时机,没有六叔坐镇,恐怕质量难保。”

    这当然是原因之一,不过,单单为了这个,唐三藏没有必要太担心吧,毕竟他大伯唐天威在医学上的成就尚在他六叔唐天运之上,唐天运能入主百草堂,主要还是根据唐家四兄弟创业时的协议,百草堂堂主一职一直是由老三家那一脉出任的缘故,何况唐天威作为家老之一,监督百草堂也是理所应当。

    虽然我很快就想到他更担心的该是自己的父亲唐天文离开唐门的日子太久了,不过,既然他不想说,我便不再多言,但唐门内的争权夺势却让我对下毒者的判断徒添了许多变数。

    “别情,你看,孙章的死会不会和群雄中毒有关?”见我半天没言语,他问道。

    他是有病乱投医胡乱把原本两件不相干的事情联系到了一起,还是有著不输於我的智慧呢?我不由深深望了他一眼。

    其实,在知道群雄中毒之後,孙章被杀案中一个似乎被人忽略了的细节就引起了我的遐思。孙章的尸体距离官道足有四丈,又没有被移动的迹象,那麽他们究竟为什麽会偏离了大路呢?

    大解小解?大圣门的那群猴子似乎还没进化到需要钻进林子里那麽深处的文明程度;贼人布局引诱?这是最有可能的解释,如果凶手中再有一个女人的话,那麽以这些猴子的智力,鲜有不上当的可能,只是为了这麽几个小角色,凶手用的著如此大费周章吗?那麽,会不会是同党招呼入林後被杀人灭口呢?

    “你是说,孙章假意离开龙潭镇,之後返回下毒——江南江北两大集团都在自己的地头上狂欢,想下毒也不是件难事,下毒之後却被幕後主使灭口,对吧?”

    “原来你早想到了。”唐三藏眼睛一亮。

    这该是个很大胆的猜测,而且大圣门这几年为什麽突然发了财也有了相当合理的解释,“只是,且不说下毒之人有何目的,如果你是幕後主使的话,你会选择大圣门那群猴崽子吗?”

    唐三藏一怔,细想了一下,摇摇头气道:“江湖上确实有些门派专门替人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不过这些门派个个都很神秘,而大圣门显然不是,况且孙章是个很招摇的人,他到哪里都相当引人注目,并不适合做这种下毒的事情,看来是我想差了。”

    “不过,换一个角度,他又是最合适的人选,不是吗?”

    唐三藏显然被我弄糊涂了,笑道:“真服了你,就说你到底想怎麽帮我查案吧。”

    “因为没有人员伤亡,“七连环”事件已经被陆眉公和白澜定洛u艘⑤A官府不会再轻易插手,所以想借用官府的力量查案不太现实。但孙章不同,毕竟是四条人命,总要有些交待。虽然陆眉公因为种种原因对此案处理的有些草率,但已经把孙章在龙潭镇的主要活动查得相当清楚,让接手此案的应天府有了回旋的馀地,如果把方才的猜测透露给他一点的话,以陆眉公和我的身份,想来应天府不敢太怠慢。应天府总巡检是苏耀的门人,苏又是我半个上司,向他索要案卷资料也不是大问题。届时就可以看看孙章究竟与七连环有没有关系。”

    “其实,从唐门内部自查才是最有效的途径,七连环外流的去向,唐门应该一清二楚,就算对方处心积虑,肯花费几年时间,动用大批金钱人力来收集七连环,总也有脉络可寻…大舅哥,别苦著脸了,难道,你是怕自己真的查出点什麽吗?”

    “别情,你能和我一起去应天府吗?”唐三藏左顾而言他道。

    因为神机营担负起了龙潭镇的安全保卫工作,江南江北两大集团的大部人手开始陆续撤离,只留下少量精干人马负责照顾那些中毒的病人。因为不知道还要在龙潭镇待多久,而陆眉公正好要陪杨慎回苏州,我便把萧潇、玲珑、武舞托付给两人照顾,让她们先返回竹园准备过年,身边只留下了解雨和许诩。

    “爹爹他喜欢工字房的飞刀,瑞孚祥的竹器,纯粮酿的烧刀子,林家铺子的担担面、夫妻肺片,当然是最辣的那种…”

    “知道啦——”

    解雨虽然与父亲不算亲近,可此时她心中还是惴惴,忍不住翻来覆去地叮嘱我,一旁看得她哥哥抿嘴直乐,直到许诩又抱著一件精美的竹夫人从瑞孚祥出来,她才闭上了小嘴儿。

    “公子,咱们又不是去相亲,干嘛买这麽多东西?”

    “因为奶家公子知道我有个漂亮妹妹呀!”唐三藏强忍著笑意道。

    “我家小姐才漂亮呢!”

    “她?我倒是觉得奶比她漂亮多了。”

    如果说两个月前,唐三藏这麽和许诩开玩笑,她不知要和自己的师姐妹炫耀多少回,可此刻她却把眼一瞪,不满地道:“我家小姐是天底下最美的人了,你不像我家公子是火眼金睛,当然看不出来喽!”

    唐三藏心里恐怕已经笑翻了天,不过,许诩的话却让我心生感触,燕子门在镇江全军覆没,那些熟悉的师长同门转眼就和自己人鬼殊途,她该是多麽彷徨无助,眼下解雨恐怕不光是她的主子,更像是她师长姐妹的化身吧。

    解雨和许诩拿著我的信物去了父亲的王老实米行,而我和唐三藏则来到了宝大祥应天号。

    这里早已物是人非,虽然那块已经有二十多年历史的宝大祥匾额还高高挂在屋檐下,可主人已经悄然换了唐门。

    宝大祥的柜台并不认识唐三藏这位少东家,想来他并不想插手自己大伯所管辖的事务,他只是说一来年关将近,要给唐老东主拜年,二来有笔生意要与老东主商谈,特来拜会老东主,之後便把一块精美玉沛递给柜台,说拿它,老东主就知道是谁了。

    那柜台听他竟知道自己的东家来了,又带著厚重的礼物,那块玉沛也是用极名贵的和阗玉琢磨而成,便不敢怠慢,忙进去通禀,等一会儿出来的时候就极恭敬地说了句:“敝号东主有请。”

    同样的一方玉沛解雨也有一块,只是她似乎并不太在意它,一次甚至丢了好十几天,她找了一下没找见也就轻易放弃了,直到许诩收拾屋子才在一个犄角旮旯发现了它,却没想到这竟是唐门身份的象徵。

    这里的格局几乎和杭州宝大祥一模一样,穿过了一座月门,在小小庭院的北面便是花木掩映的两间青石瓦房,那该是主人的居所,只是花木树叶早已枯落,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三藏,有朋友和你一道?是宫…魏…嗯?难道是王动王先生?”屋里传来低低的声音,一口标准官话虽细却清晰可闻,而随著我身份的揭开,那门突然“吱扭”一声,无风自开了。

    “伯父好高明的六识神通,晚辈正是秦楼王动,特来拜会伯父。”

    我心中既惊且喜,唐门工暗器,作为一派掌门的唐天文精通听风辨器之术自是理所应当,只是他竟能从脚步声中分辨判断出来人是谁,这份敏锐六识怕只有萧潇才能与之匹敌,而机敏的思维更是令人咋舌。

    而他既没称呼我“大人”,也没称呼我“少侠”,却是含含糊糊的“先生”,显然在没弄清我来意之前,他把这次拜访的性质完全交由我来决定,而且听他话里的语气,似乎对我颇有好感,那声惊讶的“嗯”听起来倒是喜悦的成分多一些。

    大人?这辈子就别想了;用春水剑派的名号,又觉得江湖气息太重,我便顺手抬出了秦楼的招牌,果然就听屋里道:“雕虫小技,怎劳贤侄夸奖。贤侄可是从龙潭镇而来?”

    那声音尚在耳边回荡,屋门口已现出一位身材颀长的中年文士,相貌与唐三藏有五六分相似,不过与三藏的秀美不同,他看上去颇有些道骨仙风,面露亲切微笑,目光炯炯地注视著我。

    这就是唐天文?虽然他的风姿早洛u艘ソ|,可依然让我暗自心仪不已,卓然不群的气度全然没有解雨所说的攀倚富贵的俗气——她怕是和父亲接触太少对父亲缺乏理解吧。

    唐三藏喊了一声“爹爹”,而我也诳uㄓW前一步,拜道:“久仰伯父威名,今日相见,真是三生有幸。”

    “贤侄,你和三藏是朋友,怎麽如此见外?来来来,屋里请。”

    进屋分宾主落座,寒暄了几句,唐天文笑道:“前日遇到五毒教的何教主,谈话中论及武林茶话会,说贤侄是先是弃了十大的名号,後又参加了候补战,想来定是重登十大金榜了。”

    “爹爹猜得不错,春水剑派最後位列第八,位次比上一届还提高了一位呢!”唐三藏就把武林茶话会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番。

    “好!”唐天文击掌道,眼角眉梢似乎都是赞赏之色,“这十几年来,十大中掌门更迭并不只是春水剑派一家,可唯有贤侄有此魄力,先弃而後取,相比之下,我们可都老喽。”

    又道:“贤侄今晚就别走了,你唐伯伯就摆桌酒席替你庆贺一番!”

    见他如此热情,我颇有些紧张的心顿时放了下来。说来这泰山大人并非没见过,只是当初殷老爷子身陷囚囹,相见只顾商议如何救他,哪还顾的上其他?

    此刻唐天文的话直如春风一般,让人倍觉亲切。只是眼下并不是吃酒的时候,我偷偷给唐三藏递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道:“爹爹,这酒不急著现在喝,反正别情不是外人,倒是眼前有一事急似火烧,昨日龙潭镇突然有近百名大江同盟会和江北同盟的骨干中了“七连环”,正等著您老人家前去解救呢!”

    唐天文脸色突然微微一变,握著茶杯的手也是轻轻一顿,目光电闪般扫过唐三藏,里面分明有些责怪的意思,不过转眼间他就恢复了正常。

    听儿子把龙潭镇发生的一切述说一遍後,他起身在厅里踱了两个来回,站定下来,从容笑道:“慌什麽,龙潭镇有陆眉公坐镇,他是刑部探案第一高手,这等栽赃嫁祸的小把戏他一眼就看穿了。再说,不就是七连环吗?那药毒不死人,早一天晚一天并不打紧。今天天色已晚,为父就和王贤侄好好畅饮一番,明日再去不迟!”

    “爹——”唐三藏心中一急,便喊出声来。

    “伯父明见万里,陆眉公陆大人确实已将唐门嫌疑一洗而清。不过,三藏兄为了给武林同道一个交待,已经立了誓言,今天务必把您老人家请去,唐门的声誉可比小侄重要的多,何况以後小侄少不了亲近伯父…”

    我原本就想趁势把求亲的事情说出来,可是话到嘴边,心中却没由来的一动,唐门此刻正有危机,诳ub这时候求亲会不会让唐天文以为我挟恩求报呢?又会不会让他觉得太不庄重?如果让老爸来是不是更合适?

    一时间好几个念头从心底冒起,我这才明白自己被解雨的情热灼得心里也是火急一片,光顾著怎麽快点把她娶回家,却忘了大明最重礼教,想到这儿,突然觉得自己这一趟来的有点冒失了;可若是就此打住,恐怕雨儿就要失望已极了吧。

    正犹豫间,却听唐天文沈吟道:“不是外人?莫非…你见到了阿棠?”

    第二章

    唐天文依然笑容满面,可那笑容就像突然经了冰霜似的,森然透著几分冷意,方才屋子里那温情脉脉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突然的转变让我心中顿生一丝不妙,转眼看唐三藏脸上也颇是迷惑惶恐,显然他父亲表情的变化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是的,伯父,小侄的确结识了令嫒。”我斟酌著词句道,心念却飞速旋转,从解雨提起的往事里,我自认大致了解了唐天文。他以三子身份接掌唐门,门内根基并不牢固,急需强援,带女儿结识齐小天、宫难等江湖侠少,说白了就是想以女儿为饵,得到强力外援的支持,故而我才对提亲抱有相当大的信心。唯一困难的原以为是解雨的身份,女儿做妾怕让他觉得颜面无光,不过我想用一副诰命加之秦楼的鼎力支持,他该动心了吧!

    可眼下,他刚猜到了我的来意,还没论及到解雨的身份,他怎麽就突然冷淡起来了呢?难道我这一榜解元、一府推官、秦楼千钧之力、竹园万贯之财在他眼里都是一堆废物吗?还是解雨逃家大伤老父心怀呢?

    “既然贤侄见过小女,那就请贤侄告诉老夫她的下落,好让我们父女得以团圆。”

    听他话里竟有责备我的意思,我眉头不禁微微一皱,有心顶他一句,转念想解雨离家一去就是大半年,换做是我,恐怕早就气得杀人了。

    将心比心,我顿时平静了许多,欠身心平气和地道:“伯父,阿棠离家出走是她的不对,不过她虽孤身在外,却心系唐门,心系父母,行事均以唐门为重,此番她本要前来,只是小侄念及眼下武林中人云集应天,怕引起旁人瞩目,徒惹是非,故而小侄只身前来,拜见伯父。”

    “阿棠”这个称呼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在家我都叫她雨儿的,可若在这儿这麽叫的话,老奸巨猾的唐天文岂不很快就会知道女儿究竟化妆成了谁。

    而我最多只是唐门的女婿,就算唐天文看我不顺眼又能奈我何?自然是把罪过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却听唐天文“哼”了一声,冷笑道:“你也叫她阿棠?好,好!真是有了情郎忘了爹娘,还没嫁人,连行止都听别人安排了,我唐天文怎麽生出了这麽个孝女来!”

    他的目光注视著我,似笑非笑地道:“贤侄饱读诗书,怎麽也由著她性子胡闹?”

    胡闹?若是我爹我娘也如此待我,我早就造反了,岂只胡闹而已?!我心中暗自不爽,只是唐天文的反应尚在我的预料中,我便深深吸了口气,微微一笑。

    唐三藏一旁小心翼翼地道:“爹,妹妹的脾气您也知道,别情怕是拧不过她…”

    “你也有份!”对我还保持几分笑脸的唐天文面对儿子的时候,满脸都是雷霆之色,“别以为我这个当爹的糊涂,你妹妹化名解雨,你敢说你不知道吗?!如此娇纵她,你这个哥哥又是怎麽当的?!”

    “爹…”唐三藏的脸色霎时变得雪白,诺诺地说不出话来,秀目却不由自主地瞥了我一眼。

    我的心也猛然跳了几下,一口闷气顿时横在心中,唐天文明批唐三藏,脸色却是使给我看的,如此藉题发挥,我怎会看不明白。

    整个事件分明是唐棠负气离家出走在先,我俩相识相爱在後,他又岂能不知,如此指桑骂槐是何道理!心中怒火渐升,竟顾不得思索唐天文是如何知道自己女儿在江湖上的化身的了。

    “从来都是“子不教,父之过”,没听说妹妹娇纵要哥哥来负责的。”我轻声一笑,唐天文一手揭开解雨的身份,几乎封死了我求亲的大门,他的态度也让我对求亲不再抱有太大的希望,说话便不再有顾忌:“伯父,既然您知道阿棠扮成了解雨,那就该知道三藏兄是无辜的,而且没有三藏兄的维护,阿棠的江湖路风险会更大,岂不让您老人家更担惊受怕?”

    “贤侄,且不说这是敝门的家事…”

    没等唐天文的话说完,我已然笑道:“可现在,这也是我的家事了。”

    “阿棠能得到贤侄垂青,乃是敝门的荣幸,只是婚姻大事,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岂能草率从事?”

    看他一副吃定我的模样,我心中怨气一下子变成了熊熊怒火,不再理会唐三藏频频递过来的眼色,轻膝ua一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我眼里狗屁不如,谁敢拦在我和阿棠面前,我遇佛杀佛,遇神杀神。伯父,啊不,我该叫您一声岳父大人了,您,就等著抱外孙子吧!”

    “狂妄!”

    唐天文脸上第一次变了颜色,细眉陡然一挑,大袖一挥,一条黑黝黝的皮索已如张牙舞爪的蛟龙一般从袖口飞出。

    “岳父大人怎麽如此沈不住气!”我讥讽道,斩龙刃瞬间便出现在了手中,“破!”

    至锋至利的斩龙刃与至柔至韧的神仙索在半空中交织在了一起,我俩的身形都是微微一晃,一股阴柔的大力从斩龙刃上传来,竟击破了我不动明王心法设下的两道护身罡气,沿著手臂直攻上来,眼看到了肩头才堪堪被我阻住,一时间我的右臂竟似麻木了一般。

    “这…难道才是十大的真正实力吗?”

    除了魏柔,唐天文该是十大中内力最差的一个,可依旧与我不相伯仲,而此时他手中的神仙索还能如情人的手一般缠绵而上,直缠住了斩龙刃,招式运用之千变万化甚至还在我之上。

    “杀官可是灭门之罪呀,岳父大人!”

    神仙索果然闻声顿滞,而我手中的斩龙刃已如精灵一般的跳动起来,霎时间便摆脱了神仙索的纠缠,眼波转动间,见唐三藏的脸色此刻才轻松下来。

    “三藏兄,请恕我无法陪你和岳父大人一起回龙潭镇了,我拟在南京歇息一晚,明日龙潭镇见。”

    说罢,我优雅地拜了唐天文一拜,飘然出了宝大祥。

    “怎麽向雨儿解释呢?”

    刺骨的北风一吹,我才清醒过来,自己虽然出了一口怨气,可向唐门提亲的事儿却是泡了汤。

    唐天文的举动实在太出人意料了,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白送上门的一个强援就叫他一手推掉了,难道他当初领著解雨去结识各大门派的新锐是另有目的不成?而他竟知道解雨就是女儿的化身,这让我更是不敢小窥他的智慧。

    可他究竟是怎麽知道解雨身份的呢?

    解雨行事并不高调,如果问齐小天、宫难他们是如何知道她大名的话,他们十有八九会告诉你,因洛uo是个很独特的追星少女,可像她这样的追星一族江湖上少说也有百十号人,除此之外,她并没有给江湖留下太多的印象。

    而她除了在丹阳的那次惊艳演出,在江湖上也没有什麽事迹可言,唐天文竟然能晓得她就是自己的女儿,若不是她和哥哥唐三藏的联系被他发现了,就是他对我特别关注,甚至我身边的女子他都十分熟悉,以至我一露出提亲的念头,他对号入座一一分析之下立刻发现了女儿的化身。

    我一边思索,一边朝教敷巷的方向走去,远远能见到“王老实米行”的大字招牌,我才习惯性地四下望了望,果然发现了两个形迹可疑的汉子跟在我的身後。

    唐天文是想把女儿抢回去吗?我心中暗哂,兜了几个圈子甩掉了尾巴,我回到了父亲家里。

    “爹爹他…不同意吗?”

    虽然从我的表情里预感到了一丝不祥,可解雨并没有沮丧的样子,似乎事情的发展早在她的预料之内,她支走了许诩,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相公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吧!”她的声音既柔且濡,与平日的清脆活泼大相迳庭,我不由得诧异地望著她,她眼中射出万种柔情,痴痴注视著我。

    “能知道相公的心,贱妾已是心满意足!何况,区区礼法又怎能束缚得了相公呢?!”

    解雨竟是我的知己,我平素竟小看了她!心头顿时涌起一阵热浪,把胸中那口不平之气都熨烫平了,忍不住把她拥在怀里,恣意爱怜起来,半晌,她才红著脸从我怀中挣脱开,小声笑道:“相公且宽衣,贱妾去去就来。”说著,闪身进了里屋。

    我除去了大氅,换上了轻便装束,心情也轻松下来,听里屋传来更衣的“淅嗦”声和“哗啦啦”的水声,我不禁一阵心猿意马,难道这小妮子…

    我就想闯进里屋去,脚刚迈出去,心头却忽然一动,雨儿是个内心极其高傲的少女,此刻趁她心乱而要了她,会不会让她心存遗憾呢?便强压下心中欲火,转头看榻上书桌正摆著笔墨画轴,那画轴上的人物还没画完,却是插花的许诩,只是笔法凌乱,气韵全无,画功竟不及平日的三分,想是解雨等我回来的那段时间心绪不宁的缘故。

    提起笔来,补了飘荡裙摆,叮当环沛,把眼眉稍做修饰,又在留白处题了句“蝶来风有致,人去月无聊”,画面总算可以观瞻了,而此时身後也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雨儿,看奶相公改得如何?”我撂下笔,回头笑问道。

    “雨…儿?”

    入目是一张既陌生而又熟悉的笑脸,那对秋水横波般的眸子自然是解雨的,只是那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彷佛是修正了解雨所有缺憾似的完美无瑕,直如天地造化一般,竟让我心中恍惚了片刻。

    “解雨、唐棠,她们真是同一个人吗?”

    恍惚之馀我心中一阵震撼,解雨那顽皮机灵的表情都不见了,眼前的这个陌生少女直如一朵解语花一般温柔可人,如果说魏柔是谪落人间的仙子让人无法轻易生出亲近之心的话,她就是吹绿大地的春风,忍不住让人心生爱怜。

    “老天还真是垂青我哩!”

    当初她就是这样征服了白澜,把绝色榜的头名抢到了自己名下的吧,而齐小天、宫难能从她的美色中全身而退,那份定力也足让我佩服了。

    不过,我很快从震撼中解脱出来,自己总该和那些痴迷於解雨美色的粗人有点区别。

    “雨儿,虽然好听的话奶都听厌了,可我还是要说,什麽羞花闭月、沈鱼落雁,都不足形容奶,奶相公现在能说的只有一个字,好!造化锺神秀,得妻若斯,夫复何求?!”

    解雨嫣然一笑,直如牡丹初绽一般,娇声道:“别人说一万句,也比不上相公的一个字,只是,人家真的很想听相公的夸赞呢!”

    虽然话语是前所未有的娇柔,可熟悉的声音还是驱散了大部分的陌生感。

    “奶是想听“调铅无以玉其貌,凝朱不能异其唇”,还是“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亦或“香唇吹彻梅花曲,我愿身为碧玉箫”呢?”

    “人家都喜欢,可是,相公你好没诚意喔。”解雨撅著小嘴儿,跑过来摇著我的胳膊嗔道,眼中却流过一丝狡黠,分明是那个调皮的解雨又回来了。

    “没诚意?那相公就来点诚意,俗话道,闺房之乐有甚於画眉者…”

    我故意停了一下,解雨顿时晕生双颊,目光既期待又似乎有些遗憾,我便把捏到了她的心事,哈哈一笑道:“雨儿天生丽质,不作画留念,岂不辜负了老天爷的一番心意?!”

    “讨厌啦!”解雨欣慰一笑,松开我的胳膊,赤足上了窗前长榻,拉起竹帘,然後斜倚在短几上,夕阳照著她的脸,自是娇艳无比,相形之下,就连花瓶里的那株异种红梅都失去了颜色。

    拿起紫毫,面对画纸,平生第一次觉得踌躇起来,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喜皆堪入画,我竟不知该如何落笔,腹稿打了几遍,总觉有些缺憾。想画个临摹,偏偏她的娇容似乎千变万化,虽是生动已极,可每一刻的表情都是至美至媚,我心中竟是无法割舍,过了好一会儿,画轴上依旧是空白一片,心中慨然一叹:“怪不得萧潇画不出魏柔的容貌,想来也是如此吧!”

    “雨儿,奶别动,忍一会儿吧!”说著,我扯过一方罗帕掷向她,正把她的头盖住了。

    我闭目沈思,解雨那两张迥异的面孔渐渐在我脑海中融为一体,提笔在纸上勾勒点染,一幅“美人冬卧图”竟是一气呵成。

    “这是我吗?”

    虽然发出了这样的疑问,可惊喜之色却霎时间布满了她的脸,“这…才是真正的我吧!”她喃喃自语,轻轻偎进我怀里,目光再也离不开那张画了。

    丹青难写是精神,画中少女的容貌只与眼下的解雨有著六七分的相似,可眉目之间那股自由的飞扬神态和小女儿心有所属的娇憨的完美结合,让画中人物的精神更符合解雨此刻的心情。

    “妖娆百种宜,总在春风面。含笑又含嗔,莫做丹青现。”半晌,她才看到了题画诗,低低吟了一回,回眸莞尔一笑:“人家真的那麽好吗?”

    这一笑真是风情万种,我忍不住心头大动,搂著她纤腰的手臂顿时紧了紧。

    “坏哥哥…”她察觉到我身体的变化,抿嘴儿娇嗔了一句,提起笔来,就在我的题画诗下,又加了四句诗,自是情意绵绵。

    “腹中愁不乐,愿做郎马鞭。出入环郎臂,蹀坐郎膝边。”

    晚饭的时候,解雨以本来面目出现,举家皆惊。

    总算这些日子萧潇、无瑕、玲珑她们没少现身府中,才让爹娘弟妹不至於太过手足无措,可当解雨飘然下拜,口称儿媳的时候,老爹老妈还是齐齐把目光投向了我。

    “没错,她是儿子的媳妇啦,只是儿子不告而娶,老爹老妈你们可别怪罪,而且,雨儿都喊了公公婆婆,二老总该给点见面礼吧!”我嬉皮笑脸地道。

    “对、对!”还是老娘反应快,十几年的富足生活对她的影响显然比老爹大的多,居移气,养移体,把她从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妇直直变成了一个懂得礼法人情的贵夫人,她亲昵地把解雨拉到自己近前,没口地夸赞,又把自己腕子上的那副翡翠镯子褪了下来,仔细给解雨戴上。

    那副镯子并不值多少钱,不过却是老娘的陪嫁之物,她向来十分珍视。解雨虽然不知这镯子的底细,可见几个弟弟妹妹都面露惊讶羡慕之色,她机敏聪慧,大概也猜出了几分,顿时喜从心升,笑逐颜开。

    其实众人里最为惊讶的一个却是许诩。家人并不知道解雨的出身来历,他们只是震惊於她的美丽。而许诩显然想得更多,所以当她和解雨一同服侍我入浴的时候,见解雨去换轻便的衣服,她忍不住偷偷问道:“公子,小姐她…她是不是绝色榜中人呀?”

    “奶自己问问她嘛!”

    “我…不敢。”

    “咦?奶主子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怕她作甚?”

    “可我怎麽觉得在小姐面前都说不出话来了。”许诩沮丧地道:“她这麽美,不是绝色榜里的人物,百晓生定是瞎了眼。”

    “我本姓唐。”解雨换上了一套官造金彩提花绒的对襟比甲从里屋走了出来,正听见我俩的对话,便笑著对许诩道,目光却轻轻柔柔地落在了我赤裸的胸膛上,羞涩而又大胆。

    “啊?!小姐,您真、真的是唐门的大小姐唐棠啊!”

    我後背上的那双小手蓦地停了下来,倒是解雨浑不在意地微微一笑,道:“唐大小姐?那有什麽了不起的吗?阿诩奶记著,我可是相公的六少奶奶呢,五少奶奶,就让给舞姐姐去做吧!”

    被解雨撩拨起来的满腔欲火最後全撒在了许诩身上,而为了脱力的她,直到第二天下午,我们才从应天府诳u^了龙潭镇。

    龙潭镇已是人去楼空,只有白澜和唐三藏留下的两封书函。唐家父子果然如我所言的那样昨晚就赶到了这里,随身携带的大批解药很快让那些中毒人的症状得以缓解,虽然群雄在得知需要服用七次解药之後才能完全恢复正常的消息之後有小小的骚动,但被坐镇的白澜弹压了下去,为了伤员的安全,江南江北两大集团不得不妥协,秘密约定两个月内暂不相互攻击,以配合唐门解毒。

    次日早晨,两方都开始迅速撤离龙潭镇,江北伤员取道镇江奔扬州,而江南的则拟落脚於杭州。

    这些都是白澜在信中告诉我的,他还藉苏耀之口让我每三个月去应天汇报一次,洋洋洒洒的竟有千馀言。而唐三藏的信则潦草简单得多,只是说这两个月他父亲唐天文拟驻扎在杭州附近的崇德县,并已传书六叔唐天运,让其速去扬州,而自己则在周旋两地,为二人传递消息。

    唐天文果然行事周密,他虽然亲自替大江盟的人解毒,却没有住进大江盟总舵江园,分明示意他不偏不倚的行事态度,让两方都挑不出理儿来。

    “茶话会总算结束了,咱们出来的日子也不短了,该回家了。”

    第三章

    “相公,我好想把“福来”买下来喔!”

    站在丹阳那家曾经住过的福来客栈大门口,解雨搂著我的胳膊撒娇道。虽然她又易了容,可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男人这麽亲密,还是让行人侧目。

    “没问题,可奶有时间去打理它吗?不若买它一半股份,还让原来掌柜的一家经营如何?”

    福来就是让解雨走进我生活的那家客栈,店面不大,设施也颇为陈旧,可店主陈姓夫妇却把小店收拾的里外都是那麽整洁乾净,加之又有纪念意义,解雨就动了收购之心。

    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人生际遇之奇妙,在此又一次得到了证明。

    ““旧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乾脆改个名字,就叫“燕堂”吧!”

    “大人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连名字起得都那麽雅致。”陈氏收了契约书和一千两银子,喜滋滋地笑道,而她身後的解雨更是笑靥如花。

    中午,老相识王捕头在家里做东,几人美美吃了一顿农家饭。席上又提及了花家老宅,王捕头道:“那宅子还真邪门了,周围邻居都说那里闹鬼,有个要饭的老头还因为遇见鬼被吓死了哪!”又说当初县太爷看中了这套宅子,可现在谁也不敢进去了。

    从不相信鬼神之说的我,闻言顿时就把鬼和武林人联系到了一起,这些人高来高去的,稍加装束,扮起鬼来可谓易如反掌。

    “相公,我和阿诩陪你去看看吧!”解雨善解人意地道。

    花家大门上的封条早不见了,扣门的铜环乌亮得没有一丝锈迹,进了宅子,青石板铺就的庭院虽然有些尘土,却只是极薄的一层,显然不久前曾有人打扫过。

    “脚印!”解雨指著前面极浅的一个鞋印小声道,回头看看自己的脚印,我俩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好高明的轻功!”

    进了这阴森森的宅子,我、解雨和许诩都提起了功力,自然而然地使出了轻功,我身体虽重,脚印却是三人中最浅的,许诩最轻,脚印反而最明显。解雨指著的那个鞋印竟似乎比我还略浅些,若不是以前留下的,那这人的轻功竟与我在伯仲之间。

    “三寸金莲?江湖上有这等轻功的女子一巴掌就能数过来。”我心中正暗自揣测,眼角馀光里就觉得内堂似乎闪过一道人影,接著一张彷佛天仙般脱俗的冰雪容颜突然映入我的眼帘。

    “魏柔?!”

    她怎麽会在这里!心头的疑虑压过了相逢的喜悦,只是片刻之後,魏柔的身边也不见齐小天的身影,我心中才兴奋起来。

    “魏姐姐,奶怎麽会在这儿?”解雨惊喜地跑上前去,拉著她的手问道,这丫头虽然已经花落我家,可闯荡江湖留下的追星习惯却一时半时改不掉。

    “解妹妹,姐姐正想问奶哪!”魏柔见是解雨,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只是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我的脸,目光中似乎隐藏著某种东西,既陌生而又熟悉。

    “都是他呗,说是要来看看,我就只好跟来了。”

    换个女孩子,或许就要打趣解雨几句了,可魏柔闻言却是眉头轻蹙,微一沈吟,目光陡然转向了我。

    “动少如何对花家老宅生出了兴趣?”

    “那魏仙子又如何对花家老宅生出了兴趣呢?”我笑著反问了一句。

    不过,我并不想显得那麽没有风度,不待她回答,便道:“说起来,这是我第二次来此宅了,上一次是五个月前,那时花家命案刚发生不久,而我则是疑凶。”

    “花家上下十五口无一幸免,这是近几年来南京少见的大案,我身负嫌疑,自然要洛u灾v洗脱罪名,来花宅正是为了搜索证据。”我嘿嘿笑了两声:“说老实话,官府并没有找到什麽有力的线索,只好让十二连环坞做一回冤大头了,反正他们坏事做绝,也不多这一桩。”

    “可这案子已经结了很久了。”

    “是啊,我都快把它遗忘了,可这里最近闹起了鬼,仙子不觉得奇怪吗?”

    当她听到“鬼”字的时候,眼珠不自觉地四下转动了一周,不过,她立刻就意识到了什麽,只是偷眼看我的时候,我的目光已经落在内堂摆放整齐的桌椅上了,她嘴角露出一丝不宜被人察觉的微笑,道:“我也是听说这里闹鬼,才过来一看的。”

    这所有的一切都没有逃过我眼角的馀光,我立刻明白她竟是因为另外一个原因而光临这座废弃的宅子。

    我没有说破,走进屋里,道:“这宅子的鬼还是个雅士,上次我来的时候,此屋凌乱不堪,眼下倒是一尘不染了。”

    “动少是说,这里有江湖人出没?”

    “总不能说是鬼吧!除了想霸占这座宅子的地痞无赖,只有江湖人才最符合传说中的鬼吧!”

    “如果不是花想容死而复活的话,那麽这些人就该是江南江北两大集团里的人物,丹阳在镇江、常州之间,是个相当重要的缓冲地。”

    “人死岂能复活?”我淡淡一笑,心中却是微微一怔,魏柔她怎麽会想到花想容死而复活了呢?莫非她根本就是在怀疑花的生死,可当初在葫芦叉子,玲珑可是证实了齐功手上的那颗人头的确就是花想容,虽然当时的距离远了一点,又是黑天。

    且慢,我努力回忆著当时玲珑说的每一句话,葫芦叉子的那场大战又重新回到我的记忆里,记得当时玉珑说的是“我们也没见过他,不过看模样和师姐形容的倒是一样”,这麽说,那颗人头也有可能并不是花想容的。

    难道花想容未卜先知,事先找好了替身?似乎他的智慧还没有达到这麽高的水平,何况武功又岂能伪造!如果花想容真的没死的话,唯一一个合理的解释就是大江盟和花想容同演了这出戏,找了一个面貌相近的人做了替死鬼,反正满脸血污又是夜里,稍一易容,就很难看出破绽来。

    思绪渐渐明朗起来,我一直怀疑十二连环坞败得迅速是因洛u陪垠n人物被大江盟收买,现在看来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花想容。尹观有断袖之癖,而花正是他的男宠,他自己又是十二连环坞的四大堂主之一,对十二连环坞的动向可谓了如指掌。而他刻意打击隋礼,恐怕也是怕这个智囊型的人物发现自己的身份吧!

    “真是这样的话,十二连环坞败得可就一点都不冤了,只是大江盟付出了什麽代价来收买花想容呢?”我心中暗忖,嘴上却接著道:“再说这也不像是大江盟和慕容世家的行事作风,何况镇江常州几个时辰便可相互抵达,丹阳的缓冲意义并不大。”

    魏柔眼睛一亮:“莫非动少另有所疑?”

    好个小妮子,竟然和我玩起了心机!我这才明白她十有八九已经想到了此处与两大集团并无关联,方才她的话只是试探我而已,自己竟不知不觉地上了钩。

    “我江湖经验浅薄,实在是无法猜测其中的缘由,魏仙子出身隐湖,对江湖事务多有了解,或许该有合理的解释吧!”

    “隐湖可不是江湖上的包打听喔!”魏柔罕见地开了一句玩笑,脸上的顽皮笑容虽是一闪而过,却也让我知道,她虽身负谪仙之名,可依旧是个花信少女。

    解雨在一旁听得有些气闷,此刻才插进话来,“魏姐姐,奶孤身一人要上哪儿去?是回隐湖过年吗?”

    我不由得暗赞解雨机灵,一句话让我和魏柔都从机锋中解脱出来,猛地想起魏柔是苏州人,虽然那里已经没有什麽亲人了,可故土故乡之情总还萦绕在她心间吧,心念一动,便笑道:“魏仙子若是回师门过年,就烦请仙子替我带一份礼物给令师鹿仙子;倘若不是,仙子与我同回苏州过年如何?贱内可都是相当的仰慕仙子,当然,”我目光炯炯地注视著她,真诚地道:“当然,她们的仰慕加起来也不足我的万分之一啊!”

    我大胆的邀约和告白竟使魏柔微微有些手足无措,白皙双颊上顿现的一抹陀红和游移的目光把她那颗羞涩的少女之心清清楚楚地展现在我面前,竟让我觉得那麽动人。

    只是片刻间她就恢复了冷静,微微笑道:“我是要回乡看看,不过动少的好意,魏柔心领了。”

    我心中一喜一疑,喜的是看来她和齐小天的关系并没有什麽实质性的进展,否则她就该去杭州了;疑的是像隐湖这样的门派难道不过年贺新?看来回去还真的要好好问问无瑕。

    “魏姐姐奶是苏州人吗?家住在什麽地方?过年我去看奶好不好?”解雨拉著魏柔的胳膊一个劲地问道。

    只是这些问题却让魏柔的眼睛忽地一黯,张嘴想说什麽,却又合上了嘴,只是轻轻拍了拍解雨的肩头,歉然一笑。

    “魏仙子虽是苏州人,可家人都已经不在了,上次回苏州还是住在一家客栈里。”

    魏柔不由得白了我一眼,解雨道了歉,却道:“既然这样,那魏姐姐奶乾脆住在竹园好了,那儿人多热闹,过年不就图个热闹吗?再说,姐姐上次住在竹园的时候,我去了扬州,都没机会和姐姐亲近呢!”

    魏柔似乎有点动心,一泓碧波不经意地瞥向了我。

    上次魏柔出人意料地住在了竹园,对她的清誉并没有什麽影响,毕竟那时我还在扬州。不过在她了解了竹园的同时,我也知晓了一些她的生活习惯,而且在那十天里,她和萧潇、玲珑甚至变成了朋友,而她们这几个年纪相仿、同是怀有一颗赤子之心的同性朋友对於高处不胜寒的她来说该是相当珍贵的,这也是我敢於邀请她的原因之一。

    “雨儿的话没错,我知道仙子奶素喜清净,可过年总要有个过年的欢乐气氛,寒家人口多,又与仙子相善,仙子正好放松一下自己的心情。何况竹园指月轩自仙子走後,一直保留原样,那里动静相宜,就算仙子想要清净几日,也绝不会有人打扰。仙子就莫要推脱了,伤了我夫妻的一番诚意,或是仙子觉得我王动是个俗人不成?”

    魏柔是个精明的女孩,我和解雨的关系瞒不了多久,索性就挑明了。而解雨听我揭开了她的身份,倒先害羞起来,嗔道:“你呀,虽然不是个俗人,可却是个大淫贼,难怪魏姐姐担心,是不是,魏姐姐?”

    魏柔被她逗得莞尔一笑:“解妹妹,奶都这麽说了,我还能不去吗?只是,奶偷偷嫁了人,姐姐还没吃到喜酒呢!”

    搞定了魏柔的苏州之行让我心中大快,不过我并没有得意忘形地就把自己心中的猜测告诉给她,事情牵涉到大江盟,魏柔她虽然与齐小天似乎并不是情侣关系,可还存在著把消息透露给他的可能性,而且她师叔辛垂杨明显与大江盟交好,从她那里更可能漏出去,眼下的我还不想打草惊蛇。

    而魏柔也没有把她注意花宅的真正原因告诉我。两人都心存疑虑,就又把花家老宅仔细搜查了一番,内堂被打扫得乾乾净净,就连以前的线索都没有了。不过,看花家的祖宗牌位被擦拭的一尘不染地摆放在供桌上,更坚定了我的推测。

    和魏柔商议了一下,两人都因洛uU自的理由而不愿意轻易放弃调查花宅闹鬼事件,於是很快就达成了一致意见,在丹阳详细调查一日之後,再回苏州。

    解雨听魏柔还没住处,便邀她住进福来,她臀上的鞭伤还没好利索,花宅还是坐马车来的,此时便让许诩骑著魏柔的马,自己拉著魏柔钻进了马车里。

    听魏柔这麽急著赶来花宅,我越发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一面挥舞著鞭子赶动马车,一面暗自琢磨如何才能套出魏柔的口风来。

    街上零星响起了“劈啪”的爆竹声,我才想起来今儿是腊月二十三,正是小年节,各家拜灶王爷的日子。回头刚想说话,马车的窗帘一挑,露出解雨的半张脸来,颇有些兴奋地道:“相公,今儿就在丹阳好好过个小年吧!”

    “为什麽我那麽命苦?!”

    焰火爆竹让宁静的小城陷入了喧嚣中,徜徉在夜晚的街头,到处是欢乐的男男女女,只有解雨撅著小嘴一脸的不高兴。

    目的地终於到了,站在花家老宅的门前,竟感觉不到节日的喜庆气氛,似乎它在花宅阴森的鬼气面前也打了退堂鼓。

    “真邪门了!”我嘟囔了一句,飞身跃进花宅,庭院里就像白天一样,没有半个人影,倒是惊起了几只寒鸦,吓了解雨一跳,慌忙躲进了我怀里;闪身进了内堂,也是空无一人。

    “等吧!如果连小年夜鬼都不出现的话,我们也就不必再查下去了。”

    我和解雨在供桌後面藏好,而魏柔则一翻身上了房梁,等了半天并没有动静。解雨不敢坐著,蹲的时间久了,腿似乎都麻了,便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腰腿之後,舒舒服服地趴在了我後背上,目光该正好落在了供桌上:“就算死人没有供品,可总该给鬼准备点什麽吧?”此刻她总算找到了一点撒气的理由,於是我胳膊上就很快多了几处淤青印子。

    “早准备好了,就把奶献给鬼!”我按住她的手,开著玩笑道。

    “你舍得呀?”她在我耳边腻声道。

    “怎麽舍不得!因为我就是那只鬼,风流鬼!”

    正和解雨有一句没一句的调笑,却听院子里突然传来“噗”“噗”的重物落地之声,在等了一个多时辰之後,终於等来了客人。

    我抬头朝房梁望去,正碰上魏柔明亮的眼睛,我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小心,她颔首,飞快地收回了目光。

    听脚步声,院子里竟有三人之多,我心中不由一怔,难道不是花想容,而是另有他人;还是有大江盟的人陪著他一起来的呢?

    “妈的,再这麽搞下去,你我和那些偷鸡摸狗的小贼又有什麽分别?!”外面一人发著牢骚道。

    听著那喑哑的声音,我心头猛然一惊:“好熟悉的声音!”

    脑海里顿时闪过铁剑门胡一飞、齐默的面孔,不错,就是他们!他们不仅面容被斩得鬼模鬼样,就连声带也都被毁了,说话正是这种嘶哑腔调。

    铁剑门跑到这里做什麽?难道花想容隐身铁剑门不成?我心下狐疑,抬眼朝魏柔望去,她脸上也是一片迷惘。

    “老六,你岁数也不小了,怎麽没一点耐性,再怎麽说你齐默现在也是名扬武林了!”

    果然是铁剑门,我和魏柔不由对视了一眼。

    “嘿嘿,二哥,不是我没耐性,只是不明白大哥为什麽非要让咱们守在丹阳这个兔子都不拉屎的破地方,要妓院没妓院,要赌场没赌场的,鸡巴都淡出个鸟来了!”

    “别心急,大哥已经说了,苏州正月十五的花会,咱们哥几个可要大大的凑个热闹,听说连琴歌双绝里的苏瑾都要参加呢!”

    三个人顿时“呵呵”怪笑了起来,那嘶哑的笑声彷佛是石头划过瓷器一般刺耳,激得我顿起鸡皮疙瘩,而解雨更是捂上了耳朵。

    可就在此时,那笑声戛然而止,整个宅子突然变得异常的宁静,宁静得竟有一种妖异的气氛。我心中正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就听“砰”地一声,内堂的大门竟被人踢开,接著就听一人扯著嗓子喝道:“何方妖孽在此装神弄鬼,速速现形,否则,别怪我铁剑门剑下无情!”

    “啊?”就像吃进了个苍蝇,我心里别提多别扭了,捉鬼反被当成鬼,可真是糗到家了,略一思索,就知道是地上的脚印了底,暗骂自己太不小心。

    “咦?怎麽没人?”

    最先破门而入的两人并没有发现屋子里藏著人,可随後就听一人嗅了两下鼻子,突然道:“香气?莫非是…魏仙子和齐少盟主?”

    铁剑门竟有如此机警的人物?我心中再度一惊,此人虽然没全猜中,可也相差不远。知道自己藏不了多久,我颇有些沮丧地从供桌後站起。

    在火摺子昏暗的火光中,一柄铁剑带著风声毫无花巧地直刺过来,正是铁剑剑法中的“一往无前”,而持剑人那张伤痕斑驳的脸加上蜂腰熊背的身材,让我认出他就是胡一飞。

    “堂!”

    胡一飞被我一剑震了出去,他身後的一个高大汉子伸手一接,举重若轻地化解了胡一飞的後冲之力,只是彼此见到对方的容貌,都惊讶地喊出声来。

    “动少?!”

    “高光祖?!”

    那汉子摸了摸下巴,尴尬地笑道:“俺可真是错生了一副臭皮囊,不仅空闻大师认错了人,就连动少也看走了眼,俺姓宗名亮,可不是高光祖那厮,动少你再看仔细了!”

    他的声音虽然嘶哑,可依旧能听得出那不咸不淡的山东口音,与高光祖确实不同,听声音正是众人口中的二哥;而细看他的容貌体态,除了比高光祖多了一只好眼之外,整个人似乎都瘦了一圈,显得比高光祖精干许多,左颊从眼角到耳垂多了一道淡淡的刀痕,看那疤痕,该是很久以前留下的,越看似乎两人的差异越大,倒是和在此地遇到的那个会使天魔刀的蒙面汉子极其相像,而他也正是在杭州文公达府上後花园阻击我的那个汉子。

    “江湖上怎麽突然出现了你这麽一个高手,著实惹人疑窦,宗亮,且吃我一剑。”

    那张黄梨花的供桌在斩龙刃的锐利剑锋下顿时变得四分五裂,激荡的碎木中,斩龙刃春水一般地缠住了宗亮。

    “动少…不也是如此吗?”

    宗亮一面挥舞著铁剑抵挡住我的攻势,一面紧喘了两口气一语双关地笑道。他虽然一步一步後撤,可我察觉出他的内力甚至还在高光祖之上,眼下後退得这麽快,该是兵器不顺手吧!

    难道他真是魔门弟子?想到这一点的我心中竟生出一点点的关心和喜悦,魔门虽然洛u艘狺√式A可毕竟是我的师门呀!

    “不打了!”我突然停下了脚步,冷笑道:“宗亮,你的武功竟然比高光祖还强,真是让人吃惊,铁剑门那湾小水塘怎麽能容得下你这条蛟龙?还有,上次你袭击福临镖局的老帐,我还没跟你算呢!”转眼看其馀二人,正是胡一飞和齐默。

    “没办法,只有万门主肯收留我们嘛!袭击福临镖局?动少怕是认错人了吧,万门主怎麽会让在下干那种事情?!”他眨巴眨巴眼睛笑道,目光却投向了我身後的解雨。

    我顿时哑口无言,解雨在那里杀了好几个人,真的追究起来,对大家可都没好处,这宗亮还真够阴险的。收了斩龙刃,知道若问他们洛u颡荞v,他们定然有无数个理由等著我,便突然道:“宗亮,我要查你的路引。”

    宗亮嘟囔了一句:“我的大少爷,您是苏州府的推官,总不能越界管到人家镇江府来吧!”话虽这麽说,可他还是痛快地把路引递给了我。

    路引是山东青州府下发的,证明宗亮乃是青州府蒙阴县沙坪镇人,年龄三十七岁,体貌特徵也与宗亮相符。我知道这绝对是一张真实的路引,不过想获得这样一份路引并不困难,只需像李岐山那样做一番长期工作即可,而经过人事变迁,想要证明宗亮乃是个子虚乌有的人物则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而现在的当权者愿不愿意追究前任的过失还是个问题。

    “不是想查你,而是新的江湖名人录即将公布,给百晓生的资料当然越详细越好,像你这样的高手,怎麽能让你就这般籍籍无名於江湖呢?”

    第四章

    藉口查案把宗亮三人轰出了花宅,魏柔才从房梁上落了下来。

    “动少曾经和宗亮打过交道?”

    “是呀,虽然蒙著面,不过应该是他,只是那时他使的是天魔刀法,而不是铁剑剑法。”转头问解雨:“雨儿,奶看宗亮他脸上的疤痕是真的还是假的?”

    “光线太暗了,我看不太清楚,不过,七八成是真的。”

    我知道解雨是在魏柔面前刻意隐瞒自己那敏锐的六识,如此说来,那疤痕几乎是真的无疑。“莫非他真的不是高光祖?”虽然他的内功路子似乎是天魔变中的筑基,可我隐约觉得其中还有些不同,只是两人脸上的显著差异,还是让我暂时把高光祖和宗亮看成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天魔刀法?”魏柔那对明亮的眸子注视著我,沈吟道:“这麽说,魔门是借铁剑门的名义行走江湖?”

    “是不是都无所谓了。眼下魔门四分五裂,能不能统一起来都是问题,光这麽几块料,又能对江湖局势产生多大影响?说实话,原来躲在暗处还抓不住他们,现在自己跳出来,对付他们简直是易如反掌,江湖上至少有五六家门派可以一口吃掉他们,眼下宗亮这帮人还处在寻找江湖生存空间的阶段,想成气候恐怕是十年二十年之後的事情了。”

    “这五六家门派里是不是也包括秦楼呢?”

    “那可要看仙子肯不肯嫁给我喽!”我顺杆往上爬,笑道。

    “动少…说笑了。”

    失去了火摺子照明的内堂昏暗无比,让我看不出魏柔脸上的变化,而她的声音则显得十分平静,既没有被人追求的喜悦,也没有被人调笑的厌恶,只是话题却很快被她转移了。

    “未雨绸缪,除恶务尽,如果任由魔门发展的话,不知道要给江湖带来多少灾难。”

    “大明是个法治社会,就算是魔门,也有生存的权利,只要他们的屁股是乾净的…”

    打著正义的幌子,让手中的屠刀沾满鲜血,这向来是我最讨厌的事情,不过,想到自己化身王谡时那藐视法律、视人命如草芥的快感,我知道我和魏柔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差距罢了。

    魏柔没有再反驳我,事实上解雨的动作很快吸引了她。

    “相公,你先出去嘛!”解雨就这样把我推出了内堂,等片刻之後二女出来的时候,魏柔几乎变了一个模样。

    魏柔那超凡脱俗的气质并不是仅仅靠一张面纱就能遮掩去的,可就连她的身形都发生了变化,我不得不佩服解雨她易容手法的高超和极具杀伤效果的亲和力,看魏柔眼中偶尔流露出来的羞涩和突然耸高了的双峰翘臀,我就很容易想像出来解雨究竟在她身上做了些什麽。

    “这样,宗亮他们就认不出姐姐奶来了。”解雨一脸天真地道,只是在魏柔上车的时候,她偷偷对我扮了个鬼脸。

    “少爷回来喽!”

    马车直驶进了竹园,先是几个小丫鬟见到了车模样的我,惊叫声把萧潇、无瑕、玲珑也喊了出来,几女都拥进了我怀里,只是待魏柔从车厢里钻出来,萧潇玲珑便顿时欢呼了一声,彷佛我征服隐湖的大计完成了似的。

    “卢嫂子,奶帮魏仙子把行李拿到指月轩吧,明珠,这几天奶就去指月轩服侍魏仙子。”我搂著无瑕吩咐道,十几天不见,她又丰满了许多。和萧潇玲珑不同,她的注意力并没有因为魏柔的到来而有所分散,充满了爱恋与幸福的温柔目光始终落在我的脸上。

    玲珑是少年心性,和我分开没两天,相思情绪并不那麽浓烈,虽然我不时提及隐湖是我的征服目标,可魏柔依旧是她们心中的偶像;而萧潇则深知隐湖对我的重要意义,她与魏柔的交好显然是怀著某种目的,於是魏柔就被包围在一片令人陶醉的温情与友情中了。

    和众女温存了半天,我才去了秦楼。给六娘叙述了一遍武林茶话会的经过,六娘并没有纠缠於各门派在擂台上的表现,却对宗亮等人的身份和“七连环”中毒事件十分的关注,只是她的分析大致与我相仿,这两桩无头公案还是没有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动儿,看来除了你之外,还有人想做渔翁哩!”六娘一摆手,似乎要挥去这些恼人的事情,“听说,魏柔住进了竹园?”她暧昧地笑问道。

    “乾娘,我可有的是自知之明。”

    从玉角楼向外望去,花园里冷冷清清的,没有半个人影,倒是有凤来仪楼那边张灯结彩,颇有些过年的味道。

    “就像生意有起有伏一样,在魏柔没达到隐湖心法最高境界的“心剑如一”之前,她的武功也该是起伏式的前进,眼下的我和齐小天,或许都是她磨砺心志的工具。”

    六娘欣慰地点点头:“不错,确有传言说,要练成“心剑如一”,就非要堪破情关不可,否则心有所属,又怎能心剑合一?”

    “可是,为了心中所爱而挥出的剑,难道就没有力量吗?”

    六娘默然。

    “说来好笑,“心剑如一”到底是个什麽东西,隐湖究竟有没有人练成过,我真是越来越糊涂了。辛垂杨是尹雨浓的得意弟子,照理说她也是个天资聪慧的人物,做师父的该盼著她武功能有所突破吧,可二十多年前,尹雨浓就想把辛垂杨嫁给杨慎,当时辛才几岁?怕是还没有现在的魏柔大,总不能说那时候尹雨浓就看出她终生无望“心剑如一”吧!”我把在龙潭镇听到的这段秘辛说给六娘听。

    “竟有这事?”六娘蛾眉微蹙,沈吟了一会儿才若有所思地道:“听说当年辛垂杨与魏柔一样都是少年成名,只是不知何故,武功始终没有突破。动儿,听你说来,莫非是此事惹动了她的情关?”

    叫六娘一说,我也有些迷惑了,杨慎人物风流,才高八斗,又是世家子弟,正是少女心目中的佳偶,辛垂杨锺情於他并非无稽之谈,难道真是她堪不破情关,以致武功难进吗?

    离开玉角楼,我的思路并没有变得清晰起来,而六娘看来也需要时间来消化我带回来的情报。

    高七早等在楼外,见我便把最近秦楼的情况汇报了一遍。近些日子秦楼的外埠客人几乎绝迹了,仅靠本城那些有钱人的节前应酬维持著一个不赔不赚的局面。

    而按照惯例,苏州的各大风月场所自腊月二十八就要全面歇业,直到正月十五苏州花会才重新营业,这几天,六娘已经开始著手安排路途远的夥计返乡过年,冀小仙等从扬州过来的姑娘也在老马车行的护送下离开了苏州,倒是马鸣、铁平生因为家中已无牵挂,俱留了下来。

    “杭州那边有什麽消息?”

    “殷老爷子身体见好,见了大哥的礼物他老人家很高兴,大少奶奶也安好,给大哥的信我已经交给三少奶奶了。”

    我点头表示知道了,回来之後,身边就没断过人,无瑕行事谨慎,可能是见人多就没把信给我,便问起了苏瑾孙妙。

    “苏大家这几日闭门谢客,孙大家似要远行,就等大哥您回来呢!”

    近来苏瑾的行止每每出乎我的预料,我越来越看不清她的心。只是听高七的声音颇有些焦虑,让我顿时想起曾答应过他年前让他娶了明鬟,便把苏瑾放在一旁,笑道:“小七,是你的总归是你的,跑也跑不掉,怎麽这副猴急模样?”

    高七“嘿嘿”讪讪笑道:“大哥,你教我的功夫当真灵验,我练了一个月,就觉得神清气爽,小肚子也热乎乎的,就想在明鬟这丫头身上试一试,可等我从京咱u^来,这丫头听说大哥要把她嫁给我,倒矜持起来了,说嫁过来才许我亲热,嘻嘻,小弟心里就有点发急,想万一她要和孙大家一起出门,又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孙妙的远游既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按照当初与孙妙的约定,她有行动上的绝对自由,而为了证明自己的独立性,她每年势必都要离开秦楼一段时间,独自云游四方,只是她选择的时机颇出乎我的预料,因为几个月下来,我并没有听她提及过她的家人,最多只是听她提及了教她抚琴的先生,我甚至以洛uo和苏瑾一样都是孤儿,现在看来倒很难说了,不愿提起家人,或许是怕忆起一段伤心往事吧!

    穿过後花园,离孙妙的停云楼还有三四十步,回廊里就能听到呜咽的箫声,乍近还远,若颓复返,指法虽尚不纯熟,却让人顿生惆怅之心。

    阳关三叠?想来每逢佳节倍思亲,孙妙也动了思乡之情。进楼一看,孙妙斜倚榻上,望著窗外,正出神地吹著一口玉屏箫,脸上绝不似平日那般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却是惹人怜爱的幽怨,高七顿时就看直了眼。

    她身心俱陶醉在曲中,神游身外,根本就没发现我和高七已经进了楼来,倒是明鬟见了我有些害羞,白了高七一眼,就想去叫自己主子,却被我拦下了。

    一曲吹毕,良久,孙妙才发现屋子里多了两个人。

    “大少何时回来的?进来怎麽不唤贱妾一声?”她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起身忙著给我俩沏茶。

    “如此天籁之音,岂容俗客打扰。”我赞了一句,高七接过话头,说他才是俗客,大哥是孙大家的知音才是,孙妙没有说话,只是抿嘴一笑。

    “阿妙,听说奶将有远行,需要我做点什麽吗?”

    我并没有问她要去什麽地方,若是她与我同心的话,自会告诉我的,果然听她道:“贱妾要去杭州乡下的老师家,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了,没有其他事情耽搁的话,初十就回来。”

    她眼波低垂,又道:“苏姐姐参加元宵花会,贱妾总要给她助阵。至於路上旅程,乾娘已经帮我联系好了老马车行,又托铁先生送我,大少不必费心,倒是…”

    她目光先後落在了明鬟高七身上,眼神颇有些复杂:“明鬟和高总管的喜酒,我恐怕来不及喝了。”

    “小姐——”明鬟悲喜交加,一下子扑进了孙妙怀里,忍不住哭了起来,呜咽道:“不,小姐,我要和奶一起回杭州,要伺候奶一辈子!呜呜…”

    “傻丫头,女孩子总要嫁人,何况曲老师素喜简朴,家里住不得那麽多人,每次都是奶自己住客栈,我心也不安。”孙妙温言劝导,眼波却荡到了我身上,我立刻接茬道:“明鬟,奶主子说的有理,等奶主子嫁了我,奶们主仆还可以天天见面嘛!”明鬟便破涕为笑,反是孙妙脸上顿时红白交替,狠狠瞪了我一眼。

    高七早就喜翻了心,在一旁搓著手“嘿嘿”傻笑。我看在眼里,灵机一动道:“秦楼别的不好说,操办婚丧嫁娶却最是拿手,阿妙奶且缓行一日,今儿就让奶喝上小七明鬟的喜酒!”

    有钱自是好办事。自从高七公开进入秦楼班底之後,就从夫子庙身後租的杂货铺子里搬了出去,在竹园附近买了套像样的宅院,那房子搬家的时候就修缮过,略一布置,立显新房喜气。

    高七此时也不管今儿究竟是不是黄道吉日、合不合适嫁娶了,高老太太心疼儿子,卢氏温顺知礼,自然也不肯反对,一场婚礼虽然仓促,却不失体面地举行了。

    秦楼的姑娘来了一大半,她们投向明鬟的多半是艳羡的目光。高七年少风流,不少姑娘的心都系在这个俊俏小官身上,而高七有了一妻一妾之後也心满意足了,便攒动著姑娘们把目标转移到了马鸣和铁平生身上。

    马鸣本就是江湖有名的浪子,暂时抛开自己沈迷的赌牌,周旋在众女中的他如鱼得水,几乎抢了新郎官的风头;而铁平生的深沈也颇让几个身世凄凉的姑娘心仪,直把他缠得面红耳赤,险些逃了席去。

    我和孙妙在开始闹洞房的时候就告辞了,孙妙的情绪有些低落,她甚至不愿意回竹园而执意要去秦楼,就连我说送她都被她拒绝了。“大少刚回来,少奶奶都在家等著呢!”虽然她竟少见地笑谑了一句,可转身之际的那一抹孤单凄凉还是落在了我眼里。

    “别说废话了,回竹园!”

    满心怜爱化作了霹雳言语,已经跨上踏雪乌骓的我突然一伸手,握住了孙妙扶著马车车厢的小手,用力一拉,便把她拉到了我身後,然後一纵缰绳,踏雪乌骓便飞快向竹园奔去。

    第五章

    天刚朦朦亮,我就从睡梦中醒来,著眼是枕上纷乱的乌黑长发、点点残脂和无瑕那张写满了慵懒与满足的白皙圆润的脸。轻轻下了床,身边的无瑕并没有被惊醒,依旧睡得安详。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舞动著斩龙刃,我感受著一股熟悉的剑意重新流回我的心间。

    琴心棋胆、书情画意、刀魂剑魄,这些并不是我与生俱来,出师之前的每一天我几乎都是在苦修中渡过的,才造就了文武双全的我。可这几个月来,练功读书的时间越来越少,长此以往,就算我是天才,功夫恐怕也会不可避免地减退了。

    “这…是大正十三剑吗?”

    後花园沧浪亭里白衣胜雪的是魏柔,黄衣如菊的是解雨,两个女孩正是江湖上新一代侠女的代表人物,眼下却都迷惑地望著我。

    “这是李太白的侠客行。”

    大正十三剑是魔门七绝中唯一具有王道色彩的武功,与少林达摩剑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其堂堂正正、气势宏大处,甚至比武当真武剑法都有过而无不及,可我眼下修练的却并不是它。

    太白的诗让我顿起豪情,斩龙刃如刀似剑,让我把所见过的剑法刀法都融合在了一起,天魔刀、大正十三剑、春水剑法、大江流刀法,甚至魏柔那惊艳一剑都被我拿来当作了素材,时而剑似春雨,时而刀如狂风,竟是酣畅淋漓。

    许久,亭里才传来清脆的掌声,解雨顽皮地笑道:“你是不是知道魏姐姐来了,就故意耍出这麽一套厉害的刀法…啊不,是剑法来呀?”

    “奶相公有多强,魏仙子早知道了,用不著现在再献宝。”我笑道。

    解雨嗔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却大胆地垫起脚来用手帕替我抹拭著额头鬓角的细汗。

    魏柔深思了一会儿,正色道:“动少天资聪慧,当今武林不作第二人想,这一路剑法中竟然包含了七八个门派的武功,可贪多则不精,动少若能专心求一,武功定能再上一层楼。”

    听她说得如此诚恳,我心中隐约生出一丝暖意,这丫头倒生了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并没有因为我很可能是魔门弟子而心生敌意。

    “这丫头若不是隐湖弟子那该多好!”心有所思,脸上的笑容也就相当的真挚:“魏仙子所言极是,只是在下生性跳脱,专练一门武功,时间长了,心中也就烦了,对练功影响更大,再说,我意不在江湖,眼下这身功夫足矣。”望著她如朝阳般令人眩目的绝世容颜,心中忽地一动,又笑道:“魏仙子别一口一个“动少”了,让我觉得这竹园彷佛不是我家,反是隐湖似的,魏仙子改个称呼吧!”

    “那你还一口一个魏仙子呢!”

    解雨机灵地敲著边鼓,我刚想投去赞许的目光,她却用身子遮住了自己的小手,偷偷在我胳膊上使劲掐了一把,那淘气的目光里分明有著三分醋意。

    “那要先听魏仙子怎麽称呼奶相公,奶相公才知道怎麽称呼她嘛,”我立刻明白了解雨的心,撮动自己的心上人当著自己的面去追求另外一个女人,饶是她见惯了男人三妻四妾,心中恐怕也是酸苦难耐吧!只是眼下不是安慰她的时候,我只能把搂著她丰满腰肢的胳膊往怀里更紧了紧,脸贴著她的发,笑道:“比如,她称呼我师兄,我就称呼她师妹;她喊我大哥,我就叫她小妹;她…”

    “我称呼玉夫人为师叔,那就叫动少“王师兄”吧!”魏柔打断了我的话,故作淡然道,只是眼中却流露出一丝窘意。

    “那就叫动师兄吧!”我颇有些霸道地说道:“姓王的太多了,江湖上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谁知道奶喊的是哪个?”我可不想和齐小天一个待遇,总要压他一头半头才是。

    让我微微有些惊讶的是,魏柔并没有在这上多做计较,大大方方地喊了我一声“动师兄”。

    “师妹…”我轻轻唤了一声,心中竟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直到脑海中浮现出师父那充满睿智的双眼,才把它压了下去,内心颇有些愧意地暗自发誓,师父您就放心吧,弟子一定要完成您的心愿,征服隐湖!

    魏柔并不习惯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特别是席上似乎只有她自己与我无名无份,不过,对於解雨的邀请她没有执意拒绝,这越发让我觉得她正以我为石而磨砺自己。

    究竟是她勘破情关,还是臣服在我的胯下,现在说来还为时尚早,不过我会不择手段地让她沈迷於红尘俗世中,锦衣玉食最能消磨人的斗志於无形,我自然不会放过。

    家中饮食原本是无瑕一手操办,近来她身子越来越不方便,六娘便替我重金请来了杭州楼外楼宋大厨的师傅刘老爷子来坐镇厨房,指点高七媳妇等人,故而眼下竹园饮食之精,绝不下於王公贵族之家。

    简简单单的香稻水饭、玫瑰腐乳,已经让魏柔惊喜,萧潇看在眼里,眼波一转,笑道:“我们都沾魏妹妹的光了呢,刘老爷子一向不轻易动手,今儿倒破例做了两只小菜,妹妹要是能一直住下去,我们就有口福了。”

    解雨呷了口莼菜汤,品了又品,道:“萧潇姐,刘老爷子的口味是不是太淡了?我总觉得无瑕姐姐做的更好吃。可惜无瑕姐姐怀了宝宝,明年这时候才能尝到她的手艺呢!”

    解雨并不像大多数川人那样非辣不欢,不过鲜咸二字却免不了,刘老的清淡确实不合她的口,只是现在说起来却不是她的真实意图,与萧潇一唱一和的目的,都只是为了勾起魏柔对俗世生活的向往。

    “用不了那麽久,明年五月无瑕就该生产了,三个月後,她就可以做点家务了。”我笑道,一旁无瑕微微颔首,脸上洋溢著母性的光辉。

    众女就开始议论起届时该给无瑕和孩子准备些什麽,因为没有经验,错误百出的言语逗得几个已经结婚生子的仆妇都抿嘴直乐。

    魏柔只是边吃边听,并不说话,她的动作表情都是淡然从容,只是目光忽快忽慢地游移在众女脸上,或是会心一笑,或是若有所思,竟极是生动。

    无瑕用腿轻轻碰了碰我,眼角送了一丝挪揄的笑意,我才清醒过来,藉著喝粥掩饰我瞬间的痴迷。

    隐湖毕竟是传世百年的门派,虽然不崇尚奢华,可单单从魏柔优雅的吃饭动作就能看出来,它对弟子的培养和我师父逍遥公一样,都是全方位的。这也从侧面证实了我的猜想,如果隐湖弟子的武功不足以在江湖上维持师门荣誉的话,那麽她很可能不是终老隐湖,而是嫁入了豪门世家。

    正胡乱寻思间,丫鬟来报,说有位沈熠沈公子求见。

    我心中顿时一乐,这家伙虽然举止乖张,却总能带来新奇的玩意,忙吩咐丫鬟请他近来。

    “相公,我们要不要回避?”

    “伯南是朋友,不必了。”

    於是众女便各自吩咐自己的丫鬟取来比甲、披肩纷纷穿上披上,我随後也起身相迎。来到客厅,却见一人满身污血淤泥瘫软在椅子上,衣服破烂得连叫化子都不如,彷佛是才从战场上撤下来的伤兵似的,只是面目尚算乾净,却正是沈熠。

    “伯南,出什麽事儿了?!”我吃惊地道,沈熠形容极其憔悴,若不是身後一个老者搀扶著他的话,他早倒下了。

    “别情,有…吃的…”沈熠见了我,眼睛亮了一亮,话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半,就昏了过去。

    我见状忙抢上前去,伸三指搭上了他的脉,那老者沈声道:“王大人,我家公子已经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他是饿昏的。”

    “快拿桂花粥来!”新来的小丫鬟见沈熠昏倒了,都慌了手脚,听我一声断喝,才似活了过来,急忙奔去厨房,我兑了杯温水,那老者接过去一点点喂进去。

    “老先生,莫非你们遇上了贼人?”

    老人说大人还是等我家公子醒了之後问他吧,并不多话。我心中暗赞了一声沈家果然家法森严,也不再多问。

    沈熠半昏半醒地把两碗桂花等uY了进去,便昏沈沈地睡了过去,那老者虽然也是饿极了,却能控制住自己,慢条斯理的把热汤热粥喝了下去。

    看他的模样,我知道他一时半时醒不过来,吩咐丫鬟细心照料,我和众女打了招呼,先是送走了孙妙武舞——武舞也要回杭,二女正好做伴,顺便让老马车行替我给老师阳明公和驻扎在崇德的唐天文送去年货,接著便带礼物去府衙拜见知府白同甫,碰巧鲁卫也在,三人便定下年後交接事宜。

    议论了一番朝政,我又去经历司。下属们早得到了我升官的消息,俱做恋恋不舍状,我知道他们不舍的其实是我的银子,好在接替我经历司经历的小谷素与我相善,和他商议了一番,日後他依旧向我提供朝廷往来函件的抄本,而我则继续出资维持经历司现有的俸禄补贴。

    等中午回到竹园,沈熠依然昏睡,又等了一个多时辰,才从睡梦中醒来,刚一睁眼就喊饿,只是这回倒是自己动手,狼吞虎咽地足足吃下了两人份的饭菜,若不是我挡著,或许给他头牛他也能吃了。

    “妈的,我这回总算知道饿是啥滋味了,回家我他妈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设他一个粥铺子,专门施舍给乞丐穷人!”

    “呵,经这一难,倒造就出一位善人来,这贼也算有些功德!”

    “我呸!”

    沈熠顿时激动起来,跳起身来才发现自己那身破烂的衣服与华丽的客房极其不协调。

    “别情,我和王老先洗个澡,茯苓粥还有吗?能不能再给我做点?我真是饿疯了。”

    二人梳洗乾净,沈熠才恢复了公子哥的模样。

    “别情,我遇上了贼人!”他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不瞒你说,这一次我进了三十万的红货,在真义被人洗劫一空,同行的八个人被杀了六个,若不是王老拚死相救,我险些死在了真义!从真义逃出来,怕贼人追杀,又不敢报官,一路上昼伏夜出,又身无分文,险些又饿死在路上!”

    “真义?城东五十里的昆山真义镇?知道对方是什麽人吗?”

    我心中顿时燃起了一股怒火,奶奶的,老子还没走马上任,就有人给我使起脸色来了,难道欺我王动吃素不成?!我的问话便火药味十足,就连投向那个老者的目光里都隐隐有些疑色。

    “是宗设那王八蛋!”沈熠咬牙切齿地道,他该是注意到了我投向那老者的目光,又道:“别情,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王老是家父至交,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铁手”王汉生,别情你该听说过吧!”

    我这才撤回了目光,“原来您老就是大名鼎鼎的王铁手王老先生!”王汉生也是江湖名人录里的人物,听无瑕说他十年前尽屠仇人全家後便不知所踪,原来竟藏身於沈家,想来也只有沈百万这样的人物才能一手担下这十几条人命的大案。

    “只是,宗设不是一向活跃在宁波至泉州一带吗?倭寇也多是侵犯近海之地,深入到苏州,这几乎是前所未闻,伯南,你弄清楚了吗?”

    我渐渐平静下来,如果真是宗设的话,那就不是针对我的,倒是想要宋素卿的好看,这两大日本贡使团相争已久,特别是宗设在被朝廷所拒之後,已经演化成了彻头彻尾的倭寇,并渐渐成洛u翰n倭寇的中坚力量,其人数之众,实力之强,并不是我秦楼所能抗衡的,想要击败他,除了官府,别无二途。

    “我在宋素卿那里见过宗设的人,此次伏击我的就有宗设集团的三号人物近藤又兵卫,绝错不了!他们不知道王老的身份,以为定能杀死我,所以没太掩藏形迹。”

    王汉生点点头,却道:“大人,他们一共九个人,武功都相当出众,那个近藤的功夫甚至不在我之下,只是用的都是汉人的剑不顺手,才让我有机可乘。贼子中还有个汉人,我怕事情没那麽简单。”便把当时的情景简单讲述了一遍。

    汉人与倭人的相貌相差无几,只要换个装束,任谁也分辨不出来,而要深入到苏州一线,势必要带上通晓语言的汉人,只是这人竟然颇会些功夫,就让整个事件耐人寻味起来。

    “伯南,宗设他早被朝廷所拒,自然没有通关牒文,更不会有路引,所以苏州他是绝对进不来的,你且在这儿歇息两日,我在四周查查,看看能不能找到宗设手下人的下落。”

    沈熠一脸的苦笑,“别情,我哪儿有心思在这里歇息,客户还等著我的货哪!货没有了,我总得给人个说法吧!”

    见我目光灼灼地望著他,他眨了眨眼,举起手来:“好了,别情,我投降了,货,是宝大祥应天号的,至於宝大祥的内幕,你比我更清楚吧!”

    血顿时涌上了我的头,“果然如此!”猜测变成了现实,我不禁替宝亭担起心来,虽然应天、扬州两地的宝大祥已经和殷家没有多少关系了,可若是落在有心人手里,免不了又是一场牢狱之灾,殷家可再也经不起这样折腾了。

    “唐门究竟想要干什麽?这麽著急赚钱难道也想逐鹿中原吗?”一头替宝亭担忧,另一头又惦记起了解雨,让我知道,所有的欢愉都是有代价的。

    从我手里借了一万两银子,沈熠执意要即刻赶往应天,我便替他租了老马车行的马车,两人躲在车厢里不出来,该可以躲过宗设的阻截。当然,如果宗设志在破坏宋素卿生意的话,他震慑别人的目的已经达到,沈熠的生死已无关大局,他此去应天十有八九是一条坦途。

    第六章

    虽然我还没有上任苏州推官,可鲁卫早就通知自己原来的下属要将每日发生的案子抄报到经历司衙门一份给我,案情重大的更是直接报到竹园我家里,可等了一天,也没见到昆山县关於真义镇凶案的报告。

    事关六条人命的大案,县里若是知晓的话,绝不敢隐瞒不报,想来定是宗设手下焚尸灭迹了。虽然我对做官并不十分在意,可命案毕竟出在自己管辖的一亩三分地上,若是传了出去,让别有用心的人加以利用,江湖人再竞相艾尤,苏州想恢复平静就不那麽容易了,对我官声也是影响极大。

    “连年都不想让我好好过!”

    我抱著萧潇翻看著李农送来的简报,府衙的捕头在城外十里拉网式搜捕,虽然抓了十几个小偷小摸的盗贼,可并没有宗设手下的消息。

    “後儿才是除夕,主子不若和魏姑娘一起去趟真义如何?”

    “奶也算聪明了。”

    我自然明白萧潇的意思,隐湖以侠义自居,遇到汉倭相争之事,自然无法推脱,若不是事关沈家走私贩私,更牵扯到宝大祥和唐门,我还真要感谢宗设给了我与魏柔单独接触的机会,可眼下却不得不小心从事了。

    “主子哪里像说奴聪明的样子,分明…是说奴笨嘛…”萧潇娇嗔一句,媚眼一转道:“主子又不是真要去查案子,案子不过是个藉口罢了;魏姑娘也不是真要查案子,眼下大江盟和慕容世家斗得正凶,隐湖哪儿有精力顾的上这些事情,只是没办法推脱罢了,就算她真想查这案子,案子是苏州府管辖的,而苏州府是主子的天下,主子怎麽说,她还不得怎麽听著。”

    “奶倒是个女诸葛了!”我眼睛一亮,不由夸赞道。

    果然如我俩所料,魏柔得知此事後,就立刻动了前往真义镇的念头,并没有丝毫勉强,只是听说我也要去那里的时候,她眼中才闪过一丝犹豫,我心里叹息一声,只好再拉上解雨。

    中午,三人与昆山县的几个捕快已经出现在了真义镇北。

    接近年关,路上行人相当稀少,加上沈熠早把行程路线告诉了我,而近藤那几个人当中只有一个人会说汉话,故而相当引人注目,从昆山县城一路向西查来,就很容易发现他们的行踪,只是在沈熠描述的出事地点,只发现了血迹,却不见尸体,而近藤他们似乎也在这儿消失在了空气里。

    “再往东,可就是松江地界了。”

    萧潇和我都没有算到的是魏柔出人意料的执著,返回昆山之後,她竟建议向东继续查下去,直到找到近藤的老巢为止。

    “魏姐姐,後天可就是除夕了,难道我们不过年了吗?”

    “可就这麽放过他们,日後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要惨遭涂炭,除恶务尽,这可是我们习武人的理想和职责!”

    狗屁!都像奶这般恣意妄为,还要朝廷作甚!虽然脑子里这麽想,可望著魏柔平静而又坚定的面孔,我心里还是隐隐升起一丝敬意,为了自己的心中理想而努力,也该是一种幸福吧!

    “何况,此番倭人的行动有迹可寻,轻易放过,殊为可惜。”她凝视著我,目光清澈而又蕴含深意:“师兄守一方平安,更不可能置身事外吧!”

    “那是,咱们这就往松江去!”

    托老马车行给竹园捎去书信一封,信自然写得情真意切,可心情却压抑的很,“雨儿,奶相公是不是很滑稽?写信安慰自己的女人说,她们嫁过来的第一个新年很可能无法与她们相公一起度过了,而理由竟是相公要追求另外一个女人,唉…”

    只是这些事情,魏柔她一点都想不到吗?是正义感太过强烈,还是不习惯竹园大家庭合家欢的氛围,有意无意地逃避呢?

    有了沈熠提供的线路,我们南下的速度相当快,定更鼓刚响过,我们已经到了松江府。

    沈熠就是从这里出发的,这儿是沈家的老巢。据他说,进了腊月,官府对松江的检查明显松懈下来,不少人又重新回来进行走私的买卖,就连沈家和宋素卿的这笔交易也是在这附近的海上完成的。

    我知道近藤的行踪从这里开始会变得模糊难查起来,松江是抗倭的前沿,对旅人的盘查警戒之严比之苏州有过而无不及,近藤他们很可能与那些逃亡的江湖人采用的是同一种方式,遇咱uㄓJ,逢哨卡则另择他路。

    “要去拜会沈百万吗?”

    我摇摇头,虽说沈家在松江的势力一如我在苏州,与倭人打交道的日子又久,或许真能了解一点宗设的行踪,可我眼下并不想与他扯上干系,沈家与倭人关系太过密切,而沈百万儿子又多,里面没准儿就会出现一个妄想夺嫡的逆子,再把消息暗中传给宗设,我们可就是立陷危局了。

    “先找宋素卿,她是为朝廷所承认的日本贡使团团长,可以自由出入几大港口,或许她眼下就在松江。”

    第二天,我们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总算幸运地找到了宋素卿。她还记得我,“李公子”“李公子”的叫得很亲热,又问起源藤壶的近况,不过,她没太关注解雨魏柔二女,二女洛u琐④K,都简单易了容。寒暄了半天,我才把沈熠遭袭之事告诉了她。

    “近藤又兵卫?”宋素卿颜色微微一变,沈吟了一会儿才道:“我早料到宗设不会轻易让我涉足珠宝生意,对他的行踪便颇为注意,他的旗舰“三笠”几日前尚在泉州附近,所以我就没有提防他。”

    她顿了一下,微蹙蛾眉:“而且,原以为他会直接对付我的,没想到却是去截杀沈少爷!”

    “这怎麽说?”

    “宗设此人心狠手辣不假,可他是个直性子,不像你们汉人那样一肚子都是鬼主意,袭击我的合夥人,这和他的风格大不相同!再说他怎麽知道沈少爷身上带著珠宝呢?”

    “宗设定是早有预谋,派人监视宋姑娘您的一举一动,自然就知道沈兄这几日与您交易过,而沈兄一行八人,目标相当大,跟踪也很容易。至於大船,那只是宗设使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我解释道,心中却不由暗生轻视,这麽简单的问题就连玲珑、武舞她们恐怕也能一口说出答案来,倭人的思维还真是直线条呢!

    不过,她的话还是让我想起了宗设手下的那个汉人,这一切会不会都是他搞的鬼呢?

    魏柔静静坐在我的身後听我给宋素卿分析如何才能除去宗设这个心腹大患,并不插言,而摆放在她面前的那盏和式香茶她只是浅尝辄止,倒是一缕极淡的女儿幽香透过茶香缓缓飘来,清雅而持久。

    解雨却是好奇得紧。蜀地不比江南,很少接触到东瀛的器物,加之她又是第一次见到海,看什麽都觉得新鲜,把舱里的瓶瓶罐罐摆弄了一番之後,就趴在窗边望起海来。

    “大海好无聊耶,什麽都看不见,水里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就连渔火都没有…”看了一会儿,她竟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宋素卿却微笑道:“姑娘在船上生活些日子,奶就知道大海的好处了,大海给我们吃、给我们穿,就如同土地之於农夫一般。何况,守著大海,自己的心都觉得宽广起来了!”

    “是吗?可我怎麽没觉出来呢?就像远处的那条船,它上面怎麽连一点光亮都没有,鬼鬼祟祟的,人家看了心情怎麽能好?!”

    就在我心中微微一怔,宋素卿也皱起了眉头,几人齐齐往窗外望去的时候,猛见二里之外爆出一团耀眼的红光,红光映照出船的轮廓,竟然是一条与宋素卿的座舰“妙之丸”几乎完全相同的铁甲战舰!

    “不好!”

    我脑子里刚闪过这念头,一声接著一声的巨雷就猛然在头上炸响起来,船体顿时剧烈晃动起来,架子上的花瓶茶碗瓷器呼的一声飞舞出去,眨眼间遍地都是碎片水渍,可一点都听不到器物破碎的声音。

    四只烛台颓然倒下,蜡烛在地板上跳动了几下就倏地熄灭了,船舱里立刻漆黑一片。

    解雨一下子撞在了窗棂上,又一下子仰面朝天地被甩了回来,我双足一点,竟是一个踉跄,船身倾斜,让我差点没借到力,勉强跃起三尺接住解雨,身子就已经下落,左手新月一文字一刀扎进船板里,才堪堪稳住了身子,而一具娇躯此时也正狠狠砸在了我的後背上。

    “抓住我胳膊!”

    用少林狮子吼吼出来的声音就连我自己都听不到,可魏柔的手却真的抓住了我的胳膊,那张动人的脸此刻正贴在我的肩头。

    敌袭!

    我根本来不及体会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一股炮弹引发的巨浪便铺天盖地一般卷了过来,从窗子涌进来的冰冷海水一下子把三人打了个精湿。

    我被这连珠般的炮火惊呆了,与这铁甲战舰的炮火相比,大江盟和十二连环坞的战舰倒像是小孩子玩扮家家酒的玩具似的。在这犀利的火器和茫茫大海面前,久不知恐惧滋味的我竟隐隐生出了惧意,而这丝惧意和著透心的寒意让我牙关忍不住哆嗦起来,只是见到怀中解雨那惊恐的眼神,我才努力镇定自己,挤出副笑容来。

    “太、太基是尤!太基是尤大!”(日语“て、てきしゅう、てきしゅうだ”,意为“敌袭”,发音“tetekisyutekisyuda”)

    就在我生出要命丧於此的念头时,对方的炮火突然停了下来,接著一个落汤鸡似的中年倭人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叽哩哇呀地喊著什麽。

    我满耳轰鸣,只能隐约听到他的声音,他说的该是日本话,我连一个字都听不懂,转头正想找宋素卿,只觉背後一轻,魏柔已经轻盈地跃开去。

    宋素卿倒在船舱的一角,一动不动,显然被撞昏过去了,魏柔接连点了她几处穴道,竟没把她救醒。转头望向窗外,敌人那艘铁甲战船正长桨齐飞,迅速地靠近过来。

    “开炮!开…炮!砰!砰!”我冲著那倭人又叫又比划著,那倭人也满脸焦急的和我比划著什麽,谁也听不懂对方在说什麽。

    我颓然垂下了胳膊,与解雨对望一眼,依偎在我身旁的她此刻却安静下来,黑暗中的那双眸子竟是异常的温柔。

    这丫头竟然要放弃求生的努力了!我顿时一惊,忙贴著她的耳朵吼道:“雨儿,醒醒,相公还没和奶洞房呢!”她这才重新紧张起来,悄无声息地拔出了“流光”。

    “师妹,敌人要抢船,准备战斗吧!”我冲魏柔喊道,随即冲到了甲板上。

    强劲的海风吹在透湿的身上,竟是刺骨般的寒冷,我手脚竟有冻僵了的感觉,满目疮痍的甲板更让我心生凉意。

    主帆和桅杆被炸得稀烂,一侧船舷也被打出了两个大窟窿,不仅让这一侧的火炮全部失去了战斗力,就连船体都开始倾斜,船根本已经无法开动了,而且沈没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甲板上陆续聚集了三十多个倭人,见到宋素卿昏迷著被人抱出来,众人脸上虽是又惊又悲,却没有多少惧意。那中年倭人叽哇说了一通,便从人群中闪出八个精壮汉子来,接过宋素卿直往另一侧船舷奔去,其他人则迅速散开,一部跑向後甲板,一部守在前甲板,每人的脸上都露出凄烈的神色。

    “他们在搞什麽?”

    我跟过去一看,那八个汉子正在解开船舷旁的一艘小船,心中顿时明白了他们的用意,竟是要用甲板上众人的拚死阻拦来换取宋素卿逃生的时间。

    妈的!我顿时怒从心起,忠心护主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可小船只有一艘,老子还有一堆红颜知己等著老子疼爱,可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这儿离岸边足有十里,游到对岸怎麽也要半个时辰,可谁他妈的能在这冰冷的海水里待那麽久!

    “都他妈的给我住手!”

    我知道他们根本听不懂我的话,身子一跃,斩龙刃已经呼啸而出,没等那八个汉子反应过来,剑脊已把他们拍到了一旁,等他们从甲板上爬起来,斩龙刃已经架在了宋素卿的脖子上。

    “鸡、鸡杀马!”(日语“き、きさま”,意为“你这个家伙!”,发音“kikisama”)

    那八个汉子又气又急地拔刀冲上来,一面大喊大叫地向同伴示警。

    “雨儿,奶看著宋姑娘。”我吩咐了一声,斩龙刃再度咆哮而出,将那八个汉子手中的倭刀齐齐击飞,只是八人刀上的力量都相当大,我刀法不由一窒。

    打斗惊动了前甲板的众人,被眼前局面弄得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的倭人只看见一把黝黑的刀正搭在自己首领的脖子上,顿时鼓噪起来,一步步地逼过来。

    我明白如果现在和宋的人马起内讧的话,就算我能抢到救生艇,在敌人铁甲舰的攻击下也难逃生天。当务之急,是让宋的手下知道我和他们是同仇敌忾的战友,大家齐心协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不是你们的敌人,他们才是!”我脸上故意作出夸张的焦急表情,指著远处破浪而来的铁甲舰,用不了一袋烟的功夫,它那长长的锐利舰刺就会把妙之丸插个对穿。

    “师妹,帮我护法。”

    擎出翌王弓,把自己的侧翼交给了魏柔,张弓搭箭,手竟是前所未有的沈重,翌王弓用的箭乃是特制的,我随身携带的两只箭壶只有二十羽箭,正是我全力施为九天御神箭法所能达到的极致,眼下的每一箭都弥足珍贵!

    “崩——”

    弓弦响过,众人都迷惑不解的望著流星般的羽箭呼啸著没入黑暗中,似乎等待了相当漫长的一刻,三百步之外敌舰的主桅杆突然向一旁倾斜,接著就扯著大帆轰然倒下,连船都被带得晃动起来。舰上的副帆来不及调整角度,船顿时偏离了航向,而船速也缓了下来。

    “亚、亚他!”“亚他走!”(日语“や、やった”“やったぞ”,意为“成、成功了!”“帅啊!”,发音“yaya^ta”“ya^tazo”)

    宋的部下看得目瞪口呆,直到有人大叫了一声之後,众人才欢呼起来,望著我的目光里满是敬仰,就彷佛见到了神仙一般。

    再一声弓弦响後,副桅杆也被我射断,那些摇桨的兵士还不知道甲板上发生了什麽,依旧努力地摇著长桨,航向越来越偏。

    这两箭几乎耗去了我所有的精气神,竟连手中的翌王弓都似拿不住了,眼前突然一花,竟是雾茫茫一片,什麽都看不见了,若不是我知道此刻万万松懈不得,强撑著一口气,就险些栽倒在甲板上。

    “师兄!”

    一只冰冷潮湿的小手握住了我的手,一股柔和的内力缓缓送了过来,助我压制住了翻腾的气血,转头看去,正对上魏柔关切的目光。

    这目光虽然只包含著对并肩作战的战友的关怀,里面并没有丝毫男女之情,可我心里还是荡起了一丝波澜。见她被海水浸湿的乌发一缕缕的竟有结冰的迹象,脸色更是冻得煞白,竟是那麽的楚楚可怜,我几乎忘记了师父的教诲,直想把她搂在怀里呵护爱怜。

    “师妹,谢谢奶。”

    我强迫自己把目光挪到了敌人的铁甲舰上,对方的长桨此刻已经停了下来,大船只是靠著惯性缓缓向前滑动,甲板上涌出几人来,似乎是想弄清楚为什麽桅杆会突然折断。

    “炮,炮!要是有大炮那该多好呀!”

    看到敌人铁甲舰的整个侧翼全部暴露出来,我忍不住四下张望,看看甲板上能不能变出一门大炮来。总算有人似乎听懂了什麽,和那中年倭人说了几句话之後,十几个人呼的一声奔向船舱,没多大功夫,竟抬出一门大炮来!

    我大喜,忙和众人一齐把大炮固定在船首,便点火发炮,两发之後,竟一炮击中了敌舰的左舷,等它调整好船头变成两船相对的时候,船身已经挨了两炮,左舷七成的桨位被打烂,船就算能开起来,速度恐怕也只有蜗牛一般缓慢。

    “可惜!”

    对方一直没用炮还击,想来它的炮弹已经告磬,只是妙之丸越来越倾斜,加之大炮强大的後座力把甲板震的四分五裂,满甲板竟找不出合适的地方安置大炮了,纵有炮弹,却再无法发炮射击,直让我徒唤奈何!

    按照目前妙之丸下沈的速度,不用两个时辰,它就会沈没,若是考虑到船越沈越快的因素,或许连一个时辰都坚持不到,再不想办法弃船逃生,就只有葬身鱼腹一条路了。

    见敌人的大船距离虽近在咫尺,却暂时没有攻击自己的能力,众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那只救命小船上。

    这艘小艇最多能容纳十三四人,而妙之丸上活蹦乱跳的就有三十多人,还有数目不详的伤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大家都救走,何况若是骤然放弃大船,敌人很快就会得到船上的弹药,所以无论阻敌还是倾倒炮弹,都需要有人作出牺牲。

    “欧道瑙奥兹雷太以其那沙因!欧雷哇考考尼诺考鲁!”(日语“おとのをつれていきなさい。おれはここにのこる”,意为“带殿下走吧!我留在这里!”,发音“otonootsuleteikinasai。olewakokoninokoru”)

    “哇希哇莫吾裘吾布恩尹奇踏瓦!”(日语“ワシはもうじゅうぶんいきたわ”,意为“我已经活得够久了”,发音“wasiwamouzyuubunikitawa”)

    “啊达希莫!”(日语“あたしも”,意为“我也是!”,发音“atasimo”)

    几个人争吵起来,样子十分激动。“泥”啊“妈”的我也不知道他们在争什麽,不过那条船上会有我们三人的位置已经勿庸置疑,我也懒得理他们,只求他们赶快把上船的人选定下来。

    转身看两女已经冻得浑身直打哆嗦,脸上不知是海水还是泪水,一面心疼,一面後悔没带鲨鱼皮水靠来,看旁边几个女忍者的衣服尚算乾燥,便用剑一指她们,做了个脱衣服的动作,又指了指宋素卿、解雨和魏柔。

    “相公…”

    “师兄!”

    听解雨和魏柔同时叫起来,我狠狠瞪了她们一眼:“叫爷爷也没用,我可不想奶们都冻死在这里!”

    倒是那几个女忍像是报恩心切,十分痛快地解起了衣服。

    “倭人还真不知廉耻呢!”

    解雨魏柔流露出来的眼神和我心中所想大体相仿,到後来我才知道东瀛有男女共浴的习俗,裸体并不算什麽稀罕事。示意两女把宋素卿抱进船舱,那几个女忍便跟了进去。

    争吵的倭人们平静了下来,那个中年倭人似乎唱起了名字,九个少年少女出列站成了一队,看来他们就是获得生之权利的人了。

    “无论哪个民族,都想把希望留给下一代呀!”

    我这才恍然大悟,或许方才他们不是争著离开,而是抢著留下吧!正暗自感慨,这三十多人突然“呼啦”一声朝我跪了下来,俱是恭谨地伏身在地,只有那中年倭人昂首注视著我,一字一句地说起了日本话,之後,他又咬破中指在衣服用汉字写道:“请大人保护主公,拜托了!”

    望著那一张张视死如归的脸,我不知是敬是惧,倭人,这个民族实在是不容轻视呀!

    我正犹豫该不该接下这副重担,突听舱里解雨惊叫道:“血?魏姐姐,奶受伤啦?!”

    在惊叫声中,我闯进了船舱。

    舱里虽然昏黑一片,可我还是依稀看到了一副动人的景色。几个光溜溜的女忍正给宋素卿换衣服,而角落里,一缕月光正勾勒出两个曲线玲珑、错落有致的躯体。

    解雨和魏柔身上似乎都只剩下了肚兜和小衣,精湿的衣服完全贴在肌肤上,把曲线诠释得完全彻底,就连椒乳上的那两点蓓蕾的轮廓都清晰可见,解雨的丰腴,魏柔的纤细,看起来都是那麽的完美无瑕,我竟有些看呆了。

    她俩似乎也没想到我真闯了进来,俱都愣住了,倒是我先醒悟过来,幽冥步全力施为,眨眼便到了二女近前。

    “师妹哪里受伤了?”

    魏柔这才一声惊叫,倏地背过身去,“师兄,快出去!”声音五分惊三分羞,还有二分是恼意。

    “事急从权,师妹莫怪!”

    要怪就怪奶自己,女人本就该在家相夫教子,想在江湖上打打杀杀的就别那麽多顾忌!我心中暗忖,而解雨此时一手抱胸,一手满是污血伸到我的近前,小声道:“相公,奶看我手上的血,魏姐姐她流了好多呢!”偷偷指了指魏柔的小衣,羞涩的眼神中透著一股顽皮。

    裹著魏柔浑圆挺翘玉臀的白色小衣上果然有大片暗色的污迹,我恍惚了一瞬间就明白了那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心里暗赞解雨聪明的同时,我沈声道:“师妹天葵突至,最挨不得凉气,快点换上乾衣服是正事,雨儿,奶换好衣服之後,给奶魏姐姐好好揉揉肚子。”说罢,扭头出了船舱,只是两女那几近赤裸的身躯却深深烙在了我的脑海里。

    “欧道瑙柯南恩哭达塞以!”(日语“おとの、ごらんください”,意为“殿下,请看!”,发音“otonogorankudasai”)

    刚出了舱门,五六枝箭已扑面射来,随手将它们磕飞,却见宋素卿的部下们都趴在了甲板上,那中年倭人指著前方冲我喊著什麽,顺著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敌舰的甲板上密密麻麻地站了四五十个弓箭手,正用弓箭压制住了众人,而两艘小船正从敌舰的阴影中一前一後斜插而出,在己方弓箭手的掩护下,飞快地接近著妙之丸。

    第七章

    “难道妙之丸上有敌人欲得之而心甘的东西吗?”

    这念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对面的弓箭手似乎发现了我,一阵密集的箭雨倾泻而至,我连忙卧倒在甲板上,匍匐爬到那中年倭人的旁边向前望去。那两条小船每条都有十四人,六人操桨如飞,八人执刀盾而立,立在船头的两人动作极其迅捷,将宋素卿部下零星射过去的箭枝一一击落到海中。

    船?我不是正愁没船吗?

    一个大胆的主意顿时在我脑海中形成,“放小船过来!”我在中年汉子的手上写道。

    “夺船?”他面露诧异,指了指敌舰上那群弓箭手,似乎在说,在敌人弓箭射程之内,站都站不起来,惶论夺船了!

    我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回头喊了一嗓子:“师妹、雨儿,我需要奶们的帮助!”

    敌人的小船距离妙之丸只有十几步远了,船上的人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一张张狰狞而贪婪的脸,两个武士已经抬起了长长的挠钩,钩上的倒刺泛著冷艳的光芒。

    就在这时,我手中的翌王弓开始发威了,九天御神箭法中的“九阳珠链”被我几乎发挥到了顶点,弓弦发出的震颤声彷佛琵琶的和弦,连珠似的九枝箭射向对面敌舰的弓箭手群,每一枝都带走了一个人的生命,敌人顿时大乱,纷纷寻找掩体,很多人甚至乾脆就趴在了甲板上。

    “起!”

    收起翌王弓,我拉起魏柔的手纵身向敌人前面那艘小船跃去。

    风从耳边掠过,魏柔飘摆的丝带从耳边掠过,身子自由的彷佛是神仙一般,霎那间我竟有些陶醉了。

    “咄!江海凝清光!”

    “杀!天魔群仙破!”

    那明晃晃的倭刀此刻就成了惊醒好梦的讨厌虫子,斩龙刃和明霜剑不经意的合璧,只是为了赶走这些讨厌的家伙,可船头那两个身手可观的武士眨眼就变成了八段,还是让我和魏柔互相对视了一眼,合璧的威力竟会如此之大吗?

    只是眼下谁也没有时间去考虑它了,斩龙刃如狂风般地从船头扫荡到船尾,竟没有我一合之敌,而魏柔则忙著把一条缆绳系在小船上,妙之丸上的解雨也喊著号子指挥著众人将小船拉到了大船旁。

    敌人这才明白过来,弓箭手纷纷重新钻出来,一面与宋的部下对射,一面攻击我和魏柔,只是箭雨已经稀疏了许多,魏柔见我已累得气喘吁吁,便站在我前面,替我拨打箭枝。

    “噗、噗!”

    两只挠钩从後面那艘小船伸出,一下子搭住了船尾,小船顿时一颤。

    我心中却是一喜,“就怕你跑掉,你倒是送上门来了!”深吸了口气,喊了声“师妹,掩护我!”两人心有灵犀的一换位,我踩著挠钩直扑後面的小船而去。

    “要命的快滚开!”

    还真有三人应声跳进了水里,而我又连杀三人後,一把倭刀生生架住了斩龙刃!

    强弩之末,不能入鲁缟。对面倭寇手上的力量虽然是今天遇到的众人当中最强的一个,却尚不足我平常力量的一半,可我知道我已经没力气来杀他了,施展幽冥步,我倏地退了回来,而魏柔已经持剑跃了过去。

    隐湖剑法竟也有犀利肃杀的一面,魏柔剑出如电,只两剑就把我方才的对手逼得跳水而逃,其馀众人更是纷纷中剑落水,妙之丸上顿时欢声雷动。

    缴获了这两艘小船之後,所有尚有战斗能力的人和几个身份重要的伤员都转移到了小船上,只留下了伤员来处理尚存的炮弹。带著生离死别的悲伤,三艘小船迅速驶离了妙之丸。

    我们三人和宋素卿坐在了一条船上,同船的尚有那个中年倭人,三个女忍和四个少年,两只大木箱子占据了馀下的位置,想来箱子里面就是宋集团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贵重珠宝和银票之类的东西,没有它,复仇只能是痴心妄想,而敌人想要得到的或许也就是它了。

    我早抽空换了乾衣服,还顺手抽了块乾燥的木板,拎了床棉被才上了船。船板果然如我所料的那样潮湿,我把木板垫上才让解雨魏柔坐下,然後用大被裹住了二女。

    “相公,你也进来暖和暖和吧!”解雨敞开棉被的一角,柔声道。

    “算了,江湖人言可畏,本是在一条大被下御寒,可传著传著,没准儿就成了被翻红浪、大被同眠的风流韵事了,相公本就是个淫贼倒也无所谓,可奶魏姐姐还是冰清玉洁的女儿家呀!我还是摇摇橹活动活动身子骨暖和暖和吧!”

    我半真半假的调侃让魏柔陡露一丝女儿羞态,她偷偷瞥了解雨一眼,解雨柔情万种的的目光正落在我身上,忍俊不禁的笑意似乎只是在欣赏我说话的有趣,并没有在意话里的调笑之意。

    她轻轻咬了下嘴唇,悄悄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却让解雨发觉了,笑道:“相公,快过来吧,魏姐姐都给你腾出地方来了!”

    就见魏柔的胳膊微微碰了碰解雨,另一只手稍一用力,那被子便把她裹的更紧,反是解雨夸张地惊叫了一声。

    离敌舰越来越远,前面隐约能看到岸边的轮廓了,船上众倭人的心情似乎也从悲伤中走出,好奇地望著我们三人打闹说笑。

    我向解雨那儿挨了挨,正想钻进大被里去,却猛听到“轰”的一声巨响,突如其来的一发炮弹正落在船旁,掀起的巨浪竟一下子就把小船掀翻!

    我猛地伸手一抓,却只抓住了棉被,眼看著解雨魏柔从我眼前滑过,一头栽进水里,然後冰冷的海水也湮没了自己的脑袋。

    寒冷飞快地摄住了我的躯体,浸饱了海水的棉袍似有千斤重,直拽著我朝海底沈去,而更让我心焦的是我不知道解雨魏柔究竟会不会水,拚命地脱掉棉袍,只留下了贴身的小衣,就连斩龙刃都被我忍痛扔进了海里,等浮出水面,看到的情景却让我的心一下子都冻住了。

    距离我三丈远,四只胳膊半伸出海面上胡乱拍打著,让那两个梳著双丫髻的人头在水中忽沈忽浮,这典型的溺水者挣扎的形象,让我顿时明白过来,我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二女竟然都是旱鸭子!而更不幸的是,不知为什麽,两人跌入水中的时候还在一起,此刻却分开了一段距离,而我却恰好在两人的中间!

    “相——公!”

    “…师兄!”

    两人在头探出水面的一瞬间齐齐发出了求救的呼唤,解雨更是看到了我,双手拚命拍打著海水,想向我游来,却被海浪越推越远,眼中满是对死的恐惧和对生的留恋。

    难道诸事顺利的我连老天爷都妒忌了吗?!竟然残酷地把这两个花样少女的生死选择权交到了我的手中!这样冰冷的海水,救一个人已是我所能的极限,妄想两个一起救,最後只能落得个同赴黄泉的下场啊!

    此生而彼死,此死而彼生,如果在这一刻用铁锤轻轻敲击我的心,怕是一下子就敲出无数水晶碎片了。

    “还是把生留给吾爱吧…”

    瞬间的犹豫後,我已经向解雨那儿划水了,只是刚挥舞起手臂,解雨的眸子里就突然爆出一朵璀璨的光芒,它把所有的恐惧与不甘驱赶的一乾二净,留下的只是心花怒放的欢喜。

    也就在这同时,她的手臂不再在空中乱舞了,却是轻灵地一转滑入了水中,缓缓凫起了半个身子,冲我做了一个鬼脸。

    “死丫头,回家看我怎麽收拾奶!”

    我顿时恍然大悟,她哪里是不懂水性,分明是藉机刺探我的心究竟爱她有多深!

    这哪是使小性子的时候!我气的牙根直痒,若不是在海里,我非揍烂她的屁股不可,眼下却只能狠狠瞪了她一眼,反身朝魏柔游去。

    炮弹不疾不徐地落下来,一枚甚至正砸在一艘小船上爆炸了。我奋力拨开那些残肢断臂和四分五裂的船板,在魏柔即将沈入水下的一刹那,抓住了她的手。

    一掌击在她的後背上,逼出几大口水,魏柔才清醒过来,眼波一转,见身後是我,目光陡然变得极其复杂,竟让久历女儿香的我也无法说出她眼神中的奥秘。

    “哈啾!”

    後面解雨打著喷嚏游了过来,身子贴在我身上,我这才发觉她和我一样,都已经把厚重的棉袄脱掉了,饶是水寒刺骨,我依然能感觉到那双亲昵地缠在我腰间的大腿是多麽的修长丰腻,那对从我腋下绕到我胸前的藕臂又是多麽的玉润珠圆。

    “奶奶的,若是夏天,老子不当场做了奶。”小弟弟虽然挺了几下,可冰冷的海水还是立刻就把它打回了原形。

    “魏姐姐,隐湖小筑不是在湖边吗?怎麽奶不会游泳呢?”解雨湿漉漉的脑袋搭在我的肩上,哆嗦著笑问道。

    “雨儿,别调皮了,快帮我把奶魏姐姐的棉袍…”

    话没说完,又一个炮弹掀起的巨浪砸了过来,险些把魏柔重又砸进浪里,我连忙拉住她,不等解雨动手,便去解她棉袍的扣袢。

    知道是为了救她,魏柔不敢乱动,只羞得别过头去,看得解雨不由在我耳边“咕”地轻声一笑。

    “雨儿,再闹的话,我们可都要喂王八了!”我不知道解雨的神经究竟是什麽做的,面对生死竟还如此轻松。

    “人家可没想过死哦,有相公在,我们怎麽会有事呢?是不是,魏姐姐?”她自信地道,却依言松开了我,转到我身前,帮我脱去魏柔的衣服。

    “搂住我,双腿自然的打水。”我扔了块木板给解雨让她紧跟在我的身後,自己也抓住一块木板,一只手则抱住魏柔,踩水向岸边游去,一面教魏柔浮水的秘诀,一面四下张望。

    三艘小船竟然全部倾覆了,海面上依然活动著的倭人不超过十个,这种水温,没有内力的人很快就会被冻僵,然後九成九会葬身海底。

    不远处我发现了宋素卿的身影,她正趴在一只大木箱子上吃力地转动著脑袋搜寻著什麽——想来定是海水把她激醒了,旁边则是两个女忍惊惶的推著箱子向岸边游去。

    “李公子——”

    她终於看到了我,顿时欣喜地叫了起来,拚命地向我挥手。

    过度的热情让印象中颇为沈静的宋素卿显得颇有些怪异,不过,眼下大家都在生死边缘,什麽异常的情绪都可能出现,我便不再猜疑,奋力游到她身边,让魏柔把住箱子,看她渐渐能自己踩水前行,心情一松,一阵前所未有的疲倦霎时袭上了我的心头。

    “好冷…好热…”

    萧潇乳头被刺穿那一瞬间迸出的嫣红血迹,病榻上苏瑾散乱的那头乌黑秀发,宝亭灿若星河的眸子,无瑕隆起的雪白肚皮,玲珑潮吹的晶莹汁液,甚至解雨玉臀上的青紫淤痕,都在我脑海里纷沓而至,彷佛一出出的戏,乱哄哄的你方唱罢我登场,让我周身忽而热如炭火,忽而冷若寒冰,终於我忍受不住,大吼了一声,人猛地醒了过来。

    “奶…是谁?!”

    我头昏目眩,尚不十分清醒,可就在肌肤恢复了知觉的时候,我猛然发现一具丰满的肉体正依偎在我怀里。虽然一头乌黑秀发把趴在我胸口的脸遮的严严实实,看我看不清她的容颜,可我知道她不是解雨,更不是魏柔。

    “公子,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女人扬起脸来,细眉圆脸上满是关切之色,小手轻轻抚摸著我的胸膛,竟是亲昵之极。

    “宋…宋姑娘?!”

    虽然我是个淫贼,可我并不喜欢这般投怀送抱的女人,即便她是个美女。况且她那湿热的私处正抵在我的独角龙王上,让我隐约觉得自己像是被强奸了似的。

    “正是素卿。”她媚眼如丝地道,“公子的救命之恩,素卿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报答公子深恩。”边说她边亲吻著我的乳头,待我分身渐渐庞大,她一只小手更是伸向我胯间轻轻撮弄起来,轻笑道:“它,还真老实呢!”

    察觉到她竟引著独角龙王接近了她的私处,我忙制止住她,尴尬地道:“宋姑娘,奶不必心怀感激,我只是为救自己而已…我的两个同伴呢?”

    “同伴?公子且放心,那两个女孩都很安全,只是感染了风寒而已,喜代子几人正照顾她们呢!不过…”

    宋素卿轻笑了一声:“若是按照大明朝的风俗,这两个女孩该是非君不嫁了吧!”虽然她稍稍挪动了一下,让两人不再那麽亲密,可她的小手却极富技巧地刺激著独角龙王。我周身无处不酸软,唯有分身在她的带动下精神矍铄地高昂著。

    “我去看看她们吧!”

    “也好。”

    她眼珠转动了一下笑道。从我身上爬起,披上了件薄薄的袍子,气势顿时一变,从似乎只会和情郎撒娇的妇人又变回了我熟悉的那个女强人宋素卿。

    我这才有时间打量这间屋子,房间布置得相当雅致,黄梨木和红木的家具都是当今流行的款式,做工也精致,墙上挂著一副仕女图,竟是唐伯虎的真迹。花架鱼缸等等摆设也与江南的富贵人家别无二致,碧橱粉帐鸳鸯枕透出来的胭脂气,将房间主人的身份表露无疑,而透过窗棂,外面小花园里几株红梅正在怒放。

    “这该是宋集团的秘密据点吧!”

    宋素卿的官方身份让她登岸後只能住在馆驿中,行动都受官府的制约。她久在江南一代活动,购置秘密居所本就是意料中事。

    小衣轻裘都整齐的叠放在床头,上面还压著擦拭一新的新月一文字和翌王弓,穿戴整齐,我被引到了隔壁。

    罗纱帐里的解雨魏柔并头而睡,海水长时间的浸泡不仅让魏柔现出了本来面目,就连解雨独步江湖的易容术竟也失了效,两张妙绝人寰的秀颜上都是娇红一片,直如两朵并蒂红莲一般。见到我探进头来,解雨嫣然一笑,魏柔却忙闭上了眼睛。

    “雨儿,奶觉得哪儿不舒服?”

    “人家浑身哪儿都疼…”解雨撒娇道:“魏姐姐也是,你都不管我们,坏死啦…”

    魏柔该猜到解雨的身份了吧,我正暗自寻思,身後传来宋素卿的笑声:“难怪公子一醒过来就急著找两位姑娘,这对天仙似的妙人,连我看著都心动,公子真是好福气呀!”

    “哼!”正深情款款注视著我的解雨听到宋的声音,突然不高兴地撅起嘴来哼了一声,从锦被里探出手来拉著我道:“相公,她不是好人,我要给相公开药方,可她理都不理我!”

    我心头一紧,忙运内功,内力丝毫没有受制的迹象,倒似乎比以往更精纯了一点,这才放下心来。

    听宋素卿噗哧一笑,道:“小妹妹,奶感染的风寒比奶相公还重呢,我怕奶和他一样都是胡言乱语呢!”

    “宋姑娘,贱内祖上都是名医,按她开的方子抓药吧!”伸手摸了摸解雨的脑门,果真有些烫手,让侍女拿来湿毛巾冷敷,抬手去试魏柔的体温,魏柔的眼睫毛翕动了两下,最後还是没有睁开眼,任由我的手在她额头颈上试来试去。

    魏柔的体温甚至比解雨还高,我心中不免有些焦虑,习武之人平常不易生病,一旦病来则势若猛虎,眼下三人齐齐病倒,万一有人来袭,顿成待宰羔羊。

    “奶奶的,对方是不是宗设?”

    温言劝慰二女安心养病,我回到了宋的房间,一口气喝了一大碗红糖姜汤,钻进被子里,没好气地问道。

    坐在床沿上的宋素卿眼睛一亮,点头道:“正是!来袭的正是宗设的旗舰“三笠”!”随即神色一黯:“可惜我们消息错误,让他轻易得手!妙之丸上八十三人,生还的只有八人,我两个兄长也战死了!”言下不胜唏嘘。

    沈熠曾经告诉我,宋集团的主力战舰就是妙之丸,其他两艘商船并没有什麽战斗力,此番船毁人亡,对宋集团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只是宋素卿悲则悲矣,可脸上却昂扬著复仇的斗志,莫非她还留有後手不成?

    “妾身没有後手,却有强援!”

    听她骤然改了称呼,我心中就隐约察觉到了什麽,待她希冀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心中便愈加了然。

    “大人权掌一府捕快,手握一楼精锐,此仇不报,焉为大丈夫邪?!素卿愿附骥尾,血仇焉得不报!”

    “原来奶竟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心中一惊,她这女子好深的心机!明知道我的身份却若无其事地与我周旋,若不是昨晚出事,或许她会一直含而不喧吧!

    “怪只怪大人名声太响亮了。”在我的凝视下,宋素卿微微一笑道。

    “宗设并没有伤到我一根毫毛。”

    宗设在我大明海域竟敢如此猖獗,就算针对的不是我,我亦是怒发冲冠,不用宋素卿激将,自己都恨不得提一队人马剿了这股倭寇,可我不想成为宋手中的一枚棋子,她先和宗设狗咬狗去,我大明坐收渔利岂不更好,便缓缓道。

    “大人此言差矣!”我的话颇出宋的预料,她眉毛一挑,肃容道:“宗设狼子野心,所图非小,自去年大掠宁波以来,与海盗相互勾结,妄图称霸东海,不趁其弱小之时将其剿灭,养虎为患,悔之晚矣!”

    “大明虽轻视武将,却重军功,特别是文臣行武事者,尤受朝廷重视,贵国几个深受皇帝器重的封疆大吏莫不如此,大人欲建功於社稷,求闻达於朝廷,剿灭宗设实是捷径呀!”

    我心中大震,宋素卿对我朝研究如此之深,她才是所图非小吧!可她说得句句都是实情,本朝重文轻武,却重军功,别人暂且不说,几个与江湖隐约有些干系的大员如漕督李钺、吏部右侍郎胡世宁无一不是以文臣行武事後得到重用的,而军功尤重边患倭寇,若真能一举剿灭宗设集团,定然大大有利於我的仕途。

    我已经开始飞快地盘算这种可能性,以沈熠在苏州地界被袭为藉口,越界奇袭宗设的大本营,一举将他刺杀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不过一来宗设陆上的老巢定然隐秘,不易搜寻,二来一旦打草惊蛇,他远杨海上,就几乎不可能抓住他了。更难的是他手下众多,一击不成,反受其害,算来算去倒不若把这场功劳送给沈希仪,以他为主,以我为副来得稳妥些。

    我胸中虽已波澜起伏,脸上却丝毫不露,宋素卿窥不破我的心,脸上闪过一丝焦虑,突然泪如雨下,泣道:“两个兄长战死,妾身本已万念俱灰,就想追随他们而去,只是血仇未报,叫妾身有何面目面对他们?!想起大人,才让妾身顿生希望,欲以残败之躯侍奉大人,求大人为妾伸冤。只是,大人既然已经有了一对绝代佳人,又怎会把妾身蒲柳之姿放在眼里!妾身、妾身这就死去!”说著,竟一头朝梳妆台撞去。

    明知道这不过是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技俩而已,可我还是伸手拽住了她,若真想剿灭宗设,她是个绝佳的助手。不想她竟似真的要寻死,偌大的冲力几乎把我从床上拽起来,只是用力一扯之後,我马上就明白过来,自己还是心软,果然,她顺势就扑进了我怀里。

    “大人…”

    第八章

    “除夕了。”

    大街上到处张灯结彩,爆竹声不绝於耳,三五成群的孩子提著灯笼、唱著童谣互相追逐著。

    “卖懒、卖懒,卖到三十晚,人懒我不懒…”我轻声和著童谣,彷佛又回到了快乐的童年。

    “把懒都卖给你才对呢,那麽多姐姐妹妹不够你忙麽,非要再找个倭女?”偎在我怀里的解雨娇嗔道。

    “雨儿,奶总算找到机会撒气了。”我不由得噗哧一乐,从宋素卿遣散手下要与我同回苏州开始,她就撅起了小嘴,忍了一路,眼看就到家了,终於忍不住了。

    “宋素卿和奶们姐妹不一样,她和我不是一条心。”

    说白了,我和宋素卿只是在互相利用而已,就算她壮士断腕般地割舍了松江府的豪宅,遣散了所有的手下,甚至将一笔庞大的资金交给了我,我也明白那只不过是做出来给我看的姿态而已,两个异性兄长或者说是情夫的阵亡会给她带来如此巨大的痛苦吗?她的目标仅仅是复仇吗?这些都在我心里画著问号。而我也需要她提供给我宗设的情报,那笔资金也有助於我征服隐湖,何况她给我的甚至更多。

    “那你还收留她做什麽?”

    “她比谁都了解宗设,而宗设已经成了我大明的祸害,於公於私我都要设法淫除他。况且,”我沈吟了一下,才道:“雨儿,那天沈熠曾提起过,他走私的红货其实是唐门为应天宝大祥要的…”

    解雨惊呼了一声,嗔了我一眼,似乎是怪我怎麽不早告诉她。

    我轻拍著她的後背,解释道:“雨儿,这或许牵涉到唐门内部的权力争夺,我可不想让奶陷进去。其实,我一直有些奇怪,唐门突然扩张经营的目的究竟何在?老爷子他又到底知不知道这其中的奥秘?雨儿,或许奶还不清楚,从七连环到珠宝,唐门几乎每项生意都隐藏著莫大的危机,一个环节上出了问题,就可能扯出另外一个环节,唐门甚至可能一下子就崩溃了。”

    “钱财乃是一门生存之基础,本应是门主亲自掌握才是,可我听三藏说,唐门的经营大权掌握在奶大伯唐天威手中。不是我这个外人挑拨离间,兄弟若是齐心,怎麽都可以,像人家大江盟齐放齐功兄弟就配合的天衣无缝,慕容兄弟也是相扶相携,可唐门是这样吗?我看未必,光一个宝大祥,老爷子看来就并不怎麽知情!”

    “你还说你是外人?”

    解雨虽然娇嗔,眉目之间却暗藏忧色,我心下明白,唐门内部果然并不安生,那种至亲之间的钩心斗角恐怕也是她离家出走的重要原因之一吧!只是她不肯数落自己的长辈不是,却挑起我话里的毛病来了。

    “哈哈,是相公说错!虽然他老人家没同意我们的婚事,可我却是他老人家的女婿!女婿向著老泰山是天经地义嘛!”

    解雨噗哧一笑,说:“这还差不多。”

    我接著道:“老爷子他可能拉不下面子去插手你大伯所管辖的门中事务,我可就不一样了,七连环和宝大祥这两个浮出水面的事情我可不想轻易放过,七连环三藏去查了,我就来查宝大祥,宋素卿她熟悉海上走私,又是宝大祥私货的上家,或许能为我解惑。”

    说著说著,我心中蓦地升起一个念头,唐天文会不会是想借我之手来揭开唐门经营中的秘密才出人意料地冷落我呢?他是不是担心唐门准女婿的身份不仅会妨碍我的思想行动,又会牵扯到他呢?若真是这样的话,唐天文可真称得上是老谋深算了。

    “是…是这样呀,那相公你怎麽不早说,我…我都偷偷给她好几个小脸子啦!”

    “奶做得没错啊,嘿嘿,这样,她才会全心全意地依靠奶相公嘛!”

    接到我书信以为我无法回来过年的众女见到我归来自是喜出望外,可再看我们三人俱是一副病泱泱的模样,又都紧张心痛起来,解释了半天,众女才放了心,在无瑕的指挥下,忙著准备年夜饭去了。

    虽然一路奔波已让我精疲力竭,可我还是强打著精神与众女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年夜饭,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说,竹园才是我自己的家,这顿饭也是我自己家的第一个除夕团圆饭。

    贴报春的喜联,听寒山寺的钟声,直乐到月斜河倾。可经这麽一折腾,到初六我的病才告痊愈,而解雨两天前就满地活蹦乱跳了,只是魏柔的低热却一直缠绵不退。

    自从回到竹园,魏柔就躲进了指月轩很少出来,和众女倒还亲亲热热的,可见了我却不假颜色。我心中暗喜,知道她内心正天人交战,既不说破,也不抱怨,每天依旧早午晚三次去探望她。

    她没用大夫,药方都是解雨亲自开出来的,解雨偷偷告诉我,说她因为受凉,月经至今淋漓不断,我便吩咐卢氏偷偷做些当归羊肉羹之类补血补气的东西给她送去,让众女知道了,倒笑了我一回。

    生病那阵子,萧潇就和我商量,说别去离别山庄给爹爹拜寿了。我知道她心疼我,不欲我大病之後远行,可我不想让她心中存有遗憾,坚持赴滁州一行。

    何况从松江回来後,宗设就像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魂盘踞在我心间,此人不除,我心病难除,去滁州路过南京,正好和沈希仪商议如何剿灭他。可等我大病初愈,萧潇又旧事重提。

    “奶相公可不是纸糊的!”

    连著两天,众女明明已经情动至极,却都是只肯任我轻薄,不肯与我真个销魂,我知道她们是爱惜我,可徒有四房姬妾,心火却无从发,胸中未免有些郁闷,说话的语气就重了些。

    “婢子知道嘛…”萧潇极是聪慧,自然听得明白,“解妹妹说,病後行房,最伤男人身体,大国手的话,主子总该听听吧!”

    “哼,她还没出阁呢,怎麽知道此时行房伤身不伤身的!”明知道解雨说的对,心中也隐约觉得此番自己用了六天才痊愈可能与宋素卿有莫大的干系,可我还是强词夺理地道,解雨这死丫头或许是察觉到了什麽,公报私仇吧!

    “等明天的,看奶主子…”

    我手正在萧潇双乳上肆意把掐著,话也刚说了一半,丫鬟来报,说六奶奶来了。话音未落,六娘已经走了进来。

    萧潇慌忙背过身去整理衣服,六娘看在眼里,笑著瞪了我一眼,似乎在责怪我病刚好就不老实。

    “是百晓生的江湖名人录到了吗?”我忙转移话题。

    六娘点点头。

    原本除夕应该公布的新江湖名人录破天荒地推迟到了初七,而秦楼能在第一时间里拿到它,显然,应天府线人的工作已经开始显露成效。

    闻讯赶来的玲珑解雨毕竟是少年心性,抢著要看名人录,几女先是找到了我的名字,一下子都欢呼起来,“第十,相公进十大喽!”

    这预料中的事情竟也让众女兴奋不已,我不由得嘟囔了一句:“又不是中了状元!”

    六娘听了笑道:“动儿,也难怪她们高兴,名人录十几年的历史里,从没有一个男人新上榜就进入十大的。和你一起进榜的齐小天,不过是第十五位,就已经相当罕见了。”

    解雨的三十六位,玲珑的四十八位都大体不出我的预料,倒是在最後发现了武舞的名字,让我吃惊不小,想来过去的一年江湖动荡,死的人真是著实不少。

    “解女侠,玲珑女侠。”萧潇笑著给解雨玲珑道了个万福。因为我的劝阻,她和无瑕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新的名人录里,可她俩都是浑不在意,无瑕只是看到自己排名的位置上写著辛垂杨的名字,才笑著说了一句:“原来是辛大姐。”

    众女嬉笑了一番之後,新江湖名人录就很快被她们抛在了脑後,倒是新的绝色榜又引起了她们的兴趣。

    其实,今届的名人录上颇有些引人注目的人物,李思正如白澜那天说的一般排在了清云与唐天行之间,正式成洛u…轻一代的代表人物之一;宗亮高居第二十——这该是白澜得到我的消息之後才修正的,而在今届武林茶话会中并未出场的铁剑门练达等人则和萧潇一样并没有上榜。

    年轻的在榜高手地位普遍都比上届名人录有所提高,其中最令人瞩目的当属武当四清中最年轻的清雾,他竟连升三十三位;而老一辈江湖人中梅流香和邱鸿声的位次也有大幅度的提升。

    “对照名人录,就大体能看出几年间江湖的走势。”

    六娘把绝色榜中接替玲珑齐萝位子的两个陌生少女的资料甩给萧潇她们後,便和无瑕一道坐在了我身旁,望著抄写得工工整整的名人录道。

    “因为少林、武当和隐湖这三派很少直接介入江湖事务,只要江湖上不出现像五十年前魔门肆虐江湖那样的事情,这三派最多只是在幕後扶持自己的代言人来对江湖施加影响,他们彼此又相互制衡,表面上对江湖的影响力甚至不如大江盟、慕容世家和唐门大,而且这种影响力低下的状况越来越有实质化的倾向。动儿你想想,秦楼、铁剑门包括练家的离奇崛起,是不是正证明了这一点呢?”

    “本就是方外之人,管什麽红尘闲事?”我哂道:“三大派中,只有一个鲁卫可亲,一个魏柔可爱——这还是因洛uo是个美女的缘故。”

    “正是!江湖人也是人,也要生活,空喊理想正义并不能解决柴米油盐酱醋茶,故而大江盟和慕容世家虽贩私盐,却依旧能聚集到众多的江湖人。但三大派对江湖失去控制的一个直接後果,却是让野心家看到了称霸江湖的机会,从而引发江湖动荡,眼下江南江北两大集团的争斗即是如此,齐盟主打著为况天报仇的旗号,实际是自己想做武林的盟主,慕容千秋恐怕也是同一个念头。”

    “武林盟主?那有什麽好处?难道真能号令江湖吗?以洛u灾v是皇帝呀!”

    我并不以为然,在我看来,大江盟与慕容世家的争斗,更多是为了争夺私盐市场,而其众多的追随者,也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更有保障,没有人愿意再给自己找一个统治者吧!

    “或许真的不能,可权力是每个人都向往的啊!”

    六娘一瞬间的目光竟是异常的深邃,深邃得如同一个至高无上的王者,那瞬间的锐利,彷佛能主宰一切。

    我心底隐约升起一个怪异的念头,怪异的连我自己都在心底笑了起来,却听无瑕悠悠道:“反正相公只在意隐湖,至於谁想做不想做武林盟主的,该和我们没什麽关系了。”

    第九章

    “动少真是关照敝号哩,咦?这、这不是魏仙子吗?!”

    李宽人听说我来,忙迎出霁月斋,却一眼看到了与我同行的魏柔,顿时惊讶地叫了一声,目光在我俩逡巡了几个来回,既好奇又迷惑。

    魏柔痊愈已是初八,我赴滁州的行程只好一拖再拖,正月十五的苏州花会想来也无法参加,好在花会本就是六娘一手操办的,倒不用我费心。我甚至与白同甫、鲁卫商议,将交接的时间推迟到三月,以期在此期间解决掉宗设这个心腹之患。

    见天气是近几日难得的风和日丽,我便约魏柔一同出游,原本准备了许多说辞,不成想魏柔竟是一口应允,於是,这一天苏州的大街小巷就多了一道亮丽的风景,而苏州的美丽怡人也让少小离家的魏柔流连忘返。

    南浩街的老三味,玄妙观的三清殿,枕河的水巷,飞虹的石桥,让魏柔沈静的面容渐渐变得开朗;鸡丝馄饨鸭血汤,生煎馒头蟹黄酿,又让她脸上多了些适意的笑容;谦字房眼下无法再造出斩龙刃的无奈会让她叹息,而宝悦坊的银貂披风也会让她欣喜,大半天的时间,我就惊喜地看著她从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点一点变成了可亲可爱的俗世少女。

    “你眼倒尖。”我随口笑了一句,他和魏柔应该只在秦楼的开业典礼上见过一面,能一眼认出她来,想来魏柔定是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而他身後的宋三娘也一面偷偷用诧异的目光打量著我俩,一面含笑替魏柔脱下石青刻丝的银貂披风。

    “动少莫非是想给魏仙子配些首饰?”

    隐湖弟子似乎都不喜奢华,魏柔和辛垂杨俱是如此,两人的衣著都相当简朴,头上的簪子恐怕是她们身上唯一的饰物。拉魏柔去了趟宝悦坊,把她里里外外全换上了名贵的衣服,倒不是我存著暴发户的心理,非要绫罗绸缎不可,而是那粗糙的衣物实在会损伤她细腻的肌肤,而魏柔似乎一直都顺著我的性子,只是换下来的旧衣服却非要让夥计送回竹园去。换上新衣的她越发光彩照人,不过…

    “宽人兄,你不觉得魏仙子身上少点什麽吗?”

    “我的大少爷,现在我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呢!”李宽人开著玩笑道,显然他误会了我与魏柔的关系,他上下打量了魏柔一番,突然面露喜色,笑道:“真是巧极了,敝号周哲师父刚刚完成了一套翡翠饰品,取名就叫“心之湖”,听说魏仙子就是来自…来自什麽什麽湖的,倒像是特意为仙子准备的似的。”

    “是吗?快拿来看看。”

    虽然我不齿周哲的为人,可他的手艺实在是青出於蓝,业已卓然成家。李宽人见多识广,推荐的“心之湖”必定是款传世之作。

    静静躺在白丝绒里的是一套三件的翡翠饰物,手镯、项链和指环都被小心地用丝绒隔开,晶莹剔透的绿彷佛是雨过天晴後的冬青叶子,苍翠欲滴,尤其那水滴状的链坠,就像从掌心刚刚滴落的一滴翠绿湖水一般,极是惹人喜爱,而这湖水般的颜色似乎让魏柔想起了什麽,眼睛陡然一亮。

    “珠宝业有句行话,叫“黄金易得,翡翠难求”,上好的翡翠俱是从掸国输入的,能制成整套饰品的不仅罕见,加工也极为不易,江南地面上只有三几人有这等手艺。”

    “宽人兄,你就别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我笑著打断他的话,魏柔已经流露出犹豫的神色,他再夸下去,这套心之湖恐怕只能我自己捧著欣赏了。

    而精通顾客心理的李宽人竟然犯下了这等低级的错误,想必是太喜爱这套“心之湖”了,以致情不自禁地要夸赞一番。

    宋三娘把镯子戴在了魏柔的手上,镯子的大小就像是按照魏柔手腕的尺寸订做的似的,看起来极其协调,那翠绿的玉和雪白的颢腕更是相得益彰。

    “一饮一啄,概由天定!”李宽人不由叹息道。

    这也是一种天意吧,我惊喜地暗忖,镯子套进魏柔手腕的一刹那,我竟似乎觉得一道情锁正锁在了她的心上,这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看她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小女儿神态,或许她也正有此感念吧!

    “心之湖”戴在魏柔身上後,我就再没让她摘下来,而李宽人瞧见我递过来的眼色也机灵地绝口不谈银子的事儿,这种极品翡翠打造的极品首饰,没有五万两银子绝下不来,这麽大的数目岂不吓坏了魏柔!

    我故意和李、宋二人谈起了即将举办的元宵花会,好让魏柔的注意力从心之湖转移出来。

    其实,花会的准备事宜早在六娘的指导下有条不紊地进行著了,而宋三娘也不愧是此道的高手,许多创意就连我都击节赞赏不已,魏柔开始并没在意,可越听越投入,想来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就算隐湖压抑了她的天性,骨子里的爱美之心还是会在不经意中显露出来。

    “师妹,宋三娘方才的话颇有些道理,就算奶一心问剑,可奶毕竟是个女儿家,总要学点女儿家的本事。”我直言无忌地道

    出了霁月斋,已是日近黄昏,落日馀晖中,魏柔沈静外表下隐藏著的那股少女心性似乎越发明显。

    我接著道:“描红刺绣怕是束缚了奶,三娘对服饰、珠宝、园艺都颇有研究,莫不如奶就在苏州待上一段时日,跟她切磋切磋。当然,若是奶愿意跟我学琴,就更是再好不过了。”

    沈默了半晌,她突然问道:“师兄,听说你不参加花会了,是吗?”

    我点点头,“过几天是萧潇父亲的生日,我这个做女婿的总要去拜贺一下…”

    没等我说完,魏柔已经轻轻“呀”了一声,神色颇有些落寞地道:“原来,萧姐姐和我不一样啊!”

    带著淡淡哀愁的轻叹彷佛一枝利箭正刺进了我的心,这一瞬间我的信念竟突然动摇起来。

    当隐湖只是个抽象意义上的符号时,我可以为师父而毫不犹豫的把隐湖彻底毁灭,甚至把隐湖弟子全部赶尽杀绝我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可眼下,魏柔已经不再是个简单的符号了,这两个字意味著一个活生生的少女,她和其他的女孩子一样有喜有悲,换一个身份,我想的恐怕只是怎麽疼她爱她吧…

    给师父带来痛苦的是鹿灵犀,魏柔她该背负起师门的仇恨吗?

    “奶就把竹园当作自己的家吧!”

    魏柔再度沈默,又过了半晌,她神色恢复了宁静,才道:“师兄,出来那麽久,我也该回隐湖看看了。”

    “师妹?”虽然早想到她眼下不会长住竹园,可她突然间就动了离开之意还是让我措手不及,“我还想等我回来之後,咱们一起对付宗设这个王八蛋呢!”

    “…?”

    “师妹,我不瞒奶,此番我还要顺路去一趟应天府,我的好友沈希仪是南京五军都督府的断事官,他与南京守备徐公爷相善,我想求他说服徐公爷,拨一支精兵剿灭宗设这个倭贼!”

    “有大军襄助,师兄定能旗开得胜。我不善水,去了反是累赘。”魏柔不为所动,淡淡道。

    “可据说宗设和他几员得力干将都相当剽悍,没有高手坐镇,很容易让这些贼首逃逸!”

    “秦楼高手如云,对付宗设已是绰绰有馀。”

    见我还要说话,魏柔肃容道:“师兄,非是我不肯为国出力,大军铁骑炮火的威力究竟多大,战场上江湖功夫能有几分用武之地,师兄比我更清楚。宗设倘若真能逃脱大军的围剿,魏柔则甘做师兄的马前卒,不杀此獠,绝不罢手!”

    魏柔真的说到做到,当晚她就悄悄离开了竹园。等丫鬟把我从秦楼找回去的时候,指月轩已是人去楼空。

    “魏家妹子执意要走,连我都拦不住她。”无瑕歉然道。

    “没关系,走就走吧!”

    她的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就彷佛从没有人住过似的,唯有枕边多了那些从宝悦坊买来的名贵衣服和装著“心之湖”的香檀木珠宝盒。

    还真怕奶把这些东西都带走了呢,我心中惆怅的同时也暗舒了一口气,既然她心里著了相,那就等著她回来吧!

    第二天,我和萧潇也离开了苏州。路过应天府的时候,我把从宋素卿那里得到的有关宗设的情报告诉了沈希仪,请他说服徐公爷。

    沈希仪本就是个带兵打仗的主儿,五军断事官的职位虽然尊崇,可连军营的影子都看不到,他手闲的都要在慧妍身上发了,听说可能有仗打顿时就兴奋起来,自是一口应允。和他一起拟好了说辞,回家探望了父母,我才离开了应天。

    “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

    离别山庄就在滁州城外十里的琅琊山上。虽是肃杀冬日,可一路行来山泉跌宕,水声潺潺,翼然醉翁亭,悠然在意轩,景色之美令人心旷神怡。

    “好山好水育好人,萧潇,怪不得奶生的这麽美呢!”

    萧潇莞尔一笑。说话间,山庄已在眼前,离大门尚有十丈远,山庄突然鼓乐齐鸣,中门大开,从里面施施然走出几人来,为首一老者面目清,白发飘然,顾盼之间,神采飞扬,见到我俩,老人脸上顿时显出亲切的笑容。

    “动儿、潇儿,你们这两个小混蛋怎麽今天才到?!”

    “爹爹——”萧潇已经一溜小跑跑上前去,呜咽著扑进了老人的怀里。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知道他就是萧别离了,我也忙上前躬身施礼道。他大剌剌地受了我一礼,才把我扶起来。

    “哼,不是你师父逍遥公拦著,七年前你就该叫我一声岳父了!”他板著脸道,眼中却露出几分笑意,显然是对我这个女婿万分满意。

    正好赶上了萧别离的生日,庆生宴变成了接风宴。离别山庄虽然满打满算只有三十来号人,可也把一个居易厅挤的水不通,大家争看庄主女婿的风采。闹到午夜,翁婿二人才有单独交谈的机会。

    “你师父逍遥公是我的师兄,我们都是神教日宗的弟子,神教你知道吧,嘿嘿,就是江湖的大反派——魔门!”他张狂的笑容里透著一丝凄凉:“你师父是本宗宗主,而我则是守护使,所以动儿,论辈份,我还是你的师叔哪!”

    “师叔?这麽叫反倒生分了。”

    萧别离竟也是魔门中人,这既在我意料之中,又出乎我意料之外。萧潇的出现,韩元济那充满玄机的话语,甚至十四年前的那场比武,无一不暗示著他和师父有著非同寻常的关系,两人是同门的师兄弟,才让这一切都有了最好的解释。

    可他竟能舍弃魔门武功不用而独创出一套威力强大的离别钩法,这份才情让我惊艳的同时,不免觉得这和他的武林地位稍有不合。

    “好在你是我的女婿!”

    萧别离显然听懂了我的话,我不愿称他师叔,自然是不愿意承认自己魔门弟子的身份,他神色不免有些黯然。

    “你们师徒三代都是天纵其才,神教内无人能敌,可惜俱是无意领导神教复兴,以致教主之位空悬五十载,真是天不兴我神教啊!”

    “你师父继任日宗宗主的时候,我还年轻,并没有真正见识到他的武功。十几年前,我武功大成,那时候真是狂妄的很,竟然想统一神教,於是以下犯上,挑战你师父,想一脚把他从日宗宗主的位置上踹下去,谁让他占著茅坑不拉屎哪!夺了日宗宗主之位,才有资格问鼎教主宝座,不料却大败而归,唉!真是大败呀!那时我才知道什麽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萧别离说的该是在白澜舅舅家的那场比武了,他现在提起来还是感慨万千,想像得出他当时该是多麽沮丧。只是十四年前的萧别离武功正在颠峰,师父竟能将他打得大败亏输,武功该高到了什麽地步?!

    联想到师父去世前的那一年里我几乎可以和他分庭抗礼,心下顿时明白过来,原来那时师父的武功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

    “依照神教教规,我应身受万蛊噬心之刑而死,那时候的我根本就不怕死,死有何惧?!可你师父却格外开恩,只要了萧潇去服侍你。现在想想,我还真要谢谢他,人哪,活著是比什麽都重要!”他清的脸上竟露出狡诈的笑容:“这话,我就跟你说,让小韩他们知道了,还不骂我越老越怕死了,哈哈!”

    我不觉莞尔,或许是因为师门的缘故,我总觉得比起唐天文、殷乘黄来,萧别离要可爱可亲的多。

    “其实,输了女儿之後,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你会成为我女婿。可让我始料不及的是,这一等就是十四年!”

    “十四年,这还是快的吧!”我笑道,“岳父你看齐小天快三十的人了,还没成家,宫难也是才成婚呀!”

    “屁!若不是你师父非把你造就成一个文武全才,以你的天资,两年前就该出师了,更可恨的是,他奶奶的活生生把你变成了另一个李逍遥!”

    “这没什麽不好吧…”

    “潇儿怕是开心死了,我萧家祖祖辈辈没一个人和做官的扯上干系,她倒弄了副诰命回来,差点没把她娘眼馋死!可对我神教却是大大的不利!”

    “咦?反正师父他老人家已经故去了,岳父您继任日宗宗主之位顺理成章,想统一神教现在也来得及!”

    “你小子知道个屁!”萧别离骂了我一句,脸上却是一副吃瘪的表情:“你师父虽然连师门来历都不告诉你,却给我留下遗嘱,指定你为他的继承人。换句话说,一年之内,如果本宗弟子无人反对,或者无人能胜过你的话,你这臭小子自然而然地就成为日宗的新任宗主了!”

    “啊,竟有这等事情?!”

    我这才明白过来,方才他那句“好在你是我的女婿!”的真正含义,换一个人的话,他或许又该出手抢夺宗主之位了,想来师父在十几年前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这个结局,只是他对魔门那种既不希望它强大也不希望它灭亡的矛盾心情,却让我这个做弟子的肩头又多了一副重担。

    “岳父如果愿意做的话,小婿乾脆把日宗宗主的位子送给您,如何?”

    “你当那是一把破砍刀、烂铁剑,说送人就送人吗?!”萧别离瞪了我一眼,却又叹了口气:“再说,我都这把岁数了,要这劳子作甚?!”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人家大江盟齐盟主也五十岁了,还雄心勃勃要一统江南江北武林哪!”

    “你小子不用激我,齐老二有几把刷子,我比你清楚!大江盟与神教不同,它才有几年历史!”萧别离颇有些不屑道,眼中闪过一丝睥睨天下的神采。

    我顿时想起了高君侯在镇江说的那番话,如果高君侯自己没有藏拙的话,我这位岳父大人该与齐放有的一拼了。

    “动儿,要知道神教决不是打个饱嗝放个屁就能复兴的,所以,神教历代中兴之主,都是少年英发的才俊之士,我是个半截入土的人了,可没那麽多时间去重整河山。”

    “那魔门还有月宗、星宗呢?总不能事事都等日宗吧!”

    “是神教!”他大声纠正道。“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事情!日月星三宗已经很久没有来往了,老一辈的人还惦记著神教的辉煌,可像你这样浑不把神教当回事的小子却越来越多,再过十年二十年的,三宗没准儿就各支各的摊了!”

    “那岂不更好,如果一个月宗、星宗出身的人压在岳父你头上,你恐怕也不会太快乐吧!”

    “废话!”他哂笑道:“真变成那情景,不是神教三宗被人各个击破了,就是江湖被三宗闹的大乱!”

    我心中一凛,我这岳父大人说的没错,眼下魔门偃旗息鼓,完全是因为门主难产,一旦各自独立,虽然最有可能被分而灭之,可也不排除三宗蜕变成三个魔门的可能,那样的话,江湖可真是要大乱了。

    我的神情落在了萧别离的眼中,他脸上毫不掩饰地透出几分得意:“动儿,就算你想把神教引向正途,没有教主之位也是休想。再说,你现在虽说是官,可一只脚毕竟踏进了江湖,即便放著神教这支虎狼之师不用,也不能让它落入他人之手,还是把它抓在手心里比较牢靠啊!”

    第十章

    虽然萧别离的说法与老师阳明公的殊途同归,也暗合我的心意,可我还是隐瞒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和他辩论起来。我表示魔门没有统一甚至存在的必要,并且举出了铁剑门宗亮的例子,说明魔门为祸江湖的可能。

    而他知道我不喜以往魔门的行事作风,一面试图否认宗亮等人的月宗身份,一面抬出了自己的离别山庄,从对我的助宜上来阐明它存在的价值,直到天光放亮,也没争出个子丑寅卯来。

    不过,虽然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却是互相欣赏起来,而我肯就任日宗宗主,也让萧别离感到欣慰。等萧潇过来给父亲丈夫请安的时候,翁婿二人正有说有笑地共进早餐。

    萧潇脸上的表情顿时轻松下来,和她一齐过来的我的丈母娘笑道:“晚上潇儿过来好几回,听屋子里叽哩哇啦的,还担心了半宿哪!”

    “瞎操心!”萧别离白了妻子女儿一眼,“动儿,别理她们,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我没言语,示意萧潇坐在了我身边。

    “先别说离别山庄,你小子自己不也在暗助慕容吗?”萧别离接著被打断的话题道。

    “亲不亲,故乡人嘛!”

    “你小子不老实!”萧别离一口拆穿了我:“依我看,你似乎有意让江南江北打的两败俱伤!”

    “彼此彼此!”萧别离参加江北同盟的本意也是如此吧,从魔门角度看,他绝对不希望出现一个太过强大的武林霸主。

    “不过,老爹,你十招就把高君侯杀得屁滚尿流的,演出未免太过火了吧!”

    “过火?既然和慕容膘到了一块儿,我怎麽也要表现出点实力来,要不大江盟那帮兔崽子还不得整日惦记著我!至於高君侯那个穷酸,他一门心思就想搏个举人,活该被我打败。只是,”他沈吟了一下,道:“这老小子滑头得紧,就算没藏拙,也定是没出死力。”

    我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又问了些三个月前那场大战的一些疑点,与慕容千秋的话倒是能互相印证,之後,话题便渐渐转到慕容集团今後的部署上来。

    “慕容原本计划在正月发动一场奇袭,将大江盟赶出常州,可被武林茶话会和七连环事件搅乱了计划,说起来,动儿你要负一半责任!”

    萧别离一面笑道,一面用碗筷摆出了简易地图,“一入春,朝廷就要恢复练兵,军队调动频繁,加上又是春播季节,各门派武馆可以暂时关闭,徒弟可以暂时不收,可地却不能不种,所以三月、四月前慕容世家和大江盟都暂时不会有大的举措,最多派小股精兵强将偷袭,看看能不能暗杀对方的重要人物以保持士气。”

    他指著碗道:“眼下,大江盟守著无锡、常州、宜兴、湖州一线,以苏州、杭州为补给根据地;慕容则在应天、镇江设下重兵,我负责接应应天的福临镖局,而慕容在扬州支持镇江的漕帮李展。总的来说,江北占了上风,而且好处也开始显露出来,慕容亲口告诉我,说盐茶药材的出货量这两个月都有大幅度的增长。”

    “偷袭?眼下大江同盟会的重要干部极少落单,别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倒是老爹你这里防守堪忧。”

    “哈哈哈,这是因为你不了解离别山庄,知道这里是谁的地产吗?琅琊寺!自唐朝以来,琅琊寺就是滁州府的官产,攻打离别山庄如同造反一般,要冒杀头危险的,齐放不到狗急跳墙的时候,不会来找我离别山庄的麻烦。”

    我这才放下心来。萧潇见我关心自己的父亲,脸上隐约有些得色,只是似乎想起了我在大江盟扮演的王谡,脸上又浮起淡淡的忧虑。

    “相公,你在大江盟…”

    “是呀,我在大江盟也有不少朋友,老爹若是需要什麽内幕消息,我倒可以帮你打探打探。”我打断了萧潇的话,在我使用王谡身份的时候,大都是自卫能力最弱的时候,一旦暴露身份,很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我知道,秦楼到处都是线人密探!慕容仲达这小子虽然在秦楼没少吃喝玩乐,可有用的东西也发回来不少,连他都能查到消息,惶论你这个秦楼後台老板了,只是现在用不著你出马,你多关心关心月宗、星宗才是正事。”

    从他那里我才知道,在魔门门主没有产生出来之前,日月星三宗宗主的身份是极其机密的,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而近些年来,三宗主愈发神秘,就连萧别离也不知道月宗星宗的宗主究竟是何人。

    不过,三宗主各有神器在手,日宗翌王弓,月宗天魔刀,星宗护花铃,虽然师父已经打破了“宗主执神器”这个不成文的规矩,把翌王弓给了老师阳明公,可其他二宗或许还遵守著这个古老的约定,萧别离就是希望我能找到执有天魔刀、护花铃这两样神器的魔门弟子,相机行事。

    “那…我还是关心关心我自己吧!”

    美美睡了一上午,吃过午饭,萧潇就拉著我沿著她年少时的足迹去追寻琅琊山的风光。清澈甘凛的让泉,神奇美丽的归云洞,少年时代那个顽皮的、带著野性的萧潇就这样一点点被重现在我的眼前。

    “萧潇,奶…真是变了好多呢!”

    “主子也是如此啊!”萧潇低头浅笑,完成了人生大事後再回到父母怀中,彷佛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放松,此时醉翁亭里的她竟散发著不输於魏柔的美丽。

    “我怎麽啦?”笑著一招手,萧潇便偎进了我怀里,偷眼看左右无人,双臂更是大胆地搂住了我的腰。

    “主子以前走马章台的时候,凡事率性而为,这半年来,却谨慎多了。”

    “你是说…淫贼变成了君子?”

    我心头蓦地一动,就在一两年前,那个风流倜傥的怜花动少让扬州多少大家闺秀朝思暮想,那个攀花折柳的无情动少又让扬州多少怀春少女黯然销魂!

    可眼下,那个可以弃孙碧王曲如弊履、视李玉杨露如粪土的我,那个可以含笑刺穿萧潇乳头、任由苏瑾在鞭下哀嚎的我,而今何在?!

    江湖岁月催人老,难道是我的心老了吗?

    “萧潇,奶那麽喜欢淫贼吗?”冰凉的手探进她的怀里,隔著吴绫小衣,正握住了胸前的鸡头肉。

    “主子,要来人哩…”萧潇轻吸了口气,虽是满面娇羞,身子却陡然火热起来。

    “怕什麽!连欧阳先生都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醉翁亭里,奶主子当然也要“在乎山水”了!”我把掐著手中那座耸立乳山调笑道,触手处的丰腻酥软让我也心热起来。

    “萧潇,奶真是上天赐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我在她耳边轻声道,银鼠皮的大氅整个将她裹在了怀里。

    眼下的萧潇该是她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候吧!只是就像盛开的花一般,她的美丽究竟能拥有多久呢?萧潇曼妙的倩影背後是冬日肃杀的风景,竟让我没由来的生出一丝惆怅,虽然萧潇练就的天魔变筑基篇和玉女天魔大法都有延缓衰老的功能,可美人易老,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更何况玉女天魔大法似乎是在提前支取生命来挽留女人青春的容颜!

    “萧潇,奶更像奶娘吧?”

    萧潇的娘亲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家碧玉,虽然离别山庄的生活悠闲而富足,可岁月的皱纹已经开始爬上她的脸,她的年纪不会比无瑕大多少,可看起来就像两代人似的。

    春水心法莫非真有驻颜养心之功?我又想起了李清波,这个曾经是名人录上最年长的女性正是春水剑派的长老,虽然春水心法不如天魔筑基篇和玉女天魔大法那麽霸道,也没有隐湖心法的威力强大,可正是这份平和才更滋养女人吧!

    “回去好好跟无瑕练练春水剑派的功夫。”

    “知道啦…”

    看不见萧潇的脸,却能听得出来她声音中的那丝荡意,而那只偷偷滑进我怀里的细嫩的小手竟是异常火热,再听到她的呢喃细语,我才知道她竟错会了意。

    “…婢子的…玉树後庭花比不了…无瑕姐姐的春水谱吗?”

    “是让奶练春水心法啦!”我噗哧笑道,只是那股欲火却一下子蔓延开来,“萧潇,我们回山庄吧,春宵一刻值千金…”

    过了元宵节,我和萧潇便离开了离别山庄。和萧别离这位泰山大人的会面我十分满意,有他这位日宗大老的支持,我日宗宗主的位子稳如磐石,而这正是我眼前所需要的,我也渐渐地把他复兴魔门的念头引导到了统一魔门来襄助我的轨道上来。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我和他的翁婿关系基础上,亲情与自私的人性在这一刻又成功地助了我一臂之力。

    回到应天,沈希仪带来了好消息,徐公爷同意了他的提议,已上疏朝廷举沈暂为金山卫镇抚司镇抚使,剿讨宗设,而我则成了沈希仪的行军参谋。

    “徐公爷的此类摺子向来没有被驳回的记录,所以准备工作已经在进行了。”沈希仪满脸都是兴奋之色,全然不顾慧妍的白眼。

    “公爷他已发函给南京、浙江、福建三省及观海、昌国、松门、盘石诸卫,请他们密切注意倭寇的动向,金山卫的一万精兵和三十馀艘战舰也任由我们调动,此番若不剿灭宗设,那真是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了!”

    虽然我对兵书战策有所涉猎,也向老师阳明公讨教过带兵打仗的诀窍,可毕竟都是纸上谈兵,听沈希仪将剿讨方略讲的头头是道,我不由自嘲道:“唐佐,看来我这个行军参谋实在是没什麽好给你参谋的了!”

    沈希仪哈哈笑了起来,道:“别情,这些东西没啥,打两仗你就全知道了,战场上真正高明的是随机应变,而这非我所长。”

    “算了吧,就咱哥俩,你就别谦虚了。”我笑道,要说滑石滩的奇袭只是个莽夫所为,打死我也不相信。

    沈希仪却正色道:“我性子太刚,在战场上就容易冲动,所以,别情,我才需要你特别提醒我。”

    慧坏ub旁边也一个劲儿地点头:“我家老爷的脾气真是这麽直,叔叔你多费心照顾他一些吧!”一番吴侬软语把沈希仪说得怜意大生,忍不住把她搂在了怀里。

    沈希仪极重视战前准备,说人员调配训练、军需物资筹措都需要时间,真正形成连续作战能力最快也要一个月到一个半月的时间,而这正好让我有时间来迎娶宝亭甚至解雨,而江南江北正在歇战,也让我心里少了一份牵挂。

    令我有些担忧的是,王谡该怎麽扮演下去,按照原来的计划,他现在该回到苏州当他的天茗茶楼老板了,就算我可以找藉口把李农支得远远的,也不是长久之计,想保住这个角色,唯一一个办法就是想方设法把联系人变成李岐山。

    “或许要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他吧!”我心中暗忖,在龙潭镇的时候,李岐山已经有所怀疑了,莫不如以诚相待,换得他的真心投效,只是这个阴司秀才肯替我卖命吗?

    “唐佐,二月二我要迎娶宝大祥的殷二小姐,势必要去杭州一行,大嫂和希珏妹子那里有没有事情?”

    沈希仪笑我道:“怪不得你当初那麽替宝大祥出力,原来是人家的女婿!”

    想了一下,说杭州那边也没什麽事情,倒是开春之後,该接她们回应天了。又沈吟道:“奶奶的,你小子是个大财主,想来什麽都不缺,送你点什麽好呢?”

    我不由笑了起来,照沈希仪以往的脾气,恐怕送礼的次数用手都能数得过来,一遇到这等事情,自然头痛,便笑道:“唐佐,你还是专心考虑怎麽剿灭宗设吧,送一场富贵给我,可比什麽都强!”

    第十一章

    “大坏蛋,你怎麽去了那麽久呀?”

    “时间很久吗?不过十一天而已嘛!奶看,要去奶萧潇姐姐家,要去给奶公公婆婆拜年,又要去探望奶五位师娘,还要和奶大哥寒暄寒暄,十一天都是奶相公紧赶慢赶赶出来的,若不是惦记著奶这小乖乖,再加十天也不够走这一圈的呀!”

    “奶都没说要去扬州的…”

    自己身边的女孩都会发点小脾气,可敢喊我大坏蛋的眼下却只有解雨一人,藉口无瑕玲珑晚上可以和我亲热,刚吃过午饭,她就把我拉到了她的明瑟楼,憋了一上午的幽怨与思念顿时发作出来,只是听我说得亲热,她才眉花眼笑开来,细心帮我换上便服,然後把我按在了逍遥椅里,流瞳轻转,腻声道:“哼,就你嘴最甜。既然那麽想人家,那你…把眼睛闭上,不许睁开喔…”

    眼睛闭上了,触觉嗅觉却变得敏锐起来,不一会儿,一双柔嫩的小手带著一笼脂香轻轻从逍遥椅後搭上了我的肩头,手指或掐或揉,忽轻忽重,肩头的几根大筋被她把掐的又麻又酥,极是舒坦。

    “雨儿,奶们唐门的手法果然不凡哩!”

    “嘘——不许说话…”背後的解雨娇嗔道:“也不许动!”

    “那我不成了木头人啦?”

    “还说!看我…把它堵上!”

    她的小手顺著脖颈游到我的下巴,向後一扳,我的头就仰了过去,就觉额头碰到了一片丝般光滑的肌肤,然後一只滑腻的凸起带著一股玫瑰香气顶在了我的唇上,那凸起的感觉和形状我是那样的熟悉,以致我差点叫出声来——她竟是要用玉乳来堵住我的嘴!

    这可是以往的禁区呀!没有丝毫迟疑,我一口就将那凸起吃进了嘴里,一吸一咬立刻带来了几声急促的喘息。

    “不许…看啊!”

    话还是说晚了,在午後的阳光里,我眼前那块羊脂玉般的肌肤越发清晰可现,清晰的就连肌肤透出来的丝丝红腻、细绒毛下晶莹的微小汗珠和纤细血管的脉动都看得一清二楚,惶论那剧烈起伏的胸膛了。眼角处敞开的湖丝对襟比甲里竟不著丝缕,动人的景致看得我心神俱醉,直到那片雪腻快速地向我接近,将我整个脸都盖了起来。

    这丫头好重!

    解雨的双腿似乎失去了支撑力,整个上身的重量几乎都落在了我的头上,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只好用舌头顶著乳尖飞快地研磨了几下。

    解雨激灵打个冷颤,猛地跳起来,我忙闭上了我的眼睛。

    “…那麽老实,就给你一个奖励…”解雨的声音又羞又兴奋。

    袍子下摆被轻轻分开,小衣被小心翼翼的剪开,一双小手把我早已壮大的分身捧起,上下搓揉了几下,一条柔滑的香舌裹住了龙王的独角,那该是唱配角的许诩了。

    “许诩,奶爷还没…”

    话刚说了一半,另一只火热凸起塞进了我嘴里,“都告诉你了,不许说话嘛…”

    一天没有洗过的分身很快就被清理的乾乾净净,那条香舌甚至绕过两丸,落在了我的菊门,扫荡了一圈之後,舌尖便顶开了繁复的皱摺钻了进去。

    “呼——”我鼻中不由哼出声来,许诩香舌的行动路线虽然是我熟悉的,可加上解雨,竟是格外的刺激。尚还自由的两只手向後探去,果然搂住了那半裸的丰腻腰肢。

    解雨一声轻叫,扭动了两下身子,却受不了乳头在我口里的剧烈吮吸,身子突然静下来,轻抚著我的脸,柔声道:“真不知道上辈子欠了你什麽,让人家心里就是…放不下你…”

    那情意绵绵的话语把我心头撩拨的火热,我吐出那粒紫葡萄,蓦地睁开眼,道:“雨儿,等我娶了宝亭,奶就嫁过来吧!”

    解雨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好,才发现我正目光灼灼地望著她胸前的美景,忙一手掩上衣襟,一手擂在我的胸口。

    “你…坏死啦!”

    白眼和粉拳一齐砸向我,而匍匐在我腿间的许诩也默契地配合著自己主子的动作,一只用青丝编织成的发环套住了独角龙王,轻轻一系,分身顿时又涨又麻。

    “爷,这可是少奶奶的主意哟。”许诩一脸无辜的道。

    “雨儿,奶玩啥子花样嘛?”我用半生不熟的川话问道。

    解雨不说话,却在我耳边轻声“嘘嘘”起来,加上许诩按摩著我的小腹,我竟有些尿意。

    “是不是想嘘嘘了,那就给许诩吧!”说话间,许诩已经费力地将独角龙王含进了半截去。

    “喂,雨儿,我总不能尿在许诩嘴里吧!”

    “童子尿可是很名贵的哦。”解雨脸上露出了坏坏的表情,“再说,宋素卿都吃过呢!”

    “奶这死丫头竟敢偷看!”我带著一丝窘意一把将她从身後拉过来,她顺势跪在了逍遥椅旁,趴在我的肩头,轻轻咬著我的耳垂,嗔道:“谁让你连门都不关呢!哼,那个倭女能做到的,我们主仆也能做到,嘘嘘…”

    “相公,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麽刁蛮?其实,人家…人家也想像无瑕姐姐那样,让相公你整日都能开开心心、舒舒坦坦的,可、可这两天人家就是没由来的心烦…”

    虽未真个也销魂的解雨娇慵无力的躺在我怀里,轻抚著我的胸口呢喃道,那对水汪汪的星眸已是如雾如烟。

    “我知道奶这两天心烦,奶身上来了嘛!”

    “讨厌…相公你、你怎麽知道的?!”解雨又羞又窘地擂了我两粉拳。

    我把头埋在她的双峰之间,那股淡淡的玫瑰香气扑鼻而来,“每一次,奶都是用玫瑰香露的。”

    “相公你…发现了…”沈默了半晌,解雨意外地哽咽起来,一滴热泪、又一滴热泪滴在了我的胳膊上,“我娘…都…不知道呢!”

    “奶是我的乖宝宝嘛!”我拭去她脸上的泪痕,笑道:“知道奶在竹园待闷了,相公这就给奶找点活干,上元节也过完了,奶这个天明茶楼的老板娘是不是该打理打理自己的铺子了?”

    解雨是诸女中最闲不住的一个,关在竹园里可真要把她闷坏了。果然,她闻言顿时破涕为笑:“是呀!我怎麽把它忘了呢!”搂著我腻声央求道:“那,大老板也该在茶楼多住住吧!”

    “不许争宠!”我使劲打了她屁股一下,警告道。

    她嬉笑著拧了拧身子,却把话题转开来去:“相公,可惜上元节你没回来,苏州的花会真是精彩哩!”

    “是吗?”我也来了兴趣,苏州花会享誉江南,此番秦楼也竞逐期间,必然更加精彩纷呈。

    解雨促狭地掐了我一把,笑道:“相公真是的,一听到花会就来了兴致,小诩,奶看看奶爷是不是又…”

    “想知道,自己摸摸不就成了麽,她都睡著了。”我故意挺了挺小腹道。

    “好了,相公你饶了我吧!”解雨嗤嗤笑道:“说起来今年的花会听说是历届里最盛大的,一共有二十六家参加呢,甚至连杭州的艳芳阁、宁波的潇湘馆都派了人来哪!”

    “哦?潇湘馆也派人来了,来的是何人?”我微微一怔,潇湘馆的幕後老板是宋廷之,他竟然来苏州打名号,莫非是想在苏州开上一家分号不成?

    “嗯,好像是三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名字我也没记住,相公,潇湘馆有什麽问题吗?”

    “它的老板就是霁月斋的老板宋廷之。”我简单解释道。

    解雨并没有往心里去,江湖和商场虽然有著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生活圈子,她的不在意正是绝大多数江湖人的正常反应。

    “花会是借沈舟的细园开的,上元节那天,几乎全城的有钱人、读书人、大家的闺秀、小家的碧玉都到了细园,听说那天光是门票就收了近万两银子呢!”

    门票?这恐怕又是宋三娘的主意吧!只是想到苏瑾要在这麽多人面前搔首弄姿,任人评说,心里便有些酸酸的不是滋味。

    “相公,你猜,是谁抢了花魁?”解雨露出了她善解人意的一面,见我兴致似乎有些低落,便猜起了谜题,只是答案太过明显,连她都觉得题出的有些简单了。

    “苏姐姐自然是众望所归,可相公你知道谁又是榜眼、探花吗?”

    “哦?”这倒提起了我的兴致,“榜眼探花?难道是殿试大考呀?不过,倒是蛮有意思的,让我来猜猜看。”

    “…去年的花魁是快雪堂的毕玉林,今年有苏瑾这个劲敌,想来她绝不会再出场了,那麽白牡丹势必要代表快雪堂出战,她和丽春院的李朝云、宋阿紫各擅专场,谁能胜出还真是不好说,可快雪堂在当地官商两界的人脉都比丽春院强,所以白牡丹定是抢到了榜眼的位置,李朝云宋阿紫该是探花传胪吧!”

    解雨敬佩地望著我,“这事儿到了相公嘴里,倒像是理所应当的了。李朝云没来,传胪可是咱们秦楼四小里的崔小芸哪!”

    庄青烟和冀小仙没有参加花会是计划中的事情,秦楼已经在苏州的风月场上一支独秀,没有必要再去花会抢去同行的所有风光,但六娘还是藉著这个机会推出了四小,想来这些新鲜的肉体又会引来大批的狂蜂浪蝶。

    “李朝云的缺席和毕玉林是一个道理,快雪堂和丽春院都没亮出所有的底牌,保持那种若有若无的神秘正是妓家吸引客人的不二法门。”

    说话的时候,我脑海里泛起的是苏瑾头戴花冠的美丽倩影。就算苏瑾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就算她拿了花魁回来,我还是觉得她决意参加花会实是得不偿失,琴歌双绝的大名之所以如此响亮,如此让人心动,乃是因洛uo们俩都是妓家少有的卖笑不卖身,让别人无从了解她们,这份神秘感更把两人因为技艺而带来的声誉推向了高峰。

    而现在,那顶花魁的帽子倒彷佛是一个无言的宣言,她,想要堕落了,没有了这份神秘,苏瑾她歌绝的名头还能保持多久呢?

    “算了,反正苏州风月场的格局已经稳定下来了,一开春,秦楼的生意就又要好起来了,咱们可就又有大把的银子进帐了!”抛开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我沈醉在解雨的芬芳里。

    解雨却噗哧一笑,“相公每每说的好像自己很缺钱似的。”

    “奶当养奶们容易吗?个个都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吃不著山珍海味,穿不了绫罗绸缎,戴不上金银珠宝,奶相公都不忍心,不多赚点钱的话,岂不要坐吃山空?!”

    “其实…人家只要你多陪陪人家…”嬉笑过後却是柔情万种。

    “我知道!”把她紧紧拥在怀里,那声音也满是向往:“我也喜欢陪著奶们看日出、数星星、斗蟋蟀、扑流萤。可,若是奶们都穿著破破烂烂的衣服,锅里还等著下米,个个面黄肌瘦像鬼似的,那还有什麽情趣?”

    说到像鬼,我突然想起了花家老宅,想起了那晚铁剑门三个兔崽子说的话。

    “宗亮他们去花会了吗?”

    “嘻嘻,那麽多人,也没注意他们到底来没来。”解雨吐了吐舌头,旋即眨了眨眼:“相公的话,他们哪儿敢不听,胡一飞、齐默那吓人的模样,到哪儿都能引

    起骚乱,花会那麽平静,想来他们都没著面吧!”

    沈吟了一下,才观察著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倒是…那个李思…来秦楼找过苏姐姐。”

    “他一个人吗?”

    解雨点点头。

    那他该是专程来看望苏瑾的了。我暗忖,心里却没由来的升起一股醋意,苏瑾年前曾去了杭州几天,想来是那时与李思熟悉起来的,只是现在同盟会的主力都在泉州杭州训练,他身洛uP盟副总管,突然跑到苏州,或许并不简单,便问:“李思还去什麽地方了吗?”

    “听孙姐姐说,他…只在爱晚楼住了两晚。”

    我一阵气结,先是那个青衣人像是保镖似的住进了爱晚楼,接著又是李思,我只觉得自己的领地似乎被人横插进一脚来,心情陡然烦躁起来。

    “李思这个娘娘腔,真该找个机会把他杀了才是!”我竟遏制不了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生根发芽,“看来,李岐山这家伙现在太清闲了,该给他找点事干了!”

    “乾娘,我一定要杀了李思这厮!”躺在六娘香闺里那张雕龙画凤的檀香木大床上,我一本正经地道。

    见我一脸倦意,六娘取笑了我一句,就让明珠服侍我洗了个澡,又让我上床叫明珠给我推拿按摩起来。本来是得到消息说快雪堂和丽春院有联合起来对付秦楼的迹象,想和六娘讨论一下秦楼的对策,可没说几句,便说起了苏瑾,想起解雨的话,我心火顿时又被挑了起来。

    “若是苏姑娘也喜欢李思哪?”

    我顿时张口结舌,是啊,如果人家两人相爱,我有什麽权利去指责他们呢?!对於他们来说,我才是个碍眼的存在吧!想到这里,心里就像是打翻五味瓶一般,满心不是滋味。

    六娘却微微一笑,道:“动儿,你追苏姑娘费尽了千辛万苦,所以愈觉珍贵。既然你忘不掉她,那就别忘了,想办法挽回她的心就是了。只是如此一来,不管那两人是相爱也好,不相爱也好,都有必要把李思赶到另一个世界去,让苏姑娘的耳根子清静下来。”

    我眼睛顿时一亮:“乾娘,你的话真让我意外呢!”

    “乾娘的丈夫、你的师父可是魔门的宗主喔!”六娘的笑容里竟真有一丝魔门的味道,见我惊讶的模样,她却突然莞尔一笑,“动儿,乾娘只是想告诉你,不管什麽时候,乾娘都会站在你这一边。”说著,她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是在喃喃自语:“这,就是溺爱吧!”

    第十二章

    “喂,我说王大老板、王执事、王老弟?”李农跟在我身後一个劲地道歉,“我只不过是发了几句牢骚,用的著生这麽大的气吗?再说你他妈的就是回来的太晚嘛!”

    “去他妈的,老子不干了!我又没把命卖给同盟会,怎麽,连人身自由都没有了吗?!大不了把那银子还给大江盟就是了,我可是从快雪堂赚了一千多两呢!”

    “有!有!当然有!”李农陪著小心道,方才他打的那一巴掌被我巧妙的一转,正打在了自己脸上,之後,他的态度便来了一百八十度的个大转弯,“不是老哥我脾气爆,只是我马上要离开苏州去松江公干,一去最少一个月,你再不回来,我都没法子和你联系了。”又说本该前两天就应离开,和鲁老总说了以後才一直拖到今天。

    “咦?什麽大案要查这麽久?”心里却窃笑,藉口与松江府加强协调对付宗设而派你去松江本就是我的主意,否则你天天在我眼前晃悠,我怎麽能分身去做别的事情呢?

    “说了你也不知道。”李展有些无奈道:“因为齐三爷去了泉州练兵,同盟会已经安排李副总管暂时接替他来负责苏常的事务,顺便与你接头联系。”

    我顿时吃了一闷棍,自己竟然弄巧成拙了,原本是想李农走後,自然是坐镇苏州的齐功与我联系,他性情粗豪,又迷恋庄青烟的美色,眼下江南江北暂时歇战,若是再把我要去征讨宗设的消息告诉他,他打扰我的机会就很少了,蒙混过关自是相对容易的多。可换成了精明过人的李思,万一被他看出了破绽…

    “李副总管少年英发,到哪儿都吸引一大群人的目光,可别让人顺藤摸瓜注意到我来了,听说苏堂主最是谨慎,怎麽连这一点都没想到呢?”

    我假意发著牢骚,却是想让李农把这层意思传给我们在同盟会的顶头上司尺素堂堂主苏秋,果然见他点点头说也正有此担忧,把同盟会新的暗语交待给我後,就匆匆离开了。

    第二天,李思就重返秦楼,让我惊喜的是,他的随行里有张熟悉的面孔,正是我急切想见一面的李岐山!

    “看来同盟会不乏人才,我能想到的,它也想到了。”我感叹道,站在有凤来仪楼的密室里向下望去,正门口处,李思吩咐了部下几句,便径直朝楼这边走来,而李岐山则指挥著众人把马匹行李分头拉到马厩和秋山别院去。

    “同盟会在秦楼的驻守就是苏常的主将,与驻守在宜兴的司空不群的地位可谓同样尊崇,李思究竟是什麽出身,能让同盟会信任如斯呢?”六娘想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

    “我管他什麽出身!”

    丰神如玉的李思一路上吸引著众多的目光,只是他甚至比宫难还要狂傲,根本不理会众女抛来的媚眼,直到看见白秀,他脸上才多了些笑容。

    “是李公子啊,你可总算来了。自从你走以後,银屏、小芸都是茶不思饭不想的,人都瘦了一圈呢!”

    “苏大家呢?”

    “哟,真不巧,她人早上去了无锡,过几日才能回来呢!”

    “苏大家的应酬怎麽这麽多?”

    听他的语气,竟隐隐将苏瑾视洛u灾v的禁脔,我一股怒火顿时直冲胸臆,却听白秀笑道:“苏大家名满江东,倾慕她的人多如过江之鲤,应酬自然多了。”

    吃了一个软钉子,李思脸上立刻就有些不豫,“我曾和她相约三日後回苏,她怎麽失约了呢?”

    “这可要问苏大家喽,她虽然是我们秦楼的姑娘,可是自由的很,就连奴家这个秦楼总管都管不了她呢!不过,李公子,奴家倒是很看好你哩,或许你的手段比我们家动少爷还高明呢!”

    “这个死阿秀,嘴巴怎麽这麽没遮没拦的!”楼上六娘不由嗔怪道。

    “白秀说的没错,乾娘奶看,李思的脸都有点绿了。只是,这未免不是待客之道。”

    苏瑾的情变,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的话,我被苏瑾抛弃,在江湖和风月场里并不是什麽秘密,只是极少有人敢和我当面提起,不过白秀却是其中的一个,她似乎也因此而相当看不起苏瑾,连带著苏瑾的客人似乎也享受不到她春风般温暖的服务了。

    “秀姑娘不会是因为暗恋动少而替他打抱不平吧?”李思的话和以往一样,都是彷佛毒蛇一般的犀利,在杭州他就毫不留情地指责大江盟的不是,眼下在我的地头上他好像也没有丝毫的顾忌。

    “真嚣张啊!”看自己的部下微微露出一丝窘意,六娘不由有些感慨。

    “秦楼的姑娘,十个里有九个想当竹园的少奶奶,可动少爷却只有一个,人总得有个自知之明,奴家不图别的,只求动少爷能多夸我几句也就心满意足了。”

    “难怪…”面对白秀出人意料的答覆,李思闪过一丝错愕的眼神,不过脱口而出的话只说了一半,却被一阵粗鲁的笑声打断。

    “李思,你什麽时候勾搭上了苏瑾的?”

    就算人们私下已在流传,说苏瑾已经堕落了,可公开场合里大家仍称呼她一声苏大家,但是方才在李思身後发话的铁剑门万里流看来是想撕下她“大家”这层高贵的面纱了,而他眼中的妒火也为他的话做了最好的诠释。

    “放肆!”

    李思处子般白腻的脸上顿时染上了一抹陀红,眼中倏地亮起一道厉芒,“对苏大家不敬,就是对秦楼不敬!”那“敬”字的尾音尚在空气中缭绕,李思已经箭一般地冲向了万里流,而那身法正是幽冥步中的“闲庭信步”!

    李思身形刚一动,万里流身前已经出现了一具胖大的身躯,低喝了一声,斗大的拳头带起一股劲风迎向李思击去,正是少林罗汉拳中的“韦陀三问”!

    “好!”楼上的我忍不住心里暗赞了一句。那胖子自然是宗亮,只是见他化腐朽为神奇,将流传甚广的罗汉拳使得竟是威力无穷。

    李思并指如剑,只是这麽短的距离并不适合繁复的招式,两人的拳头最後还是撞在了一起,那胖子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可李思前行的步法顿时被阻挡住了。

    “宗亮?”李思秀目一眯,沈声道,随即柳眉一挑,讥笑道:“万里流,亏你还是个掌门,竟躲在自己属下的身後,十大的面子真都叫你丢光了!”

    “知人善任,方是领袖之道。”万里流拨拉开宗亮,得意洋洋道:“秦楼禁止一切私斗,动少又是苏州府的推官,在这儿动手,你胆子未免太大了吧!”

    “你如此诋毁苏大家,动少见了也要教训你!”

    两个人唇枪舌剑交起火来,李思话里藏刀,万里流也不上当,而且自从铁剑门登上十大之後,他似乎变得自信了许多,言辞之敏捷辛辣竟不输於李思!

    “万里流在文公达身边憋了七八年,武功没见长,倒练出一副好口才来。只是,这家伙最近为什麽对秦楼这麽感兴趣呢?”我若有所思地对六娘道,而下边白秀已经笑吟吟地把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分开,李思扭头往秋山别院去了,万里流则缠著白秀给他安排一处幽静的别院。

    “万爷,您看您就两人,包一座别院费用那麽高,不划算哩!”

    “呵,从来都是店家嫌银子赚得少,没听说嫌银子赚得多的!”话虽这麽多,可见白秀站在了自己的立场上,万里流顿时满脸都是笑意,“真要替我心疼银子的话,跟动少说一声给我老万打个折扣吧!”

    “江湖人住秦楼,一向都有折扣,只是动少爷对江湖朋友向来一视同仁,多了奴家也不敢给您打,万爷,等我给你介绍两个新来的姑娘吧!”

    见万里流的身影走远了,白秀的脸上突然沈了下来,啐了一口,唤过一个姑娘吩咐了半天,脸色才好看些,抬眼不经意地往楼上望了一眼,脸上没由来的一红。

    “老板娘,来壶好茶!”

    下午李岐山就出现在了天茗茶楼,後来解雨告诉我,他进来的时候,身上还带著南瓜团子那股特殊的味道,显然是才从隔壁老三味那里过来的。

    过了大半个时辰,下面没了其他客人,楼梯上才响起了李岐山的脚步声,人未到,声已先到:“你倒是下来接应我一下呀,倒让我等了这麽久!”

    “李兄,情非得已,还望恕罪!”我缓缓转过身来,含笑道。

    “是你?!”

    骤见我的真面目,李岐山惊讶地叫出声来,身子猛然一转似乎就想逃下楼去,可腿飞也似的迈出之後,却是缓缓落步,犹豫了一下,他转回了身子。

    “果真是大人。”他苦笑道,“落在大人手上,总好过落在其他王八蛋手里,我李岐山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在龙潭镇上,玉玲果然让你生疑了,这样微小的失误李兄也能抓得住,真不愧智者盛名,我若再不以真面目相待,岂不有辱你我的智慧?只是什麽死啊死的,听起来那麽晦气,李兄勿要轻言!”

    他眼睛顿时一亮,却不发问,只是静静地望著我。

    “李兄,我对你很好奇,十年前庄家那场灭门血案相当轰动,我查起来很容易。你的师父是当时颇有些侠名的金枪客庄大恭,可惜他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竟趁著你去省城乡试的时候奸污了你的妻子,为报仇你杀了他全家,之後遁入了十二连环坞。”

    听到庄大恭的名字,李岐山的脸顿时抽搐了一下,怒火无法遏制地从眼中射出,“哼!老子是先剁了他四肢,然後一刀一刀割了三十多刀他才咽气的!一刀杀了他,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他怨毒的样子竟让我後背都微微升起一丝凉气。递给他杯茶,让他坐下,我才缓缓道:“照理说你报了仇,也逃进了十二连环坞,事情就该结束了,可记得你上次说你进入十二连环坞不光是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捕,倒是为了它的宝藏而来,又说不能让仇人逍遥法外,显然这其中另有隐情。”

    “是当时庄大恭根本就没死,还是他另有同夥?於是我开始找朋友埙u桴\了这桩血案的全部资料,才发现其中的疑点甚多。现在,你说你亲手杀了庄大恭,那显然他是有同夥了。”

    李岐山寒著脸,握著茶杯的手因为用力而变得青白。

    “案卷上说你乡试落第之後,回淮安发现了庄大恭的恶行,故怒而杀其全家。只是从回家到杀人,中间有近半年的时间,是你那时候才发现,还是另有隐情?庄大恭固然死有馀辜,他家人受累而死在案情上也算合情合理,不过你妻子为什麽也死了呢?她可是个受害者呀!但案卷上却是语焉不详。”

    “案卷里记载有个街坊说,李秀才真可怜,妹妹才死他就杀人,不是得了失心疯了吧,衙役只是直书证言而已,事实上因为你的逃逸,案卷里面多是街坊四邻的证言,杂七杂八的相当凌乱,不过这却引起了我的注意,你妹妹怎麽突然死的呢?”

    “别说了!”李岐山痛苦地打断了我的话,“想不到这等陈年旧案都能让大人看出破绽来!是的,大人,我妹子本不该死的,她死的时候才十九岁,该死的是张氏那个贱人!可怜我妹子,她、她是难产而死的呀!”说到痛心处,李岐山竟是泪如雨下。

    看来这案子还真是隐情多多呢!在和李岐山开始合作之後,我就请老朋友扬州总捕瞿化埙uㄠq淮安府抄了份案卷回来,拿来之後,我只是粗粗看了一遍,虽有疑虑,可并没有时间去调查。不过,我的疑虑并非空穴来风,而看李岐山的样子,那窝在心里十年的苦闷终於得到了宣的机会。

    “我回淮安没多久,就发现妹子有了身孕,我当时真是又惊又恼,我爹娘在她三岁的时候就相继病故了,她是我一手带大的,我追问她,甚至打她,可她死活不说那奸夫是谁,直到弥留之际,她才说张氏有奸情,让我小心提防。”

    “我一留心,很快就发现了她和庄大恭的奸情。不瞒大人,张氏颇有姿色,只是我不喜好女色,故而床第之事不甚用心,她也偶有怨言。此事为庄大恭得知,就趁著我去应天会试之机勾引於她,张氏遂背离妇德,与之勾搭成奸,又怕奸情暴露,便设局拉我妹子下水。”

    “她天性淫荡,恋奸情热,形迹上就颇多破绽,我得到了足够的证据之後,就一刀杀了她,提著她的人头找上了庄大恭,那时候,我的武功已在他之上,加上胸中一股怒火,血战之後,虽然我肩头被他刺穿,却生擒了他!”

    “念在师徒份上,我开始没想活剥了他,只想一刀给他个痛快,可他却威胁起我来,说张氏另有奸夫是朝廷的大官,我妹子肚子里的孩子也是这位大官的,让我放了他。”

    我心中暗自一叹:“丁聪,真的是他吗?”

    李岐山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道:“你、你怎麽知道的?!”

    “庄大恭当时是淮安知府的护院,这种人渣媚上是必然的,媚上则当献媚於一府之长,而当时的知府就是丁聪,如此一来,岂不一清二楚了!”

    李岐山颓然坐下,半晌才道:“当时我心中虽然隐约有所察觉,可庄大恭这厮还指望著丁聪救他,始终不肯说出那人是谁,而这时庄家走漏的一个家人叫来了捕快想解救庄大恭,庄大恭也趁机大嚷,说我杀人了。我知道若那另一个奸夫真是丁聪的话,庄一旦得救,很可能反过来置我於死地,於是杀了庄家六口,伤了几个捕快之後逃出城外。”

    “淮安府果然追捕我甚勤,我越发觉得自己猜得没错,便放出风来,说庄大恭强奸了张氏,被我手刃其全家,自己大仇已然得报,从此要引遁山林,目的是安丁聪之心,以免追索我太急。”

    “等风头渐渐平息之後,我买通了丁聪府上的一个小厮,证实那奸夫果然就是他!可惜庄大恭、张氏和我妹子都死了,想靠告状扳倒他已经不可能了,何况那时他已经擢升到了浙省布政使司右参政,权柄更重,於是就想刺杀他,却发现他不仅深居简出,行动谨慎,就连身边都有神秘高手护卫,整整两年里,我十几次想下手,却不得机会,怕打草惊蛇,才死了刺杀他这条心。”

    “时值江彬当道,我听说他最是爱钱,便欲寻些财路筹措金银贿赂於他,进而从官场上打倒他,想到十二连环坞历来都是大盗巨寇的藏身之地,这些贼人大多带有抢掠来的金银珠宝,而能让少林武当连番铩羽而归,十二连环坞也需拥有雄厚财力,反正这些钱财都是不义之财,我便投身於十二连环坞,欲赚其财宝。不料七年过去,却一无所得,直至十二连环坞覆灭。”

    “倏忽十年过去,当年的仇恨恐怕已经淡漠了吧!”

    李岐山任由热泪横流,却是沈默不语,半晌之後才低声道:“大人说的是。小妹临死前那留恋的眼神我已经越来越难梦到了,别人不提庄大恭,我甚至可能很长时间想不起他和丁聪来。不过大人,这不是淡漠,丁聪他们带给我的耻辱早刻在我心上,只有他们的血才能洗刷掉它,只是因为希望太过渺茫,我的心都麻木了!不过,现在总算看到了希望,大人若是肯助我报仇,我李岐山愿肝脑涂地,报效大人!”说著,扑通一声跪在我跟前,一个劲儿地磕头。

    “丁聪贵为浙江布政使,是从二品的朝廷大员,对付他绝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这代价可是很高呢…”

    第十三卷

    第一章

    天气虽然还是那麽寒冷,可风已不再是刺骨的凛冽,路上的行人多起来,浪子的心也萌动起来,秦楼重又生机盎然。

    “春天快到了嘛!”

    “江南春来早,以往在京城的时候,还要等个把月才能感受到春意呢!”快活楼上,杨慎淡泊面容下隐隐流动著一丝忧伤,再过几天,他就要离开苏州奔赴云南谪戍之所了。

    京城?这几日秦楼已经接待了好几位进京诳u猁瑭|子了,想到今年的大比自己九成九要放弃,心中竟对他们生出几分艳羡来。

    “别情还没有去过京城吗?”杨慎察言观色道。

    我苦笑著摇摇头:“恐怕还要等三年呢!”

    别人求金榜题名,而眼下的我却避之惟恐不及。进士乃国家官僚体制之根本,不仅卿相皆出於此,就连七品父母官大多都是进士出身,只是一旦榜上有名,朝廷便重视有加,行止往往身不由己,远不如眼下在苏州做个推官逍遥自在。

    “少年性刚,刚则易折,晚三年未尝不是好事。即便是现在,别情你都有些锋芒毕露了,官场上毕竟讲究中庸之道。”

    杨慎心中该是感慨万千,在和我现在一般年纪的时候,他已经是状元了,可刚直的性格终於让他尝到了皇权的威力和人情的淡漠,虽然已经看淡了人生,可面对和他当年颇有些相像的我,他还是忍不住规劝道。

    “升庵公的教诲我定铭记在心,”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就像江湖一样,官场不是我久留之地,我不会非要等到功成身退,倒是晓生公给我找的差事,叫我欲罢而不能。”

    “晓生?”提起这位挚友,杨慎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他是有名的缠人鬼,被他缠住了,可有你的好看。”

    “…?”

    “这些年他在官场韬光养晦,传说自然就少多了,难怪你不知道。就拿他的那段姻缘来说吧,他是个世家子弟,自然沾染些风流习气,正德六年会试过後,大家都在等消息,只有他和另外两人天天走马章台,结识了京中名妓薛花儿,便缠得她没一刻的消停,还与薛花儿的老相好让栩王爷打了一架,後来知道随王爷进京的宜伦郡主是个大美人,又缠著王爷要娶人家妹子,结果真是大登科後小登科,辛未年那科,数他境遇最奇。”

    竟是这样?眼下的白澜早没了少年的浪荡与风流,再想起昨天接到的他的书信,里面隐隐透露出来的那颗疲惫之心,或许若干年後的我也是如此吧。

    心情郁闷地回到秦楼,刚进大门,迎面正碰上李思和苏瑾,苏瑾淡淡地笑著,彷佛早来的春风融化了她往昔的冰冷;倒是李思的狂傲之色却不见了许多,见到我之後,他的神情才陡然飞扬起来。

    “动少,苏州城里怕就属你最忙了,我来了两天,现在才见到你。”

    “你的心思哪在我身上?”我微笑道:“根本眼里只有一个苏大家嘛!”

    谢郎衣袖初翻雪,荀令薰炉更换香,李思的丰姿比之前朝的敷粉何郎、雪衣谢庄也不遑多让,与苏瑾正是珠联璧合,看两人眉眼间传递著的亲昵,想到苏瑾一身妙处怕是被这厮享用了,我心里直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

    李思告诉我,这两日沈舟家里的几株异种梅花争相开放,沈舟便亲朋知己前去观赏,他也接到了请帖,便邀苏瑾一道前去。

    我也接到了沈舟的帖子,不过为了孙妙,我和他的关系一直不算好,便随手把请帖扔到了一边。可听李思的话,我心中却蓦地一动,沈舟怎麽和他扯上了干系呢?不过,转念一想,沈舟是江南有名的大盐商,大江盟的私盐正需要他这样的人物才能销得出去,心中便释然。

    “沈大老爷不是又想收门票钱吧。”我笑道,卖官盐没有多少利润,私盐屡被查禁,想来沈舟的日子也不太好过,不然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租细园,又是霁月斋的开业典礼,又是上元节花会了。

    “那可是宋三娘的主意。”李思淡然一笑,只是眼中却陡然射出一道挑衅的光芒,目光里甚至有一丝得意,而一旁的苏瑾却因为视角的关系毫无察觉。

    哦?我微微一怔,这厮是有心和我别苗头,还是因为宋三娘的闺名也叫做苏瑾,他就先把她给做了呢?弄不清他目光的含义,我心中胡乱猜测起来。对於李思,我从没期望他会像齐小天那般君子,尤其是在听到了他与静闲的欢好之後,我更是有种直觉,他的淫邪甚或不在我之下。

    “三娘是个鬼才。”我随口应道,心里却在盘算著苏瑾的未来,想到李思极有可能是利用她,想到她日後可能的追悔莫及,我心中竟隐隐生出一丝快感。

    “大江盟这边“七连环”的毒可解的差不多了吗?”我换了话题。

    李思点点头,冷笑一声,道:“唐门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可笑陆眉公偏偏一力庇护…”

    “一力庇护的人是我。”我打断他的话头:“唐门向来与大江盟相善,李兄的话可令人费解的紧啊!”

    “齐盟主是被唐天文蒙蔽了!”李思斩钉截铁地道,只是听我公开维护唐门,他眼中还是闪过一丝讶色:“听说唐门大小姐唐棠是江湖第一美女,莫非动少动了怜香惜玉之心,所以爱屋及乌?”

    “是啊,”我目光投向了苏瑾,明媚阳光下,那张无瑕的脸虽然有些苍白,却隐隐透著两分熟悉的潮红,让我心中一阵刺痛:“苏大家弃我如鄙履,我只好打唐棠的主意喽。”我半真半假地道。

    “大少半年多音信皆无,人家以为你做了负心的王魁,到後来…不说了,一切都是缘分…”苏瑾浅笑薄嗔,身子却轻轻靠在了李思身上,两人携手而去。

    究竟出了什麽事,让她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相错的瞬间,嗅到的依旧是那彷佛空山新雨後的清新气息,叮当的环沛依稀从初遇那天就摆荡在腰间,只是,她还是从前那个让我魂牵梦绕的苏瑾吗?

    “缘分,这是负心人的最好藉口。”白秀冷眼望著李思苏瑾两人远去的背影,面沈似水,见我不豫,才换了一副表情,小声道:“大少,沈熠沈大少到了。”

    话音未落,沈熠已经搂著秦楼四小中的崔小芸从有凤来仪楼里出来,见到我,顿时兴奋地笑了起来:“别情,大过年的你跑哪儿去了,满世界找你都找不到,连苏州花会你都错过了?!”

    听他这麽说,我立刻明白他是不想把遇袭之事露出去,把烦恼暂且压在心底,笑道:“你找我怕是假公济私吧,听说在花会上你力挺小芸,我还没谢谢你呢!”

    “谁让这小妮子这麽可人!”他轻轻拍了拍崔小芸的脸蛋,笑道:“别情,你开个价,兄弟我要替小芸赎身!”

    看他眼中流露出来的柔情蜜意,就算明知道他是在做戏,我也能感觉到他对崔小芸真的动了心。想想秦楼四小都是六娘培养出来的,再联想到庄家姐妹,六娘对内媚之道果然别有精研。

    “秦楼是我乾娘的,所以我无权把小芸送给你,伯南你就看著给吧。”我见崔小芸露出期盼的眼神,便索性把戏唱足。

    沈熠笑了起来:“小芸奶看,奶们少东家才是个天才呢,我一面掏银子一面还得谢谢他。”看她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便解释道:“小芸,别说为了奶我什麽代价都肯出,就算为了我松江沈家的名头,这赎身银子我也不能少给呀!”转头对我道:“十万两。”

    “十万两?!”

    周围几个看热闹的顿时惊呼起来。崔小芸先是一脸讶色,之後,两行热泪忍不住流了下来,伏在沈熠的胸前低低啜泣起来。

    我心中却暗暗称赞起来,这个沈伯南还真是个厉害角色呢!他不仅不著痕迹地还了我的人情,而且藉机向有心人展示了他沈家的财力并没有因为受到袭击而有多少损失,从而让客户对沈家的财力抱有充分的信心。

    “十万两太多了,”我假意皱眉道:“秦楼培养小芸花费不足千两,十倍回报,乾娘她就该知足了。”

    “别情,我可不想把自己的感情打了折扣。”沈熠正色道:“只是,我今天就要带走小芸。”

    “那好。”我吩咐白秀带崔小芸去办理赎身的手续,自己则把沈熠顺理成章地带到了我在有凤来仪楼的书房里。

    我一面沏茶一面笑道:“你这浪荡少爷倒转了性了。”

    “别情,你该知道六娘的手段。”沈熠叹了口气:“有时候还真羡慕你呢,不仅娇妻美妾个个如花似玉,就连乾娘都这麽有本事,你,真是艳福不浅!”

    “我命好。”不想在这方面纠缠下去,见他真的从怀里掏出一搭银票来,便一皱眉,道:“伯南,外面的话是说给别人听的,你我朋友一场,你若真喜欢崔姑娘,我日後少不得叫她一声嫂子,这钱你让我怎麽收?”

    沈熠却诚恳地道:“别情,我不说你也明白,我不光是为了小芸,更为我们沈家。这次红货被劫,虽然唐门念在多年交情的份上并没有追著要货,甚至还允诺派人协助我们调查那批红货的出货方向,可无论无何我家也要尽快把货补上。你也知道,珠宝这东西,不是从广东那边走私进来的,就是从倭人那里走私进来的,我家与南蛮没有联系,宋素卿也找不到了,我又不可能从宗设那个王八蛋手里购买,只能打霁月斋、积古斋的主意,可不知是谁走露了消息,两家都把原料的价格提了近三成,我爹一犹豫,就有传言说,我沈家此次

    损失不是三十万,而是一百三十万,已经元气大伤,弄得许多客户都开始动摇起来,甚至一部分已经要求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

    他抖了抖手中的银票,接著道:“所以,现在很多人在盯著它呢,只有秦楼把它存进了钱庄,证明这银子确实已经支付给秦楼了,我做的这一切才有意义。不过,我家的现银也不多了,所以别情请你帮个忙,这十万两银子我还要借用一年。”

    “这本来就是你的钱,你怎麽用都行,我秦楼只是出张银票而已。”我笑道,心里却犹豫起来,沈家毕竟干的是走私买卖,何况六娘传来的情报说他沈家内部关系错综复杂,我不想和它发生什麽经济上的往来,这十万两银票的用途可就要仔细斟酌了。

    “松江的金彩提花缎天下闻名,”我沈吟道:“而寒家妇女又多…”

    沈熠心思玲珑,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笑道:“别情,你真是谨慎。不过,就算年前松江一场大火让丝绸价格猛涨,一匹上等松缎值银也只六两银子而已,十万两纹银,那可是一万六千多匹呀,眼下受创後的松江织造局一年产量才不足五万匹…”

    “那就供给十年好了。”我笑道,两人遂草拟了一份契约。之後,沈熠才问道:“我去找宋素卿,发现她已经离开了,之後听说你曾经到过昆山,查到什麽线索了吗?”

    我摇摇头,却问道:“伯南,那天我没来得及问你,唐门确实给你定金了吗?”

    去昆山虽然并不机密,可知道的人却很少,沈熠能够得知,足见沈家在苏松两地的影响力。只是他和宋素卿做了那麽多年的生意,却不知她陆上的巢穴,想来宋对沈家并不十分信任,我也就没有必要透露宋躲在竹园的消息了。

    “不是定金,而是全额的预付款,这是唐门极少采用的方式。”他犹豫了一下,飞快地望了我一眼,才道:“我猜他们是想在年底前用完这笔银子。”

    “银子还怕花不出去?”我不由一怔。

    沈园收入中的绝大多数是田租,并没涉及到复杂的商业;师父也没有多少经商的头脑,他那庞大的财产估计很可能我师祖的遗产,而秦楼也是六娘在主持;虽然我经常想到一些奇妙的经营点子,可对於商业运作的细节和内幕,我的知识远远比不上六娘、宝亭,当初选定宝亭主持中馈,这也是原因之一。只是我随口的一问,却让沈熠再度讪讪笑了起来。

    “好了,不给你出难题了。”我立刻就明白这定是牵扯到唐门内部的明争暗斗,而我也只需把他的猜想告诉唐三藏就算尽了我唐门女婿的责任。

    何况,唐门要的这批珠宝一旦进入市场,恐怕霁月斋、积古斋甚至宝大祥的杭州、苏州两号都会受到冲击,他们都有可能与宗设暗通消息,沈熠不是江湖人,知道太多反而对他不利。

    沈熠借坡下驴,笑道:“听说你就要迎娶殷家的二小姐了,怎麽没有去杭州呢?”

    “去了杭州,少不得应酬,而我对那些繁文缛节却早就厌烦透了。”

    沈熠微微一皱眉:“可殷家怕不是这麽想的吧,我家都收到了请柬呢,原本以为是你请客,看落款却是殷老爷子的名字。”

    我顿时明白了殷乘黄的用意,宝大祥经历劫难後名声大损,若要重振声威,则急需强力人物的支持,而我此时正扮演著这样一个角色。

    “怪不得他那麽痛快地答应了我和宝亭的婚事,原来心中自有小九九。”我心中暗暗生出一丝不悦,又弄不清楚宝亭是不是也赞同了她父亲的做法,心中更是烦乱。

    “你不知道吗?”沈熠似乎猜到了什麽,笑道:“你可别想太多了,换我是殷老爷子,恐怕还不止这点花样呢!再说,能认识江东的这些商界名人,对你也有莫大的好处,看殷老爷子的架势,或许是想把宝大祥当作女儿的嫁妆送给你吧!只是…”

    他歪著脑袋上下打量了我好半天:“啧啧”称奇道:“别情,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早听说殷家二小姐才干非凡,还没等我认识,她就已经成了弟妹啦!”

    沈熠的话果然让我心里舒坦了许多,只是想起苏州这里六娘已经准备好了一场人数不多但相当隆重的婚礼,我嘴角还是露出了一丝苦笑。

    第二章

    “半城人都知道你要娶殷家妹子呢!”杭州卫的马车里,武舞偎著我艳羡道。

    从大井巷口就看得清清楚楚,殷宅果然是张灯结彩,喜字高悬。进进出出的佣人仆妇都换上了崭新的衣服,脸上一扫前些日子的晦气,都是喜气洋洋的。

    我带著高七秘密抵杭後,并没有急於去殷家,而是先拜会了武承恩,此番对付宗设,要仰仗他良多,而我一旦进入了殷家,恐怕连行动的自由都没有了。没想到沈希仪的动作竟然比我还快,已经和武承恩商定好了人员抽调和後勤支援的计划,就在我前脚才离开了武宅。倒是武舞最高兴,缠了我一天,才放我去殷家。

    “奶爷可不喜欢这麽张扬。”我皱眉道,吩咐车出了南城门,直奔沈希仪家而去。

    不出我所料,沈希仪正在杭州家中。武承恩因他升任南京五军断事官,便有意没把此处宅子收回,眼下怀孕七个月的沈夫人和孀居的沈希珏还住在这里,并没有跟随他前往应天。见到我,一家人都高兴起来。

    “算算日子你也该来杭州了。”沈希仪一面让妹子布置酒菜,一面把近来剿倭的准备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我正是洛u麂⑥荞满C”

    听我这麽说,正俯身给我斟酒的希珏不由偷偷投来一缕幽怨的目光,似乎是在埋怨我竟不是特意来探望她的。趁著沈希仪拨弄火盆里炭火的当口,我轻轻捻了一下她肥白的小手,一只玉同心结已经落在了她的掌心。

    她急忙攥紧了拳头,双颊顿时染上了一抹绯红。眼角馀光捎了哥哥一眼,发现他并没有注意自己,便藉著端起酒壶的动作,指若兰花正点中了我的眉心。

    我假意嗅著脸前残留的脂香,希珏的眸子便愈发水汪汪的,只是此刻沈希仪已经转回到榻上,我只好放过希珏,接著道:“听武承恩说,你调动了浙江都司一个副千户、三个百户和四百精兵?”

    “若不是我抬出你来,武大人还没那麽好说话呢!”沈希仪笑道,我插了句“你倒学得快”,听他接著道:“浙江都司固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武大人治军确有一套,十三都司中,浙江兵丁之锐只略逊於北平。”自从他知道了武承恩和我的关系後,便把对军中腐败的调查重点从他身上转移开来,此刻谈起武承恩来,就少了一份拘谨。

    “唐佐你久在军中,自然不会看错。可是,你此番调用的人里,却有一个我很不赞同,此人就是杭州前卫百户乐茂盛!”

    “别情,我知道,他曾和武舞过从甚密,不过这件事你该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才对。”沈希仪拧起了浓眉:“虽然我不赞同你娶武舞,也不明白你为什麽要娶她,可既然决定了,那她以前的事情你就该忘掉,这才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该有的胸襟。”

    他顿了一下,又道:“何况,乐茂盛是南京军中有名的新锐将领,箭法更是神乎其神,人称军中小李广,他所辖百户,是浙江都司中的精锐之师,百十二人俱是弓马娴熟,寻常一个千户所也不见得能击败他。有他襄助,你我胜算可是又多了几分啊!”

    “唐佐,你看我像是个因私而废公的人吗?!乐茂盛和武舞的事儿已经过去了,我不会放在心上,不想让他参与剿倭,是因为我怀疑他与一桩谋杀案有关。”我正色道,自己心里却明白,我现在倒是越来越在乎武舞的从前了,若是有合适的机会和理由,或许我会把她从前那些情人一一杀掉,自然也不会漏掉乐茂盛。

    我把况天的死因述说了一遍:“天下虽大,可能一箭伤了况天的不会超过五人,乐茂盛就是其中之一,也是嫌疑最重的一个。若真的是他,他与倭寇有联系也并非没有可能。故而,他部下越是精锐,对我们的威胁可能就越大。”

    “是这样啊…”沈希仪不由得犹豫起来,半晌才下定了决心,道:“别情,此事不解决始终是你一块心病,那就藉机考察一下乐茂盛吧。原来我想调用他的全部部下,现在我只用一半,再找人监视他,一旦发现他有异动,立刻调动大军捕杀他,有你我在,谅他也玩不出什麽花样来!”

    说通了沈希仪,两人便开怀畅饮起来。沈希仪本来酒量就浅,加上一旁斟酒的希珏偏心,没过几巡,他已是醉了,举杯慨然道:“大丈夫在世,需立不世功,封万、万户侯,宗设之头,正、正合祭你我…兄弟军旗!别情,你、你别去当…什麽劳子推官去了,乾脆…参军吧!”

    “哥,你醉了耶。”希珏一面嗔道,一面却又给他添满了酒,直把他灌得醉倒在榻上。

    烛光照著她的脸愈发红腻欲滴,我看著心动,伸手环住了她丰腻的腰肢。

    希珏意外地没有躲避,反而把身子朝我怀里挨了挨,凝望了我好一会儿,才垂下眼,幽幽叹了口气,道:“哥哥,你从没真心待过奴家…”

    “这麽说我多冤枉啊!”

    “哪个敢冤枉你!”希珏幽怨地白了我一眼,道:“哥哥娶了殷二小姐之後,就有人主持中馈了,该可以纳妾了吧——其实哥哥现在就有四房妾室了,那哥哥你可曾想过迎娶奴家吗?”

    我舌头顿时像被打上了结似的说不出话来,甚至连搂著希珏的手臂都有些僵硬了。希珏低眉续道:“其实奴家再嫁之身,别说不敢窥视正室之位,就连妾室奴家都是奢望,可眼下这青不青、兰不兰的…”

    我勉强笑道:“妹子,只要奶喜欢我,我喜欢奶…”

    “名分不重要,是吧?”希珏使劲掐了我一把,道:“那哥哥你和我大哥说去,说你喜欢我,要我做你的女人,那我就宁肯不要什麽名分了,就算是做哥哥你的外室、私窝丫头也心甘。”

    希珏的要求并不过分,可我能和希仪这麽说吗?我知道我不能,当我出了师,与这个社会联系得越来越紧密的时候,我的行为也就越来越受到约束,在我得到些什麽的时候,我也正在失去些什麽。

    “希珏,奶哥哥我还没荒唐到随便送人同心结的地步,所以,别心急,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的等著哥哥我吧。”

    “讨厌啦…”希珏心愿得偿,笑靥如花地嗔道。

    “新姑爷到了,新姑爷到了!”

    离殷宅还有十几步远,心思灵活的下人已经在注视著那辆四匹骏马拉著的华丽马车,见从车厢里下来的年轻人正和人们议论的二小姐的姑爷面貌相仿,便喊了起来。不一会儿,柳澹之已快步迎了出来,见真的是我,连忙上前拉住我,笑道:“别情,总算把你盼来了!”

    径直入了中堂,殷老爷子和十几个衣著华贵的妇人已经接到信儿等在那里了。老爷子的气色明显好过狱中的时候,见我进来,顿时喜笑颜开;而那些妇人则交头接耳,议论起我来。

    上首的两个老太太应是殷乘黄的大嫂二嫂,他旁边的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妇该是他的元配夫人,不过,这些人都与我无关,宝亭的母亲是老爷子的二房殷齐氏,传授她锁阴奇术的是老爷子的四房殷祖氏,略一留心,我便找到了这两人。

    殷齐氏看我的欢喜目光显然与旁人不同,而艳冠众女的殷祖氏的目光更是耐人寻味,甚至隐隐让我感到一丝压力来,让我知道她真的拥有一身不俗的武功。

    “大嫂二嫂、老太婆,宝亭的眼力不差吧,别情这样的女婿就是打著灯笼也找不著呀!”

    虽然我和宝亭的婚事颇有些功利色彩,甚至我和宝亭最初的相识相交也是基於利益基础上的,如果我不是富甲一方的沈园少东,风流倜傥的一榜解元;如果宝亭不是宝大祥的女公子、一个温婉可人的俏佳人的话,我和她或许永远也不会走到一起,可听到殷老爷子这麽说,那种从骨子里泛出的势利,让我心里还是泛起了一丝不满,微微一皱眉,道:“岳父大人夸奖了。其实我爱宝亭,正如宝亭爱我,并不是爱上了对方的身份和地位。真正打著灯笼也找不著的女婿该是柳大哥才对,他一介文弱书生却能临危而不惧,不知该羞煞多少人,又慕煞多少人!”

    殷老爷子一怔,目光和我对视了片刻,才软了下来,他该明白过来,我并不是一个可以受他随意摆布的人,虽然他是我的老泰山。眼角馀光中,柳澹之清的脸上闪过一丝激动的神采。

    不过,为了宝亭,我还是做了妥协,同意先在殷家举办一场婚礼,日子就在後天,殷老爷子定的正月二十八。

    “主子,你好威风耶!”紫烟趴在我的肩头腻声道:“在这儿婢子都闷死了,谁都不认识,大少奶奶又忙著交接宝大祥的事务,婢子只好天天数著手指头盼著二月二快点到来呢!”说话间,她那白嫩如葱管的手指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按照习俗,我虽然住在了殷家,却无法与宝亭相见,不过,没多久我就见到了紫烟。分别几个月,紫烟出落的越发美丽,模样也越来越像当年的苏瑾,我不禁把往日对苏瑾的爱恋都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奶这小妮子也思春了吧。”

    先前六娘曾说过,等宝亭嫁过来,就让我把紫烟收了房,听我调笑,她脸竟顿时红了起来,左顾而言他道:“殷家的规矩大的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也不知大少奶奶是怎麽坚持了这麽多年的。”

    “我倒觉得你倒是越来越守规矩了,还真像是殷家的人。”我笑道。

    “什麽呀,少爷!”紫烟不满地嗔道:“这可是大师娘的功劳,跟殷家有什麽关系!”

    提起大师娘,我又想起宝亭的四娘来,紫烟眨了眨眼,犹豫道:“殷四娘神秘的很,极少和其他的姨娘在一起,只有大少奶奶和她最亲近,而且,虽然大少奶奶没练过武,可殷四娘却是个高手。”

    “我知道了…”

    当初宝亭没有瞒我,她早告诉我殷四娘是江湖人,可宝亭不韵武事,自然不清楚殷四娘的来历和武功的深浅,然而在我的锐利目光下,很容易就发现了她的武功与萧潇的玉女天魔大法有著太多的相似之处。

    她该是魔门弟子了,我心中已经给殷四娘贴上了星宗的标签。玉女天魔大法其实就是天魔销魂舞、天魔吟与天魔变筑基篇的结晶,我在了解了星宗两项绝技之後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奥秘。

    而星宗虽然没有锁阴之类的奇术,可既然师父能将天魔刀改头换面形成一套崭新的刀法,那麽星宗从相近的天魔销魂舞中发展出一套锁阴奇术也大有可能,天下之大,总不能只有我师徒二人才是天才吧!

    紫烟刚离开,一个曼妙身影如飞天玉女般地飘了进来,殷四娘不出我所料地出现了。

    虎倒雄威在,看过殷家的请客名单,几乎把江浙商界的头面人物都一网打尽了,只是官家的客人却寥寥无几,而且都是官场上不得志的人物,显然新皇继位後的官僚大换血对殷家冲击极其巨大,而殷老爷子这几年身体欠佳,加上大姑爷柳澹之只是一介书生,并不善於与官家周旋,故而新的关系网还没有建立起来,而这个任务在老爷子的眼中已是责无旁贷的落在了我的头上。

    客人中也没有江湖人的身影,甚至地头蛇大江盟中也没有一个人被邀请。因洛uW单是殷家所拟,倒也无可厚非,只是我既然同意了这场盛大婚礼的举行,就不能忽略它了。

    从李岐山那里了解到了丁聪的为人之後,我打消了去杭州府拜会文公达的念头,只是著人送去了一封手书,除了问候之外,隐隐点出了眼下不能与他来往过密的原因,与李之扬见了一面後,我和高七便直奔江园而去。

    江园里没有了往昔的热闹景象,庄丁也都换了新人,甚至连我都认不出来,直到听我报出了自家名号,众人才忙不迭地进去通报,过了半天,才见宫难迎了出来。

    “动少双喜临门,真是可喜可贺呀!”宫难笑道,眼中真的闪过一道艳羡的神采。

    “宫兄,等你自己妻妾成群的时候,你就知道个中滋味了。”我笑道,把一只锦盒递给他,道:“这是贱内送给嫂夫人的,可没你的份儿。”

    两人并肩往议事堂而去,路上宫难告诉我,说大江盟的重要干部几乎都去了泉州,江园只有他夫妻二人留守,而齐萝已有四个月的身孕,眼下江园的所有事务都由他来主持。

    宫难露出一丝得色,而我却悚然一惊。大江盟的主力倾巢而出,当然是因为泉州的气候更适合冬训,但把两个新人宫难、李思推到了第一线担当主将,可见齐放的胆略著实过人。何况宫难虽是齐放的女婿,可身份特殊,是齐放有意让他在同盟会里承担更重要的责任,还是清风有意让宫难摄取同盟会的权力,宫难又知不知道自己与清风的关系很可能比师徒还要亲密,这其中复杂的变化让我一时都想不清楚。

    道了来意,又寒暄了半晌,我渐渐把话题引到了同盟会和慕容集团这场争斗上,不偏不倚的态度引来了宫难无可奈何的叹息,不过听到我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李思在苏州的所作所为,顿时让他的心火发作起来。

    “这厮也忒恣意妄为了,如此一来,大江盟的名声岂不被他毁坏殆尽?!”

    “人不风流枉少年!”我假装不以为然地道:“虽然苏瑾原本是我的女人,可既然他有本事夺去,我也钦佩的很,宫兄,你呀就是太死脑筋了!”

    “可他现在是同盟会的苏常主将!”宫难不豫道:“几百个弟兄受他节制,一旦有事,遭殃的可是这些弟兄们!”

    “话说到这儿,我倒有些奇怪了,原本苏常方面同盟会是齐三爷主管的,他虽然也贪花好色,可行事比李思有分寸多了,再说,他是齐盟主的亲弟弟,用著也放心,那李思倒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似的…”

    宫难警觉地望了我一眼,道:“动少不也一样吗?”

    “我师父任公虽然来无踪去无影的,可毕竟有名有姓吧。”和宫难已经没有必要隐瞒自己的师承了,至於任独行和李逍遥是同一个人想来他们还需要时间去印证。

    宫难只说了句“李思自然也有来历”,就再也不肯多说,我便知趣地把话题又拉到了家庭上,身边都有女人怀了孕,让我俩多了许多共同语言,而宫难对齐萝的关爱怜惜也是溢於言表。

    “贤伉俪的恩爱真是让人羡慕,不过,也多亏了齐盟主开明,齐萝的几个哥哥姐姐都还没成家呢!”

    宫难点点头,笑道:“你也是罪魁祸首之一,本来小天和魏仙子的感情已经有点水到渠成的味道了,却叫你横插一杠子,让小天计划好的求婚变成了镜中花水中月——过年的时候,我们连魏仙子的面都没见到呢!”

    “我怎麽看你倒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我不客气的道,心中却暗呼侥幸,大江盟与慕容世家的争斗无形中让齐小天少了接近魏柔的机会,而丹阳偶遇和松江海战看起来更像是天意,而天意对魏柔这个一心追求那些虚无飘渺的剑心天心的隐湖弟子该是更有吸引力的了。

    “隐湖弟子真的能做个好妻子吗?”

    宫难竟说出了令我吃惊的话来,他的语气虽然是个问句,可他的表情已然做出了否定的回答,只是等我向他请教的时候,他却再度转移了话题。

    第三章

    一张张真诚或虚伪的笑脸在我眼前晃动著,一声声的祝福彷佛从遥远的天外传来;大红的灯笼,甘醇的美酒,殷家的大宅院里正上演著的这出喜剧,主角却似乎并不是我。

    唯一支撑著我保持谦恭笑容的是我身旁的宝亭,她只是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头上还蒙著红盖头,可那酒席上浓烈的酒香菜香也遮不去的淡雅体香,却在不停地抚慰著我那颗烦乱躁动的心。

    拜过了天地拜父母,撒完了床帐闹洞房,直到月上柳梢头,丫头婆子们才撤了出去,只留下了紫烟服侍著。

    “终於清静了。”

    我长舒一口气,望著一身大红吉服端坐在合欢床沿的宝亭,心情才畅快起来。

    紫烟伺候我脱掉了吉服,递给我一把银挑子,笑著冲自己的主母一努嘴儿。挑起红盖头,我却一下子呆住了。

    彷佛是与宝亭的初遇,桃颊樱唇、鼻隆眉黛的面容依旧是那张闪烁著莫名光泽的面具,青田墨的眉毛依旧纤发可现,红玉的樱唇依旧娇艳可人,乌亮的眸子依旧灿若星河,唯一变化的是那眼神里流露出来的不再是锐利刀锋般的目光,却是千种的喜悦、万种的柔情。

    “自从见到夫君,奴就知道,早晚有一天,夫君会亲手揭开这张面具。”

    在宝亭羞涩而又大胆的告白中,我找到面具的金质箍带,随著袢扣的一声轻响,面具已被我缓缓的移开去。

    几番午夜梦回梦到的就是眼前这个少女吗?我心头竟陡然迷惘起来。

    就彷佛那只面具依旧留在了她的脸上,还是那双温柔而自信的眸子吸引了我的所有目光,她脸上的其他部分,彷佛都变成了扶持红花的绿叶而变得可有可无,几息後,我才真正看清楚了自己妻子的脸。

    秀发青丝包裹起来的是张宜喜宜嗔的脸,却绝称不上羞花闭月、沈鱼落雁,如果说解雨是一朵国色天香的牡丹,魏柔是一朵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白莲,那她则像是随处可见的芍药,甚至武舞的容貌似乎都要胜她一筹,可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让我的心在刹那间就认定了她。

    或许这就是前生纠缠到今世的缘分吧,捧起宝亭的脸,手指感受著她细腻的娇颜,我心底竟涌起一种幸福的感觉。

    “夫君,你也感觉到了吗?”宝亭略带著惊喜的呢喃在我耳边响起:“也不知为什麽,奴一见到夫君就觉得亲切…”

    “咱们有五百年的情缘哪,”我把宝亭搂在怀里轻笑道:“前世里,我,就是奶的夫君。”

    新房被炉火熏得有如初夏一般温暖,十六枝粗若儿臂的龙凤蜡烛只有两枝仍在爆著灯花,青瓷狮子钮香炉里檀香缭绕,烛光与香雾让屋子里朦朦胧胧的,彷佛是瑶台洞天仙境一般。

    合欢帐里一灯如豆,大红喜被下是一对缠绕在一起的躯体,红浪翻滚间隐约可见一片一片的粉腻。

    “…宝亭,奶,真是水做得哪。”

    宝亭的外罩中衣早被我脱去,浑身上下只留了一件鸳鸯戏水的月白湖丝肚兜,一对并蒂莲正绽放在高耸的椒乳上,推动著这两团苏腻的鸡头肉,那并蒂莲花就不断变幻著模样,水波似乎也荡漾起来。随著莲花的乍分乍合,怦怦的心跳间便偶尔出了腻人的娇吟,那双眸子更是迷迷蒙蒙的彷佛是一弯碧水,极是动人。

    “那…动郎可是泥做的吗?”宝亭乖巧地伏在我胸口呢喃道,一头青丝散乱地落在枕上肩头,衬得她越发肌肤胜雪。

    “嘿嘿,奶夫君可是铁做的呢!”我轻笑道,搂著她丰腴的腰肢往怀里带了带,让她感受著独角龙王的坚硬和跋扈。

    宝亭本就是一身媚骨,此时放开心怀,再被阳气一激,心神迷乱,身子愈发火热,脸颊耳垂都染上了陀色。白藕似的胳膊不知什麽时候搂上了我的背,原本有些僵硬的玉腿此刻也被我抬起了一条亲昵地搭在了我的腿上。

    大手顺著宝亭後背优美的曲线从肩头滑向挺翘的玉臀,我不禁感叹著造物主的神奇,著手处几如凝脂一般滑腻,甚至比解雨无瑕都有过而无不及,连天下闻名的湖丝缎子都显得粗糙了;丰若有馀、柔若无骨的身子是我从没遇见过的完美,竟让我生出了“怪不得宝亭的容貌不算一等一出色”的念头来:“否则,真要遭天妒了!”

    “宝亭,以後在家伺候奶夫君的时候,就什麽也别穿,因为,无论多麽柔滑的衣料都比不过奶肌肤的娇嫩。”我边吻著她的发边说道,手指越过玉臀,沿著大腿小腿滑下,正捉住了她一只三寸金莲。

    宝亭身心虽然早就向我开放,可这儿却是禁地之一,此时莲瓣入手,她不禁嘤咛一声,身子也不由得一缩。

    手中莲足绝不足四寸,盈盈只堪一握,触手更是既腴且润,且不说萧潇、无瑕这些练武的女孩子比她不过,就是号称步步生莲的扬州王曲也颇有所不如。

    “宝亭,奶这儿真是莲中绝品呢!”我由衷地赞道。

    “是吗?”伏在我胸前的宝亭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可大姐的只有三寸呢!”她细声道。

    “傻丫头…”我这才恍然大悟,这丫头为什麽不肯让我把玩她的玉足,原来竟是怕自己的不入情郎法眼,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怜惜,摩娑著软玉般的金莲,柔声道:“足小至极,其行必废,古今皆然,奶姐姐身子孱弱,该与她不良於行有莫大的关系。何况奶身子丰腴,真要是对三寸金莲,彼此不成比例,反倒不美。再说,”我另一只手抬起她的脸,肃容道:“宝亭,就算奶生著一对天足,我也喜欢。”

    “嗯。”一声娇吟已带著满心欢喜。

    把玩良久,宝亭已经被我逗得高潮了一回,身软如泥地瘫在我怀里,我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这绝品莲足。大手越过後庭,轻轻一勾,又带出了她一声细若箫管的呻吟,指尖也顿时多了几道亮晶晶的银丝。

    这并不是我的手指第一次光临她的幽径,可原本就十分敏感的她触觉好像比以往更加敏锐,只轻轻一下,她就又轻轻打起了寒颤;似乎想起了更加羞人的事情,她头使劲拱在我怀里,呼吸也顿时急促起来,如兰似麝的呵气间隐约听到一声:

    “动郎,奴怕…”

    “怕什麽?”我笑道:“我是奶的夫君哩。”把她平著放躺,解开肚兜的袢扣一扯,她便是全身不著丝缕了,只是我想把大红喜被拉下,却被她拽住了被头不肯松手,羞涩的目光里满是央求,我心一软,掀起被子自己钻了进去,嘴巴正亲在了那一只肿胀的乳尖上。

    宝亭身子立刻瘫软下来,掐住被子的手不由自主的抱住了我的头。原本已经涨的如同葡萄一般大小的乳珠在我口中再度胀大起来,惹得她不住地扭动著娇躯躲闪著我灵蛇似的舌头,而乳珠一旦脱离了舌头的亲密包围,她又扭动著娇躯不住地寻找追逐著那种被包裹的感觉,不一会儿,呻吟便连成了串。

    我挪动了一下身子,硕大的独角龙王开始徜徉在宝亭贞守了十九年的秘处,她虽然已是情热如火,可甫一承受这麽羞人的事情,身子还是顿时僵直起来。

    “奶不是说夫君是个泥人吗?其实奶何尝不是,“把一块泥,捻一个奶,塑一个我”…”我一边轻吻著她的耳垂,一边在她耳边低吟,那带著磁性的声音彷佛穿透了她的心,让她渐渐放松下来,一双藕臂搂住了我的脖颈,呢喃道:“将咱两个,一起打破…”

    “正要打破。”我嬉笑道,独角龙王分开湿腻的花唇,正顶在了花道入口,只入半寸,宝亭已嘤嘤呼痛,再一前行,便触到了那个代表女儿贞洁的薄膜,只是这时,那花道四壁突然剧烈地痉挛起来,顿时将花道封得水不通,就连独角龙王都被推了出去。

    宝亭顿时不知所措地望著我,脸上羞意渐退,变成满脸惶然:“动郎,奴…奴这是怎麽了?”

    “这就是殷四娘的锁阴奇术玉女功吧。”我心下早已了然,这宗绝技果然神妙,只是宝亭已经嫁了过来,该让它发挥另外的功用吧。“宝亭,来,别紧张,听奶夫君的话,蜷起腿来缠在奶夫君的腰上。”

    宝亭含羞将一双丰腻的大腿缠在了我的腰间,玉体挪动间,独角龙王就在她私处厮摩,加之我爱怜地搓揉著她胸前玉丸,她私处重新变得柔软酥腻起来,而我也适时将一道真气输入到她神田幽谷之间,只听宝亭呻吟一声,那未曾缘客扫的花道便再度向我开放了。

    不再犹豫,独角龙王已经藉势贯穿了阻碍,霎那间,点点落红染红了臀下白绫。

    “动郎…”不知是疼痛还是其他的原因,宝亭一下子死命抱住了我,指甲都扎进了我的皮肤,一行热泪顿时从她眼中滑落下来。

    “乖宝宝不哭,”我把她脸上的泪珠一一吻去,昵声道:““用水调和,再捻一个奶,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奶,奶泥中有我”,用的可不是泪水哟。”

    渡过了最初的艰难後,我才知道上天是多麽的眷顾我。充斥著爱液的花道不仅紧腻异常,而且阴中褶皱丛生,初一进花道,那褶皱就从四面八方涌来,层层叠叠地包裹挤压著独角龙王的头冠,冲破了一道又一道皱褶,正山穷水复疑无路之际,前面却豁然开朗,以为是柳暗花明了,却又顶在了一块柔腻之处,龙头一顶便直陷进去,柔腻顿时将它裹得严严实实,就像被含在了女人嘴里似的,异常地舒爽。

    这是重峦叠翠还是春水玉壶呢?我已经没时间去考证了:“或许我得到了千万中无一的绝世佳品,就连师父所说的世间七大名器也有所不如吧。”这念头只是在我心中一闪而过,我便沈醉在宝亭的风情里。

    “奴与郎君,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宝亭几度昏死後便在我怀里沈沈睡去,直到日上三竿才悠悠醒来,醒来便抱著我将她昨晚几度来不及说的话诉说给我听,望著她一往情深的笑颜,我不禁紧紧把她搂在怀里。

    外屋的紫烟听到房里有了动静,便跑进来道喜,羞得宝亭忙躲进了被子里。我看紫烟那双贼兮兮的眼睛还在四处乱瞧,便笑道:“怎麽,没见过洞房呀?还不快把马桶给爷拿来!”

    紫烟伺候宝亭解了小解,宝亭新破瓜,小解的时候都蹙著蛾眉,紫烟便小声埋怨我不解风情:“该让我师父好好教教你才是。”她不满地道。

    正被我抱到镜前准备梳妆的宝亭被她逗得一乐,抿嘴笑道:“死丫头,乱嚼舌头根子,六奶奶教相公,这是怎麽个教法呢?”

    “这…怎麽不能教?!”没外人的时候,紫烟和宝亭不似主仆,倒似姐妹一般,说话并没有太多的忌讳,只是她知道自己此番说错了话,虽然依旧还在强词夺理,可声音却越说越低,见我一旁坏笑,便偷偷捶了我一粉拳,低低“哼!”了一声。

    “是啊,怎麽不能教。”我笑道:“紫烟,奶和乾娘好好学学,再教我如何?”

    听我调笑,紫烟不由白了我一眼,脸上却悄然飞上了一朵红云,那娇憨模样正彷佛情怀初开的苏瑾,我心中竟是一跳,定了下神,把目光转到了宝亭脸上,却见宝亭正含笑望著我。

    梳洗完毕的宝亭竟有著迥异昨日的美丽,雨露的滋润让她脸上容光焕发,娇艳欲滴。前後变化之大,就像是当日的齐萝一般,连紫烟都惊讶地没口夸赞,喜得宝亭愈发神采飞扬。

    装束整齐,便去前堂拜见父母。殷家的重要人物殷乘黄和一妻三妾、他的两位嫂子、殷大小姐殷宝仪夫妇、三小姐殷宝琦和小儿子殷宝瑞早早就等在那里,似乎是有要事相商。

    “动儿,你不是外人了,之前宝大祥也仰仗你良多,你官场商界人脉广泛,所以我想,还是把宝大祥交给你打理为妙。”

    我和宝亭俱是一怔,之前老爷子可是说让柳澹之暂时打理宝大祥的,宝亭都把诸事交接了,怎麽突然变卦了呢?正奇怪间,柳澹之站了起来,先是给我深施了一礼,才道:“别情,这是我极力向岳父大人要求的,请你务必要答应。”

    他顿了一下,又道:“别情,我先跟你道歉。我自幼出身苦寒,父母早亡,是岳父他老人家供我读书博得功名,又将宝仪许配给我,我虽然姓柳,可我早就自认是殷家之人,为防止宝大祥落入外人之手,就算我不明商贾之事,也要勉力暂时接下宝大祥这副重担,尽心维持它到宝瑞弟弟成人为止。所以我竭力向岳父大人请求我来打理宝大祥。不过,昨天婚礼上,我才明白过来,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以别情你的才情财力,实在没有必要做这鸠占雀巢之事,宝大祥只有交给你,才能保存和发展,故而我向岳父大人提出请求,由你来打理宝大祥。”

    “澹之你过誉了。其实宝大祥这种几十年的老字号,经营早就自成体系了,就算是宝瑞兄弟现在来出掌宝大祥,只要有一两个得力的人辅佐,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我转向殷乘黄,笑道:“小婿没必要也没精力来打理宝大祥,岳父您该理解才是。”心中却暗忖道,我才情财力也不是昨天今天才表现出来的,难道殷家人之前都瞎了眼不成?!怕是其中另有缘由吧。

    “澹之别情都言之有理。”殷乘黄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捻著需沈吟道。

    “老爷,澹之就像您儿子一般,宝大祥交给他大家都放心,他说自己不韵商贾之事,只是从前没有留心这方面的事务而已,怎麽说澹之他也是一榜举人呢,一旦用功起来不见得比旁人差。我倒是担心宝仪的身子,怕宝仪少了他的照顾,再生出什麽毛病来。”殷老夫人侃侃而谈道:“老爷,反正眼下宝大祥只有苏杭两个分号,不若让澹之打理杭州分号,苏州那边就让宝亭监管如何?如此澹之就不用两地奔波,宝亭在苏州也相当方便。”

    看殷乘黄的两位嫂嫂和殷齐氏、殷宝仪都点头称是,我这才隐约察觉到,虽然柳澹之在走私珠宝案上表现出了对殷家的忠诚,可殷乘黄似乎对他还不够放心,只是殷家老的老,小的小,著实缺乏可用之人,不得不用他而已。

    想通了这一点,我不禁替他抱起屈来,转眼看目前殷家最适合出掌宝大祥的殷四娘,她却只是守著自己的本分静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直到感觉到我的目光,才和我飞快地对了一下眼。

    “老太婆,奶倒很有见识嘛!”殷乘黄嘿嘿笑了两声,转头对我和柳澹之道:“就按老太婆说的办吧。澹之你辛苦些,尽快熟悉一下宝大祥的业务;别情你若是分身乏术,就让宝亭多留心苏州号。宝大祥的重新崛起,可就落在两位贤婿身上了。”

    第四章

    因为宝亭不良于行,我只好在殷家又住了一晚。宝亭知道我对她爹出尔反尔的举动很是不满,便曲意逢迎,哄我开心。若不是我顾着她是新妇破瓜,恐怕当天就上路了。

    回到竹园,宝亭立刻征服了父母、老师、师娘和诸妾。父母喜欢她的雍容华贵;老师和师娘喜欢她的聪明伶俐;诸妾喜欢她的随和大度,加之宝亭的容貌在诸女中并不出色,反倒容易让人亲近,随着一场简单却不失隆重的婚礼的结束,她已经隐隐站稳了大妇的位子。

    送走了白同甫、沈希仪、鲁卫、南元子、沈熠等人,老师也告辞了,他老来得子,自是放心不下家里,只有唐三藏留了下来。

    “阿棠看着很可怜哦!”唐三藏颇有些感慨地道,解雨虽然豁达,可看着诸女都有了名分,她还是下意识地流露出了向往之色。

    “也不知道令尊是怎么想的。”我发了句牢骚,紧接着却笑道:“人说长兄如父,三藏,不若你就代替令尊,做雨儿的家长,现成的酒席新房,我就娶了雨儿如何?”

    “你想害死我呀!”唐三藏使劲白了我一眼。

    “呵,说句笑话都不行,三藏你最近是不是精神太紧张了,要不,给你找个清倌儿放松一下如何?”

    “别情,你可别再给我添乱了。”他苦笑道:“我现在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他把手中的茶一饮而尽,道:“我也不瞒你,说起来真是怪了,江南江北两集团所中七连环之毒解起来竟是出奇的费力。”

    “听说不是已经解得七七八八,差不多好了吗?”我诧异道,算算日子,群雄中毒已经四十余天了,按照唐三藏的说法,群雄离痊愈应该相差不远了。

    “那只是家父放出的风声而已。寒家解七连环的毒,向来要把治疗的时间多说一倍,以免中间出了差错,可现在就算真的拖上那么长的时间,寒家都没有把握治好群雄的毒。”

    见我脸露狐疑,他解释道:“寒家七连环的存量本就数目不大,解药所需的药材储备就更少,因为解药中的几味药材虽然相当珍贵,可不算太难找,寒家就没有特意储备。奇怪就奇怪在这儿,此番寒家遍寻蜀中却只得到了极少量的这几味药,而据说各大药局的这几味药早在半年前已被人搜罗一空,而这几味药材在江南又不出产,江南各大药局储量更是稀少,我得到的药材仅够解去七连环中的四种毒药。”

    “是不是唐门里还有不利于令尊的言语在流传呢?”

    “什么都瞒不过你。”唐三藏尴尬地笑道,只是却不肯讲出那流言究竟为何,我也体谅他的心情,毕竟兄弟阋墙并不是件光彩的事情,果然他很快转移了话题,问道:“听阿棠说,你们在松江和倭人宗设打了一仗,是不是为了沈熠的那批红货?”

    我点点头,他犹豫了一下,才道:“别情,若是你方便的话,能不能帮我打探一下沈熠和唐门的交易情况呢?”

    听他开始从外部追查唐门的经营情况,我知道唐天威、唐天运辖下的百草堂已经成了一个泼水不进、掌门政令不行的小集团,而唐天文显然已经开始表露他的不满。

    不过,这对我和江湖来说并不重要,毕竟唐门离江南实在太远了,而他们想要在江南立足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反过来说,就算我帮唐三藏父子整顿唐门,也不会太引人注目,想到解雨和此事将给我带来的好处,我点头应了下来。

    交换了相关情报后,唐三藏才离开了竹园。刚想回宝亭住的初晴楼,假山后却闪出了双眼含着泪珠的解雨。

    “相公,抱抱我…”她飞快地投进我怀里,呢喃道。

    入怀就觉得一袭凉意,细一看她果然只穿着一件薄夹袄,料峭春寒早将她身子冻透;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酒气和烟气——此刻众女都在初晴楼里闹新房,她该是找了个借口偷跑出来的。

    我忙把她裹进我的银鼠大氅里,昵声道:“想我了?”

    “嗯,”解雨细声应道:“人家一天不见你,心里就空荡荡的难受得紧。”

    “那你快点嫁过来嘛!”虽然知道她多半是见到宝亭的喜事心有感慨,可众女中只有她才敢如此大胆地表白自己的心声,我心中便又怜又爱。

    而她听了,反倒害羞起来,左顾言他道:“我看殷姐姐似乎乏得很,相公…你多怜惜她一点吧!”

    我被她逗得噗哧一乐,笑道:“你那么疼你殷姐姐,那我晚上干脆去偷你算了,反正明瑟楼和初晴楼紧挨着,别人也瞧不见。”

    “想得美!”解雨羞道:“最多…让阿诩伺候你。”

    和她亲热了一会儿,她怕羞,死活不肯和我一起回初晴楼,我只好放她先走,自己慢慢跟在后面,磨蹭了半天,才来到初晴楼的门口,里面顿时传来莺莺燕燕的笑语声。

    “咦,好象是相公来了呢!”

    到底是萧潇耳朵尖,听到了我的脚步声。话音未落,贴着喜字的朱红扉门便被我推开,随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的是紫烟她们几个小丫鬟叠声的恭喜和讨赏,我一面派发着赏银,一面听玉珑埋怨说大家都等我一个多时辰了,萧潇姐姐和解姐姐做的菜都热了两回了。

    “是吗?”我随口应了一句,见众女其乐融融,我心里十分高兴。顺着玉珑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满满一桌子的美味佳肴,中间的石头火锅还在咕咕翻着热气,夹了一筷子珍珠鸡团,虽然已经热过,可依旧鲜嫩可口,显然萧潇和解雨用足了心思。

    “萧姐姐和解妹妹心灵手巧,贱妾看着都羡慕呢!”宝亭乖巧地赞道,我接过话头笑道:“她俩还是无瑕的徒弟呢,宝亭你想学的话,就好好跟她学吧!要不,无瑕岂不成了你祖师爷?”

    众女顿时鼓噪起来,无瑕也笑了起来,只是她转眼似乎想起了什么,笑容很快黯淡下去,眼中也闪过一丝意兴阑珊之色,不过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宝亭身上,只有我看到了她的变化,略一思索,便已了然,无瑕本就十分在意自己的年龄,偏偏我把她放到了祖师爷的位子上,岂不让她多心!

    暗骂自己一声混蛋,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无瑕旁边,笑着对众女道:“光考虑你们的辈份,倒忘了我自己还可以过把祖师公公的瘾了。”

    众女并未在意,只是嬉笑起来,可心思玲珑的无瑕却顿时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欢喜又重新闪烁在她的眼中,脸色也亮了起来。

    说笑间,爹娘和六位师娘联袂而来。众女顿时忙乱起来,端茶倒水,斟酒布菜,极是恭敬孝顺,老爹老妈这些日子早被我熏陶出来,六位师娘更是成精的人物,自是不偏不倚,只是因为宝亭新嫁过来,又是正妻,才多关爱一些。

    一席酒吃的开开心心,酒足饭饱之后,大师娘墨夫人和六娘给我和萧潇使了个眼色,萧潇便招呼玲珑、武舞、解雨陪着我爹娘和其他几位师娘一起喝茶聊天,我则带着宝亭、无瑕和墨夫人和六娘上了二楼。

    “动儿,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师娘本不该打搅你的,可我们明天就要回扬州了。”墨夫人颇有些依依不舍。

    我一怔:“莫非扬州那边出了什么事儿不成?”

    “也没什么大事,开春了,有些事情要和佃户们商议。”

    墨夫人虽然说的轻描淡写,可我知道事情绝非这么简单。师父虽然留下了庞大的家产,可我和五位师娘都是用惯了钱的主儿,往年我走马章台要花费大笔的银子,眼下这笔银子虽然省下了,可一大家子的豪奢生活、官府江湖的人情往来乃至支撑宝大祥,每一项都不比我寻花问柳来的省钱;而五位师娘补贴娘家、设立义庄每年也都要十几二十几万两银子,田租实是扬州沈园的立命之本。

    而这些年来与佃户的租约都是在秋收之后就已经订立好了的,沈园的田租又不重,和佃户极少发生争执,现在眼看就要春播了,还有事要和佃户商议,扬州那边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再三追问,墨夫人才道:“动儿,佃户们是想减租,能说通他们自然好,咱们沈园的田租又不重,实在说不通,那就减吧!最多大家都省一点花,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出了这场风波,师娘倒是觉得你以前说的甚是有理,沈园不能吊死在田租这一棵树上,所以有些事情就想和你、你干娘和你媳妇商量商量。”

    我这才放下心来,笑道:“我早说过了嘛,田租几乎占了沈园收入的九成,结果咱们上看老天的脸色,下看佃户的脸色,也忒辛苦了。”

    “其实当初宝大祥出售扬州号,我就想把它买下来,可以来动儿你已经准备定居苏州,二来竞争的对象是蜀中唐门,我便放弃了。现在看来,我该坚持才对,有你和宝亭这层关系,拿下扬州号该不成问题。”

    我摇摇头,道:“师娘没买到才万幸呢,珠宝这一行有许多不足与外人道的秘密,沈园没有必要蹚这混水。”说话间,我灵光一闪,道:“曾听沈熠说起过,松江一场大火烧掉了织造局五成的生产能力,而织造局却迟迟不肯批准民间几大制造商增加产量,以防主客易位,若是通过桂萼打通松江织造局的关系,三五年内该绝对是个赚钱的行当。”

    墨夫人颇感兴趣的问起了织造行业的情况,几人都仅知皮毛而已,倒是宝亭说在宝大祥全盛的时候,曾经想进入这个行业,只是听说织造设备颇为昂贵,形成规模需要几十万银两,又要协调上下游的关系,便作罢了。

    “钱不是问题,出让沈园土地的二成,大约就可以获银七十万两。”墨夫人沉吟道:“倒是宝亭所说的组织原料,销售布疋等等却非我所长。”她目光转向宝亭,笑道:“宝亭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宝亭不由得望了我一眼,眼中竟有些为难之色。

    “师娘,宝亭还要替我岳父照管宝大祥的苏州号,恐怕分身乏术,再说,她也不明白织造这一行,不若找个明白人打理此事,再派个自家人管理财务便是。”

    我目光转向无瑕,笑道:“若不是无瑕她怀着身孕,倒是个绝佳人选呢!”从前春水剑派一年只不过有几百两银子的收入,却支撑了一大摊子人,无瑕绝对是个理财的好手。

    六娘沉吟道:“松江虽然眼下不比苏杭扬州繁华,可它是个通商口岸,日后必得发展,不仅眼下织造有利可图,就是秦楼在松江也能立足赚钱。大姐,小妹有个想法,沈园和秦楼共同出资来组建松江织造和秦楼松江分号,互为奥援,如何?”

    墨夫人喜道:“我也正有此意,只是怕累着了妹妹…”

    六娘微微一笑道:“大姐若是体恤我,干脆就搬到苏州来吧!”

    墨夫人说已经住惯了沈园,不想再挪动地方了。说话间,她脸上虽然还是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可眸子却是一黯。

    望着她鬓间银丝,我心头一阵辛酸。每次回到扬州,我都劝五位师娘搬来与我同住,可她们都说沈园有师父的气息,心灵有所寄托而不忍离去。我也知道,五位师娘其实并不缺钱,停了义庄,就算把田租减低一半也足够维持她们的生活,只是为着师父能在天国活得平安,为着她们视如己出的我,才让她们忍受了赚钱的种种辛苦而劳心费力。

    几人大致勾勒了一下方案,见天色已晚,师娘们起身告辞。送走师娘,六娘却故意放慢了脚步等着我回来。

    “动儿,扬州那边定是出了大事,不然大姐她们不会这么急着往回赶…”

    “我知道,可沈希仪已经把剿匪的部队组织完毕了,大后天就要在金山卫集结,我已经来不及回扬州了。”我拉着六娘的胳膊央求道:“干娘,你也知道大师娘她们虽说都有一身武功,可都不谙世事,无瑕、萧潇她们也是如此,而宝亭虽然通晓商贾之事,但宝大祥一案余波未消,官家可能唯恐避之不及…”

    “你呀!”六娘轻叹了一声:“也不知我李六娘到底欠了你师徒什么?!罢了,干娘就替你走一趟扬州吧!”

    “好干娘。”我奸计得售,自是喜出望外,倒是六娘听了这句亲昵的话,却突然肃容,一指点在我的眉心,道:“你这张油嘴,不知要害死多少人哩!”见我愣住,她轻轻挣脱了我的手,忽又嫣然一笑。

    望着六娘远去的背影,我的心竟依然在怦怦直跳:“干娘她好过分,竟然对干儿子突然袭击,使出惑心术这等妓家绝学来,也不怕我反击,弄出个天雷勾地火来。”扭头却见不远处无瑕正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要死的,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也不披件大衣?”我赶忙跑过去把大衣解下披在了无瑕身上,无瑕这才回过神来,顺势偎在我怀里,颇有些担忧道:“爷,你非要亲自去剿灭宗设吗?”

    我点点头,一边拥着她向屋里走去,一边解释道:“倭人不比中土的江湖人,不是逼急了眼,江湖人不会轻易招惹官府;可倭人行事毫无顾忌,一旦知道那日帮宋素卿对付他们的是我,他们才不会管我是不是官呢!只有把他们彻底消灭,竹园才安全。再说,”我嬉笑道:“你和玲珑把那副诰命死活让给了萧潇,做老公的也不能让你们没有霞披凤冠穿戴呀!”

    “奴宁愿不要什么诰命不诰命的,只要爷平平安安。”无瑕有些哽咽道。

    “你爷是个长命百岁的主儿。”我笑道,沉吟一下,有些歉然道:“无瑕,倒是这番风波让我无法带你去泉州,只好日后还你的心愿了。”

    第五章

    宝亭知道我将有远行,便放开胸怀,将众女齐聚于初晴楼内,极尽荒淫之能事,只是他新嫁过来,又碍身份,虽在床第间风情万种,却始终不肯与众女大被同眠。

    欢娱时光短,就这样忽悠过了两日。这天日上三竿勉从萧潇身上爬起,洗完毕,推窗一望,楼下解雨和宋素卿早已整装待发了。

    卫所虽不禁妇妇孺,可大军一旦出征,妇孺则被严禁私自携带。不过沈希仪早有对策,以解雨是江东名医,宋素卿熟悉倭寇事宜,俱有利于作战为名,做通了徐老公爷的工作,不过还是要扮成男装作为我的亲随,以免为兵卒所知,徒惹烦恼。

    把家中之事一一交代清楚,我便带着解宋二女直奔金山卫。解雨年少心性,自是兴奋异常,连对宋素卿的态度都好了许多,而宋素卿则是曲意逢迎,一路行来,二女唧唧喳喳地笑说不停,颇不寂寞。

    到松江府后,三人才换上戎装,解雨和宋素卿贴身穿着宝悦坊特别为二女精制的鳄鱼皮罩甲,既薄且韧,又暖有遮风,外面则罩着宝悦坊特制的雪狼皮战袄,足蹬水牛皮靴,精刚的头盔,护心,腕肘。斩马刀则是谦字房老板何定谦亲手打造的,两人怀间更是揣着一枝由源藤壶秘制的倭式短鸟铳,上下一身行头几乎用去五千两银子。

    天黑之前,三人终于赶到了设在距松江府二十余里的畲山临时军营。事前沈希仪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务必准时报到,看偌大的军营里鸦雀无声,门外站岗的军士如狼似虎,我知道我一旦迟到的话,治军极其严格的沈希仪或许真的要拿我军法行事了。

    “别情,来来来,我给介绍一下。”沈希仪见我到来,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拉着我的手,指着大帐里围坐在大地图旁边的六人道。

    “这位是海宁卫副千户胡链胡大人,这是金山卫百户曾亮曾大人,这是…”

    “末将杭州前卫百户乐茂盛参见行军参谋王大人!”

    没等沈希仪知道,乐茂盛已然站起身来躬身施礼,只是他眼中炽热如火,显然他已经知道武舞即将下嫁于我的消息。

    “别情是都司武大人的成龙快婿,乐老弟则是武都司的得意门生,两位日后要多亲近些。”沈希仪假装没看见,打着圆场道,又把另三位百户张禄,徐山,归有财介绍给我,然后指着我道:“这位就是此番我剿倭寇的行军参谋,苏州府推官,应天府新科解元王动王别情大人。”

    互道久仰之后,沈希仪道:“别情,我们正在研究南京及浙闽二省各卫所汇集上来的情报,你这行军参谋也该给我们出出注意了,参谋参谋了。”

    因为不是正式的军事会议,大帐的气氛还算轻松。

    沈希仪指着桌子上摊开的地图道:“宗设的活动范围虽广,北到崇明,难道泉州,都曾发现他的踪迹,不过依目前情报推断,他的基地不外乎两地,不是在宁波府双屿岛一带,就是松江府大七小七一带。这个倭寇集团人数估计不足三百人,大小舰船有十余艘,主力战舰是一艘铁甲舰,据说在与宋素卿集团的火拼中被击成重伤,很可能已经失去战斗力…”

    众人都松了口气,金山卫的曾亮是水军出身,闻言更是喜出望外,捻着胡须笑道:“奶奶的,这就叫螃蟹没了大鳌,乌贼断了触手哪,倭寇自伤爪牙,对我军可是大大的有利!”

    此番征剿宗设,动用了金山卫的大明水军六艘“苍山铁”战船,但苍山铁的性能远不如倭寇的铁甲舰,故而当初剿讨宗设的方略也是以陆战为主,此番听宗设的主力战舰受损,曾亮不由得雄心再起。

    “宗设尚有十余艘倭式战舰,不可小窥。”沈希仪提醒了一句,接着道:“宗设虽在我大明近海岛屿建有基地,可是这些岛屿物产都很匮乏,补给困难,加之他几乎垄断了东南沿海珠宝香料的还上走私,故而需要频繁与大陆内地贸易,其走私的货物虽然多是在还上与沿海富豪完成交易,但补给与修缮船只则大多需要停靠沿海港口码头,一小部分走私的货物也是在这时候与内陆下家完成交易的,我们的目标就是利用他们停靠码头的机会,一举将其消灭!”

    “若真能将他们吸引到岸上,一千二对不足三百,不把这群兔崽子杀得一个不留,我们都该抹脖子上吊了!”

    见徐山的手在脖子上一抹,众人都笑了起来,曾亮问道:“可浙闽海岸线一千余里长,我们怎么知道宗设究竟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靠岸呢?”

    “浙闽两省已籍贯彻皇上禁海旨意为名加强了海禁,并对拥有海上船队的松江沈家,太仓顾家,余姚谢家,宁海李家等沿海十三家大富豪加强了监控,严禁他们的船队出海,迫使宗设将交易改在陆路进行,我已请南京及浙闽两省重点监督松江府的南汇嘴,宁波府余姚,定海,象山和泉州府晋江,惠安几处平素宗设出没较多的港口,估计很快就会有情报传来。”

    “将军所言极是,只是逼宗设上岸,不若主动设圈套吸引他上岸为佳,末将有一计。”乐茂盛沉思了一会儿,突然道。

    见乐茂盛的眼光闪过一丝冷电,我心中竟隐约有些不安,果然听他道:“宗设作乱,说白了只为逐利,若是有一大票的生意勾引他,不怕他不上钩。”

    他目光落在了我身上,笑道:“王大人是江东商界的名人,扬州沈园,苏州秦楼都是赚钱的买卖,原本用不着和倭寇打交道,只是新近成了宝大祥殷家的女婿,却让末将的计策有了根本。大家都知道宝大祥那桩案子吧?”

    众人皆点头,曾亮抖着山羊胡笑道:“说书的都把它编成段子满大街地唱了,谁不知道?连我屋里都知道呢,才子陪佳人,老弟还要恭喜你哪!”

    “王大人辩才天下无双,替宝大祥洗脱了罪名。不过,有句话王大人您可别介意,市井中可是有不少人认定宝大祥有走私的嫌疑哦!”

    这我当然清楚,我也明白乐茂盛究竟想出一个什么样的计策想以宝大祥和我为诱饵引诱宗设,用心真是歹毒。且不说倭寇难以相信我,我轻入险地,很可能为倭寇所害,就算倭人相信我,日后他一旦得势,翻云覆雨可以籍此弄出很多花样来,交通倭寇,走私贩私,这样莫须有的罪名我现在就能想出一大串来。

    一瞬间我心中顿起杀机,既然因为武舞的原因让我俩势不两立,那么和他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脑海中甚至立刻浮出了几套杀他于无形的方案。

    乐茂盛果然提出了以我为诱饵的计策,胡链,张禄,徐山三人陷入了沉思,似乎颇有些心动,甚至沈希仪也投来询问的目光,倒是曾亮挠了挠头,想也没想道:“小乐,你小子真是裁缝的尺子,专量别人不量自己呀!倭寇是什么角色,生性多疑又心狠手辣,你让我老弟一个细皮嫩肉的书生和倭寇打交道,岂不是羊入虎口?”

    “曾大哥你有所不知,说王大人是一介文弱书生那是天大的笑话呢,王大人文武双全,论起马上步下的功夫,就连末将都有所不如!”乐茂盛微笑道,眼睛似乎不经意地朝我腰间瞄了一眼,见我腰上挂的并不是以往的斩龙刃,却是一把普通的斩马刀,不由微微一怔。

    胡链等人俱是动容,曾亮更是惊呼一声,不相信的道:“王老弟的武艺比你还高?不可能吧!小乐你可是杭州卫年轻将领中的头把交椅啊!”说话间,他看了我一眼,突然抡起斗大的拳头,呼地一声砸来,虽没什么章法,却是力道十足。

    我尚未出手,对面的沈希仪生生拦了下来。

    沈希仪在军中颇有威名,但他不是杭州卫的老人,众将并不太了解他的底细,眼下见有杭州卫第一力士之称的曾亮手上的力量都似有所不知,一时间众人再惊,不知道这个白面书生似的上司其实有着过人的武艺,就连乐茂盛脸上都露出了一丝讶色。

    “别情练的是江湖功夫,单打独斗或许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不过,此番征剿宗设,我挑的都是精兵强将,论弓箭别情赶不上你乐老弟,你可是军中的小李广,箭法通神;论水性别情赶不上你曾大头,你那‘黑泥鳅’的名头也不是白给的,大家不必妄自菲薄。再说两军交战,江湖功夫有多少施展的机会?”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沈希仪不愿让我一开始就锋芒毕露,自是为我打算,而他似乎也想到了乐茂盛计策的阴险之处:“乐老弟此计甚佳,只是人选有些问题。别情他钱权不缺,殷二姑娘又是嫁出去的姑娘,不管宝大祥的事务,他缺乏走私的理由,反倒容易引起宗设的怀疑,打草惊蛇。”

    “不错不错,王老弟是财神爷戴着乌纱帽,奶奶的又有钱,又有权,犯不着走私嘛!”曾亮附和着,话里却透露着艳羡。

    乐茂盛呵呵笑了两声,说自己考虑欠周了,只是眼珠一转,又道:“王大人与商贾联系紧密,像松江的沈百万的长子沈就是王大人府上的座上客,听说沈家暗中做着海上贸易,不如请他出面,引诱宗设如何?”

    曾亮,徐山顿时就有些不快,两人金山卫的,乐茂盛的话几乎是等于指责金山卫失职一般,而他和曾徐二人又是分属两省,当官的最忌讳越界指手画脚。而我心中却是暗暗吃惊,乐茂盛这家伙不仅心思歹毒,而且脑筋也够灵活,倒是个难缠的对手。

    乐茂盛见曾徐两人脸上不豫,似乎知道自己一时心急,口不择言,多说了一句沈家从事还上贸易,让两人起了芥蒂之心,连忙道歉,又道:“末将也是想一举剿灭宗设这群倭寇,大家挣了军功,封妻荫子的岂不快哉

    第六章

    当我向沈希仪提出申请一百把刀来武装辎兵的时候,他都吃了一惊,不过,对我始终充满信心的他还是只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就从松江府把刀买了回来。

    “凑和着训练用吧!”

    见我的新月一文字轻易地将一口斩马刀一刀两断,沈希仪不由得张大了嘴巴,曾经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他自然太明白神兵利刃的重要性了。

    “苗刀已然锋利无比,可比起倭刀来,竟是天差地远!”

    “唐佐你就别眼馋了,这新月一文字可是倭刀中的绝品,造价少说要一千二三百两银子,还要技艺绝佳的大师傅打造好几天,拿它来装备部队,一个百户没有十万两银子都下不来,任谁也装备不起。不过,”我掂量着手里的断刀,道:“这种粗工锻打的斩马刀也太脆了,竟不起几次击打,若是咱剿倭营用的都是这玩意,我看趁早换了,否则战场上要吃大亏。在苏州我认识一家兵器铺子叫谦字房,手艺还算好,一把好一点的斩马刀大约三四十两银子,不如就换他的刀吧!”

    “那全营就要三万多两银子,我上哪儿筹这笔钱去?”

    “宗设有啊!”我嘿嘿笑道:“先借你五万两银子,等剿灭了宗设,再拿他的所藏还我,不过,我可是要收利息的哦!”

    借着负重拉练的当口,我把属下辎兵拉到了一处僻静的山坳。众人见身为长官的我背着同样的三十斤石头竟然还能健步如飞已经是吃惊的咋了舌,再看陆三川从马车里搬出一把把明晃晃的斩马刀,一个个都目瞪口呆起来。

    “弟兄们——”

    我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开始我的第一次训话。

    “弟兄们,当你们加入到光荣伟大的大明军队的时候,你们的理想并不是当一名辎兵。高傲的骑兵、勇猛的步兵、机警的弓箭手,他们才是你们的目标。有朝一日,你们甚至要当上一名百户千户,从而光耀门楣。可是,你们现在却成了军中最下贱的辎兵!”

    军士们鸦雀无声,可众人的脸上却渐渐有了不甘心的面容。

    “为什么?!难道你们缺胳膊少腿吗?难道你们力气不如人家大,跑得不如人家快吗?不是,都不是!他们说,你们太笨了,无论教什么,你们都学不会,是朽木不可雕也!一旦你们上了战场,只有被杀的份儿,只有拖累友军的份儿!”

    “可你们真是不可雕琢的朽木吗?错!天下没有教不好的弟子,只有不会教的老师,你们都是一块块上好的璞玉,需要绝世的匠师才能把你们雕琢成器,而我,正是你们的匠师!”

    面对着那一双双充满渴望、野心或是迷茫、嘲笑的眼睛,斩马刀咆哮而出,毫无花俏的一道光芒闪过,我脚下的巨石竟然应声而裂!

    “啊!”

    众人都惊叫起来,目光全变成了惊讶与敬佩。

    “这,才是我们大明的刀法,也是我要教给大家的刀法,或许你们永远无法练到我的境界,不过,就算你们再笨,难道还不如那些尚未开化的蛮夷倭寇吗?”

    “倭人刀法,不外上中下左右五段,招式俱是直来直去,远不如我大明军中流行的罗汉刀法来得繁复深奥,唯如此,才极易掌握,招式精熟后对上无法掌握罗汉刀法奥意的我军士卒,自然大占上风。”

    “我教你们的刀法,乃是由繁入简的刀法精华,甚至比倭人的刀法还要简洁。”

    我双手握住斩马刀的刀柄,斜举向右肩上方,顺势斜劈下来,凛冽的刀锋甚至荡起了前排军卒的衣角,一声炸雷似的断喝“一刀两断!”顿时响彻整个山谷。

    这些辎兵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军中残次品,就算是十分朴实的少林罗汉刀法在他们眼中都变得相当复杂,不过,正因为他们思想单纯,反倒容易接受那种简单却需要重复千万次练习的刀法,加上他们的臂力都相当强,我立刻就想到了连家的拔刀十字诀。

    连家刀法是中土武林最重气势的刀法,与倭人刀法最是相近,不过,十字诀的变化再少也远远超过了倭人,而在大江盟经过了两次小规模战斗之后,我已然明白两军混战之际,那些繁复招式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便把十字诀简化为两招,去掉了竖劈横切之后的变化,而“一刀两断”正是其中之一。

    从握刀的方式、提刀的姿势到手肘肩的发力、步法的配合,我都一一展示给军卒,之后又一一加以辅导,忙活了一上午,这一百辎兵使出的这一招“一刀两断”总算有些架势了。

    “想留着性命寻欢作乐、升官发财的,就每天挥刀一万次吧!”

    “好壮观喔!”

    望着一百名辎兵在陆三川的号令下不停地作出整齐划一的斜劈动作,解雨不禁惊叹起来,唐门的弟子再多,恐怕也不会有这么多人一起练功,而在大江盟苏州根据地燕园的时候最多也只有五六十人而已,人数增加了一倍,气势立刻大不相同。

    宋素卿却是面沉似水,她虽只是粗通武功,可也该看出来这“一刀两断”的招式正是对付倭人的利器,而她和宗设虽然杀得你死我活的,但毕竟都是倭人,此时她心中必是感慨万千。

    “陆三川是个憨直的人,让他练兵,可以信赖。等我们从松江府回来,这些辎兵该有小成了。”冲山下一招手,三人打马如飞直奔松江府而去。

    接到徐老公爷的手书,我心里踏实了许多,只半个时辰,三人便进了松江。只是还没等我想好行止,解雨已经问明白了城里最豪华客栈的方位,不一会儿,她已经出现在了“有间”客栈的老板面前,举着斩马刀问:“有上等客房吗?”

    “喔,舒服死了。”

    热腾腾的水蒸气虽然让大浴桶里的解雨看上去朦朦胧胧的,可拭去易容后她那张千娇百媚的笑颜和忽隐忽现的香肩雪乳还是让我一阵阵的心动,只是为了享受这美人出浴的美景,我只好按照自己的誓言老老实实的躺在榻上。

    “人家都不知道军营里竟是这般辛苦,一连五天都没洗澡,臭都臭死了。”掬起一捧水撩到自己脸上,螓首轻轻晃动,晶莹的水珠四下飞舞,不少正落在了刚刚提着一桶热水进来的宋素卿脸上。

    “比起海上,这还算好的呢!”宋素卿轻声笑道,跪在榻前脱去我的皮靴,将我的脚浸在热水中搓揉起来,热流从脚心泉涌上来,煞是舒爽。

    “哼…”看到我一副享受的表情,解雨禁不住噘起嘴来,不满地轻哼了一声。虽然这几天两女的关系已经得到了显著改善,可解雨对宋素卿绝不像许诩那样大方,亲昵的举动一旦落在她眼里,立刻会遭到她的白眼。

    宋素卿却噗哧笑了起来:“雨姑娘,公子身边已经有了名分的少奶奶就有七人之多,还有无数怀春少女排队等着嫁给他,若是为了这点小事,雨姑娘你就捻酸吃醋的话,气都要气死了。”

    “你胡说!”解雨脸色一恼,“呼”的一声站了起来,瞪着宋素卿道:“人家才不会和玉姐姐萧潇姐姐她们争风吃醋呢!只有你,人家才不放心,谁让你、你…”

    解雨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少女,虽然和我已经十分亲密,可她脸皮还是薄的很,那些羞人的话语可以偷偷和我说,可当着外人,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是啊,雨姑娘,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公子的夜壶便桶,我们日本女人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就算是再下贱的事儿也甘之如饴,不像你们中土的女儿,明明已经爱死了公子,却还扭扭捏捏地死守着那道防线。”她上下打量着有如出水芙蓉一般的解雨,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和艳羡:“就算是雨姑娘你生的我见犹怜,神仙都要动心,可若不知道如何服侍公子…”

    “宋素卿!”

    听她话里竟隐隐有挑动解雨争宠的意思,我顿时火从心头起,立刻打断了她的话,猛一伸腿,右脚已从水中拔起,将她踢翻在地,脸上早已布满了冰霜。

    解雨“呀”的一声惊叫后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怯怯地望着我。她并不是没见过我责罚自己的女人,就连她自己也曾挨过三鞭子,可那都是因为犯了家法,或是在床第间增加乐趣的缘故,像眼下这样突如其来的震怒,她也是头一回看见,心中惴惴似乎都忘了自己依旧赤身裸体的站在那里。

    “贱妾该死。”宋素卿脸上却毫无怨意,匍匐着爬到榻前,死命抱着我的大腿,一双勾魂细眼痴痴注视着我,腻声道:“其实,就算两个哥哥死而复生,贱妾现在也离不开公子了,杀了宗设,心愿一了,贱妾就一心服侍公子,那时候雨姑娘就是贱妾半个主子了。”

    她声音渐转渐细,却依旧清晰可闻:“贱妾在中土人地两生,唯一熟悉的人就是雨姑娘,贱妾不向着她、盼着她得宠,又能向着谁去,依靠谁去?”

    饶是我知道她多半是在演戏,心中也不禁一动,只是见解雨似乎都被感动了,才倏地一惊,此女心智俱是一流,可要小心应对了。

    “素卿,既然你有心加入竹园,就该知我家法森严…”

    正说话间,却听外屋传来敲门声,接着沈熠的声音便传了进来:“别情,在下沈熠,我可以进来吗?”

    我微微一怔,这家伙消息好快呀,我刚进城不足半个时辰,他竟然连我住的地方都知道了,瞪了宋素卿一眼,低声道:“先饶你一回,日后再犯,定重重处罚不饶!”

    “知道啦!”宋素卿低眉偷笑了一声,又道:“贱妾既然已下决心追随公子,外人就再也不见了,还请公子替贱妾保密行踪。”

    我将沈熠请进了外屋,他一进来没等我开口就连声告罪,又说这有间客栈其实是沈家的产业,故而他很快就知道我到了松江。

    “你倒闲的很,”我笑道:“怎么,是那批红货已经补齐了,还是有了它的下落?”

    沈熠下意识地瞥了里屋一眼,欲言又止。我说里屋是拙荆解雨和她的陪嫁丫头,沈熠这才道:“别情,不瞒你说,我已经不再负责寒家海上交易了,眼下只是在打理寒家名下的几家客栈酒肆,所以我才来的这么快。”

    我立刻明白了沈熠话里的意思,他在他爹沈百万面前已经失宠了。我心底顿生踌躇,原本来松江的目的就是想说服沈熠借口霁月斋、积古斋的价格太高而向宗设寻求购买原料,从而引蛇出洞的,却没想到几日间沈家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沈熠在沈家的地位骤降,而和一个陌生的沈百万打交道,我可是一点把握都没有,若是他再怀疑我的用意,在他这一亩三分地上,我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谁接手海上交易了?”

    “我二弟沈煌。”

    沈熠声音所表达出来的情感相当奇特,嫉妒、羡慕、怨恨和无奈中竟然还有些许的疼爱。而沈煌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并不陌生,他是我同科的举人,只是他行事相当低调,我也是在看到六娘传来的情报后才发现他竟是沈百万的二公子,沈熠同父异母的弟弟。

    “伯南,恕我直言,难道只为红货一案,令尊就动了废立之心?”

    沈熠苦笑道:“我素来行事荒唐,而二弟一心上进,家父自然疼爱二弟多一些。别情,且不说这些了,我这么着急来,是想告诉你,上次你给我开具的银票我已经上交了,沈家若还是我作主,什么事都不会有,可眼下我怕落在有心人手里对你不利。”顿了一下,又道:“现在想想,我真佩服你当初的小心谨慎!”

    仔细品味沈熠的话,我大致揣测到了他的心,那些银票或许会给我造点小小的麻烦,不过大可轻松应付,倒是他想做沈家的主才是真的。

    是想请我帮忙吧!我心中暗忖。其实我并不愿意介入他沈家的嫡庶之争,可眼下我却急于利用沈家将宗设吸引到岸上来,而和沈熠的配合显然比沈煌默契得太多了。

    “伯南,我能帮上什么忙吗?”我欲擒故纵道。

    沈熠眼睛一亮,道:“别情,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有底了。”他沉思了一会儿,道:“若想让爹爹回心转意,首先要解决红货一事,可惜的是,此事已由二弟全权负责了。”

    “那他是想继续从霁月斋、积古斋补货,还是另寻其它途径呢?”

    “他?他竟然想和宗设联系做交易!”沈熠忿忿道。

    我心中一喜,却装作不解道:“难道你没告诉家里人,宗设他是罪魁祸首吗?!”

    “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沈熠感慨道:“何况,差点送命的只是我而已!”说着,他注视着我,缓缓道:“所以,别情,你永远别和我家做生意,否则,保不准哪天你一觉醒来,我们已经变成敌人了。”

    看一向放浪不羁的沈熠面露沧桑,我一边暗叹金钱权利魔力之大的同时也暗自庆幸,师父不仅没有子嗣,连徒弟都只有我一个,让我有幸避开了人世间这丑恶的一幕。

    不过,一个既可以帮助沈熠恢复家中地位,又可以让我完成剿灭宗设任务的一石二鸟之计渐渐在我脑海里生成。

    “伯南,令尊大人可有什么喜好吗?我很想去拜会一下他老人家呢!”

    第七章

    盛名之下有虚士,从沈家出来,我不知是高兴还是失望。

    沈百万似乎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孱弱的就连殷老爷子都不如,那个传说中的大胖子眼下瘦的有如皮包骨一般,好像为了挨过这个严冬,已经耗尽了他的所有生命似的。

    “别情,你都看到了,我不知道老爷子他能不能挺过接踵而来的梅雨季…”

    沈熠的弦外之音已甚是明了,我不禁想起了再度相遇的沈煌和沈熠的其他兄弟,沈家出了沈熠这样的花花公子不奇怪,可他和他几个兄弟都不是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个个野心勃勃,说起来绝不是沈家之福。

    “老爷子是白手起家的,可惜这一年来老的太快了,而我,舒服的日子已经过惯了…”

    “伯南,这我知道。”我没理会沈熠的感慨,却问道:“此番仲北否认沈家被劫的是红货,货物的价值也由三十万两便成了区区三百两,除了顾忌我官家身份外,还有其它什么原因吗?”

    虽然走私的赃物本来就没有让官府帮助追索的权利,可如此一来,沈煌也等于放弃了从江湖着手解决此事的念头,看来他真是想和宗设做交易了。

    “最有可能的是,王汉生倒戈,已经将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和盘托出,他怕你顺势介入我家事务,成为我的奥援。”他叹了口气,道:“这也怪不得王汉生,他只是对老爷子忠心,对沈家的继承人忠心而已。”

    “那,伯南,事已至此,你该告诉我唐门怎么和你做起了珠宝买卖吧?!”

    沈熠苦中作乐道:“难道你真看上了唐家那位大小姐了,对唐门的事务这么用心。”他边说边咳,他突然失宠后,身子似乎大不如从前了。

    “说起来我家与唐门做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不过,以往我家都是从唐门手中购得药材之后输出到海外,数额不是很大,一年就几万两银子,最多的一年也没超过十万两,不过,因为十几年来两家的配合从来没出过什么纰漏,所以彼此的关系相当好。”

    “此次是唐门的百草堂堂主唐天运亲自找到我,问我能不能从海外输入一些珠宝的原料来,我那时刚和宋素卿试着做了一单珍珠生意,听他这么说,自然十分高兴,因为这两年海上的珠宝生意都被宗设所垄断,而接宗设货的下家如积古斋、大方斋都是相当有背景的家族,没有像唐门这样强有力的下家支持我的话,我只能是做一两票玩玩而已,于是大家一拍即合。”

    “且住,唐天运是什么时候找上你的?”

    “是七月末。”

    “这么说,上次宁波的货也是唐门要的喽!”

    沈熠点点头,而我却因为这意外的消息变得忧心忡忡。七月末,也就是说宝大祥还没有出事之前,唐门已经有计划向珠宝业进军了。

    是唐门看中了这一行的丰厚利润吗?我当然希望唐门就是这么想的。但是,如果说以往珠宝行当还有可观利润的话,随着霁月斋推行的低价政策,赚钱的空间已经被大大压缩了。唐门介入这一行的时机显然有失妥当。

    另一个疑问也渐渐浮上我的心头,宝大祥一案显然是有人操纵的结果,按照既得利益者就是操纵者的原则,霁月斋、积古斋等同行是最大的嫌疑犯,我更是认定霁月斋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然而现在看来,就连唐门都有嫌疑,而引诱杨喜的手段更像是江湖人所为,想到这里,我不禁一阵心寒。

    “那时候,唐门就有在江南经营珠宝的念头吗?”

    “唐天运没明说,而我以为他们是要把珠宝卖到四川去,谁想到他们径直买了宝大祥的分店!”

    “那款项是怎么结算的,用的是谁家的银票,和你接头验货的又是谁?”

    “第一次预付了四成,其余交货时一次付清,这次你也知道了,是全额的预付款,两次用的都是大通钱庄扬州号开出来的银票。至于红货,按照约定,都是唐天运亲自验货。”

    我心中一喜,有了银票,就可以查他帐户资金的流动情况,虽然钱庄对客户的资料都保护的相当严密,可我在扬州官场上有许多朋友,帮我查一下该可以查出个子丑寅卯来。

    于是让沈熠回去查清银票的户头票号,又随口问了一句:“唐天运验货?他懂珠宝吗?”

    “是他请了一个行家帮他。”

    我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唐门敢接下宝大祥的两个分号,它不仅在原材料上已经早有准备,就连人手都找好了,两个分号才那么顺利的就开了张。

    沈熠又告诉我,说自从二弟沈煌接掌海上交易之后,唐门对这个新人不太放心,已经派人来松江督办采购珠宝事宜,此人正是唐门长老唐天威的独子唐五经。

    “三哥也在松江?”正替我梳理头发的解雨听到唐五经的名字,手顿时停了下来,惊讶道。

    “怎么,他是不是地位很特殊,不该来松江?”

    “特殊倒说不上,不过他可是大伯的心头肉哩,几次想行走江湖都被大伯拦下了,这次怎么肯放他出来了呢?”

    “这么说,他武功超烂了?”心道,唐天威该是十分重视珠宝营生,又不放心别人,才把自己的儿子派过来坐镇吧!

    “那也不是。虽然门内每次年轻一代的大比武,三哥都排不上前五名,可他的功夫却好得很,一点儿不比妾身差,这可是爹爹亲口说的呢!”

    这就是根深蒂固的百年大派让人恐惧的地方吧!如果解雨没曲解她父亲的话,那么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唐五经就该有着名人录前五十名的实力,而唐门中究竟还藏着多少像五经这样的高手,外人谁也说不清楚。

    “可惜松江不是咱的地盘,要是在苏州,你三哥身上长了几根毛我都能查出来。”

    解雨使劲掐了我一把,自己却咯咯笑了起来。

    宋素卿眼睛却一亮,笑道:“公子不想在松江做点生意吗?”

    宋素卿曾经目睹了解雨的真面目,她虽然对中土江湖并不了解,可对生意的伙伴唐门却很关注,加上在竹园的耳濡目染,便猜出解雨就是当今武林的花魁唐棠,于是解雨在她面前就不再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而宋与外界早已失去了联系,也不怕她走漏了消息。

    听宋这么说,我才想起来她的秘密据点就设在松江,对松江该是相当的了解,便问起当地的情况来,她却说,干脆上街逛一逛吧!

    松江的街市几如苏州一般繁华,虽然没有苏扬两地那么多的豪宅大院,可那些看起来似乎只有二三十年历史的临街小楼,其精致的程度绝不在苏扬之下,而它正见证着松江近五十年飞速发展的历程。

    除了林林总总的商家店铺,最让我颇感兴趣的就是那不时跃入眼帘的一张张织机了,松江号称“衣被天下”,这些散落在民间的织户就是基础了。

    “光是一项丝织,就不知养活了多少人。”宋素卿感叹道。

    在这里开办织染作坊,工匠原料甚至工艺都不成问题,关键是要能得到当地官府和织染局的支持,临行前我已经打探到了松江知府俞善默的情况,他虽然和老师、桂萼方献夫都没什么交情,可他今年才四十岁,在官场上还有向上爬的空间,朝中多个朋友对他来说该有一定的吸引力;倒是织染局大使虽然品轶极低,却向来为皇亲国戚所把持,想要得到他们的支持,并不太容易。

    “这就是松江最出名的风月场所怡红搂了,当初孙大家还在这里演出过呢!”宋素卿指着一座古色古香的园林道。

    进去转了一圈,就有些鄙夷。且不说无法和秦楼、快雪堂想比,就比丽春院也有所不如。园子只有秦楼的五分之一大,修缮的还算精致,只是透着一股暴发户的气息;姑娘不能说少,却没有几个看着养眼的,更别说像庄青烟、冀小仙那样的绝色了。

    “奇怪,松江这里行商云集,正是开办妓院的好地方,怎么没一家象样的风月场所呢?”我真的有些想不通了,地头蛇沈家经商数十年,眼界不可谓不开阔,他开家妓院在我想来是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可他并没有插手;商业奇才宋廷之也忘记了眼皮底下的松江,却把妓院开到了宁波,这其中难道有什么原因不成?

    刚想去拜会怡红楼的老板,却见沈二公子沈煌和一个文弱秀美的青年说说笑笑地走了进来,厅里的几个姑娘见到沈煌,都二少爷、二公子的乱叫,显然都认得他,两人却不甚理会,等看到我和解雨、宋素卿,却俱是一怔。

    唐五经。

    我一下子便猜到了那陌生青年的身份,而解雨一个不太自然的小动作也立刻证实了我的猜想。他和唐三藏有三分连相,神情更是相似,虽不如三藏那么俊秀,却也是个出色的人物。

    “仲北,在应天的时候你可没这么风流啊!”我笑着打破了尴尬的局面,指着身后的解宋二人道:“这两位是我的内弟,一位姓解,一位姓唐。”

    宋素卿此番女扮男装就改用了解雨的本家姓氏,倒让唐五经下意识地投来一瞥,之后,细看了一番,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解雨的易容术等闲看不出破绽来,不过,唐五经不愧是唐门新锐,虽然没认出来自己的堂妹,却显然已经看出来解宋两人是女儿家。

    “说风流谁能比得上你王别情啊!”沈煌哈哈一笑,手握沈家重权之后,他的笑容似乎都张狂了许多。把我介绍给唐五经后,却只报了唐五经的姓名,说是沈家的客人,把他的出身来历俱都隐去了;而唐五经也只是客气地互道寒暄,之后便一言不发。

    “你怎么自己逛起了怡红楼?府衙的人呢?他们怎么不来陪你?”

    “我来没惊动松江府。”我轻描淡写地道:“一上任就弄出桩命案来,宣扬出去,我脸面也无光。再说,那时候我虽然不知道你是沈家的二少爷,可我和你大哥好歹是朋友,事情牵涉到你家,我也不想弄得大张旗鼓的。既然死的人都是临时雇来的民工,你家又没有多少损失,我就更没必要折腾松江府了。”

    “那你就跑到怡红楼折腾起姑娘来了?”沈煌笑道,表情越发轻松起来。

    “我大小也是个官,岂能公然狎妓?!仲北,不瞒你说,我是来这儿考察松江风月的。”我假意推心置腹地道。

    “哦?”沈煌眼珠一转,问道:“别情,莫非你想在松江再开一家秦楼不成?”

    见我点头,沈煌眉头一皱:“别情,那我可要劝你一劝了。风月场的钱好赚,路人皆知,可我家在松江经营了十几年,却从没涉足这个行业,别情你知道为什么吗?”

    “松江有四多,兵多、匪多、痞子多、闹事的多。这里靠近金山卫,军爷们不仅白玩姑娘,临走还要捎带点什么;土匪也把开妓院的当成肥羊,这五年来,至少有三个妓院老板死于非命;街上的痞子就更不用说了,城里帮会林立,而打打杀杀的事件大多是在妓院里发生的;这些年闹事的也多起来,特别是那些织户,三不动闹事,一闹事,首当其冲的就是妓院赌馆。你说,就算你有钱有背景,能把妓院开起来,可这种环境下,你敢像苏州秦楼那般大手笔的进行投入吗?”

    “当然,如果松江有个鲁老总那样的人物,别说你,就连我家都要开上一家了,可惜连着几任知府都胆小怕事,结果局面越发不堪收拾了,因为大家都习以为常,麻木了。”

    对沈煌来说,我最好不要出现在松江,这儿是他的地盘,他可不愿意我来横插上一脚,所以松江治安的恶劣程度该被他夸大了,不过即便如此,他说的“四多”想来也是实情。

    “越乱才越好,不乱,岂能显出我的手段来!”我心中暗忖,若只是沈煌所说的原因,倒反而坚定了我把秦楼开到松江的念头,只是面对沈煌,我却做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和沈煌换了话题闲聊起来,他说因为家族事务繁忙,今年也无法参加会试了;又提起几个同科师兄弟的近况,我假意怕怠慢了唐五经,便问道:“这位唐兄是做哪一行的?”

    “来松江的,有几个不是为了松织呢?”沈煌抢着笑道,唐五经便点点头。

    “我看也像。”我笑道,借机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他的一双手五指纤细修长,与唐三藏几乎不相上下,正是练暗器的上好人选;满手指甲被修剪得干干净净,就像他一尘不染的衣着,一切都昭示他是个相当细心而又十分讲究生活的世家公子。

    “说起来,这间怡红楼就是织染局金大使开的,不到这儿给他捧场,织染局就可能压你几天的货。可就算这儿,去年掌柜的也没能幸免,死在了土匪刀下。”沈煌有意无意地转移着话题,不想让我知道唐五经的底细。

    “竟有这等事情?”心中却暗呼一声“麻烦”,若是在松江再开一家秦楼的话,正成了怡红搂的竞争对手,想得到织染局的同意可就困难了。

    解雨初见到熟悉自己的堂兄那种瞻前顾后的心理渐渐消失,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恶作剧的光芒,闻言嘶哑着声音笑道:“既然如此,那该孝敬的还得孝敬。”叫出老板,竟一口气点了十个姑娘,自己更是搂着两个姑娘上下其手起来,她经常出入秦楼,自然见多识广,此刻照葫芦画瓢,还真似模似样。

    “这位解兄真是性情中人!”沈煌见我也在两个女孩身上乱摸,便放开了胸怀,笑道:“别情,在松江你是客,就别想着你的身份了,好好考察考察这里的风月吧!”

    “哼,三哥在家的时候,也像个人似的,没想到一出来,竟是这副德行!”

    从怡红楼出来便与沈煌、唐五经两人分手了。见两人走远,解雨忍不住啐了一口,鄙夷道。

    我也没想到唐五经竟是如此贪花好色,两个女孩被他搞得死去活来,他连射了四五次竟仍未满足,还是沈煌怕他搞坏了身子喊住他,他才停下来。如此这般放纵自己,想来是他爹唐天威平日太过拘束他的后果。只是经此一聚,我和沈煌、唐五经的关系倒似亲近了许多。

    宋素卿偷偷在解雨耳边说了句什么,解雨瞪了她一眼,却忍不住噗哧一笑,道:“做死了,他…遇到干娘的弟子,不把命送掉才怪,我大伯岂能饶了我?”

    “一个色中饿鬼,总好过一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若是唐五经和你大哥一个德行,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呢!”在怡红楼,我已然想好了对付唐五经的方法,秦楼那个花花世界,该可以把他的骨髓都吸出来吧!

    第八章

    没有合适理由,松江不可久居,为防止沈煌和唐五经心生疑窦,第二天我就返回了苏州。先打发解宋二女回竹园,我径直去了鲁卫处。

    知府白同甫正在鲁卫那里,见我进来,连忙笑着招呼我道:“老弟,快来看,好消息!”

    我凑过去一看,一副手抄邸报上写着师兄方献夫奉旨编撰《大礼集议》,心中也是大喜,皇上要修《大礼集议》,显然是想从舆论上彻底打倒继嗣派,杨廷和一党想来在嘉靖朝是永无出头之日了,而方师兄能得此大任,来日定是礼部尚书的有力人选。

    “白大人也是好事不断,前日吏部考功评语下来了,曰称职,得授中顺大夫呢!”

    我忙道了恭喜。自从廷杖一案后,心思活络的人开始倒向桂萼方献夫,而桂方两人也极力拉拢一些有才干、声誉佳的官员,在朝中地方渐渐形成了一个小集团,虽然眼下两人的地位并不算太高,可因为在皇上面前极有发言权,集团中不少官员已经开始得到好处。

    鲁卫又问我怎么突然回了苏州,我把松江发生的事情挑能说的讲了一遍,道:“眼下计划有变,李农在松江对我极为不利,最好能把他调开才是。”

    “他在苏州始终是个心事。”白同甫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两浙都转运盐使司都转运使范学民是我的同年,我俩私交颇厚,前些日子他那里空缺一个知事,问我有无合适人选,我本想推荐我的内侄,现在既然想把李农调开,干脆就便宜他算了。”

    都转运盐使司的知事乃是从八品,管的又是大江盟的经济命脉——盐,李农得到此位,不仅自己的官职升了一级,在大江盟的地位也会有显著的提高,他该是欢欢喜喜地去上任了。

    我暗示白同甫定有所回报,又和鲁卫密谈了许久,才满心欢喜的回到了竹园。

    众女接到消息后都在家翘首以盼,见我姗姗归来,俱都又喜又怨,一时间院子里莺莺燕燕的,好不热闹。

    小别胜新婚,和众女一番胡天胡地后,已是夕阳西下了。

    小山斋诺大的浴池里只我和宝亭两人,缱绻后的宝亭浑似没了骨头,慵懒地伏在我怀里,就连紫烟进来,她都没听到,直到紫烟说她师父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她才似从天国中回过魂来,笑嗔道:“死丫头,怎么不早说,让干娘等在那里,岂是做儿媳的道理?!”

    “定是干娘她体恤你我。”我笑道,把宝亭扶到一边,自己站起身来,赤裸的强壮身躯和依旧昂首怒目的独角龙王落在紫烟眼里,羞得她慌忙别过头去。

    “你主子乏了,让她多歇一会儿。”擦干身子,拧了紫烟脸蛋一把,才扯过她手中的长衫,胡乱一披,便出了浴室。

    书房里,夕阳勾勒出一道动人的倩影,正是在书橱前翻检着我藏书的六娘。

    “动儿,你看的书还真杂呀!”听见浴室的门响动,她随口道了一句。

    把书放回格子上,她才转过身来,见到我的装束,噗哧笑道:“动儿,你平素就是这么见客的吗?”

    “你是我干娘嘛!”我笑着回了一句,知道自己长衫下未着寸缕,走动间不免春光乍泄,不过我却浑不在意,用火钩子播弄了一下炉中炭火,煮上一壶惠山泉水,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六娘身边,长嘘了一口气,道:“真是累死我了。”

    从玉家三女到萧潇武舞再到宝亭,一下午我就没闲着,饶是我御女有术,也觉得颇为疲惫。

    “那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爱惜自己!”六娘骂了我一句,眼中却倏地闪过一道异彩。

    “干娘您不知道,沈希仪这小子军法森严,把军营管得如同监狱一般,他又是我朋友,我怎么好意思犯他军规,结果连着七天我守身如玉,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放纵一下,岂不对不住自己!”

    “就你一肚子歪理!”六娘嗔道,目光往浴室那边瞥了一眼,又道:“日后倒要和宝亭说说了,你如此胡闹,万一伤了身子,可不是大家之福。”

    “还是干娘疼我。”我腆着脸嬉笑道:“本来晚上我就要去秦楼的,从沈熠那里我得了几样奇技淫巧的东西,估摸着干娘您用的着。”

    “算你有良心!”

    见六娘的笑容竟隐约有些狐媚的味道,我心中竟是没由来的一荡,已经低眉俯首的独角龙王也似要蛙怒起来,恍惚了一下才清醒过来,心中暗骂自己混蛋,竟然对自己师娘起了淫心,想起死去的师父,我心中更是愧疚,漪念不由全消,偷偷挪了挪身子,遮掩住自己胯下的丑态,也离六娘身子远了点,一丝不安爬上我心头:“那几样东西究竟该不该给她呢?”

    好在六娘并没有追问,却道:“我刚从扬州回来…”

    我顿时紧张起来,坐直了身子连声问道:“扬州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大师娘她们怎么样了?”

    “真是佃户抗租。不知为何,今年扬州的几个大地主突然降低了田租,大姐她们不知道消息,结果引来佃户的不满,当时就发生了冲突,还是因为沈园和官府关系好,才弹压下去,只是冲突中却莫名其妙地死了一个佃户。虽然这个佃户是怎么死的,谁也说不清楚,可佃户们却认准了是被沈园家丁打死的,佃户背后似乎又有人挑拨,便与维护沈园的义庄连续发生几次大规模的冲突,事情越闹越大,佃户们不仅不签租约,还放出风来,不准他人承租沈园的土地。”

    “这么严重!”我眉头紧锁,这种有可能激起民变的官司官府最是头疼,遇到一个有魄力的知府或许会强力镇压佃户,可现任扬州知府陈焯性格软弱,就算是沈园有理,板子恐怕也要落在沈园头上了。

    “不过,我去扬州的时候,事情差不多已经解决了,官府抓了两个领头的,而慕容千秋则动员自己的家丁率先承租了一些土地,又连哄带吓地分化了佃户,沈园也降了租,赔出了一笔药费后,事情才平息下来。”

    我略略放下心来,事情虽然被压了下来,可流血的伤口不会马上愈合,破损的关系更需要时间修复,幕后的黑手也需要揪出来加以铲除,倒是慕容千秋看准时机帮我一把,这人情可不是那么好还的。

    “是啊,沈园没有男人撑着这个家,遭人觊觎是必然的。”六娘颇为感慨地道,她独自经营秦楼,类似的事情想必经历过不少,只是六娘显然要比大师娘她们入世的多,才一一化险为夷吧!

    “我和大姐她们已经商议好了,渐渐减少沈园的土地数量,将资产逐步转移到苏州来,大姐她们也会经常住在竹园,等她们熟悉了苏州环境之后,动儿你再建议大姐她们长住此地。”她停了一下,问道:“倒是你这次突然回来,是不是松江那边发生什么变故?”

    听大师娘她们同意南迁,我这才安下心来,把松江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详细说了一遍,道:“我已经让沈熠注意沈煌的一举一动,只要沈煌和宗设交易,大军就立刻出动剿灭他。至于唐五经,我正愁摸不着唐门经营的头绪,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既然他那么贪色,干娘,干脆就把四小送他一个吧!他可是一条大鱼呢!”

    “四小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别说一个,就是剩下的三个都送给他也无所谓,只要你觉得他值得就可以了。”六娘嫣然一笑道:“像四小这样的女孩子,有半年时间就能培养出来了。”她旋即压低了声音:“倒是紫烟,你别太心急了,她现在练的一套功夫,虽说是不是处子之身都能练成,可进境的速度却大不一样。”

    我刚想问个究竟,六娘已经转移了话题:“唐门派唐五经坐镇松江,或许另有目的。如果按照沈熠的说法,以往唐门与沈家的交易额每年只有几万两银子,不值得与沈家争利,眼下珠宝却动辄十万二十万的,唐门想与宗设直接交易也说不定。”

    “可为了区区几万两银子,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吗?”我不以为然道。

    “七连环的大量流出已经说明唐门的经营出了问题,而我问过宝亭,原料一次进货三十万两更是有违常规,加上唐天文被迫滞留杭州,故而我怀疑唐门或许已生内乱。唐五经是唐天威的独子,唐天威舍得把他派出来,那么他绝非好色之徒那么简单,动儿,你要多留心他的动向才是。”

    我点头表示知道了,和六娘商议完引诱唐五经的人选和方法,宝亭才梳洗完毕和紫烟一起出了浴室,她见到六娘颇为害羞,又知道我和六娘正谈正经事儿,给六娘请安后,便说去准备晚饭,又请六娘务必留下来吃饭。

    “宝亭外端而内媚,动儿你福缘不浅,只可惜我无缘教她。”六娘望着窗外宝亭渐行渐远的身影感慨了一句,又道:“晚饭我就不在这儿吃了,秦楼你也不必去了,好好在家里陪陪你媳妇吧!倒是你从沈熠那儿弄来了什么好玩意儿,让我拿回去瞧瞧。”

    我顿时期期艾艾起来,六娘见状,似乎明白了什么,双颊竟然微微一红,只是她很快站起身来,我便看不到她的眼睛,只听她低声道:“那…赶明儿你给我送到秦楼吧!”

    连着两天,我不是埋首府衙处理公务,就是在天茗茶楼大摆龙门阵,再不就领着妻妾在南浩街上吃东家喝西家的,却未踏入秦楼半步。

    我心里隐隐有种恐惧,我不知道我是害怕还是期待见到六娘那暧昧的笑容,我只知道六娘她是我的师娘。

    “可她似乎与大师娘她们不太一样吧!”心底一个恶魔探出头来,却立刻就被我打了回去,而前面玉家三女已经说笑着进了老三味。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南浩街也恢复了活力,老三味里便座无虚席。苏州人也渐渐熟悉了我,见我带着家眷进来,不少人热情地打着招呼,还有人忙着给我让座位,一时间棚子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王大人,听我家小三说,城东刘麻杆儿听说鲁老总退休了,就又集合了一批小兔崽子为非作歹…”

    “老爷子你放心,昨儿刘麻杆儿已经进了府衙大牢了,再说鲁老总也不是退休了,他老人家是升官了。”

    “王大人,城西李老实家的姑娘被人奸污了,不知道凶手抓没抓住?”

    “凶手王二疤癞已经伏法了,其实他多傻啊,他身强力壮的,做十天半个月的工,赚的钱就够去趟秦楼快雪堂,岂不比送了性命强上千倍万倍!”

    说白了,官声就是这么建起来的,民心也是这么握在手心的,相比那些整日躲在自己官宅大院里寻欢作乐的人来说,平易近人的我要受欢迎的多,而大家对于我另外那个秦楼少东家的身份也越来越容易接受了。

    一阵忙乱之后,铺子里逐渐平静下来,我才得空凑到南元子近前:“你发骚呀,穿这么少?”我笑道,通红的炉火照在他身上,那一件短褂根本遮不住他肌肉盘结的身躯,惹来不少女客大胆火辣的目光。

    ““二八月,乱穿衣”嘛!”南元子麻利地将滚烫的鸡汤浇在馄饨上,撒上香菜鸡丝,递给无瑕玲珑,憨憨笑道:“你要不要来一碗?”

    “敬谢不敏了,这一路吃下来,我哪儿还有胃口嘛!”倒是无瑕食欲旺盛,估摸玲珑那两碗馄饨都是替她准备的。

    “是啊,贪多嚼不烂嘛!”老南淡淡一笑,道:“有道是,一碗太少,两三碗正好,四五碗…”

    “咦,人家原来可不是这么说的,”我打断他的话,笑道:“是“一个太少,两三个正好,四五个有点吵,再多…””

    “再多,可就活不到老喽!”老南接过去道:“动少,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吗?”他顿了一下,低声道:“前两天,俺见到了苗疆五毒教的何教主母女,她还问起你来着呢!”说着,他目光炯炯地望着我。

    我心中一凛,何素素对我有意我自然心知肚明,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来到苏州,不过她能知道我和南元子的关系,依苗人敢爱敢恨的性子,去秦楼甚至竹园找我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诸女、六娘竟没和我透露只字半语,是众女不欲让我再拈花惹草,还是…

    转头看玉家三女正在临街的一张桌子上悠闲地谈着什么,那三碗馄饨果然都摆在了无瑕眼前。无暇察觉到我的目光,便抿嘴一笑,那恬然的笑容中能见到的只是羞喜。

    无暇绝不会有事瞒着我,天真无邪的玲珑想来也不会,把竹园的众女想过一遍,宝亭萧潇甚至武舞,哪一个都不可能和我藏着心眼,偶尔爱捻酸吃醋的解雨却一直在我身边,我知道该是秦楼那边的问题。

    六娘,你是在体恤我这个干儿子吗?

    而南元子大智若愚,他该是看出了何素素行为的反常处了吧!

    “嘿嘿”笑了两声,道:“何教主那一对女娃很可爱吧!”

    南元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好是好,只是没爹的孩子真可怜。其实何教主身边的那个汉子看着虽然和俺老南一般笨拙粗鲁,可对何教主是真好,偏偏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听他说出文绉绉的一句话来,我不由得噗哧一乐,可再听他形容那个粗鲁汉子的模样,我心却突的一跳。

    “胡大海?这家伙怎么和何素素走到了一处,又怎么来了江南?”这疑问只在我脑海一闪,答案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唐五经,莫非是唐天威派两人暗中协助接应自己的儿子不成?”

    属下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查到了何素素胡大海的行踪,他俩和另外四人三天前来到苏州,昨日离开,去向不明,而在他们之前四天,唐五经也曾在苏州住过一晚。

    望着客栈登记簿上“二月初六”那四个工整的小楷,我知道自己疏忽了。沈熠失宠是正月二十以后的事情,可唐五经竟然在二月初六就已经赶到了苏州,唐门远在几千里之外,消息传递岂能如此迅速!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唐五经早已在江南了。

    若是这样的话,那他父亲唐天威是不是也已经到了江南呢?解雨可是说过,唐五经一直在他父亲身边的,再想到六娘关于唐门生乱的推断,我心中顿生一股凉意。

    “难道,唐天威业已利用唐天文滞留杭州的机会夺取了唐门大权,之后秘密东行,准备在江南解决掉自己的弟弟不成?”

    我再也没心思陪无瑕玲珑逛街了,吩咐手下护送三女回竹园,我径直去了旁边的天茗茶楼。解雨见我急于找她大哥唐三藏,隐约觉得是出了什么事儿,便缠着我问为什么,我千哄万哄,才打消了她的疑虑。

    “我们唐门有自己的船队,在九江、镇江有自己的秘密客栈,我若是想和大哥联系的话,就在客栈里用解雨的名字寄存一点东西,约定半个月或一个月在某个地方见面。”又说因为她已决心嫁入王门,就连以前和她大哥的这种联系方式都取消了,大哥若是想找她的话,会直接来找我这个做老公的。

    天老爷,这样的话,我猴年马月才能见到唐三藏!心中暗暗叫苦,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笑道:“你这小妮子倒会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害的我想找他都找不到。”

    “人家是听娘常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嘛,不让大哥找你,难道去找别人呀!”解雨媚笑道。

    离开天茗茶楼,我怏怏向秦楼而去。对在那里碰到唐三藏我并没抱什么希望,只是走一趟秦楼才能坚定我去杭州崇德拜会唐天文的心。

    秦楼果然没有唐三藏的踪迹,只是白秀欲言又止的模样却让我好奇起来,追问再三,她才埋怨道:“我的大少爷,你是不是也抽出点时间关心关心秦楼呢?六娘她再能干,可毕竟是个女人家,再说她为秦楼操碎了心,都累病了也舍不得告诉你,你总该去看一看她吧!”

    “干娘病了?”我一怔:“怎么没人告诉我?!”

    “大少爷,你若是这两天来秦楼,贱妾哪敢不告诉你呀!”

    我顿时哑口无言,半晌说不出辩解的话来,只好恨恨地在白秀脸蛋上使劲拧了一把。

    冲进玉角楼时,满楼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香,明珠正手忙脚乱地把药汁倒进碗里。

    “给我吧!”

    我端着药碗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楼上炉火正旺,窗帘把屋子遮得更是密不透风,燥热得直如初夏一般,可床上的六娘身上却盖着两条大被,脸上更是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明珠…嗯?是…动儿吗?”

    那双略有些发肿的眼睛缓缓睁开来,见真的是我,眼中流露出宽慰的目光,而目光中宛若流星般倏然划过的一丝异样神采也落在我眼里。

    这熟悉的场景竟一下子勾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深吸了一口气才平复了起伏的心潮。手搭上六娘的额头,竟是火烫。

    “干娘只是偶感风寒罢了,不碍事的。”

    “怎么不碍事!”我顿时有些急了,练武之人平素百病不侵,一旦染疾则缠绵不去,治疗不及时的话,不仅武功可能大退,而且很容易种下了病根。

    “明珠,你先去趟南浩街,偷偷把解姑娘叫来;再去竹园告诉你大少奶奶,说干娘病了,让她给干娘做点清淡的东西。”

    “动儿,不要这般兴师动众了,我在秦楼养病就行了,再说…”

    “干娘,就别再说再说了,妮要我这干儿子是做什么的,那么多干儿媳妇是做什么的!现在不孝顺你,那还等什么时候!”我打断了她的话,扶起她的身子,把药碗抵在了她嘴边。

    六娘烧的似乎浑身没有半点力气,只好偎在我的臂弯里,等给她喂完了药,我才发觉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正搂在了她的腰腹间。

    “干娘…她真的四十多岁了吗?”我心中恍惚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把她放躺在床上,掖好被角,细心的把她嘴角残留的汁液擦去。该是病中添妍吧!她似乎和往日颇有些不同。

    毕竟是病中精力不济,六娘很快沉沉睡去。

    没多久,众女齐齐赶到,解雨给她号了脉,听了她呼吸,又看了看舌苔,沉吟道:“干娘她没大碍,只是风邪内侵,吃几副汤药,静养十天半月的就可恢复了,不过这几天却见不得风,等烧退了,再请干娘回竹园吧!”

    众人这才安下心来,都说要留在这里服侍六娘。我略一沉吟,说无瑕怀着身孕,也需要人照顾,便让玉家三女回了竹园,武舞则去天茗茶楼扮老板娘,玉角楼只留下了宝亭、萧潇和解雨。

    安排妥当,我找来高七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高七从没见我发这么大的火,又知道自己理亏,耷拉着脑袋一句也不敢言语。

    看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火气也渐消,骂道:“你这小子,是不是让明鬟把魂儿都给吸去了?”

    “小弟怎么能给大哥丢脸!现在我已经和她战了个旗鼓相当了。”高七知道暴风雨已经过去了,凑到我近前,腆着脸笑道:“其实,六奶奶一病,小弟就想去告诉大哥,可明珠说,六奶奶说了,大哥你新婚燕尔的,这些日子又有远行,就别让大哥您操心了,我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却又忿忿不平道:“可恨就可恨在白同甫这老小子身上,干嘛这时候给您派差事啊!”

    “你这臭小子,总是有理!”我照他屁股踢了一脚,道:“这是关系到你大哥我前程的大事,这趟差事办好了,我军功在手,可谓进退自如。”

    “那小弟岂不跟着大哥水涨船高?”高七嬉笑道,接着便把秦楼这几天发生的重要事情一一做了汇报。

    “哦,慕容仲达回来了?他,可是老朋友了…”

    第九章

    慕容下榻的乐水别院里丝竹阵阵,笑语莺莺。慕容仲达和言家掌门言无心、漕帮副帮主何庆各怀抱佳人饮酒作乐,而冀小仙则含笑抚琴。

    “大少,你官越做越大,见你就越来越难喽!”慕容仲达率先看见了我,忙把怀里的女孩推到一边,半真半假地道。

    “一入官场,身不由己嘛!”我笑道,和言、何二人打过招呼,又笑着问慕容道:“听说你这次带了二十几号人来,这么兴师动众的,是准备给我秦楼送钱来了,还是想和大江盟大干一场啊?”

    慕容“嘿嘿”笑道:“大少,咱是多少年的朋友,你刚上任苏州推官,管着一府治安,我哪能给你添乱!来这,是因为弟兄们辛苦一年了,总要慰劳慰劳吧!”

    “妈的,死慕容,半句真话也没有,难道你家听月阁比秦楼差,犒劳不了弟兄们吗?”

    “这一地有一地的风土,一女有一女的好处。”慕容眨巴着小眼道:“再说,以前没觉得你秦楼比我们听月阁好到哪里,可现在看,还真大不一样呢!别人不说,就说小仙,都会弹琴了,我当然想见识见识她还学了什么!”说着,猥亵地笑起来。

    “慕容总管就是为老不尊。”冀小仙白了他一眼,镇道。

    我坐在慕容仲达旁边,先是扯七扯八地谈了一出风月,借机偷偷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扬州发生的事情,说我不会忘了慕容老大的好处。

    慕容仲达更是开心,阿谀道慕容家主早说过大少是个可交的朋友,而冀小仙和高七则周旋在言无心与何庆间,让两人一点都不觉得被冷落了。

    “大少,我此番前来,是因为收到线报,说大江盟苏常主将易人后颇有异动。”

    其实我的案头也放着相同的情报,因为它们都出自冀小仙之手,小仙她家里人俱在扬州,为慕容世家所控制,她替慕容收集情报也在情理之中,而我两次想把她家人接出来,虽然未果,可她也心存感激,眼下已经成了一个双面间谍。

    只是大江盟颇为顾忌她的出身来历,情报并不十分准确,我只是看过而已,倒是慕容世家当了真。

    其实眼下苏瑾才是刺探大江盟情报的最得力人选,可惜秦楼已经控制不住她了。远在几百里外的慕容世家虽然想控制她,可她似乎一直在寻找外力摆脱这种控制,而我却只是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滑进别人的怀抱里。

    我如何忍得下心来放弃她呢?这几乎成了我心中的禁忌,每当我想起这个问题的时候,思绪彷佛就被强迫转移了,久而久之,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似乎是个局外人了,所以当我听说她又和李思出去游玩,我竟是出奇的冷静。

    “那只是李思的疲兵之计。”李岐山淡然道:“大江同盟会的主力都集结在泉州冬训尚未结束,李思在苏常两地频繁调动的都是些临时征集的流民乞丐,这些人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目的只是想打乱慕容世家的部署,疲劳他的部下而已。”

    “聚集流民?”我不禁皱了一下眉:“李思他也太胆大妄为了吧!聚集流民可是官府大忌!难道他不怕被安上个聚众造反的罪名吗?”

    只是我很快就想通了,李思的行动都在常州,大江盟在那儿本来就有很深的根基,官府该是默许了他的举动,想来常州府没少吃大江盟的贡,偌大的责任也只好咬牙担着了。

    “别看这小子整日吊儿郎当的,做事却麻利的很,又会拿鞭子指挥人…”

    听李岐山的牢骚,我才明白李思的计策其实是他出的,心中这才好过一些,只是李思这股鲁莽劲儿,也算让我开了眼界。

    “你倒是给他出了个绝户计。”我心中已然开始盘算如何鼓动白同甫来弹劾常州知府周前宽,李岐山却只冷静地说了一句。

    “谁让他挡了大人的道呢!”

    从李岐山那里得到了确切的情报,大江同盟会的冬训将在二月底结束,之后一部分弟子要回乡帮助家里春播,其余的则返回杭州等待新的行动命令。至于李思的出身来历,李岐山还没有机会接触,而大江盟越是保密李思的身份,我调查的方向就越集中,毕竟能让大江盟讳莫如深的门派没有几个。

    至于万里流堂而皇之地住在秦楼不肯离去,我只是叮嘱李岐山注意他是否有与大江盟结盟的迹象,不要被他和李思间的争风吃醋蒙蔽了自己的眼睛。

    没找到唐三藏我隐约有些不安,因为去崇德拜会唐天文的设想被我自己用六娘生病的理由搪塞过去了,而我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理由更有说服力,两天里几乎衣不解带地守在六娘病榻前,等她烧退了搬进竹园,被我秘密派去崇德的高七也带来了唐天文的消息。

    “那老爷子能未卜先知,还真像个神仙哩!”高七并不知道唐天文的身份,唐天文表演了一回听风辨器的本事折服了他,回来之后就没口地夸赞。

    唐老爷子的信不咸不淡,只是告诉我唐三藏去了应天,不日回杭,届时定让他来拜会大人,再无他话。

    我看了不禁生出一肚子闷气,随手把信烧了,忿忿对六娘道:“好么,热脸贴到冷屁股上了!不是看在解雨和三藏的份上,我管他死活哩!真是活该我犯贱!”

    “动儿,你之前不是说过,唐门主是做戏给你看的吗?”六娘斜倚在枕头上笑着提醒我道。

    她的脸色红润了许多。解雨不愧是国手,下药极是对症,加上众人悉心照顾,六娘恢复的极快。

    “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吧!”其实我也知道,或许因为解雨自幼缺乏父爱的缘故,我对这个岳父同样缺乏尊重,不过,就算我不喜欢他,也不希望他在唐门倒台…

    “既然你可以在苏州再住上六七天,那就守株待兔,等唐三藏的消息吧!”

    “唐三藏,他还真是个大兔子呢!”我苦笑道。

    没等来唐三藏,倒先来了唐五经。

    唐五经的到来本就在我预料之内,当我把秦楼的姑娘如实地形容了一番之后,食髓甘味的他已经注定了要有秦楼一行,只是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和我只有一面之缘的他自不会贸然来拜会我,事实上对于普通的江湖人来说,名人录第十的高位和正七品的苏州推官让我成了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存在。不过,几乎就在他入住秦楼的同时,我已经得到了相关的情报。

    把和唐五经的相会变成一桩很偶然的邂逅对我来说极其容易,只是我见到他的时候,秦楼四小之一的曹小月已经让这个一直生活在父亲羽翼下的年轻人心神俱醉了。

    “咦?这不是唐公子吗?仲北兄呢?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我的热情恰到好处,看起来似乎只是因为唐五经是沈煌的朋友,才让我对他特别留意起来,态度自然的让他丝毫不生疑心;而有凤来仪楼的几个江湖人听到这少年姓唐,都下意识地朝他看去。

    唐五经有些窘迫,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解释道:“仲北这两天去杭州忙他沉家自己的生意,我就偷闲来这儿放松一下了。”

    他光忙着替自己开脱,却无意中透露出了一条重要的信息:“沈煌忙着自家生意?莫非他已经与宗设接上了关系?”我心中暗忖,沉熠的消息至今未到,不知是沉煌的小动作瞒过了沉熠的眼睛,还是唐五经透露出来的消息原本就是错误的。

    “小月,唐公子是松江沈二少的朋友,你要好生伺候。”

    说罢,我就道别而去,得来的消息让我心急如焚,再没心思与唐五经纠缠,只是眼角余光里却见唐五经白皙的脸上染上了一抹嫣红,欲言又止。想来这位唐三少虽然在江湖籍籍无名,可在唐门里也该是个颐指气使的主儿,如今白龙鱼服,落得要借别人的光,没有江湖历练的他能忍住这口气也算难得了。

    “干娘,无论如何也要把唐五经留在秦楼,就算把曹小月、张小修、叶小童一股脑地搭进去也在所不惜,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把他拿下软禁在秦楼,就是不能让他离开秦楼半步,我要用他做人质。”

    “是不是你觉得唐三藏会有危险呢?”铜镜前的六娘回首淡淡一笑道。

    这是我的错觉吗?我心下一阵迷茫,大病初愈后的六娘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杏眼桃腮竟似女儿一般,细一看我这才发觉,六娘她竟然罕见地在脸上点了些水粉胭脂。

    我不敢说破,便顺着她的问话道:“我怕不光是唐三藏呢,甚至连唐天文都有危险,孤身在外,就算他武功绝伦,也招架不住唐门多名高手的围攻,如果我没估计错的话,和唐天威站在一条线的,至少有唐门百草堂堂主老六唐天运,飞鱼堂堂主老二唐天风;而如果唐天威真的离开了四川到了江南,那么鹰堂堂主老四唐天行恐怕也默许了唐天威的行动。”说到这儿,我嘿嘿笑道:“我这老丈人还真是众叛亲离呢!虽然唐天运、唐天风他们的武功与唐天行相差不足以道里计,可是想杀唐天文,并非武功一条路。我听说,唐门中人因为自幼服食毒物,虽然因此增加了自身的抗毒机制,可也有几种药物会引发自身毒素的大爆发,“七连环”就是其中一种,唐天威的毒术远在唐天文之上,或许已经研制出新的药物,可以杀唐天文于无形。”

    “或许你说的有理,可动儿你别忘了,唐天文父子是唐门中坚,自毁长城后,就算唐天威能执掌唐门,可唐门实力大弱,岂不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唐门不敢用毒外侵,怕惹来灭门之祸,可自保总可以吧!何况这种高门大派,从来都是卧虎藏龙,别人不说,眼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唐五经实力就不在雨儿之下,而他天资极佳,若是不沉迷于女色的话,三年之后或许就是唐三藏,十年后未必不是唐天文啊!”

    “哦?”六娘的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我知道她不是怀疑我的判断,而是笑我自己偏偏就是个沉迷于女色的主儿。

    “因材而施教,只因人各有不同。”我只简单解释了一句。说白了,不是说每个武功高强的人都是房中高手,也不是说练了房中术就一夜能御数女,像我这样天赋异秉又有明师传教的,天下能有几人!而唐五经被其父压制太过,一尝女色滋味便不可收拾,又没有旦旦而伐的实力,阳精大损后必然要阻碍他武功的进步。用曹小月她们缠住他,就算唐天威并没有取他三弟而代之的意思,我也要替唐三藏铲除一个潜在的对手。

    “动儿你放心吧!干娘会让唐五经乖乖留在秦楼的。”

    带着解雨、宋素卿秘密赶赴松江,用李佟的名义在有间客栈住下没多久,沉熠已经急三火四的闯了进来。

    “我的大少,你可总算来了!”

    “咦,不是说好你送情报去苏州吗?”

    “那我也得能离开松江啊!”

    一问才知道,沉煌果然与宗设取得了联系,并达成了基本的交易协议。为了确保交易安全,他借口上次红货被劫可能是有内贼泄密,请他父亲沈百万下了命令,凡是能接触到交易机密的沉家高层一律不得离开松江,而交易地点和时间更是只有沉百万和沉煌两个人才知道。为了不让唐五经找借口插手此事,他还故意放风说自己去了杭州,其实人根本没离开过松江半步。

    “那…只要盯住沉煌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那你真是小看了他!”沉熠苦笑了一声,道:“就像我以前总以为他只是个会读书的书呆子,没想到他心机竟是如此深沉。眼下他根本就不住在家里,行踪飘忽不定,加上身边的王汉生为人机警,最擅长反跟踪,一不小心可就全暴露了。”

    我顿时想起王汉生本就是个在逃的杀人犯,擅长反跟踪该不是虚言,可这却让我心头陡然一丝怀疑:“既然他那么机警,那么上次你们怎么中了伏呢?”

    沉熠愧道:“都怨我大意了,其实王汉生两次提议更改路线,都被我否决了,特别是进了苏州地界,我想鲁老总和你都不是善与之人,江湖上没人敢在苏州地界上犯案,却没想到来的竟是倭寇!”

    我恍然大悟,或许王汉生转而支持沉煌也与此有关吧!王汉生的离去,让沉熠在家族中失去了最重要的盟友,他现在或许连个去跟踪沉煌的人都找不到了。

    虽然禁海令可以逼沈煌和宗设在岸上交易,可不知道交易地点时间,大军就无法设伏,我不禁一阵沮丧。

    难道让我亲自去监视沉煌吗?且不说一个外乡人有多么扎眼,沉煌稍稍改变自己的作息时间,他休息的时候我不敢,他出去的时候我还得跟着,不用两天我就吃不消了。

    “沈家以往和宋素卿交易的时候,都用过哪些地方?平素沉煌比较熟悉的又有那些呢?”

    沈煌对唐五经说去杭州只五六天就回来,为了不得罪唐门这个大客户,沈煌该是利用这几天的时间完成与宗设的交易才对,而这么短的时间,交易的地点不会离松江太远,沉煌为了求得地利,该是在他熟悉的地方交易才是。

    沉熠愣了一下之后,顿时明白了我的意思,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别情,真有你的。”他随口说出了松江周围十二三处地方,指出其中的七处沉煌该是相当的熟悉。

    这七处散布在南北二百余里的海岸线上,我根本来不及侦察地形,好在沈熠记得清楚,画了大致的地形图,我又偷偷去了最近的一处核实了一番,这才匆忙赶回了畲山。

    第十章

    “分兵?虽然我军数倍于倭寇,可此七处彼此相距甚远,我军首尾不能呼应,易为倭寇所乘,此乃兵家大忌!”乐茂盛冷笑道:“王大人,你没说动沉家也就罢了,不必拿弟兄们的性命当儿戏吧!”

    我没理会乐茂盛,可沉希仪也不同意我的分兵七处之举,就算我说倭寇绝不可能三百人倾巢出动来进行交易也无法打动他。我知道他的顾忌,七处一分兵,每处不足两百人,万一倭人全军而来,则立陷危境,只是这种情况出现的机率实在太小。

    “老弟切不可心存侥幸,打仗没有万一,自古两军交战,以正合,以奇胜,心存侥幸之想,必败无疑。”胡链好意道,曾亮等人也点点头。

    “那这机会岂不白白浪费了?”

    乐茂盛傲慢地瞥了我一眼,道:“不能分兵七处,可以分兵两处嘛,如此一来,我军依旧有足够战力,如果军运在我,或许可以一举歼灭宗设!”

    他指着地图上松江东部沿海对沉希仪道:“大人您看,南汇嘴这两处海滩,它们离最近的千户所也有五十余里地,而此地与宗设经常出没的大七、小七岛距离却是不远,依末将看,沈家与宗设的交易地点设在这里最有可能。”

    这乐茂盛倒不是脓包一个,他指出来的那两处海滩正是我判断最有可能进行交易的地点。沉希仪仔细研究了一下地图和我带回来的海滩地形图,便下了决心。

    “除曾亮水军外,全营按备战方案丙混合编成,包括两门虎蹲炮。我和胡大人各领四百兵丁埋伏在南汇嘴两处海滩,我在北,胡大人在南,我的亲卫居中做预备队。曾亮你则埋伏在大七、小七岛中间,相机攻击宗设的舰队。别情,你的辎兵作为斥候向南沙咀南北两翼其它五处派出,发现敌情,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速速禀报,我和胡大人最远距你不过九十里,急行军两个时辰就到了。众将各整本部人马,今日申时出发!”

    “唐佐,你这可不像是那个在滑石滩以五百步卒大破敌兵八千的两广第一勇将啊!”我直言不讳地道。

    “不是我不想做,而是不能做。”沈希仪并不在意地道:“别情,你有所不知,之前你我都低估了宗设的实力,倭寇不是苗疆叛民哪!”

    他叹了口气,才道:“不瞒你说,前年宗设大掠宁波,当时部下不足百人,却接连击破我军一个千户所另六个百户所的堵截,纵然我军在指挥上出了纰漏,可倭人的战力也是惊人!但此事却被当作军方的奇耻大辱而被掩饰起来,就连我都不知道,前两天和胡链私下闲聊,才得知事情真相。眼下如果正面和倭人相抗,就算剿倭营俱是军中精锐,得胜也需一场苦战,我岂敢再分兵了!”

    “竟有此事?!”我吃了一惊,怪不得他突然小心谨慎起来,原来是重新估算后,对手的实力竟有了大幅度的飙升。虽然听宋素卿说宗设属下能人不少,可把明军打的如此狼狈也着实惊人。

    “别情,你想想,若是我军中有百十个你这样的高手,只要不陷入合围,指挥得当的话,就算再多两个千户所我也敢对撼,”他苦笑道:“不幸的是,我手上只有一个你,最多加上乐茂盛,可倭寇却个个都是能征惯战之士,又极善协同作战!”

    沉希仪接着道:“我们之前始终抱着一场决战聚歼宗设集团的念头,就算不能聚歼,也要割下宗设的人头,可眼下军情发生了变化,不由得我们不小心。我意一口一口地吃掉宗设,打一场消耗战。我军人员给养补充较易,而倭寇相对困难的多,积少成多,是必胜之道。就像今次,你分兵七处,或许有九成把握能打宗设一个伏击,可万一宗设全军出动,三百对二百,你就要吃大亏了。”

    我沉吟半晌,那句“这种乌龟战法固然保险,但很可能就错失了歼敌良机”还是被我咽回了肚子里,却道:“唐佐,你想打一场持久战,可这么大规模的禁海能持续那么久吗?一旦放松,宗设的补给基地就会成十倍的增加,那时再想寻他几乎不可能了。”

    “这我也想到了,所以我没把希望寄托在沉家身上,这一仗能打着宗设固然好,打不着也不要紧,我还是立足于在宗设的补给基地伏击他,一艘船补给的时间可远比交易的时间长多了。”

    “相公,真要打仗了吗?”

    一场海战让解雨初解兵乃凶危之事,望着忙碌的军卒,她竟有些惶恐不安。宋素卿却是一脸沉静,只是眼中的目光说不出是亢奋还是紧张,她只是粗通武事,真要舞刀弄枪的,心中难免惴惴;但看到了报仇的曙光,兴奋恐怕也在所难免。

    十天下来,一百辎兵的那招“一刀两断”已经有了大致的架子,可怎么灵活运用,这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却似一点都不知晓。当然每天挥刀一万次的成果也算斐然,每当听到“一刀两断”这四个字的时候,辎兵营里就一片刀光闪烁。

    何定谦夜以继日的赶工,也只是替我打造好了一百五十把上好的斩马刀而已,我自然毫不客气地率先装备了自己的部下,余下的才送给了沉希仪武装他的亲卫队去了。

    “大人,咱们是不是也要开拔了?”陆三川望着空荡荡的军营问道。

    “三川,你说这斥候该怎么派呢?”我却反问道。

    陆三川立刻挠起头来,一脸迷惑地道:“是啊,沈大人他怎么没交待呢?”又不好意思地笑道:“嘿嘿,咱们辎兵可从没干过斥候,大人,您就吩咐吧!”

    我暗自叹了口气,道:“眼下有五处需要侦察,南汇嘴西南两处,北边三处,虽然南汇嘴西南靠近金山卫,宗设又才在那里和别人打了一仗,可若是他不在南汇嘴上岸的话,这两处反倒最有可能。”

    我故意停下来,留给陆三川思考的时间,可他憨厚的脸上依旧一片茫然,倒是解雨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越是危险的地方,反而越安全…”

    我使劲瞪了她一眼,她才乖乖闭上嘴。

    陆三川总算明白了,满脸敬佩地道:“小哥真是有学问哩,怪不得做了大人的亲随!”

    “三川,北边三处你每处派上三个伶俐点的弟兄,发现敌情,只管回报沈大人,其余将士,进军南汇嘴西南的海茂村!”

    把大部辎重留在畲山临时军营后,轻装上阵的这些辎兵行动极其迅速,只两个时辰就赶到了位于金山卫与南汇嘴之间的海茂村,离村三里安营扎寨,之后,便派出斥候分赴离驻地各约十五里的两处可能交易地点,我则带着解宋二女及陆三川趁着夜色查看两处地形。

    在这一片三十余里的海滩上分布着六个渔村,虽然已经发了禁海令,可普通的渔船出海并未受到影响,虽然已是二更天,码头上几乎都还有归来的渔船正在卸货。

    “若是宗设的船混杂在这些渔船里,可就无法辨认了。”解雨皱着眉头道。

    “连坐之法岂是白设的?宗设的船或许会伪装成渔船,或许会掠夺渔村,可却不敢在码头久留,也不会混杂在中国人的渔船里,否则随时可能因为行踪暴露而遇到大明水军的围剿,铁甲舰威力再强,也架不住上百条苍山铁的围攻,要知道倭寇的优势可全在秘密机动四个字上。”

    解雨看陆三川正背对着她,便冲我做了个鬼脸,惹得宋素卿都乐了起来。

    我对了一下沉熠画的地形图,指着东面远处一座伸到海里半里远的崖头道:“这就是我们要监视的一处可疑地点黑石崖,此崖四周二里俱布满礁石,只有崖东有一条狭长水道通往岸上,故而渔民弃之不用,岸上原来有座村子叫黑石村的据说也因为一场奇怪的瘟疫而荒废了,因为黑石崖正遮住了西面村子的视线,又离东面村子距离太远,所以被宗设看中,用来走私。”

    黑石崖上有座小小的海神庙,庙后是一座灯塔,指引着渔船航行的方向。

    “此处视线最佳,而且,只要两门虎蹲炮就可封死来往水道,所以宗设若是有大批人马登陆的话,一定会先来检查这里的情况,我们又没有大炮,这里反倒不宜设置岗哨了。”

    再去三十里外查看了另一处地点月牙湾,却正是当初宋素卿集团的覆灭之地,宋素卿触景生情,差点落泪。倒是解雨眼尖,发现离海岸不远处的礁石上已竖起了灯塔,滩涂上更是不时走过一队拿着棍棒的渔夫,一问才知道,自从一个多月前的那场海战后,附近两个渔村就自发组织了自己的护卫队整夜巡逻。

    仅仅相隔三十里的两地竟像是两个世界,四人不由都感慨起来。而我见状也下定了决心,只在月牙湾布置了两名暗哨,其余人明日就准备进驻黑石崖,而为了防止从陆路而来的沉煌,我更是把据点设在了黑石村外二里的树林中,而我则准备带着解宋二人埋伏在黑石村里。

    “好荒凉,好可怕啊!”

    徜徉在残垣断壁间,解雨不禁感慨万千。

    黑石村被弃用大概已经二十年了,多次的飓风袭击摧毁了村里近一半的房屋院舍,半截的围墙、没了房顶的屋子随处可见,破碎的鱼网缠绕在横在地上的枯树干上随风飘扬,几乎每户的庭院里都摆着棺材,有的棺材早已破损,隐约可见一堆堆的白骨,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残败不堪而又诡异。

    不过尚保存完好的屋子里却大多是家俱摆设齐全,甚至锅台上的大铁锅、大铁铲都能见到,可以想见当初村民撤离的是多么仓促。

    三人俱是养尊处优的主儿,解雨的感慨便引起共鸣,宋素卿随手摸了一下灶台上的灰尘,打量着这间还算完好的屋子,又望了一眼院子里摆放的两口棺材,微蹙蛾眉,道:“公子,我们真的要住在这里吗?”

    我点点头,从这屋子向海边望去,虽然前面有几处断壁遮住了一些视线,可黑石崖以东的大片海域还是几乎尽收眼底,即便是晚上,只要有月光灯光,视线依旧可看得很远。

    当然,靠海的另两间屋子视线更好,可我已经发现,那屋子似乎最近还有人使用过,遂打消住在那里的念头,而即将在这儿和宗设打上一仗的感觉也更加强烈了。

    把我挑的这间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三人便一齐动手将马匹上的行军物资卸了下来,随后把马藏在了后院的隐蔽处。

    “睡觉!”

    展开宝悦坊特制的三人睡袋,我解下斩马刀翌王弓放在床头,又把何定谦亲手为我打造的镔铁枪“毒龙”放在桌子上,然后泰然自若地脱去了战甲,钻进了睡袋里。

    “这…这是什么呀?!”刚刚调整好心态的解雨又羞又好奇地望着这个特大号的睡袋问道,又在行李里翻了半天,却没发现自己的行囊。

    “这可是宝悦坊特地为我赶制的鹿皮兽王睡袋,光是老虎皮就用了整整两张呢!”我抚摸着睡袋里的虎皮笑道:“它足足花了我两千两银子!哼,宝悦坊赚钱也忒容易了,连我都想开个南北皮货铺子呢!”

    宋素卿早上替我和解雨收拾行装的时候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抿嘴微微一笑,竟也把战袄罩甲脱去,只剩了月白小衣溜进睡袋,整个人都钻进了我怀里,外面只能看见一缕青丝落在我的肩头。

    “她要是个汉人该多好…”我心底不由升起一丝遗憾,她和无瑕一样的细腻,又能彻底地放弃做人的尊严,如果这一切不是为了复仇,而单单是为了心中所爱的话,哪一个男人能摆脱占有她一辈子的诱惑呢?

    解雨却顿时撅起了小嘴儿,眼珠一阵乱转后银牙一咬,竟把我和宋素卿的盔甲一股脑抱到了墙角的桌子上,然后坐在我近前,冰冷的小手伸进睡袋,狠狠在我胳膊上掐了一把,恨声道:“哼!死淫贼,你喜欢睡这里,那干脆就别出来好了!”

    我疼得一呲牙,刚想教训她一番,却见解雨眼圈一红,竟然落下泪来!我心中顿生怜意,顾不得身上只有一件中衣,从睡袋里跳将出来,张开双臂搂住她。

    “傻丫头,你哭什么?!”

    “你…欺负我!”解雨挣扎了两下没能挣脱开,便顺势偎进了我怀里呜咽道:“人家还没嫁给你哪,你…你就让别人、别人看人家的笑话…”

    奶奶的,原来是不好意思和宋素卿一起大被同眠啊,我恍然大悟,暗忖道,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她和许诩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在意过什么一凤二凰的,可偏偏对宋素卿始终怀着敌意,这几天看两女挺亲热的,还以为问题都解决了呢,没想到…

    “雨儿,素卿可是给你递了降表的,”我刚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半句话,便“哈啾”一声,她沾着寒露的战袄让我顿时打了个寒颤,那冷冰冰的护心镜更像是一块万年寒冰,霎时间就把我身子冻透了。

    “…人家可没收…”

    解雨依旧不依不饶,语气却已大为缓和,知道自己的战袄太凉,便抽了抽身子,见我不肯放手,又使劲在我腰上掐了一把,也不知是喜是羞还是怨,细声道:“怕了你,死淫贼,把你冻坏了,不知多少人心疼呢!”

    美女卸甲自是别有一番情趣,只是解雨就在钻进睡袋前的那一刻似乎一直在犹豫,所幸那丰腴的身子完全被我拥在怀里之后,她才完全放松下来,反身搂住我,只把我的后脊梁留给宋素卿。

    “人家早上…只洗了把脸…”解雨的声音细若蚊蝇。

    “雨儿,你当我们是在公费旅游啊,这可是打仗!你早上洗脸的水,还是兵卒们…”我被她逗得哭笑不得,可正说话间,一缕细微的血腥气从解雨身上传过来,我才顿时明白过来,这小妮子今天为什么这么闹人。

    ““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嘛!”屋外海风阵阵,涛声激荡,正是潮起潮落之时。

    “那你还把人家的行囊丢在了营地里,人家的玫瑰香露都在行囊里呢!”

    “死丫头,难道你真想让士兵们认为他们的行军参谋大人是个喜好男宠的家伙吗?”我的手不怀好意地落在了她挺翘的臀上,五指搓揉把掐,很快把解雨弄得身子火热,而那股似乎浓了许多的血腥气更是让我心头涌起了一股邪恶的欲望。

    “来,相公帮你解开抹胸。”

    听解雨的呼吸与往日迥异,我知道宋素卿把解雨的胸围子围得实在太紧了,两女的身材都很丰满,胸前双丸若不缠住,就算战甲再厚,恐怕也会被人看出破绽来。

    一对玉兔挣脱了束缚,欢快地蹦了出来,只是眨眼间就落入了虎掌中,恣意的爱怜顿时带起了主人的娇吟。

    一具火热的娇躯从后贴过来,一只素手温柔地解开了我中衣的扣袢,很快让我的身子变得和她一样赤裸。虎皮和鹿皮将寒冷挡在了睡袋之外,睡袋里竟察觉不到一丝凉意,三条纠缠在一起的身子所散发出来的热气更是几乎没有一丝的外泄,很快囊中就温暖如春。

    “相公,别、别…吸,奴、奴…嗯…”

    或许是异样的环境,也或许是睡袋里漆黑一片让羞意躲进了暗黑的角落里,浑身上下被脱的只剩下了胯间那条吸满污血爱液的布带子后,解雨也放纵起自己来,在我的大嘴在她酥乳上肆虐的时候,她的小手也颤抖着摸到了我的腿间。

    独角龙王的模样早该印在她脑子里了,可她却是第一次亲手感觉它的壮硕,只是小手竟握它不住,不甘心似地再一握,却正握在了另一只手上。

    “宋姐姐,你的手…”

    “雨姑娘,公子他可是天赋过人哩!”耳边传来宋素卿腻人的嬉笑,她的手引导着解雨的手握在了独角龙王的根部,自己的手则握在了解雨小手的上面一截,独角龙王被两只小手握着,巨大的角冠依然露在外面。

    “就算是古时的嫪毐也不过如此吧!”宋素卿充满敬意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荡意,让解雨小恶魔般的好奇心探出了头来。

    “别人…不是这样吗?”

    宋素卿噗哧笑了起来:“好姑娘,旁人的有公子的六七分大小已算难得了,这宝贝万中无一,姑娘不知是前世修了多少福呢!”

    明知道宋集团很可能是宋素卿靠着自己的身子维持下来的,可我心里并没有多少厌恶,因为我内心深处还没把她当作自己的女人,甚至没把她当作自己的专属玩物——虽然人形犬更像是沈熠的喜好才对。

    我也知道自己天赋异秉,师父当初看中的就是这一点吧!就像武人需要一把好兵器一样,淫贼也需要一副好本钱。可我并不喜欢炫耀自己的硕大与持久,女人只有从心里接受了我,独角龙王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从而完全占有她的心灵和肉体,让她的身心对我不再有丝毫保留。

    苏瑾和武舞该是两个完全相反的例子吧!那两张极度满足后痴迷的脸不停地在我脑海里变换交错。领略了独角龙王的霸气之后,苏瑾依旧可以弃我而去,早证明了就算是独角龙王也不足为恃;可武舞却是先臣服在了独角龙王棒下,才洗心革面,重入贞洁之门。女人,真是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动物啊!

    心驰意转间,却听解雨呢喃道:“人家…也是万中无一呢…”

    第十一章

    一阵隐约可闻的马蹄声惊醒了春梦中的我,伏在睡囊中贴耳细听,马队尚在二里地之外,速度也不算很快,正直奔黑石村而来,只是来的方向却不是辎兵安营扎寨的西面,却是从正北而来。

    我立刻摇醒二女,三人飞快穿上了战甲。宋素卿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迷迷糊糊地问道:“是陆三川送饭来了吗?”

    “好象不是耶!”

    解雨的六识并不比我差多少,倾耳细听,也判断出来人该不是陆三川,便顿时紧张起来,向我身上靠了靠,小声道:“相公,你不是说宗设他们晚上才能来吗?”

    “或许是沉煌他们先来了。”我虽然也暗自奇怪,可心头却涌起一股莫名的兴奋,自己的判断得到了证实,想到接踵而来的将是与宗设的一场鏖战,那盎然战意竟不可抑制的散发出来,连二女都感觉了出来,解雨更是投来醉人的一瞥。

    “素卿,检查一下信炮。”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有些心急了,往窗外望去,黑石崖外白帆数点,却没有一艘船向岸边驶来;而宋素卿因为经历过战事,看起来似乎比我还沉着。

    “先看看来人是谁再说。”我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兴奋的心情。替战马上好了口罩,我提枪躲在了院墙后,隔着这座院墙,就是村中唯一可以骑马的大道。

    一袋烟的功夫,马队终于进了村。从纷乱的马蹄声中,我已经听出来,来的一共八骑。进村之后,马队骤然降低了速度,只是快到了村子中央,一骑突然疾驰而出,向海滩奔去,耳边传来一声欢快的稚气童音:“大海!娘,我看见大海喽!”

    怎么会是个孩子!

    我心中顿时一怔,恍惚间就觉得那女孩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脑子正飞快地思索着我认识的每一个女娃,却听另一个更加熟悉的声音嚷道:“慢一点哟,你们两个哪像个女娃嘛!”

    何素素?!她…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心中的震惊简直无以复加,她出现在黑石村的唯一理由就是唐门已经知晓了沉煌的全部交易计划,可指挥他们的唐五经眼下还在秦楼风流快活呢,是谁给他们消息的呢?!

    不过,我马上就知道自己错的是多么的厉害,何素素的话音刚落,就听一人低低叫了一声“何大姐!”,何素素立刻咯咯笑了起来,道:“哟,三少您看我这记性,又忘了不是!”那川贵口音顿时改成了京腔京韵。

    那人竟是唐五经?!我下意识地回头朝屋里望去,虽然大门紧闭,可我似乎看到了解雨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竟小看了他!心头顿时涌起一阵懊悔,大概六娘听了我的话,只把他当作一个好色纨裤弟子对待,却没想到这一切其实是他的伪装而已,让他轻易离开了秦楼。而这小子心机之深,竟把我和沉煌都骗了过去,想想唐天威还真生了个好儿子呢!

    “三少,再往前走,就出村子了!”马队从院子门口过去不一会儿,就听胡大海亮着嗓门喊道。

    我偷眼看去,几个人跟着唐五经已经到了前面那两栋屋子前,那些人看着脸熟,都是在茶话会里朝过面的西南诸派中人。

    胡大海刚想一脚把院门揣开,却被唐五经拦下,他跳下马来,凑到大门前,四周仔细查看了起来。

    我忙缩回了头,暗骂自己太不小心。本来黑石村在海边,土地湿润,加之海风颇大,地上不虞会留什么脚印,可自己以为沉煌到这儿该是晚上了,就随手用了扣环,在阳光下,没有什么尘埃的扣环绝瞒不过如此细心的唐五经。

    “已经有人来过了。”唐五经虽然压低了声音,可我依旧隐约听了个大概,听他的语气,他心中想到的该是宗设、沉煌他们才对。

    随后又听他朗声道:“有人吗?屋子里有人吗?”

    屋子里自然没人回话,一会儿,就听门吱扭一声,又过了半晌,听胡大海叫道:“三少,屋里没人,奶奶的,这村子早TMD荒废了。”

    又听何素素说,这屋子最近还有人用过。

    “大家四下查查,看还有没有人了。”唐五经吩咐道。

    众人轰然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大呼小叫道:“妈的,邪门了,怎么这么多棺材!”

    唐五经下令搜查的当儿,我就飞快地闪回了屋里,把房门大开,拉着解雨躲在了门后。

    “是三哥…”解雨还想说什么,却被我捂上了嘴,就听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人嘟嘟囔囔地走了进来。

    “棺材,又是棺材!”

    那人似乎踢了什么一脚,就听稀里哗啦一声,他顿时叫了起来。

    几个人顿时围了过来,我不禁把这小子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就听胡大海嚷道:“张老三,怎么了?!”

    “没、没、没…事儿!就、就、就是一…”

    “奶奶个熊!一把死人骨头就把你吓成这德行了!里面呢,查了吗?有没有人?”

    “没、没、没…”

    “没人?”胡大海似乎朝屋子里望了一眼,可能是看四门大开,以为同伴已经查过了,边向外走边嚷道:“三少,这样的村子俺见过,定是遭了瘟疫,没人敢住了!”

    “不敢住的乃是无知小民。”

    听起来,唐五经的声音离这屋子已经很远了,果然马蹄声向西南延伸而去,偷偷从窗户望出去,唐五经一行人已快马加鞭驰向了黑石崖头的海神庙。

    “三哥…他不是在苏州吗?”

    “你这个三哥可不简单,把你老公都骗了。”我自嘲道:“既然他也来了,且不说目的为何,可以肯定的是,宗设与沉煌的交易地点就在黑石村。”

    扭头对宋素卿道:“你速去通知陆三川,让他火速派人禀告沈、胡两位大人,你就留在陆三川身边,帮他拿主意,我和解雨在这里监视敌情。”

    宋素卿愣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打马如飞向北而去。

    “相公,你放心她?”

    听宋素卿的马已经走远了,解雨忍不住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虑。

    “如果我被人杀了,雨儿,你会怎样呢?”

    “胡说!你怎么会死!”解雨扑进我怀里使劲搂住了我的腰,竟似我真的要离她而去,连泪珠都滑落下来,呢喃道:“你若死了,我也不活了…”

    我心里一阵感动,可这答案却不是我要的,便道:“那岂不便宜了那些仇家?”

    “就算把他们千刀万剐又有什么用?!”解雨抬起脸来,望着我,决绝地道:“所以,相公若是敢死,妾身就敢死,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和相公在一起!”

    “原来,早晨她真的想献身于我呢!”这念头在我脑海里蓦地闪过,心下已然明白,因为上次海战诸佛庇佑才大难不死让她心有余悸,对即将来临的战事心存恐惧,怕以后再没有机会给我了吧!不过,想来她也明白了,宋素卿与杀了她两个情人的宗设该是如何的誓不两立。

    拥着解雨坐在窗前,望着唐五经他们一溜烟上了黑石崖,我的心渐渐冷静下来。

    唐五经来这儿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宗设和沉煌的交易。

    可他是想学杜真杜四方夫妇做一个抗倭英雄呢,还是现在就想和沉煌翻脸呢?

    做英雄需要本钱,和沉煌翻脸也需要本钱,唐五经带的这几个人还不够宗设下酒的,何况还带着两个孩子。当这两种可能性都被我排除后,我突然开始怀疑起他的目的来了。

    “难道你三哥只是想来参观一下走私究竟是怎么进行的不成?可他为什么一个唐门弟子也不带,偏偏用起了别人门派里的人来,他不怕走露风声,别人说唐门涉嫌走私吗?”

    “三哥倒真是对什么都好奇。”解雨脸上也颇为困惑:“可他身边为什么一个师兄弟都没有,我也奇怪哩,按理说,他和二哥关系最好了,走到哪里都形影不离的。眼下这些人里,我只知道乐山派和四叔走的很近,而何教主原来一直对大哥情有独衷,现在怕是喜欢上相公你啦!”

    眼看着唐五经一行人冲下了黑石崖,我依然猜不透他的来意,心中的不安在急剧扩大。可奇怪的事情再度发生,八匹马没有回黑石崖,却往西边的拓林镇奔去。

    我和解雨面面相觑,两个人都胡涂起来,我和辎兵营一直都是逢村而不入,为的就是怕走漏了消息,可唐五经却是毫无顾忌,彷佛真是在游山玩水一般。

    “好象不太对头哩!”

    我沉吟了一会儿,果断地决定先折回辎兵营,问了一下陆三川,说报信的人已经出发了,我只好再派两名士兵,准备撤回前一次传出的消息,让沈胡二人暂缓行动。

    “大人且慢!”

    拦住两名士兵的竟是陆三川,他憨憨地挠了挠头,道:“大人,俺不知道宗设究竟会不会在黑石崖登陆,可俺知道这信送出去就有毛病,这信和前一封拧着劲儿呢,偏偏两封信相差又不到一袋烟的功夫,别人可就有的说了。”

    我心中一凛,方才我光想着战事,却把人事忘到了脑后。不错,这信一送出,我临阵摇摆,毛躁贪功的帽子恐怕就要戴牢了。可此信不发,万一自己判断有误,而唐五经也不是为宗设和沉煌而来的话,岂不坏了大事!

    心中着急,脸上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随口问了句前一封信是怎么写的,陆三川回说是大人那个唐姓亲兵写的,叫来宋素卿一问,心里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好一个相机行事、好一个长官裁决,素卿,看不出你竟是这么滑头。”等陆三川出了帐篷,我结结实实地谢了她一回,心中渐渐升起一个念头,她,该是我官场战场上的一个好助手吧!

    三人商议了一番,都觉得对唐五经不能置之不理:“既然这样,干脆去摸摸他的来意!”我下了决心。

    我另派了斥候去黑石村,自己则化妆成李佟模样,与陆三川换了衣装,藏起翌王弓,便带着解宋二女沿着官道向西南方的拓林镇而去。

    拓林镇是从一个渔村发展起来的小镇,小镇不大,比起龙潭镇、栗子镇那种水陆要冲上的大镇来,它更像是个渔村。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茶铺酒馆、妓院客栈一样不缺,却都是一家而已。

    巴掌大的地方藏不住事情,三个英姿飒爽的军爷来到的消息固然很快就镇人皆知,可我也得到了想要的消息。

    其实这儿靠近金山卫,看到几个军爷并不奇怪,难得的是三个都是那么英俊,难怪附近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找着各种理由往茶铺子钻。

    “可疑的人倒是没有,不过方才一队外乡人去了老丁家的酒馆,喏,就是斜对面的那家。”

    茶博士最是高兴,用手一指说道,又啧啧称赞道:“里面有一对小囡,生的一模一样,非常可爱哟!”

    顺着茶博士的手指看过去,正碰上与唐五经一起的一个汉子正探头探脑地向这边望过来,想来那边也有人正在谈论着我们。

    “这位朋友且住!”我突然变换着嗓音对那汉子喝道,随着断喝声,我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茶寮。

    这是从鲁卫那里学来的秘技,若是这汉子心中有鬼,我这突然一声断喝,立刻就让他现了原形。

    可这位五毒教的朋友却是镇定的很,左右望了望,才冲快速接近的我一拱手道:“军爷叫的可是俺吗?”

    “难道是叫旁人不成!”我颇有些蛮横地道,几天军营生活下来,我已经大致了解了军人的脾气:“叫什么名字?哪儿人?干什么的?怎么来了拓林镇?”

    连珠炮似的发问让那汉子也有些发蒙:“俺叫张庆宝,四川叙州人,来这儿…”

    正说着,却听酒馆里传来一阵嬉笑声:“哟,这位军爷,说话干嘛这么大声,人家都害怕了呢!”话音甫落,却见何素素扭摆着水蛇腰从酒馆里走出来,或许是小镇上难得见着这么一位美女,周围那些粗鲁的渔夫都纷纷替她助起阵来。

    “军爷,我们可都是从西南来的正儿八经的生意人哩,女娃子没见过大海,就跑来瞧瞧喽!”何霏何雯姐妹俩跟着妈妈出来,一边一个站在了何素素身边,好奇地望着我,姐妹俩的手腕上还戴着玲珑送给她们的那对镯子。

    “贵州贵阳府?你这生意还真是满世界的做呢!”我看了何素素递过来的路引,才知道她今年已经三十八岁了:“做什么生意啊?”

    “是药材!”

    唐五经从酒馆里踱了出来,即便是面对官爷,他脸上也隐约流露着一股高傲的气息。

    “还没问你呢!”我没好气地一挥手示意他一边待着去。

    “可我是她的男人。”

    唐五经的话不仅让我一怔,就连何素素眼中都闪过一丝讶色,双颊微微一红,镇怪地瞥了唐五经一眼。

    “你今年不过二十六,路引又是四川成都府的…”

    “这位军爷可能不太熟悉西南风俗,”唐五经打断了我的话,微微一笑道:“在川贵,弟继兄媳是很平常的事情,她本是我嫂子,我哥哥死了之后就跟了我,不过我哥哥是入赘的,而我不是。”

    “人家也舍不得你入赘嘛!”何素素听唐五经把谎话编的如此细致,只好配合起来。

    老师是讲过,西南苗人风俗与中原大不相同,弟继兄媳在川贵确实平常,甚至一个女子有几个丈夫这等在中原看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在龙场驿那边也经常看到,何雯何霏姐妹跟了母亲的姓,我就怀疑何素素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女儿的父亲是谁。

    若是换一个不了解唐五经一行人底细的人,看他说得煞有其事,恐怕真要被他骗了,而我却越发警惕,眼角余光中看解雨都听得有些目瞪口呆,我咳嗽了两声,盯着唐五经腰间的那口弯刀道:“做生意需要带着家伙吗?还是你准备抢了人家的东西不给钱?”

    “军爷你可真会开玩笑!”唐五经脸色微微一变,道:“且不说我们苗人天性剽勇,朝廷也没禁止佩戴刀剑啊!”他语气转软,道:“军爷,我们唐家和何家在川贵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岂会做那种为非作歹、触犯我大明刑律的事情!”

    “那就好,”我也借坡下驴,环视着四周百姓,朗声道:“众乡亲想必都知道吧!朝廷下了禁海令,严禁与倭人交通贸易,金山卫林大人秉朝廷旨意,加强海防,众乡亲若是发现可疑人等,速速上报有司,林大人特设纹银十两、布二十匹嘉奖有功之人!”

    围观的渔民顿时交头接耳起来,看唐五经的目光已然不同,似乎都恨不得他真是个可疑之人。

    我又一指唐五经,威胁道:“既然已经看到大海了,那就赶快给我离开这儿,不要让我再在附近看见你,否则,我告你私通倭寇!”

    “可我们还要在这儿收购药材,像龙落子…”

    唐五经还想争辩,可见我大手一挥,决绝地说了一声不许,他眼珠一转,凑到我跟前道:“我看军爷精气神十足,手中这杆枪更非凡品,您定是武艺精湛的军中高手,后天晚上旁边的黑石村有一场江湖恩怨要解,不知军爷您有没有兴趣呢?”

    第十二章

    “乐山派?七星门?这他妈的都是些什么玩意?…”我装着不解地问道,事实上,我心里也是莫名其妙,乐山派和七星门是什么时候结下了冤仇?

    胡大海噌地一声站了起来,牛眼一瞪,刚想骂人,却被唐五经一个眼色制止住。

    “这两家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门派。”唐五经一边替我倒酒,一边笑道:“军爷您不是江湖人,当然不知,年前,南京史部考功司的白澜白大人在应天府外的龙潭镇举办了一声武林茶话会,说白了,就是江湖朋友聚在一起切磋武功,就象军爷您在军中也常找人切磋武艺吧!…!…”

    “这话到不假…”我边点头边呷了口洒。

    老实说,如果没有解雨坐在身边,唐五经经手的东西我怕是连拿都不敢拿,虽然解雨早就告诉我,说那种既无色也无味,既能随身携带又能随时随地下到敌人酒菜里杀敌于无形的超级毒药就连唐门自己

    也没有,可我心里还是对毒药这种东西有种莫名其妙的畏惧,眼睛便不由自主地留意着唐五经的每一个动作。

    “刀剑无眼,切磋武功免不了受伤,怨只能怨自家武功不济,可切磋武功不能下阴手啊!…”

    我猛地想起来,乐山派在武林茶话会候补战败组里就是输给了七星门而被淘汰的,那场比武我虽然没看,却听说乐山派掌门高太平在与七星门门主樊津鹏的比武中受了伤,莫非其中有隐情?…

    “樊津鹏的武功远在乐山派高掌门之上,获胜是理所应当,可他在比武中却下了阴手,高掌门回川后,暗疾突发,竟然去世了。军爷您说,乐山派该不该讨个说法?高掌门一家老小的赡养费怎么着也该他七星门出吧”

    “你他妈的究竟是个江湖人,还是生意人?”

    我渐渐明白过来,就算高太平真地是死于樊津鹏的阴手,乐山派找七星门算帐也是唐门在背后一手操纵的,这样,唐站及其控制下的西南武林中的一部份力量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江南相机行事,助唐门取得最大利益;而在黑石崖与七星门摊牌恐怕是唐五经的临时策划,他把时间定在了后天该是因为他只知道沈煌宗设的交易地点,却不清楚交易时间的缘故,至于七星门的人很有可能对此一无所知,因为按照李岐山的情报,已经加盟了大江同盟会的七星门现在还远在千里之外的泉州。

    唐五经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给臫找一个出现在黑石崖的理由,因为唐门看起来还不想现在和沈家翻脸,只是找机会结识宗设而已。

    “江湖人也不能喝西北风不是?”唐五经笑道:“我们乐山派和七星门解决了问题之后,就连夜回松江,”他凑到我身前压低声音道:“后天二更,黑石村,军爷您就亲自来做个见证,七星门付出的赡养费给你留一成。”

    “两成”

    “一言为定!…”

    我已经大体猜出来唐五经届时要如何对付我,在他的如意算盘里,我们三个人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身上该是布满了倭刀的刀痕,被倭寇突然袭击而殉职可以轻易地让们摆脱身上的嫌疑,毕竟这附近经常有倭寇出没。

    可五毒教、乐山派该怎么处置呢?…难道他们都甘心跟着唐门走私贩私吗?…就算如此,唐门的机密又怎么可以让这么多人知道呢?…

    “相公,你就别想了,反正,过两天就知道了。”

    我吩咐里正看牢唐五经一行人,不许他们这两天到处乱跑,只许他们去黑石村还要里正陪着,我可不想被他无意之间发现了辎兵营的存在。我则要去临村侦察,离开了拓林镇。

    到傍晚,沈胡二人都快马送来了军函,沈希仪说他已经詷部署,命胡链率徐山部二百人向黑石崖方向移动,他自己则率归有财部向南汇嘴南移动,只留乐茂盛部守南汇嘴北,而宗亮的水军也从大七小七岛调至了黑石崖外的滩浒山岛。而随后接到的胡链信中则告诉我,他的部队大约在两个时辰后就可到达黑石崖了。

    看到沈希仪如此詷部队,我知道他并没有完全把宝押在黑石崖,因为守卫在南汇嘴北的乐茂盛部虽然经过混合编成,其实力依然是五旗中最强的,这是大家所公认的,把他留在南汇嘴北,万一倭寇大举进犯,他抵挡的时间也会比别人长一些,让南汇嘴南的沈希仪来得及救援他;而来黑石崖的胡链、徐山则都是防守的专家,特别是徐山的藤牌手更是打乱战的主力,显然沈希仪的目的也不是想指望他们一口吃掉倭寇,而是来缠住敌人。

    这让我放心了不少,就算是倭寇战力惊人,毕竟只有不足三百人,纵然在黑石崖全歼不了宗设,我却抱养极大的信心可缠住他,解雨说的不错,眼下就等着晚上揭开唐五经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安排好接应胡链的哨子,我带着解宋二女便打马直奔黑石村,马匹俱解了铃铛,足缠棉絮,跑起来的那点声息完全被海风和涛声掩盖住了。

    夜幕下的黑石村是寒鸦的乐园,四处不时响起他凄厉的叫声,残垣断壁在夜色里形成千奇百怪的模样,不进有鬼火飘来飘去,让这座死村越发阴林恐怖。

    没有沿着那条南北大道进村,溜着一排人家的西墙小心翼翼地向前摸去,偷偷溜进早晨停留过的那座院子,安定焉,向海边望去,却意外地发现,黑石村外的那块空地上,二十几个人正围坐在一大堆篝火旁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细一看,正是唐五经一干人等和里正为首的十几个拓林村的渔夫渔妇。

    何素素母女和几个渔妇正拿着插着鱼的铁签子在火上翻烤,通红的篝火映照出何雯何霏那一对欢快的笑脸。在篝火旁,胡大海正拿着一副鱼叉和几个小伙子比比划划的,鱼叉舞动出一套江湖上极其常见的杨家枪法,虽然胡大海还时不时的停下来想想下面的招工,让整套枪法显得相当不连贯,可那几个小伙子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唐五经的鬼点子还真多,我赞了一句,心中隐约猜到他给这些淳朴渔民安排的归宿大概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唐五经不时殷勤劝酒,众人觥杯交错,谈笑风生,没多久,他已经连干了五六碗酒。

    海上打鱼的人素喜豪爽之士,此刻都叫起好来,我也颇为惊讶,唐五经看着象是个女儿家似的,酒量竟是如此惊人。

    解雨却噗哧一笑,说三哥最会骗人,他们唐门有秘制的解酒药,预先服了,二三十杯不醉,这些人哪里是他的对手。

    “怎么早没听你说起?”我双手在虚空中抓了两抓,威胁道:“快说,还藏了什么宝贝?”

    解雨却委屈地解释说,这些都是传子不传女的秘密,她哪里得知,只是言辞闪烁,知道心里果然藏着秘密,追问下来,她已经满脸羞意,只说嫁来之后,定然让我知晓。

    知道十有八九涉及闺房隐秘,我便不再细问。拥着解雨再度向外望去,已经有几人败在了唐五经的豪饮下,醉倒在一旁。

    “莫非唐五经要把这些渔夫都灌醉了不成?…”

    我心中蓦地一动,再注意观看,果然乐山派和五毒教的人喝起酒来大都浅尝即止,只有嗜酒如命的胡大海演示完枪法后拉着那几个年轻人开始豪饮狂喝起来,还没到二更,拓林镇的人都醉倒在篝火旁,胡大海也是一醉不起。

    唐五经大声吩咐众人看好篝火,又小声对何素素说了几句,何素素面露犹豫之色,只是望了望已经一脸倦意的女儿,才勉强点点头。

    接着,这四人便离开了人群,只是没有回拓林镇,却往村子走来,径直进隔壁院子。

    看来唐五经早有准备,目光越过坍塌了一半的院墙,我这才注意到隔壁院子里的棺材都被挪到墙根底下,上面还盖上了树枝,让院子看起来不再那么诡异,四人进屋子不一会,就听见何素素低低哼起小曲来,似乎在哄女儿睡觉。

    而这一墙之隔的这边,我和解宋二女都尽力放平了呼吸,身子更是一动都不敢动,唐门弟子工暗器,最善听风辨器之术,唐五经武功又不在解雨之下,耳目自然聪灵。

    过了好一会儿,何素素的催眠曲才停了下来,屋子静了一会儿后,突听何素素一声惊叫:“三少,你…”

    “嘘…大姐别吵,当心吵醒了女娃。”

    “那…三少,你快放手!我…我要回拓林镇去!…”何素素又羞又怒,只是声音一下子低了八度,听起来就没有了做大姐的威严,反到象是在哀求。

    听隔壁传来淅嗦的声音,接着一声闷响,似乎是人倒在了炕上,这边三人已是面面相觑,三人都知道对面发生了什么,只是谁都没想到唐五经竟是如此色胆包天,解雨更是火冒三丈,若不是我拉着她,她早冲过去了。

    “回拓林镇,大姐你也是和我睡一张床,你是我媳妇嘛!”唐五经低低的声音淫邪地透着一股湿意:“大姐,你有多长时间没男人了?难道你不想吧?”

    “三少,别、别…我…我可是你…大哥的人”

    “别…骗我了!”嘶啦一声轻响后,唐五经的声音开始含糊起来,中间间杂着啧啧着:“我大哥?他边魏柔、齐萝都看不上眼,他会喜欢你?!…你做梦吧…!你也不是喜欢他,你喜欢的是王动那个淫贼!…”

    “你才是个淫贼…”

    “哈哈,不错,我才是淫贼,大姐你又是什么?且不说你眼巴巴地送上门人家都不要,你这五毒教的教主之位是怎么当上的,你那死去的老公何春霖又是你什么人?…?!…”

    “…”

    “何春霖,他妈的是你亲哥哥!…”唐五经得意道:“别以为他自幼过继给了别人,你们兄妹乱伦就没有人知道了,西南地面上什么能瞒过我们唐门!…!…你他妈的就是一个臭婊子!…淫妇!…!…财货!…!…还摆个什么臭架子!…”

    隔壁抵抗的声音一下子就不见了,解雨也冷静下来,或许是何素素的形象在她的心目中一落千丈,让她失去了见义勇为的兴趣。

    短暂的平静之后,听何素素轻叫了一声:“这是什么?”唐五经嘿嘿笑了两声,又没了声响。

    不一会儿,何素素“呀”的叫了一声,接着就听见“啪啪”的皮肉相撞声,唐五经的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大姐…你这儿真紧,喔…真他妈的爽,何春霖的吊是不是只有筷子头粗啊!…!不对,他妈的…不对,我六叔的…不不比我细多少,怕是有年头…没操你了吧…”

    唐五经的淫词浪语渐渐揭开了一个高门大派光环背后的龌龊,而解雨却痴痴地望着我,神情极其复杂。

    “雨儿,我懂你,我真地懂你。”

    我爱怜地把她拥进怀里,这个翘家的女孩儿不光是为了满足自己那颗寂寞的心,也不光是厌倦了“怜花公主”那副假面具,或许还有更深的隐情吧!…

    可我知道,心底的伤疤绝不能去揭开,我只能用万般怜爱让它加速愈合,结痂,脱落。

    “唐门之乱,比我预想的还要严重哩…”

    隔壁的唐五经竟似有了长足的进步,足足弄了半个多时辰,把何素素弄的也淫声浪叫起来,才一泻如注。

    “大姐”在何素素压抑的啜泣声中,唐五经竟意外地温柔起来:“你就做我的女人,我比六叔他们可强多了,你不是一直想找个强有力的靠山吗?…”

    何素素抽泣的声音越来越低,唐五经又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才听到她低低应了一声:“嗯”

    唐五经得意地笑了起来。

    笑声甫落,一阵马蹄声就传了过来。

    第十四卷

    第一章

    “该来的总算来了!”

    纷乱的蹄声打破了黑石村死一般的寂静,像是急促的战鼓敲在了所有人的心上。我收拾起不知是厌恶还是失落的心情,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疾驰而来的马队身上,只是疑念却陡然升起。

    “沈家哪儿来的这么庞大的马队?”

    隔壁传来何雯何霏迷迷糊糊的几声“嗯呀”之后,唐五经似乎也发觉有些不对,屋子里顿时没了声息。马蹄声急速地接近,不一会儿,马队就似旋风一般从村中大道掠向海滩,三骑、五骑、十骑、二十骑、五十骑,那铁骑洪流似乎还没有停止的迹象,在暴雨般的马蹄声中,突然传出闷雷似的一声断喝。

    虽然听不懂这声叽哩哇啦的断喝究竟是什么意思,可这些日子和宋素卿学倭人的语言,这种腔调却不再陌生,来人的身份顿时呼之欲出,相应的我的心却是一片茫然。

    倭寇?!宗设?!

    从陆路来的竟然不是沈煌!那宗设是在哪儿登陆的呢?带这么多人来,难道是想一口吃掉沈煌吗?他们又是哪儿来的这么多战马呢?

    “公子,是立花勘助!他们要搜屋!”

    来不及细想这许多的疑问,耳边已响起宋素卿紧张的声音,而立花勘助这个宗设集团第二号人物的名字也证实了我的判断。只是她话音未落,虚掩的院门已被一刀劈开,两匹战马一前一后跃过了我先前故意横在门前的枯木,冲进了院子。

    火把照耀着的面孔与汉人别无二致,就连装束盔甲都与大明军队相仿,只是手中却是军中极其罕见的倭人大刀,两人四下打量了院子一眼,其中一人大刀一指,另一人已经纵马朝屋里里冲来。

    此时海滩上已是杀声震天,一场血腥屠杀拉开了序幕。几个乐山派弟子的叫声由最初的迷惑变成了愤怒,他们该是已经知道自己的对手并不是汉人而是倭寇,绝望的怒吼声和兵器相交的叮当声中间杂着零星几声倭寇的惨叫,想来倭寇也没有料到这些渔民中间还藏着中土的武林好手。

    “走!”

    我低低喝了一声,已经拉着解宋二女从窗户跳进了后院。脑海里早把形势分析的一清二楚,以我和解雨的力量,就算加上唐五经何素素,对抗这一百多骑倭寇也是自找死路,何况敌阵中尚有立花勘助那种高手。可身子刚落到院子里,就听隔壁传来何素素一声轻叱,“去死吧!”战马哀鸣中,只听两个倭寇嚎叫几声,“扑通”两声似乎栽下马去!

    “你想死啊?!”

    在唐五经惊恐的怒吼中,我脚步顿时一缓,眼前竟浮出何雯何霏姐妹俩那两张无助的小脸,霎时间明白了何素素不惜杀人暴露自己的缘由。

    “相公,救救他们吧。”解雨瞥了一眼隔壁,央求道。

    你当你老公是神仙吗?我又好气又好笑,心里暗骂自己作茧自缚,解雨明摆着是想救唐五经,他再怎么混蛋,也是她的嫡亲堂兄,而我为了不让她为唐门内讧的事情伤心,隐瞒了唐五经欲对其父兄下毒手的猜测,此刻若是提起,倒让她觉得我是因为不想救人而找借口了。

    脚下略一迟疑,那名纵马入屋的倭寇已然发现了屋子的可疑,俯下身子向后院望来,眼睛正对上了我淩厉的目光。

    看到穿着明军盔甲的三人,那倭寇顿时一呆,微一楞神,一枝要命的羽箭已经贯穿了他的喉咙。

    就在尸体坠落的同时,三枚礼花相继在半空中绽放,巨大的爆炸声甚至掩盖了院子里那个倭寇的大呼小叫。

    守在黑石村外的一百辎兵就在等我的信号,当然,虽然那三枚礼花代表着最紧急的信号,可陆三川他们恐怕也不会想到要面对的将是倭寇的百人骑兵队,我也只想在辎兵们与倭寇正式接触前,能把唐五经何素素他们一起带出黑石村与部队汇合,亲自来指挥这场遭遇战;而我内心更是祈盼老天开眼,能让正向黑石村开进的胡链看到远方空中那三朵绚烂的七彩礼花。

    吩咐解宋二女骑马出后院,我跃上墙头正待去隔壁,一道黑影也倏地跃了上来,月光下那人的面孔清晰可见,正是一脸愤怒与惶恐的唐五经。

    “果然是你!”

    发觉自己的行径被人窥破,他秀气的容颜竟变得狰狞起来,只是看到那三匹马脸上才露出一丝喜色,左臂微微一晃,一把飞刀已经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手中。

    这厮心肠真够歹毒的!虽然没对唐五经抱有多大希望,可他的这个小动作还是让我心中暗凛,唐门暗器来无踪去无影,最难防范,留这么个祸胎,早晚让我有苦头好吃。一面横起手中毒龙,一面暗暗算计,如何利用眼前的形势杀了这个唐家三少,又不致伤了解雨的心。

    见我枪起中平后渊停岳峙,唐五经的动作不由一窒,眼中蓦地闪过一道讶色,那飞刀便扣在手中不敢发出,犹豫间衣冠不整的何素素已经拉着女儿从屋里飞奔出来,一边跑一边急切地叫道:“三少、三少,等等、等等我!三…相公…”待看到墙头竟然站着两个人,她的喊叫才戛然而止,只是那尾音却透着她满心的尴尬。

    “给你一匹马。”我拧身跃下院墙,把后背留给了唐五经。他果然聪明,审时度势下,那把飞刀虽然也如闪电一般发了出去,却没在了跟在何素素身后的一个倭寇头上。

    我飞身上了宋素卿的马,她立刻乖巧地从身后搂住了我的腰,眼角余光中,解雨接过了孪生姐妹中的一个,抱着她率先向西奔去,我也一操丝缰,战靴猛磕马腹,战马嘶鸣一声便紧随其后窜了出去。

    眼前是块早已废弃的盐池,盐池的对面就是从村北口折向拓林镇方向的简易官道,官道蜿蜒伸向西南,一侧是滩涂和盐池,另一侧则是一片还算茂密的防风林,我的辎兵就埋伏在离村子二里的树林中。

    刚奔出不到二十步,我知道想要上到对面的官道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三十多骑倭寇从村北口沿着官道飞快地斜插过来,目的显然很明确,就是在我上官道之前把我堵住,防止我沿官道逃逸。虽然大家离目标的距离差不多,可马在沙化盐池上的速度明显比平常慢了许多,而己方每匹马的负重又大,倭寇势必抢先一步堵住我的去路。

    就算四对三十我有必胜的信心,可被他们拖延住了时间,已是强弩之末的我们也绝对逃不过从村南海滩绕过盐池追过来的立花勘助的雷霆一击,没等辎兵们赶来,我们恐怕已经被铁蹄踏成肉糜了。

    “回去!”

    我一拨马头,朝原来藏身的院子奔去。解雨和唐五经精于暗器,何素素则是玩毒的高手,加上我的箭术,依托房屋进行防御战,远比与倭寇马战来得稳妥,等辎兵到达,里应外合,生还的机会要大上许多。

    解雨听到我的叫声自然想都没想就拨马回奔,正与唐五经错个马头,他虽然不满我的决定,可单凭他两人一骑更无法冲破倭寇的围堵,无奈只好拨马跟了回来。

    “大人,你这不是自投…”

    没等唐五经的牢骚发完,我已经冷冷打断了他的话头:“如果不想被乱刀分尸的话,你还是给我乖乖闭上那张臭嘴,想想怎么多杀几个倭寇才是真的。只要我们能坚持一顿饭的功夫,援兵就到了。”说着,反身搂着宋素卿下了马,闪身进了屋子。

    “援兵?”唐五经脸上阴晴不定,眼珠转了几转之后,才在何素素耳边低语了几句。何素素微微点点头,解下腰间的一只竹筒,拔下塞子放在地上,向后院的围墙缺口处撒了些东西,只见七八条小蛇飞快地从竹筒里游了出来,盘踞在了围墙缺口四周。

    “相公,这就是五毒教最有名的毒物金银头,人被它咬上一口,七步即倒。”解雨在一旁解释道。她毕竟出身唐门,面对女孩家怕得要死的毒蛇,依旧能坦然面对;而宋素卿早别过头去,似乎宁愿面对屋子里的那具死尸也不愿再看那些毒物一眼。

    想来唐门真是把五毒教吃的死死的,我心中不由暗叹一句,何素素身边有这等毒物,却不敢用在唐五经的身上,唐门积威之重由此可见一斑。

    前院那个倭寇早没了人影,想必是为了追击我而绕到村南口去了,只剩下一匹马孤零零地在院子里绕来绕去。把它赶进屋子上了炕,牵着嚼子使劲让马脖子伸到了唯一的后窗外,然后一枪扎在马屁股上,那马一惊,向前一窜,便卡在窗户上进退不得,正把窗户堵了个严严实实,又拆了个桌面权当盾牌。忙了一通,等唐五经与何素素母女进了屋子,前后两院已经都可以看到倭寇的影子了。

    “我负责前院,你负责后院!”

    我话音甫落,两匹高头大马已经越过了前院的院门,在唐五经何素素诧异的目光中,两枝羽箭从窗口激射而出,黑暗中的羽箭就像阎王的勾魂手,霎时间就勾走了两条人命。

    “好箭法!”

    唐五经既兴奋又有些妒意的赞了一句,毕竟我出众的箭法让他看到了更多生的希望。而紧跟在后面的三个倭寇来不及收缰,和乱窜的前两匹马撞到了一处,趁着敌人混乱的瞬间,我再度发箭将他们全部射杀,敌人这才退了下去,我也故意加重了喘息声,似乎这五箭已经让我感到吃力。

    而此刻四个倭寇已纵马跃过了后院坍塌的矮墙,月光下就见几道细长的黑影从地上弹起,死死叮在了马腹上,四匹马刚冲到屋子后门前便齐刷刷地瘫倒在地,马背上的倭寇猝不及防,俱从马上摔了下来,被唐五经一轮飞刀俱刺中咽喉心脏而亡。

    虽然解雨早就把唐门暗器的要领告诉了我,可唐五经华丽的手法还是让我大开眼界,四把飞刀几乎是同时离手,可去向速度却各有不同;他纤长手指上的每一个变幻看起来都那么灵动而舒展,仿佛是在看孙妙操琴那般让人赏心悦目。唯一有些缺憾的是他的内力还无法长久支撑这么强大的招式,他腰间只插着十二把飞刀也正说明了这一点,不过如果真给他潜心修炼三四年的话,恐怕就可比肩唐三藏了。

    两人的目光在黑暗中一错而过,唐五经似乎是不经意地挪动了地方,让自己大半个身子隐藏在了何素素身后,而我也偷偷把解宋两女拉到自己左近,挡住了唐五经对二女的攻击路线。

    顷刻间损失了九名同伴,倭寇似乎弄不清楚屋子里的人究竟有多大的战力,前后两院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攻击,满耳只听见战马的嘶和鸣叽里咕噜的倭话。宋素卿挑重要的翻译给我,我才知道倭人是在争论同伴的死因。

    不一会儿,前院门外突然火光大亮,几个举着火把的倭寇簇拥着一骑从村南快速斜插到阵前,当中那人豹头虎目,身材高大,比起身旁矮小的同类,越发显得魁梧;海风吹拂着单薄的夹衫,纷飞的大袖仿佛是张开的双翼,加上微微前趋的身子,直如一只正择人而噬的猎鹰。

    不用宋素卿指点我也知道来人是谁,这个据说是日本一流高手的立花勘助气势果然与众不同。当然,我心里明白,大海对岸的那个国家也该有江湖,也该有迥异于中土的上乘武学和出类拔萃的人物,而眼下的立花勘助就正是一个。

    他四下打量了一下这座院子,目光落在了院子里的那五具尸体上。可能是失去主人的战马遮住了他的视线,他变换了几次视角才看清部下的死因,冷峻的脸没有什么变化,可眼珠却是一缩,向旁边的人低声吩咐了几句。就见他身后有四五十个倭寇下了马,一部分一南一北分成两股从两侧包抄过来,余下的解下弓箭,借着围墙的掩护进入了射击位置,而他自己则擎出了腰间长刀,目光炯炯地盯着两扇窗户,猛地长啸了一声。

    一排箭雨漫天飞舞过来,虽然大半都失去准头而钉在了窗棂四周,可还有十几枝箭从窗口射了进来,有的没入房梁,有的就正打在解雨竖起来当作盾牌的桌板上,力道虽不足,可“劈啪”的响声却让何雯何霏姐妹俩害怕起来,不敢去打扰全神对敌的妈妈,只好偷偷往解雨怀里挤。

    我知道敌人只是想压制住屋子里的弓箭手,好掩护两翼的同伴从屋顶接近,递给解雨一个眼色让她注意南边的屋顶,自己则一面从门缝里监视着立花勘助的举动,一面凝神细听头顶上的动静。

    围在后院的倭寇听到啸声,齐齐呐喊起来,十几个身材矮小的倭寇跳下马来,前后排成两排,挥舞着尺半短刀小心翼翼地压了过来。刚越过围墙,金银头再度从地上弹起,可这次只听见两声嚎叫,其余的毒蛇俱被倭寇斩成了两段;那两个被金银头咬中的倭人一个毫不犹豫地砍断了自己的手肘,把蛇跺了个稀烂才昏过去,而另一个似乎被咬住了裆部的则在一头倒地之前将蛇头掐了个粉碎。

    何素素心痛地惊呼了一声,目睹了这一幕的我心中也是一怔,这十几个人不仅身法刀法俱有章法,心性更是坚忍,想来他们就是宋素卿曾经提起过的那个什么忍者了。

    飞刀的有效距离远比弓箭短得多,唐五经便躲在后门冷眼观瞧,并没出手,何况面对这么多敌人,就算是他大哥唐三藏来也没有必胜的把握。见敌人一步步的挪近,他突然问道:“大人,您的援军到底什么时候到呀?”语气中隐约能听出一丝焦虑来。

    “不告诉你要顿饭功夫嘛,就快到了。”

    其实对于骑兵来说,二里地的距离一眨眼就到了,可加上穿戴盔甲和集合的时间,或许两顿饭的功夫也未必能赶得到,可若是我把时间说得那么长的话,唐五经很可能就琢磨着怎么下黑手杀了屋子里的人,然后投降宗设了,眼下倒是该多给他点求生的希望,所以随着我的话音,一枝羽箭从窗口射出,用上了我五成功力的羽箭自然快似流星,那倭寇虽然用刀奋力一斩,却完全斩空,羽箭直贯入他的头颅,将他撞出去三四步才轰然倒下。

    余下众人立刻卧倒,借着横七竖八躺倒在地的战马尸体的掩护忽而前翻忽而横滚地匍匐向前。

    唐五经听到箭声大异从前,面色一变,迟疑道:“大人…莫非姓乐?”

    “老子姓李!”我没好气地应道,想不到乐茂盛的名字连江湖人都知晓了,也不知他师父武承恩魔门月宗的身份暴没暴露出来。

    “李?军中怎么这么多箭术高手呢?莫非当初“流星”孟飞并没有死,而是隐身军中不成?”唐五经似乎是自言自语,可眼角余光却紧盯着我的脸。

    “老子可不认识谁是孟飞!”孟飞虽然是日宗的前辈,可和我没半点关系,我的语气便没有一丝尊重的味道,深深吸了口气,又道:“你家不是贩药材的吗?手上总归有些毒药什么的吧,妈个巴子怎么还不使呀?!”

    按照解雨的说法,唐门并没有研制出来具有大规模杀伤能力的暗器和毒药,曾被誉为唐门暗器之花的“唐花”早已失传了,而所谓唐门三毒,都是针对个体的,或通过各种途径让敌人吃进毒药,或利用淬毒的兵器杀伤敌人。象金风玉露散那种以空气作为媒介的药物只有迷药和春药,而它们施放起来都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和相对封闭的空间,拿来对付院子里的倭寇显然不切实际。

    不过唐五经的老爹唐天威却是唐门不可多得的医学天才,唐门多种毒药都是他研制出来的,包括著名的七连环,或许他私下研制出来了什么厉害毒药也未为可知,唐门若真是如我所料的那般发生内讧,我免不了要与唐天威一系人马一战,知己知彼则至关重要。眼下已到了生死关头,唐五经该没有理由藏拙了。

    第二章

    屋顶上渐渐能听到瓦片的吱噶声,显然从两翼包抄过来的敌人已经离这见屋子越来越近,四面合围下,大家究竟能抵抗多久恐怕只有天老爷能知道。而唐五经无法估计我和解宋二女的实力,俊美的脸上阴霾愈发明显。

    “嘶…”

    末了,唐五经终于牙一咬,将自己的罩袍撕下一角,随后竟丝毫不避讳的解开裤带,掏出卵子,边朝一角上尿尿道:“照我的样子做,否则…”

    解雨羞的顿时扭过头去,使劲哼了一声,而宋素卿和何素素只是移开了目光而已,倒是三女虽然羞愤,眼中却都有迟疑之色,唐们毒药名满江湖,唐五经的读动自然大有深意。

    “你他奶奶的,不知道这儿有孩子吗?!”

    我一脚题在他的屁股上,让他背转过身去,心里早把他杀了好几十遍。唐五经虽然正在撒尿,身法或许不及平素的一半快,可没能躲过我这一交还是让他惊讶地叫出身来,连尿都憋了回去。

    “MMD,你那玩意还不小呢!”

    见他又惊又怒,我随口喂了他一记甜枣,他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脸色才好了过来。

    我把解宋二女拉到房间的一角,又把何素素推到唐五经身边,笑道:“人家公母是夫妻,咱就别看人家了。”

    说着,照葫芦画瓢,开始往撕下来的战袍上撒尿。

    “大小姐,我没说错吧…”

    宋素卿趴在解雨耳边低声说道,声音轻的连我都几乎听不到,只是发现她眼角余光一直偷偷瞄着我硕大的独角龙王,才大致猜到了她话中的意思。

    这个日本女人还真疯狂呢,大敌当前还有这等闲心,我心中暗瞅,把湿淋淋的布条一分为二递给两女,宋素卿早习惯了我的气味,毫不犹豫的用布条缠住了自己的口鼻,解雨却迟疑的问道:“那…你用什么啊?”

    “用你跨下那跟带子呗。”我伏在她耳边开着玩笑到,解雨一羞,可眨了眨眼后却轻咬贝赤,手竟摸索着伸进了战袍。

    傻丫头,你还当了真?,我忙制止她的举动,帮她把布条系好遮住了口鼻,湿润的布条贴上她脸的瞬间,她竟似乎有些失神了/“咚!”

    就在我被她迷离眼神所吸引的一刹那,房顶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是有重物砸在了屋顶上,而几乎与此同时,屋顶的另一侧也传来同样的巨响,房屋震的抖动起来,泥灰顿时扑簌簌的落了下来,弄的几人满身都是灰尘。十几声巨响之后,两边同时被砸开了一个大窟窿。

    前院虎视耽耽的立花勘助猛的大喝一声,长刀一挥,便一马当先冲了过来,他身后的几十号人也高声呼喝起来,骑兵纵马紧随其后,而那些弓箭手则手起了弓箭,纷纷怕过院墙,挥舞着刀剑冲进了院子。

    后援的忍者也都站了以来,快速奔了过来,后院本来就不大,敌人很快就接近了后门。

    立花勘助整个人紧紧贴在马背上,只有半张脸探出了吗脖子,一只眼目光炯炯的注视了两扇窗户。不过,虽然他留给射手的目标已经小的不能再小了,可我若是施展出“九阳连珠”。即使是这么短的距离,我还是有七八分把握射杀他,可是如此一来,非但我的身份将完全暴露给唐五经,过度使用“九阳连珠”造成的内力损耗很可能使我丧失把握战局的主动权。既然唐五经准备使用毒药了,那就看看他爹唐天威究竟藏了什么私吧!

    毒龙枪一分为二,一墙刺穿了一个从屋顶跳下来的倭寇,一枪则把另一个倭寇大腿扎了个窟窿,回头冲唐五经吼到:“妈个把子的,你还等什么?”

    唐五经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嘴角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吩咐何素素掩护他,只见他飞快的戴上了一副薄薄的手套,从怀里掏出只小孩拳头大的铜壶一倒,手掌中便多了三粒黑幽幽带着导火索的药丸,火折子一晃,点燃了一种的一粒朝前院仍了出去,闪着火花磁磁坐响的丸子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醒目的狐仙,正打在立花勘助的马头上。

    那马一惊,斜着插了出去,却把立花勘助的整个身子

    暴露在我眼前,我不禁大呼可惜,弓箭已经被我收了起来,否则此时趁隙攻击,定能事半功倍。只是机会稍纵即使,立花勘助很快一个鹞子翻身,高大的身躯稳稳落在了门前。

    那丸子还没落在底墒,火花依然熄灭,只是它在地上弹了几下,却没有期待中的爆炸或者烟雾,不一会儿,圆子里传来倭寇的嘲笑声,转眼看唐五经脸上出现焦虑不安的表情。

    “失败了?没关系,你不是还有两个吗?再试试啊”

    我大声鼓励到,身形闪动间毒龙枪格开了一把砍向宋素卿的大刀,顺势一脚将那倭寇题踢飞,解雨忙把宋素卿拉到自己左近,反手一刀砍反了一个敌人,而宋素卿知道已到了生死关头,悄悄从怀里掏出了倭式短鸟铳。

    屋子里已经涌进了七八个倭寇,黑暗中只见凄冷的刀光拌着一蓬蓬热血忽明忽灭,何素素舞起苗刀,尖声呼喝着我也听不懂的苗语,状似疯狂,而何雯何霏姐妹在母亲的保护下也大着胆子抽冷子给那些给母亲打飞了武器的敌人一刀。枪如毒龙,刀似雪花,顷刻间先前跳近来的倭寇已经全部变成了尸体,只是那些忍者已经劈开了后门,而立花勘助此时也撞开了前门。”“滚出去”

    我右手的半截毒龙枪已疾若奔雷般的击向立花勘助,若是让他抢进屋里来,后果不堪设想。不足五尺的毒龙如丈二钢枪般幻出了七八条枪影,在我八成内力的推动下竟发出了磁磁的破空声。

    “看刀”

    立花勘助正站在门口,长刀被门框束缚住,无法使出像“力劈华山”这样的着数,长刀的威力顿时减弱了两成,只是他应变极为迅速,眼力又佳,竟看破了枪中虚影,长刀如毒蛇般的沿着枪杆直削过来,似要斩断我握枪的手指。

    右臂急收,左手另半截毒龙藉势而发,立花勘助来不及变招,只听得“当”的一声,刀枪相交,立花活生生被我震出了门外,我也觉得左臂一阵酸麻,毒龙枪险些脱手而飞!

    “这斯好强的力道”,我心中暗字一惊,立花勘助的臂力竟与有着巨灵神之称的十二连环钨陈万来不相上下,若不是因为地形的缘故无法让他发挥真正的实力,我用八成功力对他的结果很可能就是兵器被他击的非上了天。

    而立花勘助的惊讶绝不在我之下,他似乎算准了我不敢追出门去,推出门外后没有急于收缴,反而趁势又退了两小步,拉出了适合长刀攻击的距离后,倭刀斜举,森然喝道:“来者何人?”

    “老子姓祖名宗字爷爷!”

    就在立花勘助皱眉的当口,两截毒龙枪在我手中已经高速的合而为一,枪出如风,人还在屋子里,可枪尖已经堪堪到了他的面前。

    “杀”

    立花勘助长刀猛劈下来,却正落在了我的算计之内,毒龙枪看似迅捷,枪上却没有什么力道,猛的一撤,长刀就告落空,立花情知上当,立刻又后退了三步。

    此时唐五经的第二粒药丸已经出手,只是这粒药丸除了招惹来倭寇更大声的嘲笑之外,命运与上一粒竟完全相同。

    我知道不能依靠唐五经手中那个尚未得到唐们严格测试的暗器了,而期盼陆三川的辎兵尽快来到或许更实际些,就连唐五经也对自己的按期失去了信心,把东西收拾好,蓦的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反手含愤出刀,竟将一名倭寇的脑袋一刀劈成了两半。

    好在屋子里并不能进来太多人,倭寇认输上的优势便被抵消了不少,我忙告诉众人只伤人而不杀人,让敌人无法使用车轮战,自己则护住正门,让立花勘助无法抢进门来,以期拖延时间,等待陆三川的到来。

    时间竟变的如此难挨,而我也终于领教了倭寇的捍不畏死。鲜血早就染红了战袍,地上堆满了倭寇的尸体。唐五经的刀法虽然没有解雨习自刀王厉天的“大罗天刀法”

    那般精妙,可也相当凌厉,刀光闪烁间敌人的身上就会留下一道伤口,虽不致命,可敌人的脚步就慢了许多,而刀法缠绵细致又困住了敌人无法脱出战圈,显然他明白了我的用意。

    解雨也不再隐瞒自己的实力,只是把刀法换成了从高君侯那里得到的“小叛刀法”让唐五经无法推测她究竟是谁。

    屋子里乱战成了一团,虽然战局完全控制在自己手中,可我知道这并不能坚持多久,。一旦立花勘助下定决心舍弃自己的同伴,我们立刻就成为那些忍者的把子。似乎过了很久,终于听到了隆隆的马蹄声,那马蹄声飞快的接近,很快,就看到一队人马从西边树林方向杀了过来,隐约的人影上是闪烁的寒光,如雷的喊杀声竟是气势如虹。

    守在后院围墙外的十几个倭寇发现了情况,顿时大呼小叫以来,围在后门的忍者听到同伴的呼喊,只留了三人守住后门,余下众人顿时朝外跑去,准备上马迎敌,而房顶上的敌人则纷纷跳下来,有的接替了忍者的位置,有的也跟着往围墙外跑去。

    趁着敌人略有慌乱的当儿,我低声喝道:“快,冲出后院,与部队汇合”

    解雨心神领会,一刀便将周旋了许久的倭寇砍死,只是她身上的盔甲毕竟有些分量,身形刚动,唐五经已经窜向了后门口,人未到,飞刀先到,三把飞刀如闪电般射向敌人的要害,速度之快,显然已是全力施为,那三个忍者的身法虽然相当灵活,可还是躲不过这追魂一刀,其中一人甚至用短刀集中了飞刀,可飞刀上的力量十足,方向只是微微一斜,依旧贯入了他的脑袋。

    敌人的包围圈短视被唐五经打开了一个缺口,他一个健步冲了出去,顺手又是两把飞刀将缺口扩大,可是他的脚步已经缓了下来,呼吸也急促了许多,连发了五把飞刀,让他一时无法缓过气来。

    解雨和何素素母女顺势闯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我和宋素卿,我将立花勘助堵在前门,偷眼看宋素卿在两个倭寇的夹击下已是险象环生,幸好房顶上的敌人已经跳到了后院,前院的敌人听到警告,也纷纷翻身去找自己的马匹去了,再没有敌人加入近来,让我有机会突然抽身,从容杀死那两名倭寇,然后拉着宋素卿飞快退出后门,反手一枪又逼推了睚呲欲裂的立花。

    宋素卿见我过来相救,精神一松,竟瘫软在我怀里。

    抱着不轻的女人,我和唐五经解雨之间便拉开了距离,十几个倭寇反应过来,一下子横插过来,切断了我和前面几人的联系,而身后的立花勘助也趁机赶了上来。

    解雨回头一看,见我落入了包围,那易过容的脸上竟然出现了惊骇的表情,婶子猛然顿住,旁边一个倭刀已经从她腰间划过,雪狼皮战袍顿时铪开了一条大口子,好在宝悦坊的鳄鱼皮金丝罩甲还算名实相符,保护住了她的要害,她一扬手,机簧响过,一枚袖箭已经钉在了敌人的喉咙上,她顺势将尸体踢向另一个敌人,然后反身杀了回来。

    而此时唐五经何素素四人已经出了围墙抢到了两匹马,竟不顾同伴的安危,打马如飞朝西落荒而去,只是在纵马逃逸之前,唐五经把仅剩的那粒药丸掷了过来。

    “砰”

    没有人理会这流星似奔来的东西,我的毒龙枪已经刺穿了挡在前路的两个倭寇,与解雨合在了一处,可就在这时,只听一声爆响,众人头上突然出现了一大团浓烟,浓烟集聚的翻滚扩散,眨眼间满院子已是烟雾弥漫,加之黑夜沉沉,三五步外人马皆已不可见。

    “好霸道的迷药”

    饶是我屏住了呼吸,大脑也微微一沉,心中顿时禀然,倭寇更是乱作了一团,刀剑相交,才发现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听到立花喝了一声,叮当声才平息下来,只是那些原本沉稳的脚步声却陡然踉跄起来。

    我抱着宋素卿,拉着解雨施展出幽冥步,趁隙一口气冲出了重围。守在外面的忍者见从浓烟中冲出几个人来,一时间也弄不清楚是自己人还是敌人,略一犹豫,已被我连杀了三人,夺了马匹,朝西疾驰而去。就在我前面百步远的盐池里。我属下的那一百辎兵的前锋已经快与倭寇相遇了,而唐五经两骑则是驰出了盐池,很快没入了黑暗中。

    第三章

    “杀啊”

    平素老实巴交的陆三川竟然一反常态,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头,雪亮的斩马刀高高举在头上挥舞,大吼着冲向敌阵,身后的弟兄们见己方数倍与敌,个个斗志激昂,纷纷纵马扬鞭,队形顿时散乱开来。

    倭寇人数虽少,可战斗经验却明显比辎兵丰富的多,二十几人迅速合拢到一处,形成纺锤阵形,陆三川挥舞着斩马刀砍向迎面的敌人,兵器相交发出巨大的声响,两人身体俱是晃了几晃,陆三川见敌人守的坚实,被迫把马头往旁边一拨,沿着敌阵的边缘向东北而去,斩马刀依此与敌阵中伸出的倭刀枪相交,几下火花闪过,马上的他已是遥遥欲坠。

    就像揣急的江水遇到了江中的巨石一般,人数占优的辎兵非但没有撞击开缩成一团的倭寇,整只队伍反而被一分为二,队形愈发散乱,虽然这一轮冲击杀死了四个倭寇,可己方却有近十人坠马落地。

    敌我刀剑相交,往往是倭寇更凶悍而不顾姓名,让这些几乎没上过战场的辎重兵立刻心惊胆寒,而一旦心寸生死之念,集训的成果便只能发挥出无成,不少人更是把我教的刀法忘记的一干二净,只是靠着求生本能胡乱挥舞着钢刀,若不是谦字房的斩马刀有着不输于倭刀的锋利与仞性,让倭寇错误的判断了对手的兵器,牺牲的弟兄恐怕还要加倍。

    “三川别慌,我来助你”

    刻意用内力发出的断喝响彻在黑石村的上空,让有些慌乱的辎重兵精神一振:“是大人,大人回来了!”众人纷纷呼喊着朝我这边聚来,在我身后渐渐形成一团。

    毒龙枪狠命朝马屁股上一拍,胯下的战马咆哮一声冲向了那群忍者,陆三川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对手不仅仅是眼前这一小撮倭寇,如不尽快把这些忍者解决掉,不仅要承受前后两股倭寇的夹击,而且这些辎重兵一旦发现敌人的数量尚在自己之上,原本就对倭寇战力心存惧怕的士兵很可能立刻崩溃,故我凝起全身力气,只待毒龙枪做雷霆一击。

    几十步的距离很快缩短到了十几步,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敌人的队形已经调整完毕,看起来竟是训练有素,为首一人见我已经冲至十步以内,手猛的一挥,从敌阵中蓦的飞出了十几件暗器朝我打来。

    毒龙枪只护住了我的身子,却护不住坐骑,那吗前腿一软,一下子摔倒在地。

    不过知道忍者按期厉害的我早有了准备,藉势一踏马背,婶子有如大鹏一般,猛的飞了以来,眨眼便越过了那人的杩头,一脚将那倭寇踢飞出去,撞向他身后的同伴,自己已经落在了马背上,毒龙枪顺势一扫,又将周围有些慌乱的四人连人带兵器一齐扫落马下。

    解雨纵马跃过在地上挣扎的我的坐骑,一刀削去了拦住去路的无口脑袋,敌人已经松动起来,待我拔转马头朝敌人阵中心闯去,毒龙枪似毒蛇一般又挑落两个敌人后,余下的忍者呼啦一声从两旁退开去,敌阵顿告瓦解。

    “看不出来…”“没想到…”“哇,好神勇!”“耶,大人真是虎将哩!”

    眼看自己的主将大展神威,士兵们又惊又喜,都大声欢呼起来,想到军功就要到手。不少人更是头脑发热,掉转马头就要趁胜追击,等我约束住士兵,就树林旁的官道上整理好队伍,已经又有几名弟兄阵亡了。

    而此时立花勘助也集结好马队出现在了村南口,近一百匹战马组成的方阵竟比我身后的辎重兵阵形还要整齐。立花勘助起码立在阵前,左手擎着一面大旗,海风袭来,旗帜漫卷间一股强大的杀意顿时涌了过来。

    辎重兵们立刻出现了轻微的骚动,不少人更是“呀”的惊叫出来不用一一去点人数,光看阵形的大小已经知道敌人数目与自己不相上下,想的袄一比一的情况下,即使是军中的精锐部队也无法战胜倭寇,刚刚涌起的乐观情绪一下子都跑到了爪哇过,惊慌和恐惧顿时在队伍中弥漫开来。

    “大人,咱们是不是先向南汇嘴方向撤退,待和胡大人的队伍会合后,再与倭寇决一死战?”陆三川挪到我近前小声建议道,他右臂被枪挑开了一个大洞,鲜血直流,连刀都握不住了,说话时更是冷汗直流,解雨见状忙纵马过去,替他上好刀创药,然后极其熟练的帮他把伤口包扎以来。

    “撤退?一场垂手可得的胜利就在眼前,我们为什么要撤退呢?”

    其实我心里却是犹豫不决,这些辎重兵与身经百战的倭寇相比,战力自然远远落在了下风,而我和解雨经过一番厮杀,实力已大打折扣,何况敌阵中尚有立花勘助这样的高手,两军对阵的结果已是一目了然,获胜的唯一希望就是在全军覆灭之前胡链能及时赶到战场,而胜利的果实恐怕也大半要落在胡链手中了。

    自己的小命系着那么多人的幸福,自然不能交给别人掌握,可这样的歼敌机会也着实不容易找到,再说临阵退缩,沈希仪第一个饶不了我。战或是逃,这两个念头在脑海里摇摆不定,可我神色却异常坚定,身子更是挺直的如同傲雪青松一般,因为我知道就算是逃命也需要士气,汇聚在我身上的士兵们的目光若是发现他们的主将有丝毫的动摇,恐怕立刻就作鸟兽散了。

    刻意散发出来的强大战意和自信的目光在我想来已是做作已极,却取得了出人意料的结果,队伍渐渐平静下来,迷惑代替恐惧出现在众人脸上。

    “胜利?”

    “不错,是胜利”

    望着这些辎重兵变换的表情,我脑海里闪过了他们在山谷中挥舞出一片刀海的身影,就这样撤退,这些辎重兵怕是再也没有练武的勇气了,而不能够打硬帐的部下,他们的存在又有多少价值呢?算算时间,不用半个时辰,胡链就能赶到了,我心中已经下了死战的决心。

    毒龙枪朝天一竖,高声道:“用不了多久,胡链大人的二百精兵就会赶到战场,在此之前,就让我们这些被人瞧不起的辎兵来创造一段历史吧!一颗人头十两黄金,阵亡的弟兄百两纹银,杀啊,杀了这帮倭寇啊!”毒龙枪一划长天,我率先冲了出去。

    “冲啊”

    不知是与倭寇有着深仇大恨,还是真金白银太有吸引力,我背后传来的呐喊声竟是如此的雄壮,连我精神都为之一振。而与此同时,立花勘助大刀一挥,纵马带队迎了上来。

    五百步的距离转眼间就消失在两军的狂奔之中,一马当先的我和立花勘助很快就感觉到了对方兵器的凛冽杀意,毒龙枪和大刀毫无花俏的硬碰了一下,我内息激荡,难过的几乎要吐出血来,用尽余力才把从立花身后迎面杀出来的倭寇刺落马下,而后身子就似乎没了半丝力气,只能抱着毒龙枪伏着马脖子后面东躲西闪,靠着身后解雨的袖箭解决了身前的两个敌人,宋素卿更是把保命的短鸟铳派上了用场,我才争取到了片刻时间,连着深呼吸了几次才恢复了少许力气。

    而立花勘助更是身形巨晃,险些栽下马去,解雨恨他,在替我护卫的同时也没忘了招呼他一箭,他虽然躲过了心脏要害,可袖箭还是钉在了他的右肩上,大刀再也握不住,“当啷”

    一声坠地。

    “立花勘助败了!立花勘助败了!”

    我身后传来宋素卿尖叫出来的倭语,敌阵顿时出现了慌乱的迹象,我心里暗赞一声,宋素卿果然机灵,回头观瞧,辎兵们虽然被我的出色表演感染得兴奋无比,可刀法却是凌乱已极,便拼尽全力大吼一声:“倭酋已败!一刀两断!”

    听到这熟悉的号令,辎兵们下意识地举起长刀斜劈下来,每天挥舞一万次的成果终于显现出来,虽然有几个弟兄因为调整招式而被敌人所伤,可八十把斩马刀一同劈下来,不仅将一侧的敌人尽数逼退,更有七八个倭寇当真就被一刀两断。

    见到如此丰硕的成果,辎兵们信心顿时大增,在接替我的陆三川的号令下,单单一招“一刀两断”翻来覆去的使用,竟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战果。只是等我军划出一道弧线掉头再进行攻击的时候,倭寇已经快速地收缩,却没有沿着官道北上而逃,反而开始转向,意图攻击我军的后卫,我也忙收缩队形,等两军错开回到开战前的位置,我已经损失了十七名辎兵,可盐池里却留下了二十多具倭寇的尸体。

    辎兵和倭寇一比一的较量竟然占了上风,这让士兵们暂时忘记了失去战友的痛苦,也忘记了对敌人的恐惧,都满眼敬畏地望着我,毕竟军中早就知道,我这个剿倭营行军参谋并不是个武将,虽然辎兵们知道我的武技不俗,可真正领军打仗却是另外一回事,经此一战,士兵们总算对我建立起了信心,而我所说的胜利似乎也近在眼前。

    我的注意力却全集中在了敌人身上,倭寇们聚集在一处,形成了圆形防御阵势,似乎既不想进攻,也不想逃走。

    “立花勘助在搞什么玄虚?难道他不知道此地距离金山卫不足百里,不怕我身后还有大军吗?看他一副缩头乌龟的模样,倒像是等什么人似的,是宗设,还是沈煌呢?”

    如果我的判断没错的话,沈家和宗设的交易应该是今晚在黑石村进行。凭着立花勘助在宗设集团的地位,他来接待沈家未来的家主也算是不缺礼数,他带来这么多人恐怕是因为和沈家是第一次做生意,彼此不够信任的缘故。那么,他先是遇到了中土的江湖人,后又遭到了大明军队的伏击,虽然人数都不多,可他心里该对沈煌产生莫大怀疑了吧!

    “即便这样,他还在这里迟迟不肯离去,那么??”我心中猛的一跳:“莫非他还有接应不成?”

    想到还没有出现的宗设和他手下的二百倭寇,一丝不安顿时涌上心头,眼前的战果并没有迷惑我的眼睛,方才只不过是打了个敌人一个措手不及罢了,论战力敌人还远在我军之上,一旦真如我想象的那样是宗设亲率手下接应,就算加上胡链的二百精兵,恐怕也抵挡不住倭寇的攻击。

    “大人,下令攻击吧!”

    见我伫立在阵前深思不语,陆三川催促道,胜利让他也沉不住气了,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三十多岁的人,反像是个初经战阵的少年。

    “不,全军向黑石村村北转进。”我缓缓道。

    杀了四五十倭寇,辎兵也进行了一次战斗,对谁都能交待得过去了,眼下是自己的小命要紧,只是心中未免生出一丝遗憾,若是沈希仪肯冒险,让胡链全军来援,这一战打起来可就好看了。

    陆三川一脸迷惑,可见我神色肃穆,也知道我心意已决,便号令队伍向村北移动。辎兵们大多头脑简单,还以为我又想出了新战法,毫不犹豫地执行着我的命令。

    解雨替几个伤员包扎好伤口后,纵马回到我身边,便一头趴在马脖子上,累得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歪头望着我,眼中已满是倦意。

    “雨儿,幸亏带你来了,否则,你还没嫁,怕就要做寡妇了。”

    我一手搂住她,贴着她耳边小声道:“回去,相公要好好谢你。”

    “有人看呢!”解雨羞道,眼中却大是欣慰,见我战袍沾满血迹,虽然知道我并没受伤,可还是关切的问了一句。

    “我没事儿。”替她整理了一下盔甲战袍,想起立花勘助那一身蛮力武功,我也有些后怕,和他硬拚的太凶,等杀进敌阵中,自己已经孱弱的如同婴儿一般,弄得我就算狂吞了十几粒师父留下的疗伤圣药雪莲玉蟾丸,内力也只恢复到了平素的三成;可不硬拦住立花,就要付出我承受不起的代价。沈希仪说为将最苦就在百户,攻要在前,守要在后,真是诚哉斯言。

    马队沿着官道缓缓向村北移去,倭寇却是按兵不动,而黑石崖外,已隐约可见大船的影子,想来立花勘助也怕我暗中设下埋伏。刚到村北口,就听北面官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不一会儿,一队狂飙渐渐映入眼帘,虽然还看不清骑士的模样,可穿著却是剿倭营的标准盔甲,辎兵们都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援兵到喽!胡大人到喽!”“杀他奶奶的倭鬼子啊!”

    只有我脸色却是一变,很快解雨也发现了蹊跷之处。这队骑兵无疑是前来增援的胡链部,只是他们不是歪了头盔就是撕了战袄,有人手里就连兵器都没了,甚至连军旗都不见了踪迹,怎么看都像是在逃命。

    “不好!”我很快从惊讶中惊醒过来,明白胡链部定是遭到了倭寇的伏击:“妈的,宗设怎么会知道胡链的行军线路呢?!”可眼下已经没有时间思索了,这念头只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知道自己的部队正卡在胡链部的逃跑路线上,一旦被这些逃兵冲乱了队伍,只有死路一条,于是毒龙枪再度高举,喝道:“弟兄们,援军到了,后队变前队,跟我杀贼!”

    说罢,纵马沿着官道,向西南奔驰而去。

    辎兵们燃烧的斗志此刻已经达到了顶点,但听得一个杀字,热血都沸腾起来,更何况在他们心中,自己一方已经占据了人数上的绝对优势,胆气更加豪壮。众人大呼小叫地跟在我马后,竟如一把利剑直刺向立花勘助所率领的倭寇。

    其实我只想冲开一条通往拓林镇的逃生之路罢了,可就在这时,我身后突然传来奇异的号角声,村南的立花勘助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马队立刻发动,朝西北猛插过来,意图极是明显,竟是要堵住我的去路。

    只是沙化的盐池延缓了马队的速度,立花勘助没来得及堵住我,却将辎兵营拦腰斩断。不明就里的辎兵见敌人不逃反战,更是兴奋,凭着一股锐气,加之官道另一旁是树林,马匹根本无法进入,立花属下倭寇不得不调整攻击的线路,竟被辎兵们冲出了一个大缺口,只是此时他们才发现,自己的主将并没有调转马头攻击敌人,反而沿着官道朝拓林镇一路狂,才感觉事情并不似自己想象的那样,随即稀里胡涂地跟着我败退下来。

    一口气跑出了七八里,身后才听不到倭寇的叫喊声,回头细查,敌人已经不再追击了。束拢起队伍,辎兵们才发现所谓的援军竟是一群残兵败将,又都惶恐起来。

    “部队转进过程中,在距离黑石村五里处,遭遇倭寇袭击,胡大人阵亡,徐大人不知所踪。”

    这样的噩耗虽然在意料之中,可我心里还是升起了一丝悲哀,短短的五里路,就决定了此次围剿宗设的失败。胡链的二百精兵包括徐山属下一百能征惯战的藤牌手眼下仅存三十余人,加上辎兵也不足百人;而倭寇的损失据说还不到自家的三分之一,如此算来,宗设与立花勘助会师后,兵力至少是我的一倍以上,我已经没有实力把宗设缠在黑石村,以等待沈希仪的到来了,想想战前自己信心满满地要用辎兵来阻击宗设,真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宗设放弃追击,是想从黑石村撤退吧,也不知道他和沈家交易得怎么样了?”

    听宋素卿的悄悄话,我眼睛顿时一亮。不错,这里靠近金山卫,宗设也不敢久留,可若从海上撤退,陆上的兵力必然越来越弱,偷袭他的后卫,或许能把局势扳回一些,让败绩变成一场和局也未为可知,只是黑石村附近的海岸暗礁密布,只有一条狭长水道适合大船进出,宗设会选择从这里撤退吗?

    不过就那么一点微弱的希望已经让我无法再去选择什么:“赌赌运气吧!”

    想到这里,我望着委靡的士兵们,沈声道:“我们,还没有失败!”

    第四章

    鼓舞士气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过好在重组后的部队是头脑简单的辎兵占了大多数,而且方才在与倭寇的战斗中他们并没有落在下风,当然这样的战绩理所当然地被那些藤牌手和鸟铳手们指责为谎报军功,不过这越发激起了辎兵们的斗志,自卑地向另一个极端转化,众人纷纷求战以证明自己。

    可我还是让部队休息了半个时辰,对手已经不是和我们同样疲惫的立花勘助,而是宗设的虎狼之兵,贸然行动,只会落得个损兵折将,况且我也需要时间来恢复内力。

    解雨成了最受欢迎的人,唐门的刀伤药远比军中那些常备药来的灵验有效,而这也极大地鼓舞了部队的士气。

    等内力恢复到了五成水准,我知道是行动的时候了,吩咐把马蹄用布包好,众人踏上了东进黑石村的征程。

    一路行来,官道上寂静无声,只是不时看到自己战友的尸体,有的被割了耳朵,有的被削去了鼻子,有的更是被开膛破腹,境况惨不忍睹。来不及掩埋这些尸体,众人只能咬牙咒骂,情绪越发激昂。

    离黑石村三里,不见敌人的岗哨;再前进一里,依旧不见敌人的踪迹,等黑石村的轮廓出现在眼前,我才看到一艘大船静静停泊在岸边,而村南的空地上已是人影皆无。

    “宗设的动作怎么这么快?!”

    我心中大吃一惊,倒不是因为宗设竟然真的从这里撤退了,而是他撤退的速度竟远在我的想象之上,组织二百多人马上船可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偷眼看宋素卿也是一脸的惊讶!

    “将军何其迟也?”

    等我赶到岸边,就见从船舱踱出几人来,当中是一中年人,个子不高,身着汉人长衫,手持一把团扇,相貌平平,可举止十分儒雅。左首立花勘助,右手及身后众人就连宋素卿也不认得。

    那中年人见我横枪立马站在阵前,团扇一指,用半生不熟的汉话朗声笑道:“闻将军堪与立花相敌,缘何进兵如此迟缓,让宗某无缘与将军一战!”声音不疾不徐,却是铿锵有力,在海风中竟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显然身怀不俗武功。

    这个教书先生似的汉子就是为祸江南的倭寇首领宗设?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听他挑衅,我当然不肯示弱,便讥笑道:“你逃得快,却怨我来得迟,想战,下船便战即是,在船上啰哩啰嗦什么!”

    “年轻人急什么?有你这样的对手,宗某高兴还来不及,岂会吝啬与你一战?!”说话间,他从右边那人端着的锦盒里拎出一颗血淋淋的头颅随手甩出,也不见他使了多大力气,那颗头颅便已越过十几丈的水面,“啪”的一声落在我的马前,正是胡链的人头。

    “这样的角色,宗某不感兴趣!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喔!”

    身后的大声咒骂竟然压制不住宗设的声音,我心中已重新估算了他的实力,与以自己身体为武器来领导群伦的宋素卿不同,宗设看来是完全靠着一身过人本领才坐上了首领的宝座,而能让身手不在高光祖之下的立花勘助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他,他至少有著名人录前二十位的实力,甚至抗衡十大也大有可能,而他身边据说还有汉人谋士,我又没有自虐的倾向,这样智勇双全的对手我实在不愿再碰上,但宗设不除,不仅为祸江东,而且我和沈希仪也会因剿倭不利而使仕途变得坎坷起来。

    “你不会失望的,死人又怎么会失望呢!宗设,你的人头暂寄在你脖子上,下次相遇,你不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既然注定了要与他拚个你死我活,我就不能放过每一个可以削弱他实力和士气的机会。打仗最重钱粮,因为禁海令不可能长久执行,宗设只要有钱,补给就不会太困难,想断了宗设的粮草,斩断他和中土的走私联系最为关键,沈家商脉深厚,松江又有几百里的海岸线,宗设一旦与沈家建立了联系,必然大大有助于他的走私生意,而我则是要利用此次打了宗设一个埋伏的机会,让他心生疑虑,从而离间他和沈家的关系。

    当然,我也可以不顾沈家的背景抄了他,可如此一来,我和沈熠的良好关系就没有了用武之地,物尽其用才是商场上的生意经,抄家该是最终的手段了。

    月光下,宗设果然轻轻一皱眉头,嘴里嘟囔了句什么,虽然距离太远根本就听不到声音,可我运足了目力,还是看出了他的唇形。

    “运气?”

    身边有宋素卿在,听我鹦鹉学舌,她很快把它翻译过来,我明白宗设心里早有怀疑,此刻听我隐约有意把一场埋伏说成一场遭遇,逆向思维的结果恐怕更把沈煌当成了奸细。见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我一挥手,十几枝鸟铳从队伍中伸出,朝宗设齐射过去。

    约十枚左右的铅丸从枪口激射而出,速度之快远在唐门飞刀之上,就算与翌王弓射出的羽箭相比也不遑多让,更可怕的是,我全力施展九天御神箭法,最多只能支持三十枚羽箭,可每一个鸟铳手的铅子袋里就有一百粒铅丸,虽然装鸟铳的时间足够让我杀死他们十次,可十几枝鸟铳同时对着我的话,我知道自己几乎没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然而鸟铳要形成战法看来远远没那么简单,且不说这些鸟铳手因为缺乏训练而准头奇差,就算直奔目标而去的那三粒铅丸在行进了十几丈之后,速度也不再那么可怕,宗设和立花勘助都用刀把铅丸给磕飞了,立花更是长笑了几声,似乎讥讽我在班门弄斧,然后听宗设一声令下,几人退入船舱,大船竖起风帆,二十几条长桨齐出,飞也似的朝大海深处驶去。

    “下次?下一次的战斗又有几个人能活下来呢?”听着身后士兵的大声咒骂,我心中一阵冷笑,只是脸上却是夸张的神采飞扬,一场败中取胜的反攻虽然没有成为现实,可士气却要保留:“对,下一次决不会让倭寇再这么大摇大摆地溜走了。不过,弟兄们,现在…是清点战利品的时候了!”

    毕竟只有半个时辰的撤退时间,战场并没有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十几件兵器甚至还有两具倭寇的尸体都被一心想立功的士兵们从隐蔽的角落里搜了出来,当然,这中间我还曾听到一声兴奋的呼喊:“大人,这里还有个活人!”

    等接到沈希仪的将令而返回松江畲山临时军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午后了。

    “王大人,不要再狡辩了!我和沈大人在南汇嘴北抗击着二百多倭寇,而能击溃胡大人的精兵少说也要五六十倭寇,宗设集团人数尚不足三百人——这可是王大人你亲自提供的情报,黑石村怎么可能近一百五十名倭寇?!分明是你想推卸失败和逃跑的责任!”乐茂盛指着我的鼻子激愤道:“一百辎兵对一百五十倭寇,正面交手一次,只阵亡了三十七人,却斩敌二十余人,你以为那些辎兵是京营三大卫呀,那三十七名弟兄该是你望敌而逃的替死鬼吧!”

    “乐大人,要不要我的辎兵和你的骑射手打上一仗呢?”

    我冷静地反唇相讥道,心里却如同开锅了一般,战局竟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几乎就在我接到沈希仪关于变化布置通报的同时,留守南汇嘴北的乐茂盛部遭到了二百五十名倭寇的奇袭,好在乐茂盛的部下着实强悍,利用地形优势顽强阻击,付出了四十多人的代价后终于等到了全军来援的沈希仪,倭寇以一敌二并没落下风,虽然留下了三十多具尸体,却得以从容向北撤退,沈希仪率部追击八十里,结果还是让敌人逃走了。

    “宗设集团的兵力竟有五百人之多,是宋素卿情报不准,还是她有意骗我呢?”

    “宗设攻击具有相当大的目的性,决不是一两场偶然的遭遇战,他从什么地方得到的情报?”

    “还有宗设部下可疑的骑兵,他哪儿弄来了那么多战马?”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地涌上心头,嘴上却还要应付乐茂盛尖刻的指责:“对于宗设集团人数上的偏差,我承认我的情报有误。”因为沈希仪后来参战的缘故,我无法否认乐茂盛曾经面对的倭寇人数:“对于我的失误,请沈大人责罚,不过,就此抹杀辎兵们的功劳,不怕士卒寒心吗?”

    “或许王老弟遇上的是倭寇的辎兵哩!”曾亮打着圆场道,他脸上并没有太多沮丧,此番剿倭营全军出动,唯一的一场完胜就是他所率的六艘苍山铁一举击沉了在小七岛外遭遇的两艘倭寇补给船,并且缴获了两万多两白银,让剿倭营苍白的战绩上多了几分亮色。

    “不要再吵了,我相信王大人的判断。”沈希仪沉默良久,终于发话了:“乐大人,本人和你在南汇嘴北并没有见到宗设,按照军方的情报,那人该是宗设集团的三号人物近藤又兵卫。所以,王大人在黑石村遭遇的很可能是倭寇的主力,也只有倭寇的主力才能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将胡大人击溃。”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何况,对我来说,你们的争论没有丝毫意义!军方需要英雄,剿倭营的士气也必须保证,所以乐大人坚守阵地的不动如山与王大人挽救辎兵的其疾如风和曾大人的侵略如火一样,都将成为剿倭营的典范。只是倭寇的实力大大超出我们事前的预料,我已经上报南京守备徐公爷,请他再增派五百精兵。众将则要深刻检讨此番作战的经验,以利再战!”

    “别情,照你的说法,辎兵的战绩一大半要记在你个人头上,这样的战例对于大规模作战来说,几乎没有任何价值。”

    沈希仪听我详细说明了黑石村的战况,叹了口气,又道:“何况,立花勘助只是倭寇中的一员猛将而已,论智谋尚不及近藤又兵卫,那小子对局势的判断异常敏锐,发现有被我合围歼灭的危险,毫不犹豫地就撤退了,而且沿途设下种种迷魂阵,迫我放慢追击的速度,从容逃逸。”

    “不能说辎兵一无是处。”我反驳了一番之后,才道:“宗设手下人数增加并不可忧,朝廷大规模禁海之后,小股倭寇一时补给困难,很可能投向宗设,而同理,一旦禁海令松动,宗设集团或许就会分裂。

    更让我担忧的是,宗设是如何得知我军行踪的呢?他攻击乐茂盛和胡链的时机看起来决不是一场简单的遭遇战!而在黑石村,或许是因为我转移了阵地,敌人又知道对手是通常没有什么战斗力的辎兵,才放松了警惕吧!“

    “这该怨我。虽然从各卫调遣来了精兵强将,却也惊动了不少人,军队看来也有倭寇的奸细,何况此地与松江府距离太近,补给又都依靠松江府,想知道部队调动的情报也不太困难!此番增兵一到,我就要另换地点,重建军营。”

    “真的…这么简单吗?”我虽然满腹疑问,可见沈希仪已是筋疲力尽,便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公子始终不相信素卿,那素卿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听到我的诘问,宋素卿的眼中竟涌起了深深的悲哀,蓦地翻出一把匕首,猛的扎向自己心口,饶是我出手如电,匕首也刺破了鳄鱼皮罩甲,在她酥乳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感觉到她匕首上的力量,素知她擅长表演的我心中也迷惘起来,难道真像她所说的那样,她现在只想留在我身边,就算做我的女奴也在所不惜吗?

    解雨见鲜血染红了宋的雪白束胸,狠狠瞪了我一眼,镇道:“相公你怀疑谁都行,就是不能怀疑宋姐姐!她,险些陪着我们在阵中丧命呢!”

    “可我憋了一肚子邪火,总要有个发泄的地方…”

    宋素卿虽然脸色煞白,闻言眉目间却有了笑意:“倒是素卿误会了公子。其实,能让公子高兴,就算素卿再委屈也心甘情愿啊…”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竟昏了过去。

    两人吃了一惊,解雨拿过匕首,才发现是浸过毒的,好在毒性虽烈,却是唐门所熟知的几种常见毒药之一,她立刻施救,忙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把宋素卿的命救了回来。

    一场风波倒让解宋二女意外地接近起来,加之宋素卿的曲意逢迎,二女竟似结成了同盟,让我不禁怀疑起宋素卿的自杀依旧是场戏,不过冷静下来的我经过仔细分析,便排除了她是奸细的可能性,出于对结果的满意,我也没有必要说破这其中的奥秘。

    对于宗设集团的意外膨胀,宋素卿的分析和我大致相仿,不过她还提出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宗设原本是日本大诸侯大内家的家臣,因为入贡明朝一事被宋素卿所击败,无颜面对主公而沦为海上盗贼,此番击溃宋素卿,或许他以此为机,得到了大内家的谅解,而从原来的主公那里请来了援兵。

    但对于宗设如何取得了剿倭营的准确情报,宋素卿也无法猜测,毕竟她对宗设的了解也是一知半解而已。几天之后,南京守备徐公爷的将令随着五百精兵一齐到了畲山,将令对剿倭营的初战并没有太多申斥,反而嘉勉有加,毕竟那三十多颗倭人首级和二万多两白银是实实在在的战功,也是南京这几年来对倭少有的佳绩之一,于是众将士各有赏赐,战功卓著的乐茂盛被提升为剿倭营的副将,而曾亮更是因为此次的战功加之资格够老而升为金山卫副千户。

    将令中甚至隐约有对沈家的嘉奖,虽然语义含糊,可大致能推断出来,沈家是因为鱼饵做得好而受到了奖励,这当然是我的主意。

    至于阵亡的胡链、徐山以及二百多名将士抚恤虽厚,可在将令中这个伤亡的数字已经被大幅缩减成了五十人。

    “将令真是出自素有贤名的徐公爷之手吗?”

    虽然我知道答案,可军队的黑暗还是让我暗生凛意,怪不得会有土木堡之变、怪不得倭寇可以横行江南,这样的军队,能打胜仗倒奇怪了!心中隐约生出一丝悔意,对付宗设,难道除了军队就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第五章

    沈希仪和我研究了几次,终于下决心把军营搬到了苏州辖下的吴江,一来在苏州境内,诸事方便,消息也便于控制;二来吴江靠近太湖,可演练水军。

    而据大家一起分析,宗设并没有达到他预期的攻击目的,必然要重新估计剿倭营的实力,在没有确切情报的情况下,他不会轻举妄动,剿倭营也正好利用这段时间,总结经验,有针对性的进行训练。

    在沈希仪的支持下,乐茂盛开始将他在南汇嘴北一战中使用的鸟铳弓箭加骑兵的混成战法在营中推广,沈希仪甚至将张禄部和归有财部划归乐茂盛训练指挥,低射速但威力强大的鸟铳有了弓箭的支持,远程打击能力有了显著提高。

    经过这一战,沈希仪对乐茂盛的戒心减低了不少,他或许与况天的死有关,但不太可能与倭寇串通一气了。我明白沈要借用乐茂盛的战力,便刻意低调行事,潜心训练我的辎兵,反正仗总有打完的时候,届时再收拾他吧!

    缴获白银中的一万两作为定金支付给了谦字房的何定谦,用以改善剿倭营的装备,而我也投入巨资,一面将扩大了一倍的辎兵武装到了牙齿,一面兑现战场上的诺言。辎兵们因为这一场战役而士气高涨,训练越发刻苦卖命。

    当然,训练辎兵只是行军参谋的业余工作而已,有陆三川监督,加上胡大海作为陪练的靶子,辎兵的训练并不要我费太多心。在部队转移到吴江新军营之后不久,我就带着解宋二女与得到六娘消息后赶来的唐三藏一同潜回了松江。

    “你这三弟还真是个人才啊!”

    我把唐五经的表现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唐三藏,末了忍不住讥讽道,这小子把我、沈家兄弟和六娘通通摆了一道,又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溜走,我心中虽然憋气,却不得不承认他是个人物。

    “五经他自幼聪明过人…”唐三藏喃喃自语道,只是俊美的脸上却布满凝霜,眼光闪烁不定,我说唐五经越聪明对他父子越是不利,他似乎根本就没听到,半晌才问道:“别情,你刚才说什么?”

    我使劲捶了他一拳,他才彷佛回过神来,苦笑道:“人言关心则乱,我是担心爹爹。”

    “等你,什么都晚了!”解雨白了她大哥一眼,镇道:“相公他早派人通知爹爹了,也不知道你这些日子都上哪儿去了,相公四处打探,都没有你的消息。”

    一回到畲山,我就把唐五经来江南的可能目的告诉了解雨,她虽然并不后悔在阵中救了唐五经,可却极是担心自己的父兄,住在崇德的唐天文很快就联系上了,得到解雨亲笔手书后,他给大江同盟会留下足够的解药后就神秘失踪了,好在七连环的毒也解了个七七八八的,并没有引起同盟会太大的慌乱。

    倒是唐三藏没有音信,让解雨忧心忡忡,直到见到了活蹦乱跳的大哥,她才放下心来,不过,还是赏了他一顿暴打当作见面礼。

    “还不是为了七连环中的几味解药。”唐三藏飞快地解释了一句,便左顾而言他:“沈熠,他怎么还没到呢?”

    “多谢大少挂念!”沈熠诚恳地道。见到唐三藏,他自然喜出望外,虽然他隐约察觉到唐门内部各种关系错综复杂,可唐三藏毕竟还是唐门下一任家主最有力的竞争者,和他交上朋友,对自己在沈家的地位自然大有助益。

    “伯南,三藏是我大哥,你不必见外,倒是最近你家可有什么动静?”

    “和宗设的交易自然泡汤了。”沈熠微微一笑,道:“别情,你那一石二鸟之计也当真妙极,二弟虽然还在主管海上事务,可许多原本他自己就可以作主的事情现在则必须经过老爹的同意,宗设那边更是断了联系。”

    “好是好,但需过了这最后一关,伯南你才能安安稳稳地坐上沈家家主的宝座。”

    唐五经风流潇洒,何素素貌美如花,又带着一对双胞胎,原本应该很扎眼才是,可沿途查问苏州、松江两府所辖县镇,均未见到他们的影子,查阅近十日的路引记录,也不见唐何两人的名字,就这么凭空失去了踪迹。

    虽然猜得出来唐五经定是使出了唐门的易容术,又挑小路昼伏夜行,可他如此小心谨慎,倒像是知道了我的身份一般。不过,眼下倒没有时间去收拾他了,只是给六娘传了个信,让她留心唐五经一行人,我、唐三藏和解宋二女同样是依靠着唐门的易容术,白天在松江的大街小巷四处游荡,夜晚则躲在沈家豪宅等待宗设的光临。

    沈煌似乎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不仅从外面搬回家来,而且还加强了防卫,在我到达松江的第二天,更是见到了福临镖局总镖头邱鸿声、漕帮的副帮主何庆以及两个如花似玉,却与邱何二人形同陌路的女侠,其中一个是在武林茶话会上有过一面之缘,新江湖名人录上名列榜尾的百花帮弟子林筠,而另一个竟是蓄起了一头秀发,盘起了风头髻的恒山派弟子静闲。

    静闲嫁人了?!难道练青霓已经默许了她和李思的关系?想起李思,我心头不禁泛起一股难言的恨意,这厮究竟是何许人也,让大江盟和恒山派都如此看中他呢?而三个月不见,林筠虽然还梳着代表云英未嫁的双丫髻,可我慧眼如电,却早看出她已被人盗去了红丸。

    沈熠此刻也不再隐瞒,说福临镖局和漕帮都在沈家的客户名单上,而百花帮的女弟子据说是替沈家另一个大客户湖州练家助拳的,这几家与沈家的走私都有密切的关系,但能请到这些各门派的重要人物前来助战,沈煌恐怕也是使尽手段了。

    百花帮替练家助拳?他们分明是一家人,就连静闲所在的恒山派也与练家有着莫大的关系,练青霓派出弟子协助练家,显然她和她哥哥一样,早和练家取得了谅解,或许当初她投身恒山派也是练家的阴谋之一;而静闲化名庄影,又顶着百花帮弟子的名头,自然是怕别人联想到练家。

    因为沈家对客户的资料守口如瓶,邱鸿声、何庆最多只知道百花帮或许与沈家走私有关,却拿不出真凭实据来。

    “听说少林武当和沈家都有生意往来,怎么不见他们前来助拳?”

    “那些都是正当的生意,没理由请人家嘛!”

    为了见不得光的生意,大家都要付出代价。沈煌不敢打出对付倭寇的旗号,自然无法请到少林武当的人马,而那些曾经靠沈家走私而发财的门派,此刻却要付出大笔利息。

    接连两天没有半点动静,这天吃过晚饭,轮到唐三藏下半夜守夜,他便早早回房歇息去了,而我因为宋素卿来潮而难得的清静一晚,三人写诗作画,别有一番情趣。解雨师承明师,虽然没下多少功夫,可她聪明伶俐,画技不在萧潇之下;宋素卿则自幼仰慕中土文化,在没出任日本贡使团团长之前,就数次前来中国学习,又曾得到过唐伯虎、仇英等大画家的指点,画上的功夫更是出色,她画的那幅仕女图、发翠豪金、综丹缕素,竟颇有仇画的味道。

    “难得,难得!”我不禁抚掌赞道,而宋素卿却恍若未闻,怔怔地望着我画的那幅山水。

    “这…不是唐大师的《山静日长图》吗?”

    “是啊,世人皆知六如先生工笔仕女图天下无双,殊不知他这副《山静日长图》才是他最得意的作品…唉,什么时候我才能像他一般笑傲山水间呢?”

    后面的几句话已是几近呢喃,宋素卿内功浅薄,自然听不清楚,自顾自的趴在画前细细欣赏起来。倒是解雨六识敏锐,闻言静悄悄地走到我身边,偎进我怀里,螓首微微抬起,那温柔眼神流露出来的无限向往,便分分毫毫都落在我的眼里。

    一时间屋子里寂静无声,我正陶醉在这少有的宁静中,突听屋顶上瓦片一阵轻响,知道倭寇已经来了,顺着脚步声的方向朝外望去,果然见七道身影向内院奔去,虽然都蒙着面,可其中那个高大的身影却相当熟悉,自然是宗设手下的大将立花勘助。

    吩咐宋素卿躲在屋内不要乱跑,我和解雨已经闪身出了屋子,几乎同时,唐三藏也飞身到了院中。按照计划,唐三藏兄妹分头去给邱何二人及林筠静闲报警,而我则暗暗缀在几人身后,见几人已快到了沈百万所在的还翠楼,我才低声喝道:“大胆倭寇,竟敢进犯沈家,漕帮何庆在此!”随即几把飞刀电射而出。

    立花随手击飞了我只用四成功力的飞刀,他的刀法尚有一丝凝滞,显然肩头的箭伤并未痊愈;另外两人虽被飞刀震的身子一歪,也总算躲过一劫,只有最右边的一个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飞刀直贯入心脏,顿时栽倒在地。

    我反身即走,耳边隐约听到立花低语了几声,眼角余光间就见两人冲向还翠楼,而立花领着其余三人竟追随我而来。

    就怕你不来呢!我心中暗笑,故意放慢了脚步,几个折转,将立花他们引向了后花园的假山,而那里正是沈煌的藏身之处,就算那密室相当隐秘,可在我的刻意指引下,立花也该能轻松发现它吧!

    发觉我突然在假山里失去了踪迹,立花他们果然细心搜索起来,而我已经施展出幽冥步,以极快的速度向还翠楼奔去。

    离那儿还有十丈的距离,就听楼上传来一声断喝:“大胆狂徒,快放了沈家主,否则要你好看!”正是邱鸿声的声音。

    沈家的护卫也都被喊叫声吸引去了内院,防卫顿时空虚下来,我轻而易举地接近了出事地点,在预定好的地方——还翠楼旁的一座高亭上与唐家兄妹汇合到了一处,三人向下望去,却见十几个家丁高举着灯笼火把将一个蒙面汉子团团围住,而这汉子刀下赫然就是沈家的家主沈百万。

    该是正在行房就被抓了出来,沈百万的下身不着丝缕,春夜料峭,自己又命悬他人之手,又冷又怕,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一般,鼻涕眼泪直流,全无半点当年叱咤商场的气势。

    几乎和预想的一模一样,只是来沈家助拳的四人却只有邱鸿声一人拦住了蒙面人的去处,而楼上传来的叮当打斗声,显然是另一个蒙面人被人缠住了。

    胁持着沈百万的蒙面人似乎认得邱鸿声,踌躇着不敢上前,也不言语,只把倭刀在人质的脖子上比划来比划去,威胁邱鸿声退开去。

    “你认得我?”

    邱鸿声是走镖的人,走南闯北练就了一对善于察言观色的眼睛,很快发现了蒙面人的蹊跷:“这么说,你是道上的朋友了?”

    见蒙面人一犹豫,他立刻紧盯着道:“沈家主向来善待江湖朋友,阁下是不是和沈家有什么误会?在下邱鸿声,在江湖上也小有薄名,不自量力,想做个中间人,你先放了沈家主,大家坐下来好好谈谈如何?”

    “放屁!”蒙面人大概是因为方才吃了我一记暗算,压根儿就不相信邱鸿声的说辞,开口就骂,只是他哑着嗓子,似乎不欲别人听出他的声音:“快让开路,否则老子一刀杀了这老匹夫!”

    我和唐三藏不由对望一眼,得意之中也颇有些迷惑,来人里怎么会有汉人呢?四下张望,却没见到沈熠,就连沈百万其它几个儿子也没有了踪影,不禁又替沈百万悲哀起来。

    “狂徒敢尔!”

    那边邱鸿声似乎被激怒了,长刀一出,竟是以刀代剑,使出了慕容世家的成名绝技移花剑法,招式异常诡异,那蒙面人作势似乎要割断沈百万的喉咙,可见邱鸿声的刀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他一刀杀了沈百万的结果,就是自己被邱鸿声的刀扎个对穿,不得已他立刻把沈百万横在了身前。

    “怕了?”

    邱鸿声嘿嘿笑了两声,身子猛上前了两步,长刀轻灵的一转,攻向了蒙面人的左肋。

    “移花步,移花剑,慕容家还真看中他呢!”

    “他好歹是慕容万代的老泰山嘛!”

    “那我这个大舅哥也没从你那儿得到什么好处。”

    “什么?!大哥你怎么能这么说!”

    “哎唷…”

    “你看你看,三藏兄,你该明白了吧,应是唐门送给我点好处才对!嘶——雨儿,我可是你老公耶,下手怎么这么重!”

    亭子上的三人正悄悄议论着,打斗的那边突然起了变化,蒙面人的武功本就不及邱鸿声,而邱鸿声又不太在意沈百万的生死,沈百万现在虽然瘦成了皮包骨,可总有百十来斤的份量,蒙面人拎着他,身法越发吃力,左支右绌之下,正待扔下沈百万,却见邱鸿声剑法变刀法,一招横扫千军,长刀势若奔雷横扫过来,蒙面人用刀背一挡,只听一声暴响,刀竟被挡了回来,正砍在了沈百万的脖子上,就见血光崩现,沈百万头一耷拉,呵呵两声,身子一阵乱抖,竟咽了气。

    护院看不清两人招数的变化,只知道自己的家主已经死了,顿时惊恐地大叫起来,而听邱鸿声高声喝道:“大胆贼子,竟敢杀人?!”就都以为那蒙面人是凶手,七八个愚忠之人立刻举着棍棒就冲了上来,而此时邱鸿声竟不全力阻拦那蒙面人,顷刻间又有两人枉死在那人刀下。

    沈煌真是好心机呀!见邱鸿声借刀杀人,我顿时明白过来,沈煌请来邱鸿声一班人的目的,竟有暗算父亲沈百万的意思!想想也对,他在与宗设的交易中失了分,虽然眼下还是沈百万默认的继承人,可夜长梦多,谁知道老爷子会不会变了主意,莫不如沈百万现在就死了,他好顺理成章地登上家主之位。难怪沈百万居住的还翠楼防卫如此松懈,让蒙面人轻易得手。

    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本沈熠和我就想借倭寇之手除去沈百万和沈煌,既然有人开始代劳了,我和唐三藏自然乐得静观其成,倒是解雨不明就里,加之恨邱鸿声侮辱过自己,不由得小声咒骂他起来。

    “哼,雨儿你不必骂他,明年今天就是这厮的忌日了!”我搂过她,贴着她耳边小声安慰道。

    对于邱鸿声和慕容仲达,我心里已是越来越无法容忍,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才让这两个家伙多活了这么多时日,眼下沈家局面和混乱,正可把杀人的罪名一股脑推到倭寇头上,我心里已经判了邱鸿声的死刑。

    邱鸿声见蒙面人已惹起众怒,再度挥刀上前,几招之后,他便一刀挑开了蒙面人的面纱,只是见到面纱下的那张马脸,他不由失声叫道:“赫伯权?!你是”马王“赫伯权?!”

    见到那张熟悉的马脸,我也吃了一惊,自己化名王谡投身大江同盟会的时候,曾经和他共事过,对他自不陌生。在同盟会与慕容家的应天一役中,他奉司马长空之命前去镇江求援,结果一去不返,众人皆认为他已被慕容所俘,秘密囚禁起来,只有我从老丈人萧别离那里得知他并未被俘,虽然他到过镇江,但与江北集团一接触便撤走了,只是慕容千秋觉得此人或有大用,便对他被俘的传言不置可否,就算在江北集团,也只有寥寥几人才知道事情的真相。

    当初在武林茶话会上,我见谭玉碎夫妇俩借伤暂时脱离了江北集团,便以为赫伯权也是厌倦了两大集团的争斗而相机退出,毕竟他马匹生意的大主顾并不是江湖中人。可见此情景,我知道自己完全猜错了方向,而倭寇那些战马的来历自然也落在了他的头上。

    “你T.M.D才是赫伯权!”

    被人认出了来历,赫伯权仅仅慌张了片刻,便恢复了正常,他一面尖啸示警呼救,一面矢口否认自己的身份,长刀不顾自身安危地乱舞,在邱鸿声奇怪的有意忍让下,竟渐渐冲出了包围圈。

    “贼子休走!”

    赫伯权刚刚脱离战圈,却见一道剑光迎面而来,持剑少女风姿绰约,正是林筠,而她身后的静闲正抱剑替她压阵。破身后的林筠实力竟有不小的提高,加之赫伯权已是强弩之末,三招过后,便被林筠一剑刺中肩头,再见一脸迷惑的何庆提着一颗人头从还翠楼上一瘸一拐地下来,赫伯权的身法更是凌乱。

    我正暗暗埋怨立花勘助是个笨蛋,一个沈煌竟让他找了这么长时间,却听从假山那边传来一声厉啸,赫伯权神情一松,被突然发动的静闲一举擒下,而不一会儿,就见立花勘助四人押着五个衣冠不整的公子哥走了进来。

    第六章

    见沈熠、沈煌五个哥儿悉数成了俘虏,唐三藏不由得低声骂道:“沈熠这个笨蛋,早告诉他好好藏着,怎么也让人抓住了呢?”

    “那还不是沈煌的功劳!”

    我立刻明白过来,就在我们算计沈煌的同时,他也在算计着自己的哥哥,只是他毕竟不是江湖中人,加上唐门的易容术,他便弄不清自己对手的底细,一切便超出了他的预料,而我们也百密一疏,让他得到了机会。

    看到倒在地上的沈百万,他五个儿子顿时都惊呆了,当然,其中的两个该是早有思想准备,虽然眼前的局面可能与想象中的不太一致,但结果却是相同,于是这两个人率先大哭起来,拚命挣扎着要去看自己的爹爹,就算被人狠狠抽了几刀背,那哭声与挣扎都没有停止,相比之下,其余三子显然孝心不足,也难怪护卫们窃窃私语起来。

    “二少爷真是孝顺啊!”

    “大少爷虽然荒唐,可真心疼老爷,就算不能继承家主之位,都没有丝毫怨言,说不定,跟着这样的主子反而更有好处呢!”

    虽然看不清立花勘助脸上的表情,可他眼中却闪过一丝迷惑,显然事态的发展也大大超出了他主子的预料。按照我的估计,就算宗设对沈家有所怀疑,也不会骤下毒手,毕竟沈家所拥有的庞大商脉对宗设有着相当大的吸引力,看立花勘助来到沈家后直奔沈百万的居所,他应是来试探沈家意向的;而沈家藏有高手也并不奇怪,第一次交易就出了事,彼此提防也理所应当,只要沈家真有诚意,误会还可以解开,然而沈百万的死似乎已经把和解的路完全堵上了。

    “他真是沈百万?”立花勘助身后一个矮胖汉子踹了沈熠一脚,问道。那厮汉语极是流利,竟和宋素卿一样,听不出一丝倭人口音。

    “是你爷爷!”

    沈熠虽是个花花公子,关键时刻头脑却异常清晰,知道自己此刻绝不能示弱,被踢倒在地后依旧破口大骂,挣扎着站起来后又被踢倒在地,几起几伏已是口吐鲜血,激得众家丁齐齐呐喊起来,有人更是被感动的热泪盈眶,只是投鼠忌器,大家不敢上前。

    只有我这边三人才注意到他每次起身之后,眼珠都四处乱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只是见没什么动静,他脸上已经渐渐露出一丝焦虑、声音也渐渐低沉下来,只是别人见他嘴边的鲜血,都以为他受伤气弱,愈发觉得他视死如归,着实难能可贵。

    “都杀了!”

    立花勘助立刻做了决断,既然和解已不可能,斩草除根自然是上上之选。

    只是话音刚落,却听邱鸿声喝道:“且慢!”他用剑一指赫伯权,叫道:“不放了沈家少爷,我就杀了这厮!”

    而众家丁也跟着躁动起来:“他们杀了人,快去报官啊!”

    立花哈哈大笑起来,叽哩哇啦不知说了句什么,刀刚举起,我手中的翌王弓已经拉满了弓弦,只是立花身后那个汉子此刻却和立花低语了一句,旋即冲邱鸿声道:“好,不过,一命换一命,你说,究竟是换沈家哪位公子的性命?”

    “当然是沈二少爷…”

    邱鸿声脱口而出,可他见到沈煌满脸的恐慌才知道自己错了,沈煌那句笨蛋尚在嘴边,一道亮光闪过,一颗大好头颅已经飞上了天。

    太完美了!

    我不禁喜形于色,见是立花身后的汉子挥刀砍向沈熠,弓上便留了几分力道,一枚羽箭带着奇异的啸声直奔那汉子而去,那汉子听到啸声有异,顾不得斩杀沈熠,回手一刀想磕飞疾驰而来的暗器。

    只是双方都低估了对方的实力,羽箭并没有如我所愿的那样射中他的心窝,而那汉子的长刀也没能格开羽箭,羽箭微微变了方向,正扎在那汉子的肩头,把他踉踉跄跄带出了好几步。

    咦,这厮武功不弱啊!我暗暗惊讶,宗设手下的另一员大将近藤又兵卫并不精通汉语,原本以为他是个通译,没想到竟是一把好手,心中蓦地闪过一丝疑念,莫非这厮是中土的江湖人?疑念一生,顿觉此人的身形有些眼熟,就连他刻意变换的声音都觉得似乎在哪儿听过。

    只是我已经来不及细想,那边唐三藏双手已如蝴蝶般飞舞起来,流星似的飞刀正好封死了立花勘助向右移动的路线,让他无法去杀沈熠,却在他左侧留下空档,他便挥刀结果了沈家老三老四;而解雨的飞刀则准确地要了立花两个随从的性命,随即飞刀阻击立花,才救下了沈家老五的性命。

    “倭寇休得猖狂!”“替二少爷报仇啊!”

    我和唐三藏从亭上跃下,是该自己出动的时候了,不然或许会让解雨看出破绽来,我俩可都不想在她心中留下什么阴影。抽出背后的两截毒龙在半空中合而为一,带着嗤嗤的破空声直扑向立花勘助,旁边唐三藏配合默契地朝那受伤的汉子兜去。

    “是你!”

    离立花尚有三四丈远,他就认出了毒龙,眼神一惊,竟不顾赫伯权的死活转身就走;那矮胖汉子更是机警,立花尚未起步,他已经窜出了老远。

    既然沈家这面的目的已然达成,立花勘助就没有了利用的价值,有唐家兄妹襄助,我有十足把握留下立花和他的同伙,从沉宅一直追到大街上,虽然路上果然有两批一共八名忍者相阻,可在唐三藏飞刀的紧逼之下,立花竟连骑马的机会都没有,只好穿家入舍,一路惊的鸡飞狗跳,才堪堪保持住了和追兵的距离。

    眼看就要追上敌人,立花和那矮胖汉子的喘息声也越来越大,可前面乱草棚后已经隐约可见松江城的城墙了。立花精神陡长,突然长啸一声,就见从旁边的草舍里飞起两道人影,前面一人身法快如惊鸟,手中长刀如雷如电,朝我当头劈来,气势雄浑竟不亚于武承恩使出的天魔杀神,口中还低喝一声:“呔!休伤我弟兄!”

    毒龙与倭刀在半空中相撞,激起一溜耀眼的火花,火花映照出一张儒雅的脸,正是宗设!而我手中一热,胸口更是一窒,方才追赶立花耗费了不少内力,此刻竟落了下风!

    这厮果然有接近十大的实力!我忙左手收枪护在身前,凝神观望,右手更是搭在了腰间斩马刀的刀把上。

    “谁?!”

    宗设藉势后翻,话中已有了讶意,我脸上涂满了炉灰,他自是认不出我来,只是立花勘助定是和他提起过毒龙,让他很快想起了来人是谁,双足在地上一弹,如燕子一般藉势折了回来,随着长刀划出一道凛冽寒光,就听他冷笑道:“将军别来无恙?”

    却见从我身旁飞出五道暗芒,五把飞刀就像被赋予了生命的暗夜精灵,直奔宗设的要害而去。

    唐五经曾经在黑石村施展过的名为“天狼七星变”的华丽手法再度展现在我眼前,虽然与七把飞刀齐射的顶峰境界尚有一大段距离,可威力比唐五经却要强大许多。

    “这才是我的大舅哥!”

    凝聚了全身功力的毒龙枪趁势勃然而发,全然不顾回身向我侧面袭来的立花勘助,那儿该有我的大舅哥替我守护吧!

    宗设处惊不乱,借着挥刀磕开飞刀的那一点力道,他身子竟然奇异地横挪了两尺,又避开了四把飞刀,只是封堵毒龙枪的力道却弱了许多,虽然他藉势再度向后飘去,身法轻灵异常,可半空中还是留下一串血珠。

    而唐三藏仓促变出来的短刀虽然封住了立花勘助的全力一击,可一刀即伤,一口鲜血“噗”的一下喷了出来,身子晃了几晃却兀自不退,还是解雨见势不妙,舍了在流光刀里挣扎的两个汉子回身相救,两把飞刀逼开了立花。

    “撤!”

    宗设望了唐三藏一眼,目光颇有些惊讶,想来他也没有料到今夜竟会连番遇到两个一流高手,见立花还要拧身而进,便喝了一声,立花顿时停住了脚步,而草屋旁又涌出六个人影,护着四人飞快向城头奔去。我见这六人身后都背着棍子似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倭铳,也不敢追赶太甚,只好目送着宗设等人沿着事先布置好的绳索逃出城外,只把最后留守的两名倭寇杀死在城头。

    回头看唐三藏正抹去嘴角的血痕,他苦笑道:“这厮一身蛮力当真了得。”声音比往日着实虚弱了许多,见我目光落在沾满鲜血的手上,他才换上一副笑容,道:“我没事,敝门内功不济,却是最会挨打了,要是我争强好胜憋住那口血,反倒麻烦大了,再说,阿棠可是个国手哩,这点伤在她眼里不算什么。”

    话虽说的轻松,可我也知道他是不欲让我担心,只是我没料到他的“天狼七星变”竟如此花费内力,虽然只比唐五经多射了一把飞刀,可似乎多消耗了不止一倍的功力,若不是立花勘助箭伤未愈,他恐怕会更吃亏呢!

    不过,和唐三藏配合的战果却也大大出乎我的预料,看来唐门暗器的辅助攻击效果要远在其它兵器之上,当然,天魔刀和隐湖剑法的相得益彰威力也不小,只是…这可真奇怪呢!

    解雨心疼大哥,一面埋怨一面飞快地掏出师父留下的药丸:“这是相公的雪莲玉蟾丸,比咱家的还有奇效,你快点吃吧!哼,也不知道爱惜自己,以后谁嫁给你谁倒霉!”

    “喂,我可是为了救你相公…”

    “他命长着呢!一个老婆一条命,他总该有七八条命了!”解雨说着说着,声音却哽咽起来,一拧身伏在我肩头啜泣起来:“你…万一大哥…封不住那厮的刀,你让人家…还怎么活…”

    我心中顿起爱怜,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低声笑道:“还没娶你哪,我怎么舍得去死!再说,你相公真是属猫的哩!”

    却听一旁唐三藏叹息道:“真服了你们公母俩,回沈家啦!”

    回到沈家,那里已经乱作一团,沈煌和老三老四身首异处,自然是死翘翘了,而沈熠和他五弟倒在血泊中,却不知是死是活,一些胆大妄为的仆人开始哄抢沈家的财物,前院内院有多处已经着起火来。

    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王汉生和十几忠仆虽然竭力维持着局面,王汉生的身前甚至已横着两具家丁的尸体,可无奈沈家宅院广大,他又不敢离开沈熠兄弟太远,竟制止不住骚乱。

    我长枪一扫,将两个背着大包裹刚从还翠楼里冲出来的家奴打倒在地,想起这里靠近金山卫,心念一动,便高声喝道:“沈家众人听着,金山卫新任副千户曾亮在此!速速各归职守,组织救火,本人既往不咎;否则,株连九族!”

    内力发出的叫喊在夜空中回荡,抢劫的众人一听有官在此,顿时张皇失措,大家面面相觑,一人心存侥幸,偷偷开溜,被我一箭射死,于是众人纷纷把抢来的财物扔掉,灰溜溜地回到各自的岗位上救起火来。

    那边唐三藏检查了一下沈家仅存的哥俩,朝我点点头,说万幸,都还活着。点了几处穴道,两人才悠悠醒来,望着父亲兄弟的尸骸,不由抱头痛哭。

    王汉生远远给我施了一礼,便抢到了沈熠身边,沉声道:“大少节哀顺变,沈家诸事要大少主理,老爷及三位少爷的后事也需尽快料理,且莫悲哀过甚,伤了身体。”

    听王汉生这么说,沈熠猛的转过头来,所有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突然爆发,那神情彷佛是择人而噬的猛兽,若不是唐三藏拉着他,他恐怕已经扑了上去!

    “王汉生——”他的怒吼已经变了调:“我爹遇害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我三个弟弟遇害的时候,你又在什么地方?!就算养条狗,也知道报效主人,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杂碎!现在跑出来卖好,我呸!”他边叫边挣扎着,已是泪流满面:“放开我,放开我,我…我要杀了他…杀了他…呜呜…”

    王汉生脸上一阵抽搐:“大少,我的命是老爷救的,老爷让我死,我会毫不犹豫地撞死在还翠楼,可老爷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效忠沈家,大少,不是效忠老爷,而是效忠沈家啊!明知道出来是送死,这样的事情我王汉生决不会做,因为沈家还有我可以效忠的对象,就那么轻易死了,九泉之下,我也无颜面对老爷!”

    明白了王汉生的心意,我知道他日后将是沈熠的得力助手,便上前拉住沈熠的手,输进一道内力平复他紊乱的气息,道:“王总管说得没错,大少不振作起精神来,沈老爷子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可就要毁在你手里了!”又道:“其实没有他,即使你没被倭寇杀死,恐怕也死在暴乱的家奴手里了。”

    用天魔吟颂出的话语顿时让沈熠清醒过来,他嘴唇蠕动了两下,一声“对不起”伴着热泪呜咽而出,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到父亲的尸体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放声大哭。

    王汉生投来一道感激的目光。我不再理他,四下张望,却不见前来助拳的邱鸿声四人的身影,就连赫伯权也没了踪迹,听王汉生解释,才知道因为雇主身亡,外敌退却,维持着微妙平衡的力量一下子被打破,原本就处在江南江北两大敌对阵营的四人立刻分裂,邱鸿声欲杀赫伯权而静闲阻之,一言不合顿时厮杀起来,静闲、林筠不敌而逃,邱鸿声和何庆二人便追了下去,王汉生被暴乱的家奴所阻,只能眼见着赫伯权趁隙溜走。

    “哼,邱鸿声这厮以为自己能溜得掉吗?!”我心中暗哂,当初为了得到沈煌和邱鸿声四人的藏身之所,解雨借着白天和林筠错身的当儿,偷偷在她身上洒了一点唐门秘制的千里香,五天之内,林筠根本逃不脱解雨的跟踪,而既然邱鸿声是追二女去了,找到了林筠,自然十有八九就能找到邱鸿声。

    只是我不想引起王汉生的疑心,便假意追问起四人的去向,王汉生指着后花园说他们朝那边去了,迟疑了一下,又道:“曾大人的头发…长得好快呀!”

    “嘴巴严才能长命百岁!”

    我冷冷扔下一句,请唐三藏照顾沈熠,自己便带着解雨奔向后花园。不一会儿,解雨就发现了线索,一路穿过后花园,到了院墙,她才停住了脚步。

    此时后花园早已静了下来,唯有地上不时可见的散乱包裹述说着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场骚乱。倒是宅外大街上人声鼎沸,纵上大树向外看去,一伙地痞流氓和十几个军卒斗得正欢,周围住家的屋顶上不时传来叫好声,而更远处一队衙役正迅速向沈宅赶来。

    见解雨微锁蛾眉,在几丈见方的范围内转来转去,我知道此处定是四人交手的地方,过了好一会儿,才见解雨眉头一展,沿着一条曲径朝花园深处行去。

    前面隐约可见那片嵯峨嵚崟的假山,我已经猜到这四人的所在了,如果静闲林筠曾与邱何二人有场恶斗的话,实力不济的两女十有八九已被生俘了,想到邱鸿声是如何对待解雨的,我知道这个老色鬼眼前最需要的就是一处隐秘的住所来恣意享用已经到手的美味,而沈煌藏身的密室自然是他的首选。

    果然,透过石门,断断续续的淫词浪语伴着浓重的喘息声飘进了我和解雨的耳朵里。

    “…换马!…他奶奶的,呼——名人录上的女人…就是不一样!真他奶奶的紧啊!嗯…

    啊…我说林女侠,你、你也配合一下嘛!“何庆的声音淫邪而兴奋,只是林筠显然不肯合作,就听”啪啪“几声脆响,何庆骂道:”你丫的还装啥逼毛,早T.M.D烂货一个了,啧啧,还有脸梳双丫髻呢!你说,你奸夫有没有我厉害呀?“

    见解雨的目光已经快能杀人了,我手上的力量猛的加了两成,密室的石门一下子就被推开了。

    昏暗灯光下纠缠在一起的四人一下子都愣住了,林筠、静闲以为来了救星,顾不得自己几乎赤身裸体,拚命地挣扎起来,只是她俩该是被点了穴道,那挣扎显得软弱无力。

    “呵,有人要英雄救美呢!”邱、何看不清阴影里的来人,以为是沈家人,很快从惊吓中恢复过来,何庆更是双手将林筠一对小巧椒乳握在手心,狠狠一掐,胯下夸张地耸动了两下,嘿嘿笑道:“来吧小子,就这么老子也教训得了你!”

    “找死!”

    解雨气得顾不得变换自己的声音,娇叱一声,已从我身子后窜了出来,乌光闪过,何庆的脑袋顿时飞了起来,没了头的身子竟还挺动了两下,才向后倒去,身子尚在半空,一股白浊液体“噗”的一下,从挺直的话儿里射了出来。

    说不出来的诡异把林筠吓得脸都扭曲起来,呵呵地想叫却叫不出声,身子突地一颤,竟似高潮一般地抖动起来,一道水柱淅沥沥的落了下来。

    邱鸿声看着何庆的首级落在了静闲身上,一呆之后,猛的从她身上弹起,密室里地方狭小,解雨被何庆尸体挡了一下,竟让他拿到了兵器横在静闲的脖子上。

    “别过来,过来我就杀了她!”

    “可笑!我又不认识她是谁,就像你,你会可怜沈百万吗?”我冷笑道,半截毒龙闪电般朝静闲肩头刺去,就算邱鸿声杀了静闲,毒龙也会穿过静闲的肩胛骨,刺进他的心脏!

    发现我根本不顾忌静闲的生死,他一下子崩溃了,只用我两招,就束手就擒。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有钱!很多钱!啊——!”

    尚在企求活命的机会,解雨已经一刀削去了他的命根子。

    “你、是、谁?我和你…有何…冤仇?!”

    “想知道吗?”

    流光刀抵在他的心口,解雨轻轻在他耳边报出了她的姓名,只见他无法置信地望着我和解雨,然后眼见着流光没入了自己的胸膛。

    第七章

    得到了王汉生的支持,沉熠顺理成章地接任了沉家家主,而他的父亲和三个弟弟在军方和官府的有心宣传下竟成了抗倭的英雄,沈煌更是得到了义士的称号。

    在沉熠捐给府衙大笔银子后,大部分逃逸的暴乱家奴很快就归了案,虽然没有株连九族,可几个人在狱中的离奇死亡还是让下人们见识了新主子的铁碗,而那十几个忠心护主的家丁则得到了厚赏,恩威并施下,沉家近一年来因为沉百万疾病缠身而带来的颓废景象竟大为改观三日后,沉百万和他三个儿子风光大葬,全城名流富贵几乎倾巢出动,出殡的队伍竟有半里长;吊唁的人更是络绎不绝,直忙到打了定更鼓,灵堂里才清静下来。

    沉熠见半天没有吊客,便反母亲和众姨娘劝回自己的居所,又送走了哭哭啼啼的沈煌媳妇,回到灵堂已是满脸倦意,望着犹自精神抖擞的我,他感慨道:“早知道这么辛苦,就该像你一样去学点什么内功去了。”

    我随口说了句:“就怕你吃不了那份苦。”一指唐三藏道:“伯南,大少因为唐门有事,就要告辞了,拜托你的事情,且莫忘记了。”

    沉熠正色道:“大少对我沉家恩重如山,些许小事大少尽管放心。”听我话里似乎也有告辞的味道,他迟疑了一下,道:“别情,你可否多在松江停留一日呢?”

    我本意正是要和唐三藏一道离开松江。沉熠为了防止倭寇的报复,采纳了我和王汉生的建议,遍撒英雄帖向江湖各大门派求助,对那些名门正派,在性命攸关之际,就顾不上君子不君子了,一面许以厚利,一面在信中隐约透露出万一自己出事,就将这些门派走私的内幕揭露出来的意思,颇有威胁这些门派就范的味道,至于今后的生意,那也是保住自己性命之后才能考虑的事情。

    如此一来,各大门派派人襄助的可能性大提高,而在这种情况下,我可不愿意与这些人在沉家会面。

    只是辛辛苦苦把沉熠扶上扶上家主的宝座的目的,就是要利用沉家来进家松江,而沉家也是日后对付倭寇的一个重要棋子,何况沉熠还是个说得来的朋友,我只犹豫了一下,便点头应了下来。

    唐三藏只好孤身上路,他的内伤已好了一半,注意行藏的话,等回到蜀中唐门,伤势自然就痊愈了。而据他的估计,那时候他父亲唐天文与四叔唐天行也该达成某种妥协了。

    解雨自然不想让大哥一个人回去冒险,真正能给予她父兄强大支持的我却分身乏术,无法前去四川,而遭人妒忌的她在唐门出现究竟对父兄是好是坏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最后,还是唐三藏让她在江南盯住她大伯唐天威父子的动静,她才千叮咛万嘱咐地送走了大哥。

    三人一路蹓蹓跶跶返回沉家,路过灵堂,却见里面灯火通明,人影绰约,心中好奇沉熠留我一天所为何事,便吩咐解宋两女先回房歇息,自己朝灵堂起去。

    离门口还有十几步,就听灵堂里传来嘤嘤的哭声伴着一女子断断续续的啜泣:“…怜惜,奴家愿…愿…”

    说话声一下子没了,却隐约听见一阵衣服摩擦的淅嗦声后,沉熠道:“不,这…不好吧…只是语气却不甚坚决。

    听那女子的声音似乎是沉煌媳妇朱氏,我心中不禁暗叹,昨日就听沉熠说死了丈夫的朱氏并不怎么悲伤,反倒有意无意地勾引他,想来不是假话。

    重重地在门外咳嗽一声,才道:“伯南,是我!”

    半晌,门一开,果然是朱氏,只是她连招呼都没敢打就慌忙走了,再看沉熠的丧服上已是褶皱一面。

    他却并不尴尬,望着朱氏妖娆的背影出了会神,才道:“说来也怪,认识她这么久,竟不知她身子是如此妖媚!”又叹息道:“可惜可惜!她若不来勾引我,日子长了,我定忍不住去勾引她,那样一来,岂不多了许多情趣?”

    我忍不住动了粗口,他才回过神来,望着桌前那个大大的“奠”字,苦笑道:“别情你不知道,她本是小户人家出身,一旦离开沉家,再嫁之身还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去,真想过上沉家这样的生活,只能充当大户人家的妾室,哪有在沉家做着少奶奶风光,在沉家唯一少的,只是男人的疼爱罢了,而她表春正艾,我还真怕她耐不住寂寞,坏了我家门楣呢!我去勾引她,总好过她被那些下人勾引吧!”

    听他讲出这么一大段歪理来,我一时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其实我自己就是个淫贼,这样的机会摆在面前,我恐怕也不会放过,无瑕还不是一样被我吃进了肚子里。想到这里,我便转移了话题,问他留我究竟所为何事。

    “当然是借钱。”沉熠苦笑道:“沉家变成了抗倭英雄,好听是好听,却是中看不中吃,几天之内,几乎所有与海上有关的生意都被打了回票,加上我爹的葬礼,家里没有多少现银了,而过几天,那些前来助拳的江湖好汉们就该到了,我都不知道拿什么支付给他们!别情,我知道秦楼刚建好没多久,又赶上个几十年不遇的大冬天,你又要帮衬老丈人的宝大祥——那也是个无底洞,手头不见得完松,不过,我想来想去,除了你之外,真不知道该和谁借了。”

    他叹了口气:“能借给我的我不敢借,怕以后对生意有影响;手里一大堆地产田产却不敢卖,怕叔伯兄弟骂我败家,真是难死我了。”

    现在该是沉家最困难的时候了,既然已经帮了沉熠一把,总要帮到底,而且沉熠求助的门派不少分属江南江北两大集,这里若是能羁留几把好手的话,等于变相减弱了两家的实力,自然对我大有益处。

    想到从扬州师娘那里挪出个二三十万两银子解沉家燃眉之急倒不是太难,我便点点头道:“别情,你放心吧,我们可是穿同一条裤子的朋友!”

    听有十万两银子供他调度,沉熠喜出望外,道:“别情,虽然海上生意最是赚钱,可我知道你不想沾它,而经此一难,我想沉家也要另辟商途,开妓院赌馆,造松锦缎总不会惹来杀头之罪吧!”

    把秦楼开到松江和进军织造业都是我的愿望,而一声葬礼让我看出来,沉家就算遭遇大难,在松江也有相当大的影响力,两人一拍即合。

    沉家缺少现银,却不乏地产,沉熠拿出了自家的一块绝佳地产入股日后的松江秦楼,而为了感激我的支持,更是执意只要松江秦楼股份的二成,我好说列说才反比例提到三成,至于设立织染铺子,他负责场地和织工,而我则负责疏通松江织造局,至于购买织机则是一家一半,收益则按他六我四分成。

    谈妥了条件,沉熠心情也放松下来,把几盏长明灯里的油注满,道:“这几日忙前忙后,才知道老爹的位子不是那么好坐,真真累死人。

    “他扭头诡笑了一声,道:”有道是行乐需及时,别情,你不是想见识一下我的收藏吗?今晚有没有兴趣?“

    沉熠是调教女人的高手,据他所说,江南几个著名的大家闺秀被他调教成了人形犬,秘密收藏在自己屋内。只是前几日大家的心思都放在如何防备倭寇上,而这两在沉熠又忙着处理父亲兄弟的丧事,竟无缘一见,眼下听他提起,我自然好奇,可放眼满是白刺刺的招灵幡,就算我再蔑视伦常,心下也犹豫起来。

    沉熠看在眼里,抚着他爹的灵牌道:“老爹总说,人死如灯灭,人一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对他好也罢坏也罢,他感受不到了。我爷爷死的时候家里穷,奶奶能要卖身葬夫,却被爹拦下,一把火就把爷爷给烧了。

    老爹要是知道我这么铺张只为葬他,非把我骂死不可,殊不知我是为了撑着沉家的门面,也是为了感谢老天爷没让我爹死在我手里。不过,这一场风光水陆道场已经足够了,老爹他也不会希望我总沉在悲伤之中。

    他眨了眨眼,邪笑一声道:“方才,我还真想在老二的灵前干他的女人来感谢他的一番好意呢!”

    虽然沉熠心中对自己的父亲和弟弟藏有杀机,可他们最终并不是死在他手里,甚至可以说他们的死和他没有半点关系,这颇让沉熠感到宽慰,只是沉煌曾经出卖他,让他心中未免升起了报复之心。

    “这么说,倒是我打扰了你?”

    他嘿嘿笑了两声,却不搭话,只让我在这儿稍等片刻,他便匆匆离去。过了半晌,却见他牵着一大一小两条“狼犬”走了进来。

    “这就是人形犬?”

    虽然这两条“狼太”乍看就像是真的一般,尖尖的厉齿,乌亮的毛发,摇摆的尾巴,无不活灵活现,可它们走路的姿势却怎么也不如真正的狼犬那么轻盈,让我一眼认出了沉熠的作品。

    沉熠点点头,随手反门关好。那两只人形犬就亲昵地依偎在他身边,不时用脖子蹭着他的腿。大的那只人形犬有藏獒一般大,显然是个成熟女性,小的看身形却像只有十二三岁的光景。

    “今天有贵宾,你们可要乖一点喔!”

    沉熠轻柔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兴奋,随即解开其中那只大人形犬脖子上的黄金项圈,那真狼头硝制而成的头套被摘了下来,一张被如秀去发包拢的绝世容颜骤然出现在我面前。

    饶是我早有思想准备,可在这肃穆的灵堂里看到这个如狗一般四肢着地的美女,心中不审不免有些震撼,那张脸不是我想象中的艳丽,却是清纯无比,只有细心观察,才能发现她眉宇间隐藏着的一丝荡意,一道滟涟目光从我脸上一扫而过,就立刻落在沉熠身上,眼波顿时轻柔起来,蝤首在他胯间拱来拱去,就像向主人撒娇的小狗一般,状极亲昵。

    “如姬,去,好伺候动少爷去!”沉熠拍了拍她的屁股,退职如姬呜咽两声,才摇着尾巴跑到了我身前,丁香一吐,朝我手心舔来。

    “伯南,你的女人,我敬谢不敏了!”

    我忙跳开,尽管这个如姬只是只人形犬,尽管她可能待过很多男人,可她毕竟是沉熠的女人,对于别伯女人,我一向敬而远之,倒是如姬眼中闪过一丝迷惘。

    沉熠哈哈笑了起来:“别情,如姬送你又如何!”

    “君子不夺他人之好,再说,想玩这个调调,我自己调教好了。”

    “这话说的也是,”沉熠颇有些感触地道:“过程才真正有趣。不过,既然带来了,总要让你见识一番。”

    他手刚摸上小犬的尾巴,却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听一个仆妇气喘吁吁地禀告道:“大,大公子,外面来了几个人,说,说是特地从苏州赶来给老爷上香的,您…您见不见?”

    “苏州?”沉熠的手蓦地一停,朝我望了一眼,总道:“知道客人姓名吗?”

    “有拜帖,为首的那个女客唤做孙妙。”

    “孙大家?!”沉熠顿时惊叫出声来:“别情,她…她和我沉家非新非故,怎么会来拜祭我爹呢?”

    “不管为什么,总要让她进来才是。”

    我自然也是一头雾水,却很快想起,孙妙曾多次到松江演出,甚至进秦楼前的最后落脚之处也是松江,心头蓦地一动,莫非她和沉百万有旧,而沉熠却不知晓?

    沉熠忙吩咐那仆妇去唤王汉生将客人迎到灵堂,说自己要守灵,就在此等候,然后部我道:“别情,孙大家你见还是不见?”

    我当然想见她一面问个清楚,可听她与别人同行,却让我犹豫起来,我现在用着李佟的名头在沉家行走,真实身份轻易暴露不能给旁人,而一旦孙妙见到我之后沉不住气,露了破绽,我又不知同行者是谁,恐怕会泄露我的消息,万一再被倭寇侦知这几起事件都有我的份儿,没准儿会给竹园带来必要的麻烦。

    可心中却也好奇孙妙与沉百万的关系,望着灵望后的帏幔灵机一动,道:“先不见了,我在帏幔后听听她来做什么吧!”

    沉熠说好,让如姬陪我一同躲在帏幔后,却把小犬云姬留在灵堂里,自己跪在一旁,静候孙妙,云姬则伏在他身旁东张西望。

    帏幔后本就狭窄,又堆满了香烛冥纸,几乎没有可落脚的地方,我只好纵身坐在高高的一大堆冥纸上,把地上仅有的一点空隙留给了如姬,只是她在那么陕小的空间里依旧想象只狗似的四肢落地,可怎么也做不到,便急得呜咽直叫,我心中不忍,便伸手把她拉了上来,她顺势蜷在我怀里,舔了舔我的手心,似乎是表示她的感谢。

    这只是一只宠物狗而已。

    一旦这么想,因为这奇异景象而勾起的欲火便消退不少,我甚至可以捋着她身上那件黑狐皮外套上的柔软狐毛,全当是爱抚着一条真正的狗。

    过了片刻,就听门外一阵环佩响动,叮当之间是六个人的脚步声,侧耳细听,除了孙妙之外,其余五人的脚步声沉稳有力,步法始终如一,竟个个都是江湖好手!

    咦,孙妙这是和谁一起来的呢?难道是六娘不放心她自己出行,派铁平生,马鸣一路保护她吗?可另外两人又是谁呢?怕几人听到帏幔后的动静,忙示意如姬不要乱动。

    吱扭一声,灵堂大门被推开,只听王汉生颂道:“秦楼孙妙孙姑娘,鹰爪门司马长空司马门主,慕容世家慕容仲达慕容总管,铁剑门万里流万门主,唐门唐五经唐三公子前来拜祭,主人谢——”

    原来是他们到了!

    听到这五个熟悉的名字,我心中恍然,江南江北两大集团都派人来松江,早在我算计之内,只是司马长空替代了预料中的李思罢了,只是他们和孙妙同行,又来得这么快稍让我有些意外。

    哼,没有邱,何几个人的失踪,一个沉百万的死,怎么会惊动了这么多的江湖好手?且不说慕容和万里流,那司马长空该是刚从泉州训练归来吧,沉百万和他能有什么交情,让他放下大江同盟会的一摊子事儿跑到松江来吊唁他呢?

    倒是唐五经竟敢公然现身,着实大出我的预料,“难道这厮不怕我追究他在黑石村的事情吗?”可转念一想,他和孙妙他们同行,自然回苏州秦楼了,而且更高明的是,他竟公开了自己的身份,只要他父子还没跟唐三藏父子公开翻脸,凭我和唐三藏的关系,我还得照拂他——金山卫总管不着苏州府吧,甚至如此一来,六娘也无法禁锢他的行踪,而此番回来,怕是沉熠也要难受的紧了。

    “这厮真是棘手哩!”我一面暗骂,一面飞快地思索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料理了他。

    几位江湖重量级人物出人意料的到访,让沉熠惊讶无比,一时间都忘记了回礼。

    长明灯将五人拜祭的身影投在帏幔上,礼毕之后,才听沉熠道:“诸公及孙大家百里趋吊,寒家上下自是铭感五内,只是在下驽钝,不知诸公与先父…”

    慕容仲达插言道:“大公子必多疑,你我好歹相识一场,敞门又与贵府有过生意往来,前拜祭理所应当,万门主他们亦是如此,何况,我们都不忍心让孙大家孤身一人上路。”

    一旁孙妙悲声道:“沉老先生数度有恩于我,惊闻他老人家仙去,小女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年前小女子还曾与他老人家促膝言欢,那时老人家虽比以往清减,可身体依旧健硕,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就连我都觉得悲从心来。

    慕容道:“听说贵府遭了劫难,沉公不幸遇难,只是传言语焉不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谁也说不清楚,孙大家偶然听到沉公过世的消息,都哭昏过去了,大家也不敢和她乱说。孙大家,有事你问大公子吧!”

    就听孙妙惊呼一声:“什么?老爷子是被…被害的?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凶手呢?凶手抓没抓起来?老爷子,他…他…老天怎么这么无情…”说着说着,她竟啜泣起来。

    沉熠似乎被她勾起了心事,也失声痛哭起来,一时间屋子里只听到两人的哭泣声,气氛异常压抑,半晌,沉熠才止住悲声,将那一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是许多关键之处做了处理,与事实的真相已相差甚远。

    第八章

    “这么说,沈公是被赫伯权害的了?”慕容仲达沉声道,想来赫伯权曾是大江同盟的骨干,坐实了他的罪名,自然对慕容世家有利。

    “那只是邱鸿声一家之言!说不定是邱鸿声失手伤了沈公呢!”司马长空反驳道,虽是替赫泊权的开脱之词,却几乎猜中了事实。

    “可当时沈家那么多家丁在场,甚至还有两百花帮的女弟子,司马门主有怎么说呢?”慕容冷笑道。

    其实现场我并没有看到林筠和静闲,不过她们应该也离现场不远,细节上的变化该不会冤枉了两女。

    “鄙人倒是想请司马门主帮个忙,同为大江同盟的属下,司马门主可否给百花帮易帮主传个口信,让她的两个弟子出来证实一下当天发生的事情呢?”慕容接着道。

    林筠和静闲?百花帮现在也正心急火燎的寻找她们吧!我心中一阵晒笑,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两具赤裸的娇躯,抚摸着怀中的如姬,我突然萌发出一个念头,是不是该把这两个丫头调教成两头人形犬呢?

    “在下还要请教慕容总管呢!”司马沉声道:“百花帮林女侠,庄女侠应二公子之请前来助拳,可到现在音信皆无,放才听大公子所言才知道,邱鸿声和何庆竟然不顾倭寇当前,挑起事端,林庄两为女侠十有八九被这两个奸贼杀害了!”

    “真是恶人先告状!”慕容怒道:“邱总镖头和何副帮主至今未归,被林,庄那两个妖女暗害了才是真的!”

    这倒是冤枉了她们,邱何二人自然是死在我和解雨手里,想邱鸿声好歹在新的江湖名人录上排名五十七,岂是两个毛丫头能杀得了的,倒是让人家快活了一番却是真的。不过想起解雨趴在邱鸿声的耳边告诉他自己的身份的时候,他那副吃惊的下巴几乎快掉下来的摸样,当真好笑呢!

    听慕容仲达语调颇有些焦虑,想邱何二人的失踪,对慕容家的影响更大。

    “如此一来,江南江北的实力可就越发不平衡了,这倒是我考虑不周呢!”我心下暗道:“可惜同盟会来的竟不是李思,否则把他留下,慕容家也该心满意足了,司马长空和我无怨无仇,倒不是狠不下心来要了他的命。”

    “邱总镖头一身好本事,何副帮主武功也不俗,说林,庄两位女侠杀了他们,未免匪夷所思。”万里流道。

    当然还有卑鄙无耻的赫伯权做帮凶了!林,庄两人不让邱总镖头杀了赫泊权,就是因为他们本是一伙的!”

    听慕容和司马就不顾这里是灵堂,为了失踪的人争的脸红脖子粗,都要把恶名推到对方身上,我不禁奇怪起来,江南江北两大集团本就在敌对状态,你杀了我,我杀了你都是理所应当,要争一个师出有名,想来个得道多助,听众应该是万里流,唐五经,干嘛跑到沈家来讲道理?

    略一思索,想到孙妙,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些话都是讲给孙妙听的,而讲给孙妙,就等于讲给我听,怪不得非要争出个子午卯酉。

    “或许,邱总镖头四人的失踪与倭寇有关把!”一直默不作声的唐五经突然道。

    “哦?”

    “大工资恕我直言,其实贵俯这一战疑点甚多,可能是贵俯宣传的抗倭英雄,而他对沈家也不算陌生,很快就发现了疑点。”倭寇来袭是,只有王总管在保护沈老爷子,王总管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就算他一双铁手也难敌四拳,被一人缠住后,让赫伯权偷袭得手,此时二公子请来助拳的人哪里去了?军放埋伏的援兵有在哪里呢?”

    “照在下分析,倭寇侵入沉府的人数不会太少,邱总镖头他们和军方的人马该是被倭寇纠缠住了,击溃倭寇后才赶到还翠楼,可是军方的人马和邱总镖头他们缺乏配合,以致都低估了倭寇的实力,大公子说邱,何二人也林,庄两女内讧之后,便离开了沉府,我缓役是在两败俱伤的情况下,被倭寇所乘。”

    唐五经心中所想的疑点恐怕绝不只这些,言语只间更是闪烁其辞,可倭寇的势力究竟有多强,除了我以外,在座的只有他最清楚,他的判断也非空穴来风,只是这个判断对我相当有利,我乐的把众人的目光引到倭寇身上。

    倒是那个埋伏在沉府的军方高手在唐五经看来该是非我莫属,而他现在也该暗自庆幸,因为沉熠已经说了,军方的人马前两天就撤走了。

    “倭寇竟然能一口气吃掉三个名人录上的高手?”万里流怀疑到。

    不是三个,而是四个,我心中暗道,静闲的排名,尚在王汉之上呢!

    唐五经没有言语,却听司马长空到:“万门主切不可小看倭寇,三年前况大哥在宁波曾经和一个叫做立花勘助的倭寇有过一战,那厮一身工夫仅比况大哥略逊一筹,我都比他不过。听大公子的形容,此番倭寇的首领似乎正是此人,他若出手,就算是邱,何联手,恐怕也抵挡不住。”

    “竟有此事?”众人皆惊,唐五经借机道:“这么说,军方那几个人岂不都是高手?”

    “军中卧虎藏龙,有几个高手当然不奇怪,像铁胆乐绍翁老前辈的几个弟子都在军中,据说他们的武功早就青出于蓝了。”司马解释道,又问沉熠道:“既然军方派出高手支持沈家,大公子为何还广撒英雄贴,四处求助呢?”

    “曾,李几位大人都有军务在身,自然不能久留寒家,在下只好请江湖朋友帮忙,说起来寒家是做生意的,与江湖朋友联系的少,本不该厚颜相求,只是在下自幼听闻,江湖以狭义为先,而对抗倭寇更是民族大义所在,故而才斗胆相求。”

    沈熠按照计划好的台词照本宣科道:“不过,司马门主,虽然寒家的生意原有很多都是委托给贵门的,可在下知道贵门也是才经历大难,所以没有向贵门求救,并不是有意轻视贵门。”

    “大公子你放心,狭义二字,江南武林铭记心间,莫不敢忘,岂想江北的某些奸诈小人!在下次番前来,就是受大江盟齐盟主的委托,前来助大公子一臂之力的,而同盟会的乐绍翁乐老先生,大江盟的柳斯柳堂主带着几名精干弟兄不日内也将赶到。大公子或许不知,眼下江南武林已经团结为一体,我们就是江南四十多个门派支持贵府的代表!”

    “站着说话不腰疼!”慕容仲达冷哼了两声,才道:“大公子,说实话,我慕容家损失了邱,何两大高手,也算对的起贵府了。不过,看在大公子的份上,就再帮贵府一次,在下已经同志谭管家的谭玉碎夫妇尽快赶往松将。”

    沈熠虽然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可也知道绝不会是一般庸手,自是喜得连声称谢。而我在帷幔后面却暗骂齐放和慕容千秋是一对滑头,英雄贴同得如此兴师动众,让那些标榜自己狭义的名门正派少了许多回旋的余地,而沈家许下的丰厚利益也让那些黑到眼红,只是沈家就像在风雨中飘摇的一条船,不知是能破浪前进,还是就次沉没,先期的投入就大有讲究,看起来司马长空与沈家有旧,乐绍翁也军方联系密切,实际上司马虽然对大江盟忠心耿耿,可他有勇无谋,乐绍翁更是在同盟会里碍手碍脚,放在沈家倒是让同盟会清净了,而谭玉碎夫妇本就在养伤,根本派不上用场,眼下正好废物利用。

    想到齐放和慕容千秋的手段,我手上不由使上了力气,如姬吃痛,却不敢言语,只有尾巴摇来摇去,有一下正扫在我的脸上。

    “这么灵活?”我暗自好奇,伸手一摸,却哑然失笑,早猜到那尾巴是插在菊蕾中,可见她竟如活物一般摇自如,还以为自己猜错了,不料摸到的依旧是那泛器细小褶皱的菊花,想来这也是长期艰苦训练的结果吧!

    就听外面万里流沉吟到:“大江盟的慕容世家衣薄云天,不愧是我辈楷模,敝门当附骥尾,这样吧,敝门就派胡一飞协助大公子!”

    “真是感人呢!”唐五经感慨道:“在下在敝门无职无权,是个闲人,不敢代表敝门,只是在下和沈二公子交厚,为他报仇雪恨是义不容辞!不过,事先声明,一旦敝门另有安排,则恕在下失礼!”

    “如此一是足感恩惠了!”沈熠忙道。

    一旁的孙妙终于开口道:“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替恩公报仇一事还要仰仗诸公,择日小女子将献技于沈府,以助军威。”

    众人有是议论了一番,可除了唐五经已经明确表示从现在开始就留在沈家以外,其他人对已放人员进驻沈家的日期都是含糊其词,似乎都是在提放着其他人,江湖黑白两道在沈家的合作注定了要以尔虞我诈开始,至于如何收场,或许只有天知道了。

    鼓敲三更,众人告退,只有孙妙留了下来,说是想要提沈百万守灵,沈熠虽然已经困顿不堪,却不忍心驳了孙大美人的面子,只好强打精神,陪着孙妙守在灵堂。

    “孙大家与先父有旧?我都不知道呢!”沈熠没话找话。

    “令尊没和公子说起过吗?”可能是见沈熠摇头,孙妙沉吟道:“令尊守口如瓶,自有他的道理,可我也不欲一段狭义心肠就此埋没。我自幼而孤,被人卖进青楼,幸遇令尊将我救出火坑,又送我去江南著名琴师曲凤梧曲老师家学琴,期间历时五载,所需银两俱有令尊所出,艺成之后,我有心相报,却被令尊言辞拒绝,就连他的寿诞我想前来贺寿,他都不许,怕坏了我的名声,种种关爱,真让我无以回报!”

    妈的,难道孙妙是沈百万的私生女,要不这老家伙怎么会轻易防过这么一个大美女?!若不是知道孙妙守身如玉,我早就把沈百万的举动和某种龌龊的勾当联系在一起了,然而听孙妙的意思,倒是沈百万自己放弃大好机会,除了是他女儿这个解释,我实在想不出一贯卑鄙无耻的他有什么理由变的如此高尚。

    要在沈熠的头脑还算清醒,虽然他老爹和孙妙之间的事情匪夷所思,让他“噢!”“是吗?”“竟是这样!”地惊讶了好半天,可总算没说出“那干脆回报我吧”这样激动人心的话来。

    一时间灵堂里只听见孙妙的抽泣声,半响才听沈熠问道:“听说你半年前见过先父,可我记得哪次您在松江只停留了两晚,怡红楼一晚,俞知府第二晚,日程排得满满的…”

    “那大公子记不记得,我在俞知府演出的那一晚,贵府晚上来了一为客人呢?”

    “原来孙大家真的就是那为曲悠姑娘!”沈熠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先父吩咐说曲姑娘的马车可直接进内院,只是这三年来,您来了七八次,我只见过您两面,却都蒙着面纱,弄得我现在才知道原来那就是您。”

    “不想让令尊为难,便借用了老师的姓氏。”孙妙解释了一句,又请求道:“如果方便的话,明日可否让我去还翠楼一趟?”

    睹物思人,也是常情,沈熠自然一口答应。孙妙谢了一句,边跌做在灵前,看帷幔上的影子,石斛是拿去了本经书,果然就传来了喃喃的颂经之声。

    “真是麻烦哩”

    从孙妙要求守灵开始,我就头疼起来,他守在灵堂里,却把我堵在帷幔后无法出去。其实灵堂里已经没有外人,倒不怕和孙妙相见,只是听了人家的秘密,彼此难免尴尬,在帷幔后躲一晚原本也未尝不可,可惜在我房里等我的不是旁人,而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解雨,萧潇,无暇她们能乖乖地守在屋子里等我,解雨可就难说了,事实上,她现在还没到灵堂来,已是大大出乎我的预料了。

    想来想去,还是出去见孙妙一面吧!刚拍了拍如姬的屁股,就听“吱扭”一声,灵堂大门已被人推开,接着传来解雨惊讶的声音:“噫?孙姐姐,你怎么在这?!”

    我连忙按住正欲起身的如姬,心中一阵苦笑,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示意如姬不要出声,正待闪身出了帷幔,却听孙妙讶到:“雨妹妹,怎么是你!你不是和大少去了军中吗?”

    我脚步顿时一收,心中一楞,我和解宋两女参加剿倭营的事情,只告诉了宝亭她们和六娘,并没告诉过孙妙,她是如何知晓的呢?

    而解雨却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回道:“谁让他和沈大公子是朋友呢!听说沈家有事,我们就过来了。”听孙妙说是来拜祭沈百万的,她便问沈熠道:“我家相公呢?”

    “动少?噢,他去…那个,啊…”沈熠还在支吾,两女的身子似乎已经转向了帷幔,我心中暗暗叫苦,解雨六识敏锐,就算听不到我的呼吸,可是如姬却瞒不过她,果然帏幔上的身影突然急剧扩大,“唰”的一声,帏幔一下子就被拉开了一半。

    “咦,这是什么?”

    解雨总算机灵,见到躲在另一半帷幔后的我挤眉弄眼的,便知道我现在不想献身,可他看清楚如姬的模样,脸上立刻布满了冰霜,只是倒霉的沈熠做了替死鬼。

    “哇,是个大美女呢!”她把如姬拽到沈熠身前讽刺道:“沈大公子,你守的好灵呀!”

    说着,拉起孙妙道:“咱们走,和这种人在一起,污了姐姐的名声!”竟硬拉着孙妙出了灵堂,只剩沈熠尴尬地冲着他们背后喊道:“我,我想起来了,动少去了怡红楼啦!”

    第九章

    “听说相公去了怡红楼?”

    回到自己的住处自是一番做作,孙妙不知道解雨一身醋意乃是为了如姬而发,便温言相劝,又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和我在灵堂听到的并无不同。言辞中提及慕容仲达他们听说她要来松江就执意相伴,自己也拦不住,便一同来了。来此之后,才知道他们早接到了沈家的英雄贴,只是打着自己的旗号来松江试探沈家的,又灵堂上发生的一切述说了一番。

    慕容他们几人的行踪我早就掌握,便问起司马长空和唐五经来。孙妙说司马是前天来到苏州,而唐五经则是昨天和何素素一起住进了秦楼,经由和素素的介绍,大家才知道他就是唐门的唐三公子。

    为了保密,孙妙最后还是住进了沈熠为她准备的客房,而我则亲自驾着马车带着解宋两女和身为俘虏的林筠,静闲连夜离开了松江。

    大江盟和慕容世家都应允援手沈家,只要少林武当派人从中协调,沈家当无大忧,我分散江南江北两大集团实力的目标已然达成。

    至于和沈熠的合作,松江秦楼需要六娘出马,而织造局则需桂萼出面,我用里佟的面目待在松江实在没有用武之地,当务之急倒是先出去宗设这个后顾之忧。赫伯权出现在宗设集团是个不详的信号,若那晚在沈家现身的矮胖汉字当真是我和唐三藏怀疑的华青山的话,那么与中土武林勾搭成奸的宗设对我来说就更加危险了。

    曙色方临,我已到了竹园。离家半月多,骤染归来,众女自是喜出望外,只是见我面色憔悴,才按奈下满腔春意,服饰我浴洗干净,众女就把我推进了宝亭的初晴楼。我美美睡了一大觉,快到响午了,才悠悠醒来。

    一睁眼便瞧见正在窗边侍弄花草的宝亭,物资里炭火烧的正旺,宝亭就只披了件轻薄的淡黄色女儿葛背子,一抹红绫兜起的那对丰腻凸起随着她的动作忽隐忽现,胸前的那串珍珠更是不时跳来跳去。一双玉手如蝴蝶般在花见飞舞,嘴角不是流露出一丝恬美而温馨的笑意。

    见我看呆了,一旁正煮着茶水的紫烟扑哧一笑,宝亭着才发现我已经醒了,顾不得擦干湿淋淋的手便分奔过来,直扑进我怀里,只是脸上顿是飞起了一抹嫣红。

    “想死贱妾了!”

    没了外人,宝亭便没了矜持,相思话说的比玲珑,武舞还要腻人。我心中也满是相思,和宝亭总是聚少离多,每一刻都值得我去珍惜。

    春情荡漾的宝亭越发美丽,美得就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老天爷就这么神气。”

    “动郎,别看…看嘛…”

    在淫靡的交合点前方是紫烟擎着的一面极其罕见的西域玻璃小镜,那小镜不止比唐镜清晰了多少倍,把红白粉腻的都尽收镜底,宝亭看的浑身火热,却不敢闭上眼睛。

    “宝宝,到底是要你夫君看,还是不要你夫君看呢?”

    镜子里的景象我也从未见过,独角龙王和绽放牡丹的完美结合看的我也心旌摇曳起来,速度陡然加快,爱液四处飞溅,玻璃小镜上顿时多了点点白斑。

    “看,看…看吧…”

    宝亭已是语无伦次,迷离的目光再也无法从镜中移开,不一会,就听她一声哀鸣,婶子一阵乱抖,听我在她耳边轻语:“宝宝,就连那朵菊花都要绽放了呢!”眼中再看到牡丹怒放菊花初绽,阴关顿告失守,一股浓腻花蜜一下子浇到龙头上。

    和宝亭温存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紫烟还在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主母私处泌出的一丝丝白浊稠粘的液体,香舌下意识地添自己的嘴唇。

    “想吃吗?”

    “恩…?”

    话音早已散去,紫烟才明白是什么意思,腾的跳开去,羞到:“主子最讨厌啦,师父没告诉你,人家要…要练一们功夫吗?”

    “说了。”把瘫软如泥的宝亭放在榻上,那了块干毛巾一边替她擦拭香汗一边埋怨道:“你四娘也真是的,既然教了你锁阴奇术,干脆就连筑基篇也一并教你就好了嘛!”

    回头问紫烟:“干娘教你什么工夫哪?”

    紫烟倒保起密来,我心想早晚都会知道,就不争这一时。

    宝亭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见午时都快过了,顿时着急起来:“哎呀,姐妹们都等着相公吃饭,怕都等急了吧!”

    小山斋里果然已是群雌粥粥,离门老远就能听叫解雨抑扬顿挫的声音,把这十几日的经历讲的倒像是说书一般,众女不是发出惊叹声。进了屋子,桌上早摆满了美味佳肴,有的已经有热国的迹象,看样子大家已经等了好一段时间了。

    众女见宝亭面似桃花,彼此都心照不宣,就连解雨也因为宝亭是大姐,只开了我两句玩笑,却放过了宝亭。

    “你快接着讲吧!”

    “相公都是要当爹的人了,那打打杀杀的事情能不做就不做吧1”

    踪女边吃边听,解叶口吃伶俐,讲的自是精彩无比,众女都听的聚精会神,等解雨说完,众女竟意犹未尽,只有宝亭不韵武事,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小声劝我。听宝亭这么说,萧潇,玲珑他们都才醒过味来,都点了点头。

    “不会太久的,你们该对自己的老公有信心嘛!再说,劳资打拼,也是为了日后你们大家肚子里的孩子嘛!”

    众女皆白眼,无暇借着我的话头道:“相公,既然为了孩子,那就多做写善事吧,就像那两个姑娘,贱妾就不知道她们怎么得罪了相公,可看着着实挺可怜的…”

    我顿时坐直了身子,一板脸正色道:“无暇,你太善良了,善良的几乎可以说天真了!我们的敌人,可不都是丑女恶男!隐湖弟子,哪一个不是风华绝代?李思,唐五经,也都是俊美过人,落到我手里的时候,他们一样都会楚楚可怜,难道那时候你也让我放弃师父的遗愿,忘记他们曾经给我们带来的痛苦吗?无暇,还有你们给我记着,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

    众女都不由自主得点点头,我见无暇惶恐起来,脸色一送,叹了口气到:“其实,或许真是要当爹的缘故,我的心似乎已经软了许多,换做以前,静闲,林筠少说也要被我送进官府卖做官妓,而今…”

    无暇这才安下心来,萧潇最知道苏瑾在我心中的地位,明白我对李思已是恨之入骨,自然不欲放过静闲,林筠怕是受了她的牵连,伏在无暇耳边悄悄解释,那话音正好让我可以听到。

    “牵连?或许有那么一点吧!不过,江湖是个人吃人的地方,我不得不加倍小心,我不想等我完成师父遗愿退出江湖的时候,少了你们中间的哪一个。”

    我目光掠过众女,接着道:“清风肯接任练家家主,想来并不甘于寂寞。武当讲究清净无为,道家思想根深蒂固,加之这种历史悠久的名门大派都有种种措施来约束掌门人的行为,以放因为掌门人的失误而给自己的门派带来灭顶之灾,故而武当并不是清风可以轻易利用来实现自己野心的工具,他不顾嫌疑提名自己的弟子甚至极有可能是他私生子的宫难出任权柄极重的武当俗家长老一职,就证明他并没有完全控制住武当,所以才需要宫难的支持。可练家截然不同,清风的父亲就曾有意进军江湖,百花帮的成立更是在清风出任武当掌门之前,一旦清风决意介入江湖事务,练家定会全力支持。”手里握着那么强大的资源,清风的最终木秒该是整个江湖,我希望他防慢自己的脚步,在我完成师父遗愿之前和他能和平共处,可形式不由人,练青霓,易湄儿高调出战武林茶话会就是练家进军江湖的信号,我也要先做提防,毕竟我们对练家了解的太少了。”

    “在易湄儿的众多弟子中,林筠的地位仅次于那个神秘的郭奕,按照练家对于女人和婚姻的理解,她该是一个相当重要的美女工具,只是静闲已经公开表示自己的少妇身份,而林筠却对自己的失身遮遮掩掩,想来练家认为男放的身份需要保密,如此以来,她身上这个秘密就有相当价值了。她的失踪,必然会打乱练家的计划,这种情况下,我怎么舍得放她离开呢?只是这几天我被沈家的事务缠住,松江又不是自己的底盘,没时间去拷问她,究竟是谁盗了她的红丸。”

    听我一番解释,众女才恍然大悟。人无疑都是自私的,当亲情爱情与正义公理发生冲突的时候,有几人能守住自己的心呢!

    去府衙拜会了白同甫,知道他已经按照计划弹劾常州知府周前宽,只是周前宽似乎听到了什么风声,这几日正逼着李思遣返流民,我知道同盟会完成训练后,很可能已把生力军调到了苏常,流民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倒是慕容千秋白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我不免有些失望。

    回到自己的关衙待了一下午,有鲁卫的协助,积攒了十几天的公务大部分都处理完毕,剩下几件棘手的案子我则干脆甩给了鲁卫。属下众人也渐渐习惯了我这个上司的神出鬼没,因为都是鲁卫当年的班底,做起事来仅仅有条,鲁卫又经常过问。倒不会出什么大事。

    忙完了公事,我拉这属下去松鹤楼吃酒,酒吃了一半,鲁卫手下一人来报,说少林寺的木蝉师父已经到了苏州,正在他家等候。我便会了帐,与众人告别,和鲁卫匆匆赶会了鲁宅。

    木蝉一路风尘仆仆竟是为了沈家而来,这颇出我的意料,倒是木蝉说的明白:“抗倭乃是民族大义,何况,敝寺得到大人的情报,知道宗设已与中原武林的败类互相勾结,敝寺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我这才想起沈家一战的情报和沈家发出的英雄贴四天之前才送给鲁卫,木蝉来的如此之快,想来鲁卫与师门之间必有快捷的联系手段,而木蝉也该在苏州左近了。

    “赫伯权假入大江盟会就够奇怪的了,怎么又和倭寇走到一处去了,弄得自己身败名裂?”

    “赫伯权虽然出身江北,可客户毕竟都在江南,不加如同盟会,他的马保不准三天两头要出事,这就叫两害想权取其轻。而这次倭寇一下字装备了三百匹马,想来赫伯权是利欲薰心,上了贼船下不来。到是沈家一站,我有发现了另一个可疑人物。”

    把那矮胖汉字的体貌身形,刀法招数形容了一番后,道:“他的刀法与倭寇大相径庭,乃是中原流行的少林罗汉刀法,该是中土的江湖人,只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论起的的武功,完全够进名人录的资格,而他一见到唐门的飞到即告遁走,显然在江湖也不是行走一两天了,我和唐大少判断,此人很可能就是大江同盟会七长老之一的“袖里乾坤”华青山。”

    在座的几人都吃了一惊,鲁卫道:“这人身形倒是与华青山相近,只是华青山有侠名,事关他人清誉,老弟可不要轻下结论啊!”

    所以才想让你调查一下华青山的来历嘛,他无门无派,连唐门也不知道他的底细。虽然铁平生与他交厚,可我也不想打草惊蛇。”

    木蝉只是略想了一会儿便道:“华青山该是十年前与言家一站后才声名雀起的,之前他一直都籍籍无名,敝寺也没有他的资料,不过日月乾坤圈是相当罕见的外门兵器,名人录有始以来,只有他和十二连环坞的焦无咎用双环作为自己的兵器,焦我咎的师父乃是昔日快活帮大将华不为施主,不过他们师徒早就反目了。”说这,他的目光落在南元子的身上,显然少林寺早就了解南元子的身份。

    “哦?难道说华青山是华不为的儿子不成?可有华不为那样的老子并不丢人啊,干嘛把自己的来历弄的神神秘秘的?”

    “那是因为华副帮主不敢认这个儿子。”南元自憨厚的脸上浮出一丝苦笑:“华青山的母亲本是倭人,只是华副帮主当初并不知情,直到生下华青山之后,他才晓得,而萧帮主向来痛恨倭人,华副帮主只好另行安排他们母子,听说父子俩的关系相当紧张。”

    此事就连少林寺都不知晓,想来定是相当机密,而南元子当初是快活帮帮主萧雨寒的贴身护卫,才真鲷个中真情。

    “这么说,那人当真就是华青山喽?”我不禁有些失望,因为华的身世,他自然谈不上数典忘祖,勾结外夷了,可如此一来,他的行为很可能就是个人行为,而与大江盟会无关,我意图利用此事攻击同盟会的力度可就小了许多了。

    好在木蝉并没有忘记华青山眼前的身份,只是他的思维方式与我截然不同:“大江同盟会接连出现华,赫两个汉奸,值得齐盟主警惕,此事也该速速报告同盟会知晓。”

    “这到不急”鲁卫沉吟道:“一来此事需要进一步查证,二来真是华青山的话,还可以利用他来追踪倭寇的下落,王老弟最近可是很需要这方面的情报啊!”

    “老鲁,我准备增加你在秦楼的股份的说。”我眉开眼笑道。

    鲁卫说既然这样,你干脆把你推官的俸禄一并给我算了,几人都哈哈笑了起来,不过,待听到我和唐三藏联手才击伤了宗设,几人的表情顿时凝重起来。

    “老弟,你没藏拙吧?”

    “喂,老鲁,那可是生死攸关的时刻,岂容我藏拙!虽然长枪使起来不顺手,追立花勘助又消耗了不少内力,可总该有我平时七八成水准吧!现在想想都有点后悔,当初打造毒龙的时候,怎么忘了和你学学少林的般若十三枪呢?”

    本是我一句玩笑话,可木蝉和鲁卫对望一眼后略一沉吟,却出人意料的到:“就算望大人和唐大公子都只发挥七成水准,小僧也接不小来这合力一击,宗设武功由此可见一斑。王大人若是还需要与他决胜疆场的话,敝寺的般若十三枪确实比刀法剑发实用,小僧虽为练成这路枪法,可枪谱口诀却还记得,大人若不嫌弃,小僧就以此枪法助大人抵御倭寇。抗倭乃大义所在,小僧此举想来师父他老人家也会赞同。”

    搬若十三枪乃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远比我现在使用的杨家枪精妙,更珍贵的是从其运枪的内功心法当中可以管窥少林无上绝学易筋经的一斑,这或许会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木蝉大胆将绝技相传,绝非是为了嘴上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语,而是看中我日后在官场上的发展,事先先下赌本,以期获得最大回报吧!

    木蝉传了我口诀枪谱后也不在苏州歇息,就直接奔赴松江去了。有他在沈家坐镇,当然是我梦寐以求的理想结果,我还特意给沈熠手书一封,让他无论如何都要伺候好这为少林寺的未来掌门。

    送走木蝉以是华灯初上,纵马来到秦楼,这里早以车水马龙,又复当初的繁华景象。庄青烟,翼小仙依旧红透半边天,而六年接连推出的信任曹小月,叶小童也风光无限,吸引这狂蜂浪蝶趋之若鸢。

    “动儿,没能羁绊住唐五经是干娘的错,你不会生干娘的气吧?”六娘坐在镜前边梳着秀发边道。她刚起床梳洗完毕,秦楼笙歌往往通宵达旦,作息时间自与旁人不同。

    “这小子把我都蒙混过去了呢!”我笑道,接过明珠手里的毛巾替她绞干发勺的水珠“他这一溜,倒是让我发现了不少秘密,再说,他的行踪不还在掌握之中吗?”

    “小心在被他溜掉!”六娘听我说的轻松,不由白了我一眼。

    “他可是我送个老丈人的大礼哪!”我笑道,便问起唐五经在秦楼时的请宽个,以期找到他的弱点。

    “说起来,他比动儿你更像个淫贼。”六娘详详细细的说了一番后抿嘴笑道:“他喜欢女色,不完全是作给别人看的样子。听小月说,他在床上需索无度,像是个初识男女滋味的少年,根本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过,在小月那儿,他倒是长了不少本事。”

    六娘说起男女之事的时候,语气并没有什么变化,而她身前的那座王子晋吹萧引凤的唐镜也远没有西域玻璃小镜般明鉴纤毫。眉目就像往日一样仿佛笼罩着一层迷雾,只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似乎一点点异乎寻常的羞意隐约从她眼角眉梢散发出来。

    第十章

    “听苏瑾说,后天,齐小天要来苏州,魏柔将与他同行。”

    六娘的一句话把我留在苏州,众女自是高兴,只是我心中闷闷不乐,为什么几乎每次得到为肉的消息,都会听到齐小天的名字呢?!

    隐湖暗藏的势力着实了得,就算是六娘的情报网也无法得知魏柔的行踪,倒是玉珑天真无邪,却一语道破天机:“那干脆就盯住齐小天呗,”

    “喂,珑儿,拜托你别把话说的那么直白,我的自尊心很受打击呢!少爷我之所以留在书周,是因为剿倭营的一大摊子帐等着我去结算呢!谦字房,宝悦坊,你当他们是老黄牛啊,吃点草就能挤的出奶来,人家要的可是银子…”

    玉玲在一旁笑的花枝乱颤,无暇也忍俊不止。不过,失去的尊严很快就在床上找了回来,玲珑不堪一战,没半个时辰就递了降表,沉沉睡去,到是无暇因怕伤了胎儿,便停了房事,依旧有精神陪我泡在浴池里。

    淡紫色的斑纹点缀在高高隆起的雪白肚皮上,就像荡漾的池水波纹突然在她肚子上发生了变异,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妖异。

    “声玲珑的时候也是这样呢!”无暇的眼波水一样的轻柔:“稳婆说,旁人都是快生产的时候才出现这妊娠纹,因为怀的是双生儿,就比旁人早一个月,现在,它又出现了…”

    “咿,你是说,肚子里的是一对孪生儿?”我惊喜的道。

    见我一脸兴奋,无暇也满脸欢喜。只是听我突然说了声“不好!”,她的脸色却一下子变的苍白起来。

    “傻丫头,”我抚着她那对胀大的玉乳,一本正经的道:“你想想看,两个孩子一人一个,那…我吃什么呀?”

    “相公,你吓死我了!”无暇转忧为嗔,轻轻按住我的手,支吾道:“吃…是不是双生,奴也不知道喱,相公,你听听看呗。”

    耳朵立刻贴上了她的肚皮,或许是我六识太过敏锐的缘故,肚子里的声音一股脑地传来,虽然抓住了胎儿的心跳声,可…

    “真是的,要是萧潇玲珑他们有个怀孕的就好了,我也何以对比一下嘛…应该是双生每错了。”就算我没有经验,也听的出心跳声并不是发自同一地点:“无效,你赚到了呢!受一次苦,就有两个娃娃叫你妈妈!”

    无暇温柔一笑,偎进我怀里,半响才呢喃道:“相公,剿倭营的差事…究竟什么时候结束呢?”

    “你放心!”无效的心思我当然知道,有一对双生字自然幸福,可生产的时候却异常辛苦,她该是异常期盼届时我能在她身边给她安慰的力量:“等你快生产的时候,就算我远在天涯海角,飞也要飞回来!宗设若还没死,就让他多活两太内吧!”

    其实宗设渐成大患,我内心也不敢怠慢军情,吴江离苏州不足五使里,快马来回用不了一个时辰。天还没两,我已经悄悄离开苏州,直奔吴江军营而去。

    沈希仪听得宗设手下有中土的江湖人,顿时头大如斗,当初两人商议之时,最担心的莫过于此,身怀绝技的江湖人虽然根本无法对抗人数众多的卫所大军,可剿倭营的作战方式与大军不同,它是也精悍兵力突袭敌人,给敌人也准确打击,并不完全是以人数取胜。倭寇战力一旦获得中土江湖人擅长的情报刺探能力和强大的单兵作战能力,就如虎添翼,战力会更上一层楼。

    “看来是打击宗设,触动了许多人的利益啊!”

    “‘崇势利者,天下人也’!利欲熏心之辈,哪朝哪代都不会少了,眼下只能祈求那些走私的名门大派,他们的合作对象并不是宗设,单纯求利,实在不行,就算没有有利的证据,我也要拿几家开刀了。”

    “再等一等吧,毕竟被人反咬一口,滋味并不好受。”杀鸡给猴看没有多大意义,杀猴给鸡看,猴子背后可能还藏着一只老虎,天下之大,能人有不是只有我一个,既然我能提宝大祥翻案,没有真凭实据就贸然动手,胜算实在是不高。

    “那就照你说的去做吧,反正给地卫所的情报能力已经让我失望透了,就先让宗设和那些江湖败类充分地表演,充分地暴露吧!”

    “齐兄要常驻苏州?真是太好了,不知辛心子,魏仙子,易帮主你们是否也常驻苏州呢?秦楼虽然精舍美屋,可毕竟顶着个风月场的帽子,几位仙子若不掀起,就住在寒家如何?”

    见与齐小天同行的不仅仅是魏柔,我的心情才稍有安慰。魏柔风采依旧,对我的态度与初遇时并无不同,仿佛金山卫的患难生死和小桥流水人家的温馨浪漫都只是我的一场美梦,在她心上并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而有师叔辛垂杨在场,她更是一如往昔的沉默。

    “大人客气了。”辛垂杨恬然一笑道:“我和易帮主苏州停留两天,就不打扰大人了,秦楼我早也闻名已久,又听说老板娘是位奇女子,自然要借此机会好好观瞻请教一番。”

    我哈哈一笑,道:“莫非隐湖有意进军风月不成?”

    “秦楼只是一个风月场吗?”辛垂杨似乎不经意的随口笑道,只是眼中突然闪过一丝锐利。

    “辛仙子你说呢?”我随口反问道。

    一旁的齐小天笑道:“秦楼是男人销魂窟,女人的斗秀场,动少的聚宝盆啊!”

    说话见,齐小天有意望着李思,李思却似浑然不觉,目光直盯在魏柔脸上。听李歧山说,原本还在消散流民的他得知魏柔要来,就把一件大事就此放下,匆匆赶了回来。

    “这厮莫非是我的天敌?”我心中暗付,李思不除,就会有人觉得我软弱可欺,就像苏瑾被他得手之后,有榜样在前,不少原本已经死了心的富贵子弟和江湖闻人又开始向孙妙献起殷勤,其中就有唐五经,再看李思这副摸样,想来苏瑾也只不过是他心中的一个目标而已。

    “少盟主此话说的精彩!”李歧山抚掌赞道:“男人不待言,而秦楼衣饰只精妙,已隐隐领导江南时尚潮流,不少贵妇闺秀都来秦楼观摩,怕赶不上潮流呢!”

    李歧山也王炯的身份跻身江湖名人录后,在同盟会地位已是大不相同,李思好冶游,事实上他成了同盟会驻秦楼的实际指挥官,加之六娘不时故意透露给他一些慕容家的消息,自然引起同盟会的重视,此番齐小天前来拜会我,特地把他带上,而他自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接近同盟会核心的机会,齐小天闻言,自是高兴。

    “锦一华服也要美女穿戴才是,那些庸脂俗粉拜拜糟蹋了宋三娘的创意,”李思睨视了李歧山一眼,冲魏柔道:“倒是师妹你穿的太朴素了些,不若我去宝悦坊给师妹定做几套衣服吧!”

    “李兄不必费心了。”魏柔淡然道。

    她淡漠的预期中竟有一丝丝的厌恶,只是众人都没留意,如不是正月里那几日的相聚,让我对她有了更多的了解,或许连我也无法捕捉到她语气中的那一丝变化,心中不由亦喜亦疑。

    “是因为李思行为不端吗?”可话说回来,我在众人眼里的形象并不比李思强多少,与魏柔相识至今也没见她流露出一丝讨厌我的神情,在隐湖心法下,就算是心有所恶也能很好的控制住,不会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而今魏柔竟泄出一丝心意,向来内心对李思已是厌恶之极。

    “究竟这厮做了什么丑事惹的魏柔心厌呢?”

    一旁的易湄儿饶有兴趣的注视着发生的一切,目光更是在几个年轻人脸上飞来飞去。辛垂杨似乎发觉她受到了冷落,便转头道:“妹子,王大人是负责一府刑名的推官,虽然令高徒林筠是在松江失踪的,可是王大人交游广阔,在苏松常极有势力,此事不找他,还找谁去?”

    听她的语气,我直想立刻告诉她,你要找的人就在老子的秘室里被我娘子调教呢!宝亭,无暇心肠虽软,可解雨,武舞却是两个小魔女,对于调教人形犬这么有挑战性的工作,她们可是兴趣盎然呢!

    可我此刻却正色道:“易帮主就是为此而来的吧,同为江湖一脉,我自当尽力,苏州这方面尽管放心,一有情报当尽快同志帮主,而松常两地…”我略一沉吟:“做官的最忌过界伸手,这样吧,我请白知府照会两府,至于两府如何行事,我就鞭长莫及了。”

    “如此已足感盛情。”易湄儿谢道,提及自己的弟子,她脸上颇有悲色,只是她很快稳住情绪,把话锋一转,突然问道:“有传言说,那晚替沈家抵挡倭寇的军方高手里就有大人,不知这消息是真是假?”

    屋子里顿时响起一阵惊讶声,众人的目光先是望着易湄儿,最后齐齐聚在我脸上。

    “哪有此事。”我笑着否认道,心中却是一阵凛然,看众人的摸样,似乎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传言,那是有人向练家泄露我在军中的消息呢!还是练家觉得我挡住了他们进军江湖的道路,有意把四人失踪的线索引向我身上,却歪打正着呢?”

    “军中卧虎藏龙,像铁剑门的几把好手可都是军中弃将,对付倭寇自有军方出马,用不着我这个地方上的文官。倒是易帮主从哪听来这么荒唐的消息呢?”

    我刚想追问,却见魏柔飞快的递来耐人寻味的一瞥,心中略一迟疑,听易湄儿接着道:“我想也不太可能是大人,否则也大人的武功,倭寇定然望风而逃,沈家也不会遭受那么大的损失了。”

    这句话在我听起来自然不是滋味,只是我已经无心去品味它了,“魏柔那一瞥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并没有把金山卫一战告诉自己的师门,怕我说多了把她抖出来吗?可这么重要的事情,她没理由瞒着师门啊?”我心里一时摸不着头绪,转眼看齐小天目光落在李歧山身上,知道他已有所怀疑,不由把易湄儿的祖宗八代一一问候了一遍。

    果然,齐小天下午就来到了难浩街上,恰巧进了天茗茶楼歇息,王谡则适时地出现在他眼力。而他关心的自然是我的行踪,好在我早有准备,从李歧山那里知道大江盟并不知道我在军中的消息,我也一顿胡言乱语把他应付过去,总算让他相信,虽然我大半年不在苏州,可在军队的可能性却也不太大。

    不过想到齐小天日后将要常驻秦楼,我就头疼起来,他虽然不见得比李思精明,可同盟会的事情几乎等于他的家事,他做起来就自然十分用心,我扮演王谡的难度顿时大了许多。其实有李歧山卧底同盟会已经足够,可眼下王谡,王炯同生工荣,没有一个合适理由能让王谡消失,我只好再家扮下去。

    自从齐小天进驻秦楼,秋山别院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一些熟悉面孔出现而又消失。我知道同盟会正在常州集结,可他们的动作是如此的明显,连瞎子都能看出来,同盟会意图夺取镇江。在松江的慕容仲达连夜赶了回来,而听说慕容万代等几员大将也到了镇江,这样死打硬拼,慕容家占着地利天时,同盟会能有几成胜算?

    “真搞不懂齐小天在干什么,不是虚张声势吧?”

    站在玉角楼的窗前,乐山秋水别院掩映在一片翠绿中,南来北往的人们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动儿,听你的口气,倒恨不得两家现在就拼个你死我活似的。”

    六娘扑哧一笑,随手把一张花园景物图铺在桌子上,她与辛垂杨一晤后就匆匆赶往松江,与沈熠商谈关于建立秦楼松江分号的诸项事宜,而这图上的花园则是沈熠拿出来的那块地产的示意图,只是刚刚回来,就听我腹牢骚。

    “我是希望这一仗能把齐小天,李思都干掉,以大快我心!”我直言不讳地道。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打败一个活人,可远比打败一个死人简单容易的多了。”

    我蘧然而惊,这两天见李思与苏瑾双宿双飞,魏柔有一头扎进了停云楼,跟着从松江回来的孙妙没日没夜的学琴,对我几乎不理不睬,我已憋了一肚子气,竟有些乱了方寸。

    定下神来,才问起松江那边的情况,和沈熠的合作自然没有什么大问题,因为地痞流氓太多,六娘建议暂缓开设赌场,并准备把铁平声派去松江,说正好趁着沈家眼下高手云集,将松江的帮会一并清理干净。

    又告诉我唐门已经提议将沈家所欠的三十万两珠宝款项转为投资,与沈家在松江合作开办风月茶馆浓缩,被沈熠拒绝后追索欠款甚急,要动用秦楼的资金才能帮沈熠渡过难过。

    “唐门还真会趁人之危呢!”

    沈熠用地产抵押,秦楼自然没有什么风险,而沈家则在别人面前依旧保持住了强者的风范,这该是两家都可以接受的方案。而唐门既然有意进军风月,或许他还会做其他的常识,所以沈熠劝我尽快采取行动去说服松江织染局的那帮老爷们。

    至于沈家的安全,眼下倒似高枕无忧,有木蝉和武当四清中最年幼的清雾主事,各派前去沈家的好手们也只能乖乖的尽起保护的职责,当然沈家付出了相当高昂的代价,光是支付给各派的费用每月就高达白银近两万两。

    “花钱总比送命强!”不过这个有宗设造成的无底洞还是尽快添满的好,我又问起松江那边有什么异动没有,六娘说宗设那边没有消息,只是沈熠无意当中提起了一件事,说他这两日整理父亲遗物的时候,发现少了一只锦盒,据说这只锦盒一直由他父亲保管,他父亲死前不久他还曾经见过,可现在却不见了,他说虽然这段时间沈家相当混乱,可拿走锦盒的最大嫌疑犯,却是曾经独上还翠楼的孙妙。

    第十一章

    魏柔为什么要去学琴?

    因为相公喜欢吹箫啊,萧潇道。

    或许魏姐姐正在借抚琴练一种神功吧,玲珑颇有些向往。

    哼,是为了躲开某个大淫贼才对吧,解雨如是说。

    嘻嘻,你们都错了也,其实,孙姐姐是隐湖弟子,魏姐姐说学琴是接头暗号,而琴谱自然就是要传递的情报喽,武舞神秘道。

    喂,小五子,你最近武林故事听太多了吧…众女哄笑。

    孙妙是隐湖弟子,或许真有可能,隐湖刺探江湖的消息,正该用孙妙这样的人物。思绪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紫竹萧吹出的那曲“渔樵问答”竟没了灵韵,没奏到一半,孙妙就察觉出来,手指誊的一停。

    “公子莫非有心事?”

    “是啊,心里总想,你们这两个大美人若是能一辈子和我这般抚琴吹萧,那该有多美妙啊!”

    就算是宛若天仙的魏柔也无法将孙妙的冷艳尽数掩去,何况她脸颊上的一抹嫣红更让冰姿玉容散发出一股动人的魅力,她的美丽似乎我一伸手就能触摸到,可我知道或许这样的景象只会出现在我的想象中。

    咫尺…天涯?

    我和六娘的初步调查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孙妙身上的嫌疑不仅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或许,我并不是第一个想利用她做线人的人。现在想想,她把丫头明鬟嫁给高七,都有着相当深的用意。

    说起来,“琴歌双绝”一个弃我而去,一个虚与蛇委,还真是双双无缘呢!琴剑如歌,只存在在江湖的传说里。

    这几日魏柔就住在孙妙的停云楼,正如她毫无顾忌的住在竹园一样,她并不顾忌旁人异样的目光,而这总在提醒我,或许我正是他磨砺心志的工具之一。

    “好不容易抓到你。”我笑到:“先谢谢你提拙荆守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魏柔平静地道,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她想把那十日的欢乐当作自己的秘密,然后把它尘封在自己的记忆深处。

    “还没恭喜师兄大婚呢!”见我陷入深思,她微微一笑,从腰间香囊里掏出一块雨花石,道:“这是在应天府偶然得到的,送给师兄,权当贺仪。”

    被她一惊,却先见到了那张笑吟吟的绝世容颜,围在花树中,她的笑颜直比花还要娇艳。我心中猛的一楞,这丫头怎么突然一改之前的冷漠,倒似我把她心思猜错了呢?直到她伸出玉手,我的目光才被躺在她嫩白手心里的雨花石所吸引,斑斓纹路勾勒出一翁一相拥而坐,竟栩栩如生。

    “很温馨呢!”

    我把玩着这雨花石,心思飞快转动,这么奇异的石头,要说偶然得到,打死我也不相信,她哪里有那么多空闲,流连在山水之见,正好发现了这块石头吗?该是在哪家珠宝店发现了他,想起我来,才购下它的吧!

    这丫头嘴上不说,心理倒不似没有我呢!我心中不由一阵暗喜,只是一丝疑惑复有爬上心头,前几天已然乡见,为何当时不拿出来送我呢?

    正响午的秦楼十分宁静,只是偶尔从前院传来隐约的人声,除了我和魏柔,从停云楼来到有凤来仪楼的曲折花径上就只能看见小鸟和蝴蝶的身影。

    好象今天早上辛垂杨才离开了秦楼…

    想到这里,我似乎捕捉到了魏柔的态度变化的原因,突然邪邪一笑道:“师妹,难道你不怕我误会?以为你想和我白头偕老?”

    “师兄又说笑了。”阳光透过花树照在她的连上,那誊然飞上脸颊的一抹桃红清晰可见。

    “怎么会是说笑,那,可是我梦寐以求的好事啊!”

    “师兄心里究竟装着多少好事呢?唐家妹妹,孙姑娘…”魏柔微笑道,只是语气里的幽怨和落寞却是清晰可辨。

    我没在做梦吧?没听错吧?那一刹那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魏柔的话在我不帝是和我表白一般,巨大的惊讶和喜悦分沓而至,转眼就把我的心塞的满满。

    师傅的遗愿就这样轻松完成一半?有了魏柔的指点,鹿灵犀也并非遥不可及吧!惊喜中我竟莫名其妙地有些失望,想象中的曲折艰辛一下子都成了笑话,设计好的追女方案也没了用场,这一切是不是来的太快,太容易了呢?

    “小柔,”还好,瞬间恍惚后我已经静下心来,既然你心扉已开,那就让我来彻底占据它吧!口中亲昵的呼唤已是柔情万种,虎掌更是把眼前那只玉手紧紧握住。

    “不错,唐棠,孙妙俱是我心中所爱,可你也一样,让我茶不思饭不想,食不能安夜不能寐的人里,也有你一个啊!”我目光清澈言辞诚恳:”我不知道感情是不是只可以两个人共享,但我知道,我对你的爱不会因为别人而分薄了,因为对我来说,你们每个人都是那么珍贵,那么值得我…”

    “师兄,你在说什么呀?!”

    魏柔虽然晕染双颊,眼中却大有恼意,厉声打断了我的话,左手一挣没能挣开,右手立刻并指如剑,朝我肩井大穴疾点而来。

    女孩子总是这样,心里明明想要,嘴上却不饶人,我心中暗笑,不仅不避,反而用里将她望怀中一带,心道就不信你真要伤我,却不想那纤纤玉指急速杀到,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我只觉得肩头一阵巨痛,半个身子顿时一麻,手一松,魏柔已如蝴蝶一般飘然而退。

    “师兄再胡言乱语,魏柔只好告辞了!”

    见她脸若冰霜,我再度迷惑起来,我是错会了意,还是操之过急呢?不过我总算知道,即便魏柔心中荡起了涟漪,也远没有达到能接受我的地步,无论如何都是自己唐突了,这一指还真是白挨了。

    不过转念想想,让她清楚知晓自己的心总是没什么坏处,便笑道:“言为心声,怎么会是胡言乱语呢?”然后不待魏柔发作,立刻转了话题,问道:“师妹,为兄有一事不明,同为隐湖弟子,为何有人可以嫁如豪门,而行走江湖的笛子却个个只身不嫁呢?”

    “师兄还真关心敝门呢!”魏柔左顾而言他,眼中更是陡然多了一丝警惕。

    “我是爱屋及乌。”不给她思考时间,我已经飞快道:“据我所知,隐湖弟子并非不能嫁人。正德帝年间的兵部上述何鉴妾李氏,前朝赣州知州徐桂一妻一妾俱是隐湖弟子,其妻妾更是助他擒下了当时位列江湖七大高手之一的红云寨盗魁何积玉。可你师祖尹雨浓,师父鹿灵犀,师叔辛垂杨却终老不嫁,何也?难到隐湖心剑如一心法真得那么吸引人吗?要付出割舍人间七情六欲的代价也在所不惜?!可如此一来,就算你练成了心剑如一,人生又有什么趣味呢?”

    “因为师兄你眼里没有正义,所以你不理解,总有人甘愿为它付出一切。”

    放屁!我查点骂出来,是不是你那死鬼师傅天天耳提面命把你洗脑变成了一个白痴,以为隐湖的一切都是为了正义啊!

    “大有国家法律,小有个人私利,我不知道隐湖是把正义放在哪里,对一个人来说,他没有触犯国家法律,隐湖凭什么干涉人家?触犯了法律,自然有官府大刑伺候,也不需隐湖动刀动剑。以正义之名,行利益之事,古往今来,比比皆是,为兄有不是愚驽之人,师妹何必诓我?”

    魏柔沉默不语,半响才道:“既然师兄独尊法家,也该知律法总有鞭长莫及之处。”她稍一停顿,轻轻叹了口气,出人医疗地道:“师兄知晓那么多隐湖秘辛,白大人属意师兄已是定案,隐湖也无力制止,今后唯有调整自己的行事风格,来适应师兄了。”

    “所以,师妹你就来是美人计?”我脸色一变,怒道。

    想到魏柔种种矛盾举措,我心中顿时恍然,白澜的身份在几大门派中早不是什么秘密,而经过武林茶话会,隐湖或许已经发觉白澜选中了我作为接班人,眼下白澜手中的资源尚未转交到我手里,是因为我还没有取得皇上的信任,不过随着桂萼,放献夫的日益得宠,只要我通过会试,有桂、方二人为援,获得皇家信任的机率相当大。

    一切顺利的话,我接替白澜成为朝廷在江湖的代言人已是必然,而因为我身负上乘武功,或许我要比白澜强势许多,这种情况下,隐湖该有针对我的对策吧!

    可转念一想,魏柔上有师父,师叔,她一个晚辈如何做的了主,口气随即缓了下来:“令师鹿仙子舍得,师兄我还不舍得,这样得到你的心,我宁愿不要!不过,师妹,好好想想隐湖所谓的正义吧!”

    回到竹园,却发现大门口停着一两不起眼的老马车行的马车,心头一动,快步来到客厅,见宝亭紫烟正陪着一为五十多岁的老者说话,正是老马车行的老板孙二。

    “不简单,你这媳妇不简单!”望着宝亭的背影,孙二啧啧赞了半天,才转过头来笑到:“你小子倒是富缘不浅哪!”

    吩咐下人在书房摆酒设宴,两人边饮边谈。

    孙二道:“闲话少说,我是为宗设而来的。”

    我一怔,却没言语,他和南元子一样,都是隐于市井的奇人,绝不会和倭寇扯上干系,果然听他道:“不瞒老弟,我老马车行不少子弟在军中,其中就有刚刚战死在黑是村的,剿倭我老马车行自然要尽心尽力。自从你们军方发布消息说击沉了宗设的两艘补给船之后,我就下令沿海各地的车行严密注释大宗粮食,蔬菜,谈水的交易运输情况,终于给我等到了消息,前日在宁波有家妓院一下子购买了二百石梗米!”

    他见我颇有些迷惑,叹了口气,道:“你们这些公子哥不事生产,不只柴米油盐,也难怪你糊涂。”他让丫鬟那来纸墨,倒,“每年冬春,地理长不出一粒粮食,米价都是奇贵无比,在夏秋时节,一两因子能买米一石另五斗,现在冬春可能连他妈的半石米都买不到。无论大户小户,有点闲钱,一顶要储备过冬粮食,你家也备着粮吧,不过,问你,恐怕是个一问三不知。知道一石梗米够多少人吃的?”

    “一石梗米一百六是斤,一人一天一升米足矣,一石米够八口只家吃上二十天。”

    “恩,还行,你那书总酸没白读。不过,平头百性可不像你整日大鱼大肉那么多油水丰厚,一天吃不了几口米,换做我老马车行,一石米只够一百二十个兄弟吃一天,不过,即便是这样,你算算看,二百石米够一个妓院吃多少天!恐怕吃到年底也吃不完!他妈的要囤积粮食也没有等到现在才动手的呀!”

    我真有些汗颜,师傅叫我琴棋书画,文韬武略,却单单少了生计一说,或许他老人家认为沈园的田产足够我挥霍的了,没有必要再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时浪费时间,而家里原来有无暇,现在更多了宝亭,有这么善于理财的人不用,那我才是傻瓜一个呢!

    在剿倭营,虽然管着辎兵,可都是沈希仪事先安排好辎重粮草,陆三川执行罢了,何况粮食都是由父亲的王老实米行供应的,我怎么好插手,至于一两银子究竟是能买一石米还是一石零一斗,对我来说根本没什么区别,有和老板讨价还价的工夫,还不如和我娘子亲热一会儿呢。

    “结果您老人家发现,那粮食根本没进妓院,反倒运上了船。”

    “褥子可教!虽然过程复杂了点,可结果却差不多。”

    “那,这座妓院叫什么名字呢?”

    “潇湘馆?周福荣的潇湘馆?”我一怔,伸出去的筷子微微一吨,已落在孙二的眼力。

    “老弟真是见多识广,连几百里外的一个小小妓院都了然于心哪!”

    “哪里,二叔走过的桥比我吃的盐还多,怎么敢在您老人家面前买弄。这潇湘馆曾经在正月里来苏州参加过今年的花会,它旗下的几个姑娘还算出色,所以才记得。”

    可我心里早就波澜起伏,潇湘馆的幕后老板是月斋的宋廷之,而我早就怀疑月斋的珠宝是走私而来,却一直没有真凭实据,原来他是和宗设交易,这下和好,我正可以顺藤摸瓜,一举将他们打到击垮,也提我那位老泰山出去一个最强大的竞争对手。

    只是宋廷之似乎和大江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大江盟知不知道他走私呢?若是知道,那晓不晓得他走私的合伙人就是宗设呢?

    我先谢谢孙二特地为我带来的情报,随后杯盏交错,紫烟又会劝酒,喝得孙二十分高兴。我渐渐把话题引到了他和齐放的关系上。

    “二叔,你和齐盟主是总角之交,老马行很多地方可以借重大江盟,拜拜放弃了大好资源,我都替你可惜呢!”

    “你小孩丫丫知道个屁”孙二喝的竟有些醉意了:“齐老二,他可不是个一般人物!老子练武的时候,他还什么都不会呢!可现在,人家是什么十大呢!老马车行,那是在我师父手上就成立了的,我只是守着它罢了,可看看老而的大江盟,从当初一脚就能迈过去的小河,变成一条大江!你想想看,做什么生意发家这么快!操,小老儿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一口酒下肚,他复叹了有气:“其实老二还真照顾我生意,大江盟用车,都是我老马车行,别人看了,就不敢轻易找我惹事,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那齐盟主的师父又是谁呢?”

    “他的师父?应该很厉害,真的应该很厉害!虽然老二的刀法是他自创的,可他原来的刀法,也是相当出色!只是那刀法唳气太重,老二那是控制不住自己,杀人就像杀猪一样。老二不喜欢这样,就自创刀法,还真让他创出来了,他真是个天才…”

    孙二真醉假醉我不知道,可他的话,我却不敢当成了醉话。杀猪?齐放的真面目真是越来越模糊了。

    第十二章

    送走孙二,我立刻奔往吴江军营,和沈希仪商议一番之后,定下了行动计划。我俩都觉得上次引蛇出洞的计策并非不好,而是对敌人估计不足,甚至可能走漏了风声,此番行动干脆只有我俩自己知道,一旦计划开始实施,不到最后关头,就连乐茂盛他们几位指挥官也不告诉此番行动的最终目的地到底是哪里。

    等我赶回苏州已快到二更天了,把鲁卫从热被窝里拽出来,他本就是一脸的无可奈何,再听我说要去秦楼,更是把脑袋摇成了波浪鼓。

    “不去,白天还好说,这大晚上的叫别人看见,还以为我老了老了的,倒变不正经了。”自从他升了本府通判,越发注意起官声来了。

    “这事成了可是大功一件,想不想做个大夫呢?”

    “你想抓宋廷之?他旗下商号遍及江东,户籍更是落在京师,行踪飘忽不定,在苏州的时间每年不足半个月,抓他可不太容易啊!”“您老哥是刑部第一断案高手,朋友遍天下,总该有办法吧!”我立刻送上了一顶高帽。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早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鲁卫一脸吃瘪的模样:“生意做到宋廷之这份上,和官府没有联系才是怪事,除了陆眉公等寥寥几人,其它的我可不敢打包票说他们和宋廷之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旦被他听到了什么风声藏起来,找个十年八载可都是你,到时候可别怨我!”“难道就没有办法了?”

    “有啊!你可以等嘛,等到他到苏州,想怎么抓他就怎么抓他!”

    六娘噗哧一笑,道:“鲁老总,你不知道,动儿是急着给媳妇家报仇。其实,打宗设,并不见得非要抓宋廷之不可,方才听你们说,宗设买的这二百石梗米,算上妇孺和损耗,大约只够吃二十天到一个月的,那么届时宗设还要与潇湘馆联系,只要盯住潇湘馆,就很可能抓住宗设的尾巴。”“这小子不是怕打了宗设,结果吓跑了宋廷之,没法和他老丈人交待吗?”

    听他们提起霁月斋,我突然灵机一动,笑道:“我真是笨死了,管宋廷之在哪儿,他是个商人,只要有笔足够吸引他的大生意,还怕他不来吗?”

    六娘顿时明白了我的意思,只是碍着鲁卫,便冲我笑了笑,鲁卫也没想那么多,便道:“那好,宋廷之就交给你老弟了。至于宁波府,你老师阳明公就在余姚,离宁波府不过百十里路,可以名正言顺地出现在那里。而上回听你说,似乎关老总和宋廷之之间没什么关系,不过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什么事儿都可能发生,咱也得留个心眼,我就先去探探他的底。”正说话间,魏柔和去请她的白秀一同进了玉角楼。

    从晌午到现在不过几个时辰的光景,魏柔竟彷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她的衣着还是那么朴素无华,步履还是那么出尘飘逸,只是她的脸上却多了许多我陌生而又熟悉的表情,好象谪落人间的天宫仙子已经爱上了这凡尘俗世。

    她惊奇的目光掠过玉角楼的每一件家俱和饰品,典雅与豪奢的完美结合让她发出了由衷的叹息,而目光和我相遇时的一丝羞涩复又被见到鲁卫的欢喜所掩盖,上前拜见六娘的时候更是一脸孺慕之情。

    六娘和鲁卫都有些傻了,目光齐齐注视着我,而我却根本没察觉到,脑海里只是翻滚着一个念头,难道那个曾经让我欢喜让我忧的世俗少女又回来了吗?

    总算师父的心血没有白费,虽然我的心和前次一样动摇起来,可我还是平复下心中的悸动,沉声道:“师妹,我需要你的帮助。”

    “老弟,我真佩服你,当着隐湖弟子的面骂隐湖,除了魔门中人,你好象是第一个哩!”

    “那也算骂人?老鲁你没搞错吧!若不是怕你一刀被宗设砍成两截而有求于魏柔,我才不会那么客气呢!哼,算来算去还是我吃亏,欠了魏柔一个人情…”“可我大老远的跑去宁波又是为谁呢?”只是他不甘的声音很快变成了惊喜:“真的吗?你说魏仙子她要当我的随从衙役?!”“废话!难道你想整天看着一群苍蝇嗡嗡翁地围在身边吗?”

    第二天,我带着宝亭、紫烟前往松江。为了应付齐小天,解雨只好扮成李玉霞乖乖待在天茗茶楼,而我本意孤身赴松江,可六娘说带上宝亭,商业色彩更浓些,我便欣然从命。

    一路上车里车外风光旖旎自不待言。等到了松江,正赶上沈家父子四人的头七。拜祭之后,还没等沈熠把我拉走,十几个江湖汉子就把我围住了。

    “王大人,您要替我们主持公道啊!”

    “王大人,唐三公子冤枉啊!”

    看群情激愤,我不由吃了一惊,回头望沈熠,他却连连摆手说不关他的事儿。问过木蝉才知道,沈熠立志要做个孝子贤孙,在沈家禁止一切娱乐,既不能喝酒,也不能赌钱,这些江湖汉子刚待上两天就腻烦了,手里有了钱,便纷纷上街寻欢作乐。

    松江府本就帮派林立,痞子遍地,这些江湖人不免和他们起了摩擦,大家都有功夫在身,哪个也不是吃亏的主儿,竟被他们一口气挑了三家门派,地痞更是打了无数,可就在昨天,官府竟出动捕快,以聚众闹事为名在怡红楼锁拿了三名江湖人,其中赫然就有唐五经。

    虽然听到唐五经进了班房我一阵暗喜,可心中不由奇怪起来,打击帮会地痞,只要不闹出人命,官府该举双手赞成才是,怎么会反倒出面制止了呢?

    答应尽快去和知府俞善默交涉,众人才散去。

    进了还翠楼,沈熠才道:“别情,不瞒你说,那三个人是我请俞大人下令去抓的。”

    “哦?”我一怔。

    “别情,眼下寒家一共有二十三名江湖人,当初拟定的求援名单上的门派,一共来了十四人,少林武当各一人,大江盟三人,慕容世家两人,唐门一人,其它还算有头有脸的门派六人,另有九人是自告奋勇跑来的,出去滋事的就是那六人和后来的这九人外加一个唐五经。原本他们之间彼此还有矛盾,可唐五经这小子还真不一般,花言巧语加上使唤大笔真金白银,竟把大家组织了起来,看架势,再有十天半个月的,松江地痞是差不多要被全灭了,可他唐家也成松江老大了,所以我就请俞大人抓他进班房歇息几天。”他又惋惜道:“可惜,三天里打了二十几场架,偏偏没打死一个人,否则…”见王汉生陪着换好了常服的宝亭、紫烟走了进来,沈熠忙打住了话头,他曾参加我和宝亭的婚礼,说起来和宝亭也不算陌生,便笑道:“呦,别情的贤内助到了,这一次真是多亏了你们两口子的鼎力支持,大恩不言谢…”“你跟我客气什么!”我飞起一脚,状极亲热,宝亭也道:“叔叔说笑了,寒家大事小情都是相公作主,妾身一女子懂得什么。”“喂,别情,你媳妇还嫌自己懂得不够多吗?她再聪明点,都没男人活路了。”

    几人闲聊了一会儿,我便问起他,那只丢失的锦盒里究竟装着什么东西?沈熠说他也不清楚,只是这锦盒一直由他老爹沈百万保管,印象里它似乎相当受重视。

    “老爹也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因为女儿及夫婿在沈家没有继承权,所以有两个私生女回头找老爹,老爹都收留了她们,现在嫁了人,小日子过得也很美满。而看孙大家和老爹的关系,又不像是有什么情仇恩怨解不开的样子,要是老爹的女儿,早该认回家了。可说她和老爹…”沈熠瞥了一眼宝亭,把溜到嘴边的不敬之辞咽了回去,适时地转了话题:“其实,我倒是很希望有这么个妹妹呢!”孙妙的身世依旧是个谜,就算六娘的情报网再有力,仅仅几天功夫也不可能有什么收获,她出师之后,行踪飘忽,交游广泛,想查出点什么来就像大海捞针一般;而在曲凤梧哪里学琴的五年,又彷佛与世隔绝似的,经历单纯的写不满一页纸,认识的人十个手指都能数得出来。

    没有人天生就是交际家,何况是天生冷感的孙妙?若不是她受过严格的训练,她怎么能如鱼得水般周旋在达官贵人中呢?可这样的训练怎么会从曲凤梧那里得到呢?

    这就是六娘得知孙妙是那只锦盒失踪的最大嫌疑犯后的最初反应,因为和孙妙朝夕相见的缘故,她比我更了解孙妙,一个人在交际场所中无意表现出来的细节,或许只有真正看到的人才能领会其中的奥妙。

    沈百万生前的书房几乎还保留着原样,虽然这里曾经是沈家的权利中枢,可显然沈熠不想再使用它了,毕竟自己的父亲和三个兄弟就死在这还翠楼下,让他心里难免蒙上一层阴影。

    书房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名贵奢华,沉香木的家俱、波斯的地毯,甚至墙上还挂着一座极其罕见的自鸣钟,可这一切和优雅都搭不上边,同样的物品饰件也出现在六娘只允许寥寥几人进出的书房里,可仅仅因为色彩和位置的不同,高下立判,就连沈熠的品味也远远高过自己的老子。

    “三代穿衣,五代吃饭。”我一面暗自感叹,一面环视着整间屋子。殷家原本是官宦人家,唐门更是有着百年历史,宝亭、解雨的眼光就远在无瑕、玲珑之上,不过,女人似乎对品味这种富贵的衍生物有着天生的学习能力,玲珑这方面的进境,远比武功的进步快得多,如此说来,六娘见多识广的原因,倒不见得师承名门…

    “那里怎么空着?”目光掠过书柜,却见一层格子和别处不同,竟是空空如也。

    “那里原来放着沈家的地契田契,因为最近总要查阅,就放在我那儿了。”

    我不禁莞尔,他说得冠冕堂皇,是怕宝亭、紫烟笑话吧!其实,他抵押的几张地契就保管在宝亭手里;而看他的态度,想来女人在沈家地位极其卑微,根本就不可能接触到沈家事务,以致沈熠推己及人,总是不自觉的以为别人家也是一样,却忘了宝亭在没嫁给我之前,已经掌管宝大祥的经营大权了。

    “放着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倒是放心孙姑娘呢!”

    “老爹每次见她都在这里,再说,那些地契田契都有在官府备案,没有在官府那里过户转让,或者没有抵押契文,几乎和白纸没什么区别,拿了它有什么用?再说,”沈熠苦笑一声:“那时我哪儿想那么多了?”

    “那书房里还有什么重要东西吗?”

    “再就是沈家的帐目。”他推开一幅画,现出镶在墙壁里的纯铜钱柜,一边用随身的钥匙打开柜门,一边道:“说起来,这帐目要比那些地契重要的多,不过,我大略查了一下,应该没有什么缺损。”我明白这该是沈家最重要的走私帐目了,见他对我毫无保留,知道他是示诚于我。他曾经主理过沈家事务,对沈家的经营相当熟悉,既然他说没有缺失,就算他查的不够细致,重要的东西也肯定是完好无缺。

    那么,那只锦盒里究竟放着什么东西,孙妙每次来都和沈百万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第十五卷

    第一章

    身陷囚狱的唐五经并没有受到什么虐待,精神矍铄,衣着整洁,想来知府俞善默虽然不愿得罪沈熠,却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只是他见到我进来,脸上却闪过一丝狐疑。

    “不是看在你大哥的份上,我才懒得管你。”我没好气的道,和牢头核对了手令,那边唐五经已经换上了暧昧笑容。

    “五经代大哥谢过王大人对敝门的厚爱,只是五经也有日子没见到大哥了,心中甚是挂念,大人可知道他的行踪?”

    “你大哥在哪儿,你们唐门应该比我更清楚吧。倒是你,少去惹是生非,小心招来祸事!”

    这小子还不知道我和唐天文一系关系非同一般,倒反过来打探起我的口风来了,心中暗自冷笑,嘴上更是不留情面。

    “五经哪敢在人家地面上放肆,只是那些地痞太横行霸道,实在是让五经看不过眼。”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批驳道:“松江府还没着急哪,轮得到你越厨代庖吗?!”

    “怪不得大人的官越做越大。”配合着那张真诚的笑脸,略有些讥讽的话语听起来倒像是恭维了。

    一出牢房便见到了俞善默,唐五经知道他等的是我,可依旧乖巧地上前道谢,绝口不提其实就是俞亲自下令抓的自己。俞善默申斥了他几句,言辞中自然透露出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这么快放他出来的。只是等出了府衙,唐五经正和几个来接他的江湖汉子寒暄,却见一个捕头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道:“大、大人,不好了,城西重伤的那个泼皮王三断气死啦!”

    等接到线报说唐门老六唐天运正匆忙赶往松江的时候,我已经和沈熠拟好了诱捕宋廷之的行动计划,悄悄踏上了返程。沈家需要赔偿唐门大批珠宝原料,这是珠宝界人所共知的事情,断了宗设这条路,这批原料势必要向各大珠宝行购买,联系霁月斋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这么一大笔买卖,沈熠要求亲自与宋廷之谈判更是合情合理。至于唐五经,我没指望靠一个泼皮的死来砍掉他的脑袋,不过,在大牢里把他关上个三两个月却不成问题,也正好让沈熠卖个人情给唐天威。

    沈府鱼龙混杂,高手云集,宝亭便心有顾忌,而我也惦记着保存她大妇的颜面,住了两天竟是秋毫无犯,等中午在昆山打尖,望着出浴后容光焕发的宝亭,我忍不住色心大动,宝亭虽然羞羞答答,可“奴为出来难,叫君恣意怜”,白日里头便和我欢好起来。

    云收雨散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想剿倭的诸项事宜已经落实妥当,我反倒不急着回苏州了。

    “宝亭,你说咱们在昆山住上一宿如何?”

    宝亭迷迷糊糊应了一声便沈沈睡去,紫烟少年心性,缠着我带她逛街,我记起桂萼的同僚詹事府詹事顾鼎臣就是昆山人,就说好先去顾家拜访。

    从顾府出来,紫烟已是昏昏欲睡,待见到街上的新奇饰物,她才精神一振,只是看许多店铺已经要打烊了,不由撅起小嘴埋怨道:“那老头满口之乎者也的,也亏主子能应付他了那么长时间。”

    “顾老先生是一榜状元的老子,不卖弄点学问岂不有失身份?”

    “那老头的儿子是状元?”紫烟讶道。

    “你不知道?本朝昆山一共出了两个状元,一个是前年去世的礼部尚书毛澄,另一个就是这位顾老先生的儿子顾鼎臣了,昆山十二年间出了两个状元,这可是轰动江南文坛的一段佳话。”

    “那扬州出过状元吗?”紫烟好奇地问道。

    “就等着你主子去中了。”我开着玩笑道,一旁的小贩见我一身儒衫,十分会凑趣,拿来一把团扇非要请未来的状元公留下墨宝,紫烟开心,便零七碎八地从他那儿买了一堆小玩意了挂在身上,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加之貌美如花,伴之巧笑盈盈,惹得街上众人纷纷驻足观看。

    六娘为什么要培养出这么一个畸形的小妖精来呢?相比她姐姐庄青烟的文采风流,紫烟就像是一个不太懂事的顽童,身为六娘的关门弟子,她竟只学到了她师傅的一点皮毛。

    “乾娘应该多让你读些书才是。”我感慨道。

    “若是师父教我读书了,那主子你还教给我什么呀?”紫烟嘻嘻一笑:“再说,师父说了,女人书读多了就会胡思乱想,反而不幸福。”

    我一皱眉:“这是什么话!你看宝亭解雨,书读得够多了,可她们不幸福吗?”

    “可天底下有几个爷这样的人物啊?”

    我噗哧一乐:“这话倒也有理。”紫烟得理不饶人,道:“就说姐姐,除了爷,她看谁都不顺眼,还有大师姐…”

    等了半天,却没了下文,我便好奇地问道:“柳鸣怎么啦?”

    “她…她现在每天都要吃栗子镇的湖虾啦!”

    “这和读书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啦!”紫烟娇蛮道,知道自己说不出道理,没等我再问,她已拉住了我的胳膊,一脸央求之色:“婢子喜欢主子讲故事,可一看见那些曲里拐弯的文字就头疼,您就饶了婢子吧。”

    “怪不得一教你写字就愁眉苦脸的,”我笑道,隔着春衫,依旧能够感觉出来,她胸前的那对玲珑玉兔就像这柳浪莺歌一般透着盎然春意,心旌摇曳下,我也懒得去理会柳鸣癖好的由来了。

    “动少、动少…”

    正和紫烟徜徉街头,突听背后有人朗声叫我,回头一看,竟是李思和苏瑾。

    并不是所有美好的事物带给人的都是愉悦的心情,望着一只璧人,我心中说不出来的厌烦。

    “这斯真是阴魂不散。”我小声嘟哝了一句,李思已含笑而来。

    “动少好兴致!怪不得推事府里见不到你的人影,原来是陪美人来着,做官做到动少这份儿上,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那是江湖朋友给我王动面子。”我不咸不淡地道:“贤伉俪这又是去哪儿潇洒啊?”心里却暗骂,臭小子,你得意什么?!就算苏瑾变了心,老子还是啖了她的头道汤,你吃的还是老子的残羹剩饭呢!可心头隐痛却始终挥之不去。

    “动少不知道吗?”李思讶道:“百花帮易帮主因为弟子失踪,去松江府和沈家交涉未果,把在同盟会的人手全部抽调出来,准备去沈家兴师问罪,齐盟主怕她一时冲动闯出什么祸事来,派我去松江协调。”

    怕是你急着调查静闲的生死自己讨了这件差事吧,我心中暗忖,就算易湄儿沈不住气,可清风却是老谋深算,如此小题大做,想来是练家有意趁机与大江盟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或许就是因为我的出现打乱了练家计划的缘故吧。

    林筠的意志并不坚强,在武舞的皮鞭下,她早供出盗去她红丸的人是清雨的高徒、新进名人录排名八十的玄苦,这颇出乎我的预料,原本总觉得清风无论如何也要给宫难留一些资源,可看来事情并非如此,这让我不禁对宫难的身份产生了一丝动摇。不过,林筠显然不是练家的核心人物,她并不知道百花帮与练家和清风之间那层紧密的关系,我也就无法从她嘴里得到练家的相关情报。

    静闲却截然不同,她严守着和李思之间的秘密,解、武两女不是用刑的高手,不像沈熠那么疯狂,而我对宋素卿和梅娘又不是特别放心,不愿让她们插手此事,几天下来,竟没从静闲嘴里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可越是如此,我越觉得她身上隐藏着绝大的秘密,而这秘密十有八九与李思有关,看李思的模样,更证实了我的猜想。

    “易帮主为弟子报仇心切可以理解,可沈家也是受害者,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宗设,李兄和易帮主同为同盟会的骨干,这个道理该和她讲清楚才是。再说,沈家才成为军民合作的典范,一旦受到不公正的对待,恐怕军方的反应会相当强烈。”

    虽然有木蝉、清雾坐镇沈家,可易湄儿和李思这一明一暗的夹攻也够沈熠喝一壶的了,藉着易湄儿的名头,我狠狠敲打了一下李思,他眼中果然闪过一丝阴戾。

    苏瑾一直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我和李思,彷佛并不知道两人平静的对话下其实是暗流涌动,紫烟眼珠一转,跑过去拉住她的手,似是漫无心机地笑问道:“苏姐姐,你身边那个武功厉害的保镖呢,怎么好长时间没见到他啦?”

    “哪儿来的什么保镖啊,”苏瑾微微一怔,目光不由自主地掠过我的脸,才对紫烟道:“他老人家是姐姐恩公,救过姐姐的命,不放心姐姐的安全,才一路跟下来的,现在姐姐有了李郎,他自然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哼,你当我不知道清云打的什么主意吗?”李思却冷笑道:“总算这老家伙还算识趣,不然,我让他武当四清变三清!”

    苏瑾却不着恼,嫣然笑道:“一个方外之人,又是个老人家,你也要吃醋,可前几日万里流疯言疯语的,你倒轻易放过他了!”

    “清云岂是万里流那种蠢物所能相比的?说起来万里流还不如他身边的那个宗亮呢!”李思颜色稍霁,可嘴上却不肯放松,直到苏瑾拉着他的胳膊匿声娇镇,他才展颜笑道:“既然你看万里流不顺眼,哪天我就揍他一顿替你出气。”

    从苏瑾的嘴里证实了那青衣人果然就是武当四清中的孤竹清云。当然,他的出现决不会像苏瑾说的那么简单,对武当来说,清云以长老之尊来保护一个名妓,无论如何都会对门派的声誉产生相当恶劣的影响,就算苏瑾对武当的重要性已经达到了必须要出动长老一级的人物来保护的地步,它也可以为掩盖清云的身份使出种种掩饰手段,然而事实是清云只带了一副死人面具了事,再无门中弟子配合,联想到在扬州得到的情报,我心中忽地一动,莫非清云与清风之间有什么芥蒂不成?

    不过武当派若真是狗咬狗咬得一嘴毛,我乐得静观其变,让我窝心的是,那个搞大了苏瑾肚子的混蛋究竟是谁,我至今一点眉目都没有;而苏瑾虽然与我意断情绝,我却不想找她的麻烦,心中那股始终难消的恨意唯有靠找到那个混蛋来发泄了。

    望着李、苏两人远去的背影,紫烟突然若有所思地道:“苏姐姐她现在…真的很快乐吗?”

    “?”我心头猛地一悸。

    “啊,只是婢子胡思乱想啦!”紫烟被我的神情吓了一跳,愣了一会儿神才顽皮地吐了吐舌头,笑道:“主子,苏姐姐真是你的克星呢!”

    回到竹园,刚进大门,还没来得及与众女亲热,高七媳妇已经过来禀告,说应天府来了一位白先生正在客厅等候。

    白澜虽然要我每三个月去应天汇报一次工作,可眼下离期限还有二十天,他怎么等不及就来了?心下狐疑,快步赶到客厅,屋里端坐的那人正是白澜白晓生。

    没等我行礼,他已经一个高蹦了起来:“别情,听说你要放弃今年的会试?”

    看他一脸焦急,我顿时猜到了他的来意,心里一阵轻松,却依旧恭敬地见了礼,才道:“学生现在正辅佐南京五军断事官沈希仪大人剿灭倭寇宗设,实在是分身乏术啊!”便把剿倭的来龙去脉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白澜颓然倒在了官帽椅里,长叹一声:“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知道他虽贵为蜀王妹婿,可也不敢轻易插手军队事务,特别是南京守备徐老公爷素来耿直难缠,他更不敢轻易向他开口要人。看一向从容冷静的他此时满脸沮丧,我不忍心再逗他,小声道:“其实大人急于回京,只是为了宁白儿宁姑娘而已,不过,大人想没想过,天子脚下那么多才俊宁姑娘都看不上眼,偏偏中意于大人,是何道理?”

    白澜“腾”地一声站起,眼中厉芒一闪,却没说话,在厅里溜达了十好几个来回,突然站定下来,展颜欣慰一笑。

    “好、好!我白晓生果然没看走眼!不错,白儿开始接近我的时候,确是为了我手中握着江湖各大门派的命脉,而我当初虚与蛇委,也是想藉机了解江湖最神秘的门派之一——魔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

    他幽幽叹了口气:“男女之事,最是难以琢磨。我和她日久生情,最后竟然弄假成真,再也无法分开了。眼下已经有人开始怀疑白儿的身份,而她年纪渐大,也早想退出江湖,再说又怀了我的骨肉,我若再不退出这个是非圈子,恐怕会给她们母子带来灾祸。”

    我闻言心中不禁暗自唏嘘,自从从宝亭四娘那里得到了许多星宗的情报,我已经大致猜到,我之所以能被白澜选中,不光是因为解元的名头和一身好武功,宁白儿,这位素未谋面的星宗师姐或许起了更大的作用,星宗的彻底兑变改变了白澜对魔门的印象,我是魔门弟子的传言非但没能让他改变自己的心意,反而可能更加爱屋及乌了。

    “大人一回京,宁姑娘就告失踪,有心人一眼就会看出这其中的蹊跷。大人若是放心,学生可以利用各种关系先将宁姑娘藏匿起来,大人只需再忍耐三年,以后可就尽是团圆日子了。”

    “我等不了那么久!”白澜一挥手,脱口道,想来这事情早在他心中思量千百回,主意早已定了:“白儿九月就要生产,此前我必须回到京城去;而她肚子一日大似一日,瞒不了多久的,脱离教坊司已是刻不容缓,此事从现在开始一分一秒都拖不得。”

    我插了一句,说这就找老马车行用八百里加急送高七进京,白澜满意地点点头,续道:“宗设那边尽快结束,你没有进士帽子,我拿军功向皇上举荐,加上桂、方两位大人从中说项,我这个位子非你莫属。”

    我一脸苦笑,白澜自然明白,笑道:“你以为你是上了贼船了吗?那可真是千错万错了!

    总揽朝廷江湖事务的权力究竟有多大,不坐上这个位置,你想都想不到,远的不说,我一介书生在江湖能翻云覆雨,所凭为何?何况你还身怀绝技呢!“

    “若我是皇上,才不会把这位子交给你,以你的聪明才智,没准儿日后弄出个挟江湖以自重来。不过皇上他深居大内,岂能想到堂堂一榜解元竟是江湖绝顶高手?就算知道,没有有心人替他解释,又岂能明白这其中的关节?怕是看你这副文绉绉的模样,有什么疑虑也都打消了。”

    第二章

    送走白澜,我立刻书信给师兄方献夫,信中隐约提及我和白澜之间的关系,他眼下已相当接近权力中枢,又深得皇上的信任,想来该对白澜的身份有所了解,对于我应不应该接替白澜,他应该能给我一点建议吧!

    叫白澜耽误了时间,来不及和众女亲热,我就匆忙带着宝亭一同去了霁月斋。

    “宽人兄,最近贵号可曾有什么新奇玩意?”

    李宽人偷偷望了宝亭一眼,欲言又止,虽然我经常带女人光顾霁月斋,可宝亭显然不同。

    “我可不是宝大祥的探子,”我哈哈大笑道:“不过,我媳妇若是想跟贵号学两招,宽人兄不会藏私吧!”

    “岂敢,岂敢!”话说开了,李宽人也轻松起来:“宝大祥是几十年的老字号,虽说牌子正,可规矩也多得很。咱大明的年号都从弘治、正德改成嘉靖了,有些规矩还真得改改,敝号就占了个没有历史包袱的便宜。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若不是大少奶奶本事大,宝大祥恐怕也支撑不到今天,要说学,我们还要向大少奶奶学哪!”

    “别得便宜了还卖乖,你们老板把人家七大档手挖走了六个,我媳妇就是有天大本事也翻不过身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我没好气地给了他一脚:“丑话说在前头,我若是在大街上听到谁多嘴传我媳妇来霁月斋的消息,我立马就把这儿封了!”

    转头又问一旁的宋三娘:“上次周师傅的那套‘心之湖’精湛绝伦,我着实喜爱,他最近的新作,烦请三娘领我媳妇去欣赏欣赏如何?”

    两女去了里间,我给李宽人使了个眼色,他机灵地说要带我去看看一些新奇玩意,把我领到一间密室里,拿出一匣子精致的淫具摆在我面前,却不搭言,目光闪烁地望着我。

    “这个怎么卖?”我随手拿起一只雕琢得极其精致的黄玉阳物问道。

    “纹银三千三百两,”他迟疑了一下:“大少若是真心想要,三千两。”

    “我还没到用它的时候。”面对突然拘谨起来的李宽人,我调节着气势,可语气很快就严肃起来:“三千两,霁月斋的成本也就是两千七八百两样子,扣除人工,这块玉两千四五百两霁月斋就拿到手了。宽人,我知道你是这一行的顶尖高手,你实话告诉我,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吧?”

    屋子里并不热,可李宽人的额头鼻翼已经隐约可见细小的汗珠,沉默半晌,他才长叹一口气:“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也是宋东玉运气欠佳,他挑上宝大祥做对手的时候,恐怕从没想过大少竟成了殷家的女婿。”

    “霁月斋太急于扩张了,虽然低价战略早成历史了,可内行人难免心存疑虑,只是大家都不干净,没有人愿意出来说话而已,可我不同,宝大祥也不同,去年那桩案子,已经把宝大祥身上的脓血挤出去了,眼下该轮到霁月斋了。宽人,从你以前的话里,我知道你是个有心人,就算涉及走私,你陷得也不深,只要我俩合作,我不仅保你性命无忧,而且,你还是霁月斋苏州号的掌柜。”

    “…那,大少,要宽人做什么?”

    “帐目,我要霁月斋的帐目!人只抓宋廷之和他的幕后主使就够了,霁月斋好不容易打出名号来,我可不想毁了它的金字招牌。”

    李宽人并不是宋廷之的心腹,而他察觉到霁月斋的反常后,便开始向我靠拢,况且他已经把家眷接到了苏州,故而我并不担心会泄密。安抚好他的情绪,我胡乱买了几件淫具,两人说笑着从屋里出来,却听宋三娘正没口地夸着宝亭。

    离开霁月斋已是华灯初上,把宝亭送回竹园,我径直去了秦楼。魏柔和鲁卫秘密去了宁波,齐小天带着同盟会的兄弟去了常州,而江北集团的人被松江、镇江两地抽得七零八落,一时间秦楼少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我的大少爷,您总算回来了。”秋山别院里冷冷清清的只见到李岐山一个人的身影,我就知道有大事发生,果不其然,就听他飞快地道:“昨晚三更,同盟会突然发动袭击,到今天早晨已经肃清慕容世家设在丹阳的所有据点!”

    “没打镇江?哦,这倒有点出人意料…丹阳离镇江太近,齐小天不会在那儿浪费自己的力量,很快他就会撤回常州。”我边踱边沉吟道。齐小天频繁调动同盟会设在苏常湖一线的人马,若是没有一点动作,反倒奇怪了,只是他选择的时机却颇耐人导味。

    “已经撤回来了。”李岐山眼中闪过一丝激赏:“线报说同盟会阵亡四人,重伤失去武功的九人,慕容世家那边相应的数字分别是十三人和六人。”

    “攻击一方的阵亡人数反而少,齐小天不简单,是谁给他出谋划策的?”

    失去武功的人和死人对于一个门派的实力来说并没有什么的区别,可对士气的影响却是天差地远──人总要活着才有希望。

    “是公孙且,首攻地点选在了老君庙。”

    这小诸葛倒非浪得虚名,我心里暗赞一声。隋礼已经把慕容世家在应天、镇江、丹阳等地的据点全告诉了我,丹阳五处据点中,老君庙正处在中心枢纽的位置上,齐小天该是围而不打,意在吸引其它四处前来救援,由此攻守易位,让慕容占不到地利的便宜。

    “这该是战术上打得很漂亮的一仗,可目的何在?丹阳不过是个小地方,同盟会在江南的重心是应天镇江。换做是我,一样的围点打援,可以明围丹阳,暗打镇江,就算镇江的慕容万代不上当,试一试他的反应也好,何况慕容万代若真是坐视丹阳不理,势必大伤江北士气,可为什么同盟会放弃了这么一个好机会呢?”

    “大少的意思是…同盟会根本没准备好来打一场事关全局的大仗?”李岐山一点就透。

    “不好说,照理四个多月的训练和战前准备应该足够了。当然,去年那一仗把同盟会的士气和信心都打没了,或许同盟会是想通过几次小胜仗来恢复士气也未为可知。”

    正说话间,一丫鬟来报说六娘急着见我,匆匆赶到玉角楼,六娘卧房里的铜油灯并没有点起,月光下,披着一袭湖丝对襟的六娘正出神地站在南窗前,玲珑曲线竟勾勒出一个销魂身影。

    “动儿,真是出人意料呢,你猜谁来了?”直到我故意弄出了点声响,六娘才似发现我,转头嫣然笑问道。

    “哦,能让干娘感到意外,这人定有些份量。”我顿时来了兴趣,心头那缕邪念便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慕容哥俩、齐家兄弟来这儿并不出奇,是少林空闻大师,还是武当清风真人?”我顺手拿起几上的杯子,本以为是香茶一盏,端到嘴边却闻到一股清凛的酒香,心下一愣,偷偷瞥了六娘一眼,却见她已转过头却,依旧望着灯火辉煌的牡丹馆和画屏小筑,便悄悄把杯子放回了原处。

    “不是他们?我那两个岳父,唐老爷子好面子,就算有事求我也一定是通过我大舅哥唐三藏的;而萧老爷子来,干娘您不会太意外吧,莫非…”我心中忽地一动,脱口叫道:“莫非是隐湖的鹿灵犀?”

    “动儿对鹿灵犀还真是念念不忘呢!”六娘噗哧一笑:“她十几年未履江湖,出山的话,第一个要去的地方绝不是秦楼,告诉你吧,是唐天威来了。”

    “原来是这老小子,真是天助我也!”我恍然大悟:“他儿子唐五经被我和沈熠设计关在了松江府大牢里,虽然他弟弟唐天运已经到松江营救去了,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不就近接应他恐怕还真放不下心,来苏州倒是一点也不出奇,只是…”我一皱眉:“唐天威在唐门位高仅重,骤然出现在秦楼,不怕别人猜忌吗?”

    “他易容更名叫做宋维策了。”六娘解释道。

    一句话让我心头一震,唐天威很少现身江湖,唐门易容术又相当高超,六娘竟能认出他来,这份眼力可真有点匪夷所思了。

    心不在焉地讲述了松江发生的一切,六娘眉头轻蹙,道:“唐门的消息传得好快呀!”

    “是何素素报的信儿。唐天威替儿子考虑的很周全,唐五经身边有不少人供他驱使。”犹豫了一下,又把唐五经如何奸污何素素的事儿说了一遍。

    六娘半晌无语,屋子里没有灯光,看得清她脸上的轮廓却看不清脸上的阴晴,直到她叹息一声:“可怜了那对姐妹。”

    我才长出一口气,道:“何素素若有羞耻反抗之心,我定会出手相助,不过何雯、何霏姐妹俩,想那唐五经是无福消受了。”

    六娘微微一笑,却转了话题:“阿雨是女儿家,又是个晚辈,唐门许多事情自然不便对你说。唐天威自幼体弱多病,却十分喜爱女色,风流唐大少的名头在蜀中响亮的很,他那个诱惑了曾如云的小妾就是他在勾栏院里的相好。不过这十几年,他收敛了许多,今儿他一到秦楼,就包下了青烟的牡丹馆,还真让我吃了一惊。”

    “掩人耳目罢了。”我随口道。宋难策?在秦楼敢用假路引,这老小子还真没把我王动放在眼里啊!既然你自投罗网,我不好好利用一番,岂能对得起一直眷顾我的老天!

    “相公,真的是你?!”

    听到许诩的一声惊叫,解雨从楼上飞奔下来,见到真的是我,又惊又喜,一下子扑进了我的怀里。

    “吓,不过三天没见面嘛!”可望着一脸灿烂笑容的解雨,心头不禁油然升起一股暖意,再一细看,这小妮子的中衣早已脱去,肚兜外只胡乱披了一件湖丝对襟,缠绕着我脖颈的一双藕臂玉润珠圆,胸前更是露出一大片的雪腻来。

    “人家想你嘛!”解雨贴着我的耳朵腻声道:“你不想我呀?”

    “死丫头,我刚回苏州就来看你,你说我想不想你?”

    “那…无瑕姐姐她们,相公你…”

    解雨的话虽然只说了一半,可我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想想自己为了对付唐天威,想都没想就来了无茗茶楼,此刻心中却陡生歉意,对于王家,解雨怎么说都是一个新人,我这么做会不会让无瑕她们认为我喜新厌旧呢?可既然已经来了,再走的话,就连解雨的心恐怕都要伤了。

    “殷姐姐她们不知道相公来这儿了吗?”解雨极善察言观色,我脸上的细微变化竟全落在了她眼里,见我点头,眼珠骨碌碌地转了好几圈,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角眉梢竟全是笑意。

    “那相公还是回竹园吧!”

    咦,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识大体、顾大局?我不由顿时另眼相看,虽然她脸上的易容并没有卸去,可她的话显然是发自内腑。

    “相公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这事儿却变笨了?”解雨嬉笑道。

    雨儿,不是我变笨了,我喃喃自语道,声音轻得就连怀里的解雨都没听清楚,就因为我太聪明了,明白你的每一个心思,可为什么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你都怕遭到别的女人的妒忌呢?师父,是我没学到家,功力不够,不足以让我的女人为我生为我死而忘记其它的所有,还是…您老人家教给我的东西有所偏颇呢?

    不过,佳人的好意我岂可不领:“那好,门外的那辆马车足可以坐四五个人,你相公再权做一回车把式,大家一齐回竹园吧!”

    回到竹园自是另外一番欢乐景象,等玉家母女三人倦极而眠,我出了云梦阁,偷偷摸上了明瑟楼,解雨主仆三人果然还在等我。

    “就知道相公要来。”盖着大红锦被半倚在床上的解雨灿然一笑,指着短几上黑白纵横的棋盘道:“快来帮人家看看,宋姐姐手下一点都不留情,四个角被她占了三个,这个也危危乎殆哉了!”

    短几另一侧,跪坐着的宋素卿白衣胜雪正掩口而笑,宽大袍袖遮去了一半脸庞,可眼波流荡,自有一种妖媚风情。

    “我来看看。”溜出来的时候,只披了件单衣,饶是我内功精湛,此时也觉得有些冷了,便“哧溜”一声钻进了解雨的被窝,随手一摸,竟是光滑如缎的一条丰腴大腿,顺势而上,更摸到一个毛茸茸的所在,心头顿时一乐,这丫头疯得怎么连小衣都不穿!

    怀里佳人的身子一下子变得火热,双腿乍分还合,却正好把我的手夹在私处,被子里的一只手使劲拧了我一把,另一只手却指着棋盘的右下道:“相公你着嘛,宋姐姐点了三三,这只角也要被她掏空了呢!”

    我定睛观看,却是一盘让四子棋,解雨最初应对的几招是古谱“双飞燕”的招法,照此下去,黑白两方平分了此角后,解雨还应手握先行之利。

    可眼下黑棋不仅活了自己那一半,就连原本是白棋的领地也被黑棋拔出一朵花来,又与自己的一大片活棋有妙手可以勾连,白角几乎被侵削一空,徒剩一侧厚重的外势,好在白棋还握着行棋的权利。再看他处,解雨偶有妙招,却抵不过连番恶手,几乎处处受制,两人的棋力实在是天差地远。

    “十九之四。”

    解雨依言在那儿放上一粒棋子:“是这儿吗?这不是自己送死吗?”待见宋素卿神色突然凝重起来,才意识到这该是是一招妙手。

    “就是这儿。”我轻抚着细密茸毛下的丰腻肉唇,着手处温润如玉,实乃极品,原本在玉家姐妹身上就留了力气,此刻独角龙王顿时蠢蠢欲动起来,直顶到解雨翘臀上,她身子一激灵,反手一抄,正握住了独角龙王,它刚制服了玲珑,淫液尚未干透,解雨心思玲珑,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娇躯越发火热。

    “人家才和宋姐姐学棋嘛!”她娇嗔道:“谁像你这淫贼,专门学那些勾引女子的玩意儿!”

    “素卿可以教你的可不光是下棋哟。”我轻弹骊珠,解雨身子一阵轻颤,再也说不出话来。

    宋素卿却恍若未闻,沉思了一会儿,不理会我的那颗白子,却从活棋那一侧小飞一子,意图将那块孤棋联络回去。

    “咦,宋姐姐,你怎么不吃相公的这个子呀?啊,我知道了,你偏心,让着相公是不是?”

    “真下起来,我还要公子让我呢!”宋素卿飞快地摆了几个变化,解雨便看清楚了,讶道:“啊?黑棋都死了呢!”

    “嘿嘿,女人若只有一个洞洞好用,那是木头女人,这棋也一样,只有一个眼位,那是死棋,那粒白子虽然必死无疑,可也把白黑的另一个眼位破去,它如何活得?素卿不应,还有可能打劫渡过,当然,打劫她是打不赢的,你另三个角虽然都是死棋,却有无数动材,不怕和她开劫。”

    “这么说,我要赢了?”

    我噗哧一笑:“只是这个角占了一半而已,盘面上白棋差了不下十五子,棋又快到官子了,素卿棋力不弱,我如何追得上!”

    解雨顿时一脸懊丧:“早知道围棋这么好玩,当初就和大伯学它了。”

    唐天威对练武兴趣缺缺,琴棋书画却是相当精通,这是解雨早就告诉我的,她虽然知道她大伯意图对她父兄不利,可多年亲情熏陶下,她还是无意中提起了他,只是听我说大伯已经到了苏州,她才陡然紧张起来。

    “逮捕大伯?相公千万别轻举妄动。”解雨一脸担心:“大伯虽然武功不济,可用毒却是天下第一,身上带着什么厉害毒药就连我爹都不知道,他生性又多疑,别弄得玉石俱焚了。”

    “我现在还没抓他的兴趣。”

    本来是想就地解决了唐天威,却被六娘的一番话打消了念头,秦楼吸引六方豪客的秘诀里就有“安全”两字,查假路引很可能自坏名声。而唐天威虽然只是一个人住进了秦楼,可与党羽必然有着密切的联系,他骤然在秦楼失踪,或许会引来同党的疯狂报复,我自己虽不惧怕,可他们一旦把目标锁定在苏州城的老百姓身上,以唐门用毒之精,威胁的就不是一两个人而已,我这苏州推官难辞其咎,何况眼下唐家兄弟还没完全翻脸,唐天文甚至可能藉与我决裂之机来收买人心,让我落得个两头不讨好的下场。

    可眼皮底下的机会白白让它溜走,我自不甘心。本来想从解雨这儿得到点灵感,却又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心情难免低落下来,看来眼下唯有退而来其次,尽量将唐天威困在秦楼,让他无暇对付我的老泰山了。

    “唐老先生不是喜欢下棋吗?或许素卿可替公子和小姐尽微薄之力。”

    “不行!”解雨断然拒绝道:“大伯他…他…”

    “唐天威贪花好色,素卿你去或有危险,我可不想自己的女人被别人占了什么便宜!”我接着解雨的话头道。

    “公子的…女人。”宋素卿呢喃的话语低得我几乎都听不清楚,然后她嫣然一笑,道:“素卿身属公子,自当生死护卫贞洁,不过,公子且放心,庄家妹妹色艺双绝,唐老即使有心,却是无力吧,公子若不放心,再从四小中割舍一人如何?”

    第三章

    “少东家,不好了,齐三爷和宋先生眼看就要在牡丹馆打起来了!”

    等我赶到,屋子里早已是剑拔弩张,一张精致的黄花梨棋盘被打得粉碎,棋子撒得满地都是,角落里,庄青烟伏在几上哭得悲悲切切,让人顿生怜惜。

    齐功一脸怒容站在屋中央,若不是白秀拦着,他又顾忌身在秦楼,或许早把对面那个斯文老者打个半死了。

    而他对面的那个老人似乎根本不惧怕他,横眉相对,丝毫不让,只是听白秀说大少来了,他才自然而然地把目光转了过来。

    他就是唐天威?饶是解雨指点过我唐门易容术的奥秘,我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面孔自是大异于唐天文,只是那对眼睛,虽不如其弟那么炯炯有神,可阴柔的目光却颇为相似。

    “好久不见,三爷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知会一声,在下好摆酒设宴,给三爷接风。”

    齐功的出现本不在计划之内,此番齐小天调动苏常湖人马,其中并没有他,我一直以为他还在杭州的大本营,不曾想这时回到了秦楼,看架势显然是接替侄子齐小天来坐苏州的,如此说来,丹阳一役倒不像是同盟会心血来潮的产物了。

    “动少,你来得下正好,你评评理,老子只是想和庄姑娘说几句话,这老头就推三阻四的,奶奶的,青烟又不是嫁给你了,轮得到你替她说话吗?!”说着说着,他又指着唐天威的鼻子骂道。

    闻到齐功身上的酒气,我知道他有点喝高了,可还等我说话,唐天威已然冷笑道:“既然老夫包了牡丹馆,这期间庄姑娘就是我的人,难道行里的规矩到了秦楼就变样了?!还是秦楼浪得虚名,惧怕你大江盟呢?!”

    齐功顿时一怔,不由上上下下打量了唐天威一番,半晌才沉声道:“想不到你这老儿竟是道上的朋友,咱可是面生得紧啊!”说罢冲我深施一礼,道:“动少,今儿是我莽撞了,若是坏了规矩,我给你赔罪,不过这老头没安好心,存心挑拨离间,你可别上了他的恶当!”

    “三爷说的哪里话,秦楼和贵盟可不是一天两天的关系,宋先生只是一时气话而已。”我哈哈一笑,随即又道:“这事既是三爷不知行规的无心之过,给宋先生道个歉就过去了,别让青烟为难。”

    齐功悻悻地道了歉,我给白秀使了个眼色,白秀便把他连哄带骗的拽出了牡丹馆,秦楼的另一名妓冷银屏正等在门外,齐功遂换上了笑容,搂着冷银屏朝画屏小筑徜徉而去。

    “惊扰了宋先生是敝楼之不定期,”我诚心诚意地表示了歉意:“不过,怎么看宋先生也不像是江湖中人。”

    “实不相瞒,老夫乃是吏部胡世宁大人的钱粮师爷宋难策,这位齐三爷的身份,是青烟姑娘方才告诉我的。”

    “原来是胡侍郎府上的人,失敬失敬,胡大人可安好?”我恭敬地道,心里却暗忖,这唐天威还真是老奸巨猾!他十四妹是胡世宁的儿媳,对胡府自不陌生,而胡世宁又远在京城,即便想对确认,也不是一时半时能做到的。

    假意捡了胡世宁的几件事迹相询,他明白我是试探他,便对答如流,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宋老夫子此番来江南,可有在下能帮忙的地方?”任谁看见我现在的模样,都知道我已经相信了这位宋先生的身份。

    一句话似乎提醒了唐天威,他权衡良久,到底是救儿心切,忍不住道:“今年是皇太后五大寿,老夫此行本是替胡大人采购贺礼而来,可路上却听说蜀中唐门的唐五经在松江犯了事,老夫正犹豫该不该出手相救──大人想必知道,我家老爷虽然位高权重,为人去却最是正直无私,我们做幕僚的可不敢打着老爷的旗号胡乱做事,可大人就不同了,大人与胡府并无瓜葛,可否帮老夫一个忙,前去松江府说项一二?”

    “莫非老夫子与唐门有旧?”我装作不解道。

    “那是我们家老爷的亲戚,不瞒老弟,唐五经的十四姑姑是胡大人的儿媳,最受胡大人的疼爱,爱屋及乌,胡大人对唐门也是另眼相看。”

    “原来如此!可惜可惜!”我恍然,随即扼腕叹息道:“其实,在下和唐大少是朋友,就算不知道唐门与胡大人的关系,看在唐大少的份上,不是出了大事,在下也早把唐五经救出来了!”

    何素素在唐五经被捕后就立刻离开了松江前去求援,唐天威就不清楚其后事情的变化,闻言不由一惊:“大事?什么大事?”

    “大下刚从松江回来,唐五经原本只是因为街头斗殴而被松江府收监,在下向知府俞善默俞大人说项,已经把他放了出来,可惜被他打伤的一个人重伤不治,松江府不得不再次把他押入大牢!”

    “打死人了?!”

    唐天威顿时乱了方寸,他当然明白,江湖斗殴官府不管则罢,一管则断没有轻易罢手的道理,何况还出了命案!

    他搓着手在屋子里转着圈子踱来踱去,棋子被他踩碎无数,嘴里嘟嘟囔囔地骂道:“小兔崽子,就知道惹祸!这可怎么好…”那副焦急的模样,全然没有唐门长老应有的沉稳与冷静。

    “这事儿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和唐五经一起被抓的,还有好几个人。”

    唐天威总算没被惊忧冲昏了头脑,闻言眼睛一亮,那双眸子顿时活了过来,缓缓道:“老弟的意思是…”

    “宋先生您想,唐五经是什么身份,对付那些地痞流氓用得着他亲自动手?”

    “是极、是极!”

    唐天威一点就透,表情顿时轻松下来,这才发现自已有些失态了。俯下身子帮青烟收拾棋子,借机平复烦乱的心情,半晌才道:“听说他的长辈已经去了松江府,又有老弟从中帮忙,就用不着我操心了,省下精神,教青烟姑娘下棋才是正事。”全然未觉自己一会儿关心太过,一会儿又漠不关心,竟是破绽累累。

    “老夫子喜欢下棋?那太好了,在下也略通此道,切磋一下如何?”吩咐下人换了棋具,两人对弈起来。

    不过二十步,我就知道他的棋力纵然比我弱,相差也是极为有限,若算上他心绪不宁的因素,他的棋力甚至在我之上。

    随口和我谈起京城景物风月,言辞也颇为风雅。想起庄青烟说他是难得一见的有趣之人,不说一身的奇技淫巧,就算床第之间远不如齐功那么勇猛,却是体贴入微,兼之丹药助兴。花样百出,比齐功那个粗人不知强了多少倍。

    再想起唐天文那副道学面孔,心中不由暗叹,比起那位岳丈来,自己倒是和这个大对头的共同语言多一些。

    棋下到一半,白秀适时地把我叫了出去,说白知府差人找我过府议事,我便顺势告辞,唐天威望着棋盘,颇有些遗憾,我遂把一直在一旁观看的宁素卿按在了自己的座位上,笑道:“阿卿也是此道高手。就让她陪您下棋吧!”

    “公子,若是素卿没看走眼的话,这位唐老先生虽说聪明绝顶,可对江湖并没有多大野心,论心机,他比他儿子差了不下十万八千里。”

    瞅解雨去和无瑕学习厨艺的当口,宋素卿偷偷向我汇报这两天的成果,在她眼里,抛开在药学上惊世骇俗的成就,唐天威顶多是个欲求强烈的老花花公子而已,而唐门长老的身份已经足够让他的这种欲求得到满足,谋夺掌门之位,十有八九是他儿子唐五经从中蛊惑的结果。

    “过程与我们无关,我只看结果。”

    得到宋素卿的情报,我知道唐门内乱的原因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不过,解雨已经让我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去吧,告诉雨儿,收拾一下准备出发,咱们不在这儿陪唐老头玩了。”

    宋素卿闻言顿时喜上眉梢,道了万福,兴冲冲地找解雨去了。待她身影已远,我才推开了浴室的大门,里面一对出浴侍佳人婷婷玉立,正是宝亭和紫烟。

    有了我详尽的训练计划,陆三川的循规蹈矩就成了优点,加之胡大海做教头,辎兵们不公又多学了一招“力劈华山”,而且闻鼓则进,鸣金则止的队列操练也似模似样了。

    同样的,乐茂盛训练的鸟铳弓箭加骑兵的混合战法也有小成,沈希仪给它起了个名字叫“三叠浪”,意指三种攻击方法有如三道巨浪,层层叠叠,无休无止,直到敌人全部被巨浪吞噬。

    制约“三叠浪”战法的是鸟铳的质量,剿倭营的这批鸟铳据说是军方的最新产品,耐用度和射击度已比以往有大幅度的提高,可寿命最长的一枝也只打了三十八了铅弹子就告报废了,多数只能坚持二十发左右,沈希仪舍不得拿这些珍贵的兵器来进行实弹操练,士兵们射击的准头始终提高不上去,这也成了沈希仪的一块心病。

    不得不承认乐茂盛是个出色的军事人才,在对练中,我只是凭直觉来使用部队中三种不同属性的士兵,可乐茂盛不仅可以审时度势地作出正确判断,而且分析得头头是道,让爱才的沈希仪矛盾不已。

    “唐佐你不必多虑,乐茂盛若只是对我因妒成仇,与倭寇并无瓜葛,即便况天真是他杀的,我也不想军方因此损失一个难得的将才。至于我,就算他升得再快,有你在,我有什么好怕的?”

    “我又不能保你一辈子。”解开心头的疙瘩,沈希仪不由得轻松起来。

    “这可不好说。”我笑道:“我可是你的准妹婿喔!”

    娶朋友的妹妹做妾,我还真有点难以开口,可事情总要有个了解,这话又不能让希珏和她哥哥去说,只也自己伸出头来,等头着他的那一顿狂风暴雨。

    可出乎我的意料,沈希仪只是叹了口气,道:“别情,你总算开口了,知道么,在我来剿倭营之前,希珏已经把事情告诉我了。唉,一个是我的妹妹,一个是我的知已,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妾室就妾室吧,只要希珏高兴。只是别情,你可千万别辜负了她。”

    我心中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倒泛起一丝羞愧来,自己竟不如一个女子了!脸上还要做出一副恭谨受教的模样,老老实实地应了一个“是”。

    在剿倭营无所事事,沈熠和宋廷之又尚未取得联系,我便安心在苏州陪伴一干娇妻美妾。倒是同盟会与慕容世家在短短十日里接连打了三仗,虽说规模都不大,却也搞得江湖动荡不安,传言四起。

    “干娘,齐小天这是在弄什么玄虚?”

    望着李岐山的密报,我迷惑不解。解决掉江北设在丹阳的据点之后,同盟会并没有完全搞撤回来,反而在丹阳老君庙建立了一个据点,配备了三十多同盟会子弟,可又把主力放在了离丹阳足有五十里的吕城镇。

    慕容万代两次佯攻老君庙,却在丹阳城外设下埋伏,意图伏击来援的同盟会主力,可齐小天的主力却按兵不动,而江北投入到老君庙的人手又不足,打了一个晚上没有结果,到白天只刀悻悻而退。

    等第三次江北大举进攻老君庙的时候,同盟会几乎是刚一接触即告撤退,轻易就放弃了据点,而在吕城镇的主力也只是接应一下了事,全没有趁隙夺取镇江的意思,从头到尾,丹阳据点的设立,我竟没看出一点功用来,唯一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齐小天料敌如神,而这已经被李岐山侦知是因为同盟会在江北有得力线人的缘故。

    六娘微笑不言,只是细心地修剪着一盆冬青,半晌才没头没脑地问道:“上次白澜来,对江南江北这场战事,可有什么说法?”

    “两家都打疲弱了自然是最好,但最好不要把两家打没了。”

    这也是我烦恼的原因,按照我的意思,两家都打没了才最好,因为慕容千秋和齐放都不是能为我所用之人,可唐门有内讧之忧,一旦两派覆灭,留下的势力真空很可能让练家趁虚而入,这可是我不愿意见到的结果。

    “这是对了嘛!”六娘的笑容充满了睿智:“慕容和齐放都是老谋深算的人物,白澜怎么想,他们大致能猜出个十之七八来,自然不会让白澜那么称心如意。”

    “说起来,白澜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十几年前,他简简单单用了一个名人录,就把江湖人心弄得四分五裂;再一个武林茶话会,又让多少门派结下了梁子!为此,大江盟和慕容世家几乎多花了十年功夫来收买人心,才勉强各自统一了江南江北武林。”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每隔几十年最多一百几十年,整个武林就要统一在一面旗帜下,正因为如此,才有那么多的才智之士前仆后继,只为了让自己站在江湖的最顶峰。而我虽然对六娘总结出来的理论颇有些怀疑,可由此来解释江湖也符合这千百年来的历史。

    “他们累不累呀!”正在一旁帮姐姐给我调着花蜜的玉珑忍不住小声嘟囔道,逗得我哈哈笑了起来,六娘也是莞尔一笑。

    “傻丫头,让你做皇帝,你累不累呢?”

    “人家才不作什么皇帝哪!要做也是相公做皇帝,殷姐姐做皇后,我做贵妃娘娘。”

    “珑儿你真可爱喔!”望着明艳的玉珑,我忍不住把她抱在怀里,恣意爱怜起来。

    六娘收回目光,接上了方才的话题:“齐放和慕容的羽翼一旦丰满,野心膨胀之下,定是想摆脱白澜的压制,打倒对方从而一统江湖。对于成为绊脚石的白澜,他们不敢采用暗杀的手段,因为白澜的特殊身份很容易让官府作出过度反应。”

    “所以他们采取了另外一种方式,让朝廷自己来撤换白澜。”我若有所思地道,从白澜的谈吐和信中,我已经感觉到了从朝中传来的那份压力,而宁白儿的身份估计也是他们调查出来的。

    再深一层想的话,江南江北骤然开战,一开战就杀了尸横遍野,未尝不是让朝中之人有攻讦白澜的借口。

    六娘赞许地点了点头:“一旦白澜离去,朝廷对江湖的控制必然会出现一个短暂的空白,齐放和慕容都是想利用这个机会一举取得江湖的控制权,从而赢得主动。可你和白澜在武林茶话会上一唱一和,却让他们了现,虽然那个高高在上的监督很可能不再是诡计多端的白澜了,可换上来的却是身怀绝技手中握有强大江湖实力的你,于是一切都要重来。慕容千秋认为你是老乡,又和你私交甚密,自然对你存幻想;而齐放一面示好于你,一面恐怕是要在朝中下点功夫,阻止你接替白澜的职位。但无论如何,此时都不宜有大的动作,以免成为白澜下台的殉葬品。”

    “这么说,丹阳的拉锯战其实是做给人看的一出闹剧喽?怪不得齐小天的情报那么准确,怕也是慕容有意透给他的吧!”

    两家旗下都聚集了大量的人马,久不开战事,大家的心思恐怕都懈怠了,战意也都消磨光了,再不打上两仗──即便是象征性的战斗,没准儿两大集团自己就分崩离析了。

    六娘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这让我在敬佩她的同时,也在暗自感谢师父,他留给我的不光是金钱美女,还有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导师。

    第四章

    六娘的指点让我暂时把大江同盟会和慕容世家抛在脑后,离无瑕的预产期只有一个月了,诱捕宋廷和剿灭宗设这两件大事却没有丝毫进展,我不由得心急如焚。

    沈熠已经和大珠宝商积古斋、大方斋的东家会了面,甚至柳澹之也去了松江,可就是不见宋廷之的身影,更奇怪的是,就连李宽人也无法探知自己东家的下落。

    沈熠已经有沉不住气了,唐门原本就催索甚急,现在好在有个唐五经缓冲一下,但日子久了,难免让宋廷之嗅出不祥的味道来──既然急着赔偿,为什么又对宝大祥这些著名商号挑三捡四呢?

    而身在宁波的鲁卫、魏柔没有传回消息倒尚在我的意料之中,不过宗设前一次的补给也该吃得差不多了,如果新的补给依旧要潇湘馆来提供的话,十天之内也该有动作了。

    “看来,只好先去宁波了。”我轻叹一声,至于在宁波攻击宗设后会不会打草惊蛇,让宋廷之逃之夭夭,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相公还在为宋、宗二人费心吗?”偎在我怀里的无瑕轻声问道,圆润的脸上满是担忧。

    “都要给他们送终了,也用不着我那么费心了。”我笑道,一来不想让无瑕替我担心,二来她无意中说出的谐音确也让我心情大好,这,可是自己心爱女人亲口说出的吉兆啊!

    无瑕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比我更相信因果轮回神鬼之说,脸上顿时洋溢起开心的笑容。

    撩起马车窗帘,街上忙碌人群的喜怒哀乐此时就变成了一道风景。

    见无瑕的目光总是追逐着那些抱着婴孩的年轻母亲,我不由得笑了起来:“无瑕,你自己又不是没当过妈。”

    “贱妾那时候年纪太小,一大半倒是恐惧。”无瑕幽幽道:“现在也怕,贱妾…今年已是三十有五,又怀着双胞胎,我怕…”

    见无瑕脸色黯淡下来,我不禁暗骂自己多嘴:“人家老蚌还生子呢,何况你这儿还鲜嫩无比。”我手探进了无瑕腿间,隔着小衣,轻轻抚摸着她的私处:“薛夫人不是说,她甚至曾经替好几个年近五旬的妇人接生过,你比她们年轻多了,怕什么?”

    “这倒是真的耶!”无瑕心情一松,身子立刻变得敏感起来,明知道自己眼下无力承欢,可舍不得这久违了的销魂感觉,原本要拍落下来的柔荑最后却变得轻轻覆在了我的手上,白皙的脸上已悄悄染上了一抹陀红。

    望着她娇羞的模样,我心中忽地一动,和无瑕的房事已经停了一个多月了吧,我飞快地计算着日子,她怀孕六七个月的时候,还用修练春水谱已有小成的后庭服侍我。只是怀着双胞胎的肚子实在是越来越大了,不知是我怕伤了胎儿,还是她自卑现在的体态容貌,总之,不约而同的,我和她放弃了房事,这十几天来更是只剩下了亲吻和拥抱,彼此都避免亲密的接触,可眼下我心头却涌起了一股无法抑制的欲望。

    “无瑕,我想要你。”

    “相公──”无瑕惊讶地嗔道,可一触到我灼热的目光,她立刻明白了我的心思,惊喜之下,眉头顿生春意,“嘤咛”一声把脸藏起了我的怀里,呢喃之声几乎细不可闻。

    “那…咱不去薛夫人那儿,回竹园吧…”

    “大夫那儿岂能不去!”我邪邪一笑,突然高声道:“田嫂,车跑得慢些,三少奶奶受不了颠簸。”

    “好哩──”田嫂一声吆喝,马车立刻慢了下来。

    “坐上来,今儿爷好好疼你。”

    我伏在无瑕耳边轻声低语,话音甫落,她耳根脖颈已是一片红腻:“在…这儿?羞、羞死人了…”飞快地瞥了我一眼,见我点头,她已是羞不可抑,下意识地朝车外望去,虽然窗帘隔开了一个私密空间,可嘈杂的人声依旧清晰地传了进来,意识道自己身处何处,她目光顿时迷离起来。

    “不错,这儿不是官道,官道上没这么多人,这是城是最繁华的清和街。”无瑕的一切都没能逃得过我的眼睛,而深知她压抑在心底的特殊嗜好,让我忍不住开始撩拨她。

    “讨厌啦──”粉拳一阵轻擂,可腻人的娇嗔里却隐约透着一丝跃跃欲试的渴望,身子也顺势坐进了我怀里。

    可她身子的重量完全压在了我的大腿上,我便立刻体会出她怀孕的辛苦,且不说那高高隆起的小腹已经让她坐卧难安,单单是身子重了五六十斤,就是绝大的负担,怜惜之心顿起,再见她费劲地调整着自己的坐姿,好让自己更紧密地依偎着我,不知怎的,我心头那股欲火竟一下子消退了不少。

    无瑕并不知道我心里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螓首埋进我的肩窝蹭来蹭去,蹭乱了梳理得伏贴周正的凤头髻、蹭皱了我的赤罗衣,却也蹭出了我满心的柔情。

    “奴…真是不知羞,主子一说,就、就忍不住想和主子亲热…”无瑕似乎抑制不住涌动的春情,轻声呢喃道,一只热乎乎的小手在我身上胡乱游走,玉指轻拢慢捻带起的节拍既羞涩而又大胆,最后落在了独角龙王上,再也不肯放手。

    “那你自己怎么不早说?”

    听怀中佳人倾诉,我心头欲火再起,魔手伸起她衣襟里,抚摸着仿佛小山一般的肚子,完全撑开了的肚皮光滑无比,摸起来竟别有一种情趣:“还以为你被肚子里的两个小人拖累,什么都不想了哪!”无瑕害喜时确实有些日子对房事失去了兴趣。

    “变得这么丑,奴都不知道主子还喜欢不喜欢,再说…”

    听出她话里的一丝幽怨,我知道这些日子有点冷落了她,刚想说话,一双炽热的唇就封住了我的嘴,似乎是怕我生气,她讨好似的用力吸吮着我的舌头,好半晌才松口,小心翼翼地道:“不是奴吃宝亭的醋,她刚嫁过来,主子自然要多疼爱她一些,可这道理虽懂,心里总…”

    “还是吃醋,那好,今儿爷就好好补偿你这小淫妇!应该是惩罚你才对,罚你竟然跟你主子藏着心事!”

    其实我心里远没有嘴上说得那么轻松,虽然知道无瑕大半是因为孕中多思多疑的缘故,可一向温婉柔顺的她也难免对自己的姐妹心生妒意,我心头还是不由得暗生惕意。

    “那…主子就…狠狠地…惩罚奴吧──”无瑕却是眼波一荡,贴着我的耳朵颤声道,想来我的话已经打消了她心头的疑虑。

    “当然不会放过你!”搭在无瑕后腰上的左手稍稍使了点力,她已经乖巧地挺直了娇躯,罗衣半解,一只鼓胀饱满的椒乳眨眼就落进了我的手中。

    虽然赏心悦目的淡粉换成了深褐,可骄傲挺翘着的浑圆乳首还是让我忍不住想去咂吮,特别是从手心传来的那沉甸甸的感觉,仿佛一直在暗示着我,果子已经成熟,是到了品尝美味的时候了。

    “比怀玲珑的时候还…大呢──”无瑕的声音细不可闻,却媚到了骨子里。

    依言细看,胸前这对凸起的确比往日大了许多,就连皮肤下的毛细血管都因为它的胀大而变得清晰可辨,虎掌只能握住一半,稍一用力,五指更是都陷进了白腻中,眼下房中诸女,再没有人比眼前这对玉乳更硕大的了,只是由于她隆起的肚子远异寻常,相比之下,它反似小了一般。

    “这里面都是奶吧!”深深一吸,并没有吸出乳汁,却吸出了无瑕压抑的呻吟,她身子一激灵,不由自主地向后一仰,柔荑便握不住活蹦乱跳的独角龙王,只好绕在我的脖颈上,支撑着自己的娇躯不让它倒下,也把我的头紧紧压在她胸脯上。

    “要等生了…才有哪!”

    “那等你生了,爷就把你喂得白白胖胖的,让你有吃不完的奶。”我啜着乳珠含含糊糊地道。

    “嗯──”无瑕温顺地应道,鼻息越发火热。

    “你倒听话。”我使劲咬了一口乳尖,就觉得腿上传来一阵温热的感觉,伸手探进她的小衣,私处果然已是湿腻一片,连裙摆都湿透了。

    “小淫妇,这么心急!”我笑道,知道她已情难自禁,便解了自己的衣裤,可马车的车厢虽然经过了改装,却没宽敞到了两个人可以自由活动的地步,无瑕身子不便,颇费了一番周折,才把她小衣褪了下来。

    扶着车壁,无瑕调整了几下姿势,便背对着我缓缓坐下,独角龙王刚刺破花唇,我就察觉到一丝异样,花唇比之她任何时候都要丰盈肥美,而顺着独角龙王流下的爱液更是粘稠无比。

    我不由兴奋地轻咦一声,握着一对椒乳的手下意识地使劲一攥,突如其来的强烈刺激激得无瑕一颤,大腿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玉臀落下的速度陡然加快,独角龙王一下子刺进了泥泞花径,正顶在了一块柔软凸起上,就听无瑕一声惊叫,身子一提,脑袋都碰到了车顶,回头怨嗔道:“太、太深了,顶到孩子了──”

    下身一凉,我竟不知道方才从独角龙王那儿传来的灼热究竟是不是真的,却听车厢外田嫂关切地问道:“怎么了,三少奶奶?”

    “没事儿!”我随口道,把无瑕拉回怀中,搀着她缓缓坐下。无瑕被田嫂的话弄得一脸惊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可身子却越发火热。

    “天哪,太爽了!”

    独角龙王二进宫,我才知道我险些错过了无瑕花径最美最醉人的时刻。且不说那千般柔滑,万般紧腻,单单内里的火热就像是进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熨烫得我全身毛孔都倏地张开,阳关不由得一阵乱颤,险些丢出精来。

    “…真的?”无瑕顿喜,仿佛是得到了最好奖赏似的。

    “恐怕七大名器加起来也比不过呢!”我由衷地赞道,分身更是如穿花蝴蝶一般在花径里钻来钻去:“前次还不是这样。”

    我细细品味着异常的火热与紧腻:“是不是因为快生产了?…喔──你这儿才变得这么完美吧!”

    “真的那么好?奴也觉得好象不大一样呢──”无瑕反手抱住我的脖颈,轻摇着臀胯,一边追逐那一阵阵销魂的快感,一边轻轻喘息道:“主子…喜欢吗?”

    “当然喽!可惜,怕是一生产就没了吧!”想到生产后的无瑕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怀孕,我越发珍惜眼前的时光:“乖乖,这几天,我可不想放过你了。”

    “奴也不想放过…”可她的低吟却被我的几记长打打断:“轻…点儿──奴怕己受不了,早产了…”

    “知道啦──”我立刻放慢了动作,薛夫人曾经千叮咛万嘱咐,让无瑕这段日子禁了房事,虽然我并不苟同,可也知道不能让无瑕太过兴奋而大泄其身,否则真有失去孩子的危险。

    虽然失去了狂飙突进的快感,可轻柔舒缓的动作却让两人可以清晰地体会分享彼此的体贴与细腻,无瑕更是偏转过身来,将热吻献上来,只是刚沾上我的唇,她身子突然一僵,阴中却是一热。

    顺着她目光望去,不知什么时候,马车的窗帘荡开了一条缝隙,外面自然看不见车厢里面究竟发生着什么,可我和无瑕却可以清楚看到车外那熙熙攘攘的人流。

    无瑕慌忙别过头去,可我扳它回来的时候并没有遇到什么阻力,她花房收缩速度的陡然加快已经清楚地告诉我,她和我一样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刺激。

    不时有行人投来好奇的一瞥──马车跑得实在太慢了,可当目光射来的时候,明知道他们什么也看不到,无瑕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兴奋,阴中阵阵生楚,只是强咬贝齿,才没呻吟出声来。

    只片刻功夫,她已是香汗遍体,猛的闭上眼睛,把头埋在我肩窝里,颤声道:“主子,不看了好不好,羞死人了…”

    “那好,饶了你。”刚想合上窗帘,一对熟悉的身影却映入眼帘,在霁月斋的大门口,宫难正搀着齐萝从马车上下来。

    一袭春衫遮不住齐萝小腹隆起的曲线,婆娑曼妙的身影竟在我脑海中化为春意盎画卷,心有所想,独角龙王便有所应。

    “齐萝?”无瑕像是明白了什么:“主子你喜欢齐姑娘?”

    “哪儿话!”可脑海的画面却越来越清晰,都挺着大肚子的无瑕和齐萝赤裸着娇躯并排躺在床上,那雪白的肚皮在阳光下妖艳无比:“齐萝都怀孕了,若是玲珑也怀孕了,你们三人一齐…”想到这淫靡的景象,我也按耐不住心头的兴奋,胯下更是快了两分,马车越发晃的厉害了。

    “主子,你坏死啦──”

    无瑕原本就快要达到快乐的顶峰,被我一激,身子顿时一哆嗦,嘴刚咬住我肩头,花房便一阵剧烈收缩,一滩浓腻的花蜜浇在了龙头上,在剧烈的喘息中,就听她呢喃道:“主子喜欢,奴就年年都给主子生个宝宝吧…”

    饶是在大街上又转了小半个时辰,薛夫人还是看出了破绽,由于完全违背了她孕期指导的要求,我自然被骂了个狗血喷头,连祖宗十八代都被她一一问候,若不是因为她是江南里最有名的妇产科大夫,无瑕母子三人的小命几乎就掐在这女人的手里,我早就拍案而起了,可眼下却只有唯唯喏喏,不敢出一言顶撞,直到她厌恶地摆了一下手,示意我出去,我才讪讪来到院中。

    和院子里的人有一搭无一搭的打着招呼,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是苏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毕竟薛夫人高昂的诊费并不是一个平头百姓所能负担得起的,记得头一次来这里,还以为是到了秦楼,左看右看看到的都是秦楼里的熟客。

    “这门手艺还真赚钱呢!”我心里盘算着。

    并不是每个成名的医师都像薛夫人这般孤僻、固执而又贪婪,和谁都合作不来。若是我自己开个药局,请到叶国祯这样的名医合作想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有两三个高手坐堂,加上唐门可以提供价钱公道的药材,特别是那些名贵的药材也能保证有充足的来源,利润该是相当丰厚吧!

    正寻思间,突听有人唤我道:“王动!”那清脆悦耳的声音听来十分熟悉。

    天底下的女人除了老娘和解雨,或许只有齐萝敢直呼我的姓名了,何况方才又看见了她,回头一看,那个正被宫难数落着的明艳佳人不是她是谁?!

    “萝儿这丫头从来都是没大没小的。”宫难抱歉地笑道,那边齐萝却振振有辞:“玲珑是我妹妹,可我总不能喊他妹夫吧!”

    “宫兄,尊夫人没喊我一声淫贼,我已经烧高香了。”我笑道,婚后的齐萝依旧那么天真无邪、惹人怜爱,就因为她,当我得知林筠的情夫并不是宫难的时候,我竟暗自庆幸起来。

    “是玉妹妹怀宝宝了吗?”见我摇头,齐萝的情绪就有些低落,她一直不太愿意亲近无瑕,此刻脸上便清楚地表现出来,可毕竟大家都是快做母亲的人,她还是关心道:“玉…姐姐,她快生了吧?”

    “还有一个月。”

    齐萝说要看看无瑕便进了内院,良久,宫难的目光才收了回来。两人找个地方坐下来,话题自然离不开怀了孕的女人,她们这时候挑剔的饮食、难缠的脾气,自己的辛苦,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宫难在大江盟似乎并没有多少朋友,此时抓住了个听众,竟一改住日孤傲,口若悬河,说起话来滔滔不绝。

    “千苦万苦恐怕都不如宫兄你只能看不能吃来的辛苦吧,”我颇有感触地道:“好在我是个淫贼,身边还有别的女人…”

    见宫难脸色一变,目光如剑,使劲瞪了我一眼,可本以为他定要说上我几句,不料半晌却听他道:“萝儿心思单纯又爱憎分明,若是她替我娶的还好说,否则…可她喜欢亲近的几个师姐妹,在下并不喜欢,而玲珑又嫁给了你。”

    “呵,你小子倒惦记起我媳妇来了。”我不由哈哈笑了起来,玲珑就经常说,若是齐萝没嫁给宫难的话,定要让我娶了她,听起来倒是和宫难的话同出一辙。

    宫难知道自己说走了嘴,讪讪笑了两声后却严肃起来,正色道:“说到萝儿的师门,她的师姐庄影在沈家失踪了,听说那段时间动少正好在沈家,不知可有什么线索?”

    宫难并没有说是静闲,反而用了庄影这个名字,一时间我竟猜不出他的用意,再说庄影名义上是百花帮的弟子,怎么成了齐萝的师姐?宫难是无心之错,还是有意为之,也颇费猜疑。

    正有些迷惑,却突然想起,当初自己在沈家狙击宗设的时候,用的是曾亮的名字,知道我那时候就在沈府的寥寥无几,宫难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呢?

    难道是她?我脑子里顿时浮起了孙妙的倩影。

    对她的全方位调查并没有什么结果,在秦楼,她有无数传递情报的机会,想要一一盘查,有如大海捞针一般困难。

    倘若她真是个线人的话,那也是秦楼难她提供了绝佳的演出舞台,每每想到这里,我总觉得有股说不出来的窝囊。

    “庄影是静闲的俗家姓名,因为嫁给了李思,自然要用出家前的名字了,说是百花帮的弟子,不过是为了行事方便而已。”

    我吃了一惊,这消息既没听李岐山提起过,李思也是秘而不宣,显然两人的婚事相当机密,既然如此,宫难一手将秘密揭开有何用心呢?想到李思并不如何在意静闲的失踪,一面为静闲不值,一面又忍不住替苏瑾担心。

    “静闲还真是找了个好婆家!”我嘿嘿笑道:“老子是个淫贼,还知道疼爱自己的老婆呢!”

    听我冷嘲热讽,宫难竟似大起知己之感:“动少,虽然江湖上对你公然纳玉夫人母女三人为妾颇有微词,每每提及都说你是个无行浪子,可时间长了,熟悉你的人都知道你这个淫贼虽然爱色,却娶之有道。李思──哼!比起来,我宁愿交你这样的朋友。”

    “宫兄,你用不着这么夸我吧!”我一脸苦笑,宫难还真是一身名门高第的臭毛病,人情世故全然不通,和齐萝正好一对儿。

    不过,从他话里,我已隐约猜到,李思对齐萝或许有什么不妥的言辞和举动,才让宫难在我面前都表露出了那股强烈的不满。

    这厮竟然如此胆大妄为?我心下一阵狐疑。果真如此的话,齐放对李思不加约束,反而授之以大权,对他的重视甚至在自己的女婿之上,就难怪宫难一肚子气了。

    可清风的双重身份让我对宫难的话打上了一个折扣,在我看来,武当和大江盟的合作是各怀鬼胎,换做我是清风,绝不会放任大江盟的势力无休止的增长,适时铲除他的羽翼,对日后练家称霸江湖有百利而无一害。

    而江湖皆知因为苏瑾的缘故,我与李思并不相睦,宫难莫非有意在此事上示好于我,借我之手除去李思?

    “李思并没有显露出与之行为相匹配的实力,尊岳如此纵容他,想来是因为他大有来历的缘故,是哪家门派何方高人能让尊岳心怀忌惮?”我边沉吟边仔细观察着宫难:“莫非他师父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湖第一高手孙不二?”

    宫难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让我知道猜测的方向完全错误,想来也对,孙不二即便有通神本领,也只不过是一个而已,又与江湖久无联系,拥有庞大实力的齐放就算把他当回事儿,也不会任由他的弟子胡闹,齐放对李思的态度,倒像是溺爱孩子的父母一般…

    想到这儿,我心头忽地一动,这李思别是齐放的私生子吧,可凝神细想他的容貌,不仅大异于齐放父子,与齐萝也几乎没有相像的地方,便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孙不二单枪匹马,尊岳未必把他放在眼里,能让他动心的,唯有三大派。武当绝不可能了,隐湖又都是女弟子,莫非是少林寺又教出了鲁卫似的人物?”

    自己知道这绝不可能,便自嘲的一笑,可想想李思的所作所为,除了贪花好色、行事跋扈之外,还真没有别的什么劣迹。

    “算了,管他什么出身,这小子别惹恼了我,否则,就算他是天王老子,我也要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咦,是谁让你生了这么大的气?”

    齐萝和无瑕携手从内院出来,正听见我后面一段话,齐萝好奇,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刚想说是李思,宫难已经抢先道:“还能有谁,自然是十二连环坞呗!动少听闻其有漏网之鱼,要上天入地抓他报仇呢!”

    我一怔,宫难竟然不想在齐萝面前提及李思,不管是何缘由,两人恐怕并不是我所想像的那么亲密无间,至少宫难心有芥蒂。转眼看无瑕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异常苍白,我不由狠狠瞪了宫难一眼。

    “那又不是什么大事。宫郎,告诉你,玉姐姐怀的可是双胞胎呢!”齐萝心思全放在了宫难身上,全然没注意到几人神态的变化,快步走到丈夫身边,迫不及待地把刚刚得来的消息告诉他,想来在她心里,这消息比什么十二连环坞的余党重要多了。不过,她的话倒是解了几人尴尬,而周围众人的目光也都“唰”地落在了无瑕身上。

    “真要恭喜动少了。”宫难眼中闪过一丝异彩,大概是想起了玲珑姐妹吧:“若是可能的话,我倒想和动少做个亲家呢──背靠大树好乘凉嘛!”

    第五章

    动用了我心里的所有资源,还是没有查到李思的来历,只是白澜信里的内容郤着实出乎我的意料。“孙二就是孙不二?!”

    与孙二有过数面之缘的玉家三女吃惊不已,这个貌不惊人的船老大车老板竟是二十几年来无可争议的江湖第一人。无论是谁,一时都难以相信。

    初出茅庐就因为剑败慕容世家高手慕容千秋的叔叔慕容垂而声名雀起,其后大小十战,对手皆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竟未赏一败,二十年前更是以六剑让如日中天的快活帮帮主萧雨寒俯首称臣,辉煌战续至今无人能出其右。

    而今,他手中那柄无敌铁剑竟变成了马鞭子和摇橹,事还真是如白云苍狗,变幻无常呢。“这么大的事情,白岂会弄错?其实,齐放旱知道孙二的真实身份,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罢了。”

    我心里明镜似的,白澜透露这个消息给我,一来是投桃报李,报答我帮了他和他相好宁白儿的大忙,二来也是因为孙不二武功虽高,郤对江湖事务没有什么重大的影响。至于齐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才和自己的老朋友保持着一种相当奇怪的关系。“呜鸣,你们都见过他。偏偏只有我没有见过。”

    得知孙不二还曾来过竹园,解雨满脸的遗憾,听说那天是宝亭接待的,便拉着她问东问西,一旁的武舞被她那副着急的模样逗得直乐,打趣道:“还是他是个糟老头子,不然,相公岂不要吃醋了?”“糟老头子?”解雨像是只被人踩了尾巴的,一个高的蹦了起来,叫道:“还不知道相公能不能打得过这糟老头子呢,就算是我…你爹,也不是人家的手。”“是吗?”武舞狐疑地望着我。

    我点点头:“按照空闻大师的武功推算,孙不二的武功至少比我高一成,十招之内,我必败无疑。不过,我俩合作的可能要远远大于对抗,没机会和他交手了,所以,他武功高与不,对我来说并无不同。真要关心的话,你们来看看这句话。”我指着白澜的信说道。“…至于练氏无双,余十余年前赏得一见,其尚垂髫总发,然至今再未一晤,其容貌武功,俱为辛氏所述…”“辛垂杨与练青霓交厚,见过练无双自不奇怪,奇的是练青霓既然有心让自己的侄女藉名人录出名,为何不让她去拜见白澜呢?白澜又不是个无行浪子,难道会把练无双吃了不成?这里面大有文章。”“什么文章?”六娘推门进来道。

    解雨抢上前去,亲昵地抱着六娘的胳膊,飞快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六娘深思片刻,郤道:“既然一时没有结论,且放一放手,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方才接到鲁卫传来的消息,潇湘馆提前开始批量采购盐米等生活必需品了。”

    得到我的情报后,沉希仪按照事前商定好的预案,带着剿倭营一千四百余将士及马辎重星夜赶柱金山卫,在那里他们将换乘大明水军的战舰,当然,除了我和沉希仪之外,没有人知道剿倭营此行的最终目标究竟在那里。而我和解未二女带着二十几名辎兵飞奔宁波,只有了两天两夜便到达了目的地,把换上便服的弟兄们安置好,就急忙赶到了鲁卫指定接头地点老凤翔客栈。“老鲁,你发财了?”

    望着眼的这个脖子戴着小手指粗细的金链子,十余手指戴满了金戒指,就连衣服都镶了金边,一身铜臭气,只是模样看着还算眼熟的老头,我着实愣了一会儿才确定就是我要找的鲁卫,而身后的解雨早笑得直不起腰来了。“哼,老子哪里是发财,分是是破财。”鲁卫气哼哼地道:“你当我愿意打扮成这副鬼模样啊,可老子若是穿以前那身行头,潇湘馆早把我轰出来了,还调查个屁。”

    他手一伸,我眼前顿时金光灿灿:“这个,还有这个,花了我多少银子啊,不管你说什么,老子回去都要找你媳妇报帐。”“这么说来,您老没少在潇湘馆受气?”我忍不住笑问道。“死小子…”鲁卫刚想开骂,郤不知想起来了什么,脸上顿时露出一丝诡笑,好整以暇地坐回了榻上,自饮自酌起来,咀里还嘟让着:“嘿嘿,老子再怎么受气,在潇湘馆好歹也是个呼如喝婢的大爷…”

    我一怔,屋里屋外一转,果然没有魏柔的影子,心里顿时着急起来:“老鲁,魏柔呢?她哪儿去了,是不是在潇湘馆?…真在那儿,什么?她已经成了潇湘馆的红姑娘?老鲁,你他妈的是不是朋友?怎么随随便便就把一个姑娘家扔在妓院里了,不怕出事儿吗?什么?这是她自己的主意?您怎么不拦着她呀?再说,不是关老总负责监视潇湘馆吗?”

    从没见我发这么大的火,鲁卫和解宋二女都惊呆了。一通叫嚣之后,我也被自己惊呆了。

    魏柔,她不是我要征服的对象吗?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关心她了呢?见鲁卫像看个怪物似的望着我,我下意识的避开了他的目光,讪讪道:“啊,嗯…老鲁,那个…嗯…魏柔,她会做那个…风尘女子吗?”“反正比我这个地主老财做得开心。”鲁卫嘟嚷道,见我一瞪眼,才连忙陪笑道:“魏姑娘学的是孙大家的路子,卖艺不卖身,再说,她武功午至比你这个大少爷还强哪,但担心的哪门子心啊?”“武功高就可以决定一切的话,江湖早太平了,潇湘馆本就心怀鬼胎,骤然来了一个才艺双绝可来历不明的艺人,它不起才怪!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妓院对付那些不听话的女子用的是什么手段,老鲁你不会不知道吧?”

    想起来栗子镇牡丹阁,魏柔就险些吃了“金风玉露散”的,我心急如焚,拧身向屋外走去。

    宋素卿神色如常地跟了出来,从解雨身边走过的时候,她还偷偷拉了解雨一把,解雨虽然顺势说也要去看魏姐姐,可脸上郤是闷闷不乐。

    宋素卿轻轻咳了一声,我回头一看,解雨无精彩地跟在身后,脚下磨磨蹭蹭的,已经被我拉下了十几步的距离。“傻丫头,魏柔在我心中再怎么重要,也比不上你呀。”我一眼看穿了她的心事。“就咀上说得好听。”解雨颜色稍霁:“一听到魏姐姐的消息,心都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人家又不是没去过妓院,干娘那儿不就是多用银子么,又有什么危险啦。”

    六娘的手段何止这一点点,只是那些见不得光的,我自己知道就行了,怎么会去污染你的心灵?“只是不加解释的话,我现在这副样子,难免让解雨误解,略一沉吟,便把当日牡丹阁发生的事情简单述说了一遍。”金风玉露散虽然有名,郤也不见得如何励害,我随便想想,就有十种八种对付它的办法。“解雨顿时开朗起来,发足追上我,亲昵地搂着我的胳膊笑道,说到后来,她眼睛更是一亮,拍手道:”嘿嘿,我知道了,相公…你就是用了最笨的那种方法替无瑕姐姐解毒的吧。“”什么最笨,那可是最好的方法了。“我不觉莞尔,想起湖边的那场盘肠大战,确实是自己有意引导,让”金风玉露散“的功效得以淋漓尽致的发挥,才完完全全得到了无瑕。否则,想要让她冲破禁忌的心防,还不知要多少周折呢。”

    雨儿,你真聪明,还以为你要輚一会儿脑筋才能想到呢。“”那是。“解雨得意道:”所以,有心事可别瞒着我,我可是火眼金睛喔。再说,人家的心都给了相公的…“

    自从大明在宁设立市舶司之后,宁波已是江南举足轻重的重要城市,虽然年前市舶司遭到了裁撤,可屡有朝中大员上疏要求恢复,民间俱认为再开市舶司只是早晚的事情,何况宁波还是海运的重要港口,故而大多数的商家并没有撤离,潇湘馆的生意自然十分红火。“听琴?三位公子来早了。”龟奴见我们三人衣着光鲜,不敢怠慢,招呼着我们进了一间雅室坐下,见解宋两人以我马首是瞻,便转到我身陪着笑脸道:“公子是头一回来敝馆吧?”“你倒眼尖。”宋素卿随手塞过去一两多银子。

    龟奴越发热情:“想在潇湘馆听陆姑娘琴的,多数要等半个时辰之后才来哪,因为陆姑娘酉时三刻才能过来。”他四下望了一圈,压低声音道:“她眼下在春风院呢,实在等不及的客人,都去那儿听琴了,可话说回来,这曲儿虽好,身边没个姑娘,听起来乏味的很。春风院的姑娘,嘿嘿,不是自夸,拍马也追不上我们的潇湘馆,要不,小的先给公子们找几个姑娘,咱们边乐呵边听陆姑娘弹琴如何?”“姑娘就不要了,找两个唱曲的就行了。”随口问了几句,才知道魏柔化身陆昕卖艺,最一开始并不在潇湘馆,即使是潇湘馆的老板周福荣一再相请,魏柔也没有完全脱离最初接纳她的春风院,只是夜晚的黄时间大多数时候是在潇湘馆演出了。“魏姐姐还真机灵哪。”“那也是鲁卫替她掩饰得好。”没有鲁替她搞到路引证明身份,这么长时间演出早出乱子了。想到路引,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竟忘了问鲁卫,宁波府衙的关老总眼下究竟可不可以信任。

    好酒好菜流水般地送上,三人连着赶了两天路,此刻自是大快朵颐,至于那几个戏子,原本就是为了作作样子,她们咿咿呀呀唱了些什么,三人谁也没有意。

    “你就是周老板?”隔壁突然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咦,这声音有点耳熟。”

    解雨一怔,停着一思,迟疑道:“好象是铁剑门的那个胡一飞?”“就是他!”

    我赞许地点头,铁剑门下的胡一飞,齐默等人,声带俱被破坏,几人声音听起来大同小异,解雨能分辨出来是谁着实不易,只是胡一飞不是应该被万里流派到松江沈家了吗,怎会出现在这儿?“在下正是周福荣,两位大爷有何吩咐?”

    能在胡一飞面前保持镇静,看来这周福荣虽然是个地痞无赖,郤也不可太过小觑,不然宋廷之也不会放心把潇湘馆交给他管理,老鲁也不会在这儿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先别着急,在下提件事儿,正月十五苏花会,你们潇湘馆去了位姑娘…”

    胡一飞的话没说完,周福荣已经惊喜道:“原来您老就是小桃红的恩客,可算找到您了!小桃红回来以后,茶不思饭不想的,说什么也不肯接客,只说等您老来赎身,总算等着您了,您是来赎她的吧,我去给您叫去…”

    郤听另一人喋喋笑道:“老四,没想到你他妈的还是个多情种子呢。”似乎是来护儿的声音。“那丫头是叫银子晃的,说起来都怪老六,不过是破个雏儿,几十两银子就足够了,他倒大方,出手就是二百两,哼,又不是苏瑾,孙妙。”

    话虽夬刻,语气郤透着几分得意:“不过,话说回来,那丫头倒是极灵的,有这么个人伺候,我那狗窝没准儿还能有点家的模样。嗯,她叫小桃红是吧,周老板,她赎身银子是多少?”

    听周福荣说是八百两,我就知道胡来二人若是有心闹事的话,机会已经来了。

    果然话音甫落,那边已经有人把桌子拍得山响,碗筷叮当的响声连这屋子里都听得见。

    就听胡一飞骂道:“你他妈拿老子开涮啊,八百两?知不知道苏州秦楼四小官买官卖多少钱?两千两!你当小桃红是金子做的,二百两,老子多一文都没有!

    嫌少?降价了,一百两!”“小子,吃豹子胆了,敢上潇湘馆撒野!”

    争吵一起,就有两人从回廊冲进了隔壁,只是刚喊了一句,就被人一脚踢了出去,接着又闯进来几个护院,听动静也是被胡来二人打得哭爹喊娘,反倒是周福荣留着掌柜的尊严,强忍着疼痛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你们放了我的护院,咱们有事好商量。”

    隔壁静了下来,可这屋里的歌女们也吓得不敢唱下去了,胡一飞吆喝了一嗓子,说隔壁的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女们这才惊怯怯地唱了起来。

    隔壁虽然压低了声音,可我和解雨的六识都极其敏锐,还是把那边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老子是讲道理的人。”胡一飞哑着嗓子道:“前后在小桃红身上花了四百两,你只赚不赔,换老子以前的脾气,你他妈的拐卖我媳妇,还要倒赔我四百两,好了,周老板你也别害怕了,叫你来不是为了小桃红,那只是个插曲,听说你这儿来了个红姑娘叫陆昕?有这个人吧,那好,大爷要包她。”

    有古怪!我和解雨不由得诧异对视一眼。

    那边周福荣已经苦笑道:“陆姑娘不是敝号的人,她只是在这儿客串演出,在下没权力使唤她,再说,这几天不少有钱的主儿都想点她,可都被拒绝了,人家是卖艺不卖身。”“你耍我们啊,不是你潇湘馆的人,你能让她在这儿演出?”

    来护儿怒道。“她和琴神孙大家一样,都没落籍呢!”周福荣小心解释着。

    胡一飞也道:“三哥,你是窑子逛得少,这种事常见,隔壁那几个唱曲儿的恐怕也不是潇湘馆的人,潇湘馆不用养她们,郤可以干抽头。”“你真是个大行家。”

    胡一飞不理会周福荣的恭维,让他讲了这个陆昕的来历,然后好整以暇地道:“既然不是你的人,我也不难为你,两条路,周老板你任选一条,要么从明儿起,你不许陆昕在潇湘馆演出,要么,今晚上你找个机会把这个下到她饭菜里,以后的事儿我不管不问,否则…嘿嘿,周老板是明白人,不用我多说吧!”

    解雨气得柳眉倒竖立,手立刻摸了刀把,郤被我按回了座位,周福荣若是这么轻易就被讹诈的话,潇湘馆恐怕早关门了。

    果然,就听有人冷笑道:“小子,我就是个粗人,听不懂你的话,你告诉我,周老板不听你的,你就准备把他怎着啊?”“关老总,你总算来了,这两个山猫野兽,竟讹到我头上来了。”周福荣顿时硬气起来。

    宁波府衙总捕头关威?我苦笑一声,怪得鲁卫扮成了那副模样,原来关威已经成了周福荣的保护伞,短短几个月的功夫,他就被拉下水了,这周福荣还真有点本事。

    不过细想一下,鲁卫何赏不是被我腐蚀拉拢了,只是眼光各有高低,比较起来,我前程远大罢了。“呵,会拿官府来压人了,周老格,你还真不是当初在八哥弄讨生活的那个周福荣了呢!”

    出乎我的意料,胡一飞竟是全然不,不仅出言讥讽周福荣,就连对关威的言气也不那么恭敬:“关老总,兄弟包个粉头不犯法吧!”“包个粉头?错了吧,我分明听得是你们意图强暴良家妇女,是不是啊,周老板?”

    周福荣那边一个劲儿称是,这边胡一飞已经森然冷笑起来:“真是王八头上戴斗笠,栽赃栽到老子头上了,关威,看在你大小是个捕快头儿的份上,现在赶快给我滚,我权当没见过你,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嘿,老子还真不是吓大的。”关威怒极反笑:“今儿我倒要长长见识了。”

    说完,冲回廊下喊了一声:“杜先生,屋里这两位客人交给你了,人家那么客气,咱好歹也请人家去府衙做回客呀!”“明白!”

    随着话音传过来的脚步声既轻且快,显然这个杜先生是个练家子,果然,隐约听到一阵刀风掠过,就是“当”的一声,两样兵器相交在了一起。“姓杜?莫非你就是淅东道上的四方刀杜真杜四方?”胡一飞气息丝毫不乱,自是一刀占了上风,冷笑道:“关威,靠他这号人来拿我们兄弟,差得远了!”

    关威似乎没想到这两人竟是如此扎手,便有些慌乱:“大胆狂徒,竟敢拒捕,想造反啊?”声音听起来已是色厉内荏。

    此时郤听杜真叫道:“啊呀,我知道了,你们是铁…”“住口!”胡一飞厉声打断杜真的话头:“我们兄弟是谁,谁轮不到你说话。”似乎是推了杜真一掌,杜真闷哼一声踉跄着退出门外。

    关威想走,郤被拦了下来,就听胡一飞压低声音道:“你来看这个!”

    关威惊呼一声:“这不是…”又似乎意识到什么,马上改口道:“各位怎么不早说,险些大水冲了龙王庙!阁下如何称呼?”“不愧是一府总捕,还真机警,兄弟姓胡,这位是来兄。”

    咦?我顿时好奇起,胡一飞究竟给关威看了什么。关威的态度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听关话里的意思,那东西应该和官府有关。一摆手让歌女们下去,我小心翼翼地凑到木质间壁跟前,借来解雨的流光宝刀,悄无声息地捅出一道缝隙来。

    第六章

    那边果然是胡一飞和来护儿,而背对着我的那个穿着官服的该是关威了,胡一飞空着手,看来东西已经收起来了。

    胡,来二人中间,是个三十多岁的白面汉子,他眼圈乌青一片,咀角也沁出了血丝,显然是被揍了个不轻,这人想必就是周福荣了,眼下没人理会他,他目光便在三人脸上游来荡去,脸上然陪着笑,可眼中不时闪过怨毒的光芒。“兄弟是没想到关老总和周老格成了朋友。”胡一飞调侃道,只是他那张狰狞的脸郤看不出一丝有趣来:“这事儿你们宁波府最好别介入,否则,头上这顶乌纱帽能不能保住,兄弟可不敢打包票。”

    这厮口气还真大哩!见关威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我立刻否决了胡一飞借用文公达名义行事的念头,文公达再张狂,也不会狂到了自认在宁波府也说得算的地步,何况若是这样的话,关威也不会买胡一飞的帐。

    莫非胡一飞是丁聪的人?我心中蓦地一动,这一省当中,自然是布政使权柄最重,丁聪摘掉一个府衙总捕的乌纱帽简宜易反掌。

    联想起当日在文府曾经遭到宗亮的伏击,而事后调查文公达与江湖并无多少瓜葛,午至讨厌江湖中人,就连他的小舅子万里流都被他压制了好几年,我越发疑宗亮他们是丁聪派去的援兵,午至他们就是李歧山所说的那些护卫在丁聪身旁的神秘高手。

    而文公达对万里流重整铁剑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恐怕也是得到了丁聪的暗示。

    听起来胡一飞他们并不知道陆昕的真实身份,此行显然是受人指使,可他们为什么要对付魏装扮的陆昕呢?难道她在潇湘馆的调查被人发现了?

    可若是这样,周福荣应该第一个知道,怎么反倒挨了一顿揍?就算被人发现了,可这关铁剑门什至丁聪什么事儿,照我的猜想,伸手暗助宋廷之的该是大江盟才对!难道丁总与未廷之也有关系?这其中的奥妙我一时还无法参透。

    不过,如今的铁剑早已脱胎换骨,实力之强,就连我也不敢小窥,真要算计起魏柔来,就算来的只有来护儿和胡一飞两个人,以有心算无心,加上种种卑鄙的手段,魏柔的处境也是相当危险。“老天总算长了回眼!”

    想到这儿,我不禁暗自庆辛起来,若不是自己担它魏柔急着赶到了潇湘馆,或许就错过了胡一飞的阴谋,见旁边一直着我手的解雨投来关切诧异的一瞥,我才发现,自己手心见汗了。

    关威走了,脸上并没有多少愧意,陆昕虽然不卖身,身份是低贱得很,再说她又是个乡人,是死是活,能有几个人真正关心,就算她闯出名号惹人关注了,一句她离开本埠了,足可堵死所有人的咀。

    目送关威离开,胡一飞从怀里掏出一只精美的瓷瓶交给周福荣,冷笑道:“叫你这么一闹,我若是放过这个陆昕,关威还以为我怕他了哪,老子今儿是宁杀错,勿放过,你知道该怎么办吧。这里面有五颗药丸,记着,用一颗就够了,剩下的,就使宜你小子了,还有,去把小桃红叫来,老子要先热热身。”

    解雨贴着我耳朵细声道:“他们要坏魏姐姐的贞洁。”见我一怔,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这是我家订制的瓶子,我自然认得,瓷瓶上绘着一朵花的就是…”“春药?”

    解雨点点头,郤愁眉苦脸道:“可惜,瓶子一样,里面的东西郤大不相同,解药也是大相径庭。”见我一脸诡笑,她轻哼了一声,嗔道:“相金,你是不是巴不得魏姐姐中了春药呀?”“错!”我正色道:“魏柔与无暇不同,用这种下三滥的手得到她,她一辈子不会服我。我是在想,当我给她解药的时候,她该是怎样一副表情呢?”

    解雨嫣然一笑,不再言语,目光再度轻柔起来。

    随着酉时三刻的临近,潇湘馆明显热闹起来,虽说比不上苏瑾,孙妙演出时的盛况,,可也算相当有人气了,想来男人都是一样的虚伪,非要在这污浊庸俗之地来寻找风雅。

    一楼的大厅被临时加上的精美屏风分割成了一个个相对封闭的私密空间,三五成群的土子不月再顾忌别人的目光而可以随心所欲地放浪形骸,虽然要忍受二楼回廊上那些从包房里涌出来的客人的目光,不过大家分属两个阶级,彼此并没有什么交集,也就无所谓了。

    只是简单一声钟鸣之后,一袭素白对襟春衫的魏柔出场了,易容后的娇颜并不十分出众,可顾盼之间,神彩飞扬,步法更如行云流水一般飘逸洒脱。当她登上布满鲜花的舞台,全场一下子都静了下来。

    危襟正坐在古琴前,魏柔一脸宁静,闭目深深呼吸了几下,她素手调弦,正是名曲“春江花月夜”。“她就是陆昕?怎么好象易过容?”旁边传来了胡一飞迷惑的低语。众人害怕他俩的模样,都躲开两人老远,胡一飞才放胆交谈,郤不想他身边就有两个六识通神的人物,他话音虽低,郤被我和解雨听得一清二楚。

    我知道胡一飞心里生出了疑念。魏柔的琴技不算十分出色,但琴为心声,她琴音里自有一段高洁,等闲人只会沉醉其中,绝不会怀疑她琴师的身份,可惜隐湖不是万能的,她蹩脚的易容术能瞒得过寻常百姓,郤瞒不过江湖行家里手的眼睛。“是吗?”来护儿看了半天,才道:“嘿,老四,真的…”胡一飞忙使了个眼色,拉着他离开了回廊钻进了自己的包房。“三哥,我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儿。”

    一回房,胡一飞就急切道:“且不说易容术几乎只有江湖人才掌握,单单她一个卖艺的使用易容术就十分可疑!要易容,不是因为很有名气怕别人认出,就是自己的容貌太出众怕惹来祸事,可陆昕的来历,就连周福荣都不清楚。而且,我总觉得这个陆昕的身影我在哪里见过,三哥,你知道,等闲女子我才不会放在眼里…”

    他昂首闭沉思,咀里自言自语:“她的那双手很细嫩,说明她年龄并不大,眸子清正,眉毛不乱,应该还是个处子,步法飘逸,几乎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就像天上的仙女…”“女”字刚刚出口,他双目猛的睁开:“三哥,我知道她是谁了!”他惊惧的目光里竟夹杂着几分疯狂欢喜:“谪仙魏柔,嘿嘿,这真是意外的收获啊!”“魏柔?”

    和来护儿一起惊讶得差点跳起来的还有我,胡一飞竟然仅从几个小破里就推断出了魏柔的身份,我不禁把他的智能上调了好几个级数。“八九不离十。”胡一飞兴奋地在房里踱来踱去:“听说前些日子魏柔住在秦楼的时候,曾向琴神孙妙学过琴技,想来不会有错了。”“这么说,鲁卫真的在宁波?”“应该是,路引只有他才能搞到,没有他的掩护,魏柔的身份很快就会暴露。”

    来护儿一脸沮丧:“大哥还真是小看了这鲁老头,他武功不济,面子倒是大的很,竟然能请得动魏柔,这一来,陆昕变成魏柔,这任务还怎机完成啊?”

    “大哥够小心了,不然不会持意让我从松江赶到这里,又让咱们带着腰牌,还叮嘱我们便宜行事了。”胡一飞话里透着对自己的自信:“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不管怎样,任务都要完成,何况鲁卫离开他老巢出省的时候不多,机会难得,再说,饶上个魏柔,雇主应该更高兴才对。”

    原来这两人的目标竟是鲁卫,那雇主想来就是宋廷之了,而胡一飞他们果然有官府的身份,我脑海里渐渐理出思路来。

    鲁卫来宁波,定是先找到了关威,旁敲侧击之下,虽然发现关威有些异常,郤打草惊了蛇。关威把鲁卫关注潇湘馆的事情告诉了周福荣,周福荣再把消息上报给了宋廷之。

    这期间,鲁卫虽然名义上离开宁波,但他很长时间没在苏州露面,这恐怕引起了宋的怀疑,胡来二人来宁波应该是来对付他的。鲁卫不在则已,在则就地暗杀他。

    而陆昕琴师的身份虽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但她出现的时机郤是大家敏感的时候,宋廷之怕她是个探子,又怕周福荣出面赶她走于情理不合——谁都希望自己的妓院里有这么一个台柱儿,于是顺便让胡来二人将她赶出潇湘馆。大概是胡一飞起了色心,节外生枝,才与周福荣发生了冲突。

    当然,许多疑点尚未弄清楚,特别是未廷之在怀疑鲁调查他的情况下,依旧利用潇湘馆向倭寇提供补给,这不像是个商场老将的所作所为。而没有把我计算在内,更是他的致命失误,或许这些日子我在苏州天天过着醇酒美人的生活让他产生了错觉。来护儿看来也不是个怕事的人,对暗算魏柔并没有提出强烈的反对意见,只是说为了万一起见,是不是再给魏柔下点“软骨散”,郤被胡一飞否决了,说软骨散气味独特,让魏柔看出了破反而坏了大事,倒是“春风一度丸”的用量可以加大一些,两人遂离开包房找周福荣了。

    听那春药是“春风一度丸”,解雨不由皱起了眉头,望着我沉吟道:“相公,有点麻烦…”“麻烦什么?你手里的”清心丹“加童子尿至少可以压制药性十二个时辰,没有童子尿,用你相公的也能抵挡一阵。”

    我随口道,师父精研春药,“春风一度丸”在江湖又负盛名,各种解法我自然一清二楚,有的解法,什至唐门都尚未掌握,不过,在众多春药中,“春风一度丸”确实是最霸道的一种,我说的方法并不治本,只是为了有充裕的时间配制解乐罢了,拖久了还真就缠绵难治了。“这样也行吗?”解雨诧异道。

    我没言语,胡一飞一连串的举动已经让我陷入了两难,我心中一阵烦乱。如果去救魏柔的话,势必要和胡一飞正面交锋,眼下胡一飞有着官府的身,想对付他的话,自己的身份必然藏不住,不管胡一飞知不知道潇湘馆与倭人之间的勾当,潇湘馆主事的人再傻也该明白官府已经盯上他了,如此一来,想利用潇湘馆引出宗设的计划就完全泡了汤,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可若坐视魏柔不理,“春风一度丸”的威力郤让我心有所忌,胡一飞自然不是魏柔的对手,就算加上来护儿,她应对起枇是绰绰有余,但一旦中了“春风一度丸”,形势顿时倒转,我能忍心看着魏柔被胡来二人糟蹋吗?

    何况,就算舍弃了魏柔,宗设也很可能得到消息溜之大吉!

    这个死鲁卫,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难道,还有其它人对付他不成?我心中更是不安。“咦?大少爷,你哭丧个脸干吗,好怕人哩!”门口突然闪出一个人来,脸上满是揶揄之色,不是鲁卫是谁?

    第七章

    “你一门心思地要当护花使者,我老人家抢不过你,只好去调查潇湘馆的秘密,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鲁卫一脸委屈,见我一瞪眼,他连忙举手投降:“好好好,我应该事先向你请示汇报,可我是六品通判,你小子不过区区七品推官,算起来还是我的属下…”

    解雨及未素卿被他逗得噗吓了起来,屋子里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鲁卫不再耍宝,正色道:“其实,我早想上来,可发现来护儿胡一飞在你隔壁,怕他们认出我来,坏了你的大事,便一直在等他们离开。”“原来你也看见他们了,告诉你吧,人家可是专程来杀你的!”“杀我?”

    见我不像是在开玩笑,鲁卫顿时皱起了眉头:“我和铁剑门无怨无仇,杀我作什?再说,刺杀朝廷命官等同造反,这可是株连九放的重罪,万里流吃了态心豹子胆了?”

    早告诉你万里流是个傀儡了!“

    把事情的经过和我的猜测简要告诉他,鲁卫先是庆幸一番,说我福大,他自命大,若是没有准备的话,说不准真就要了自己性命,可随即他郤展露出了罕见的霸气。“老虎不发威,他当是病猫,竟然算计到老子头上了!”他冷笑道:“我业已查到,白天潇湘馆雇了二十辆马车,想必就是今晚要把米送走,胡一飞他们来得正好,我干脆把他们和宗设这班倭寇一锅端了!”

    他目光炯炯地望着我:“别情,你和魏柔这个江湖十大高手不是白吃干饭的吧,若是这样都出纰漏的话,你干脆就别在江湖上混了,夹着尾巴上京考你的状元去!”

    而胡来两人偏偏又混迹在宾客之中,先抓他们的话,恐会惊动旁人,投鼠忌器,虽然我心急如焚,也只能傻等战机的来临,时间越拖越晚,计划一改再改,最后无奈只好让不明就里的魏柔真的做一回诱饵了。

    魏柔演出结束已近亥时,这么晚了,她自然要留宿在潇湘馆,当初这么安排时间,也是为了调查方便。

    鲁卫已经告诉我,魏柔和一个唤做樊素的名妓住在了逸芳阁,樊素眼高于顶,等闲人做不得她的人幕之宾,这里相对就清静了许多。

    也正因为这儿安,胡来二人怕魏柔发现自己的行踪,才不敢隐匿得太过接近,反倒让我和解雨先潜进了逸芳阁。没多久,周福荣和魏柔就一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拎着食盒的老妈子,周福荣边走边笑道:“在下是个粗人,对琴一窍不通。前些日子别人问我,陆姑娘的琴弹得好不好?我说好!人家又问,究竟怎么个好法?我说,好就是好,哪来那么多废话!别人就笑我,说陆姑娘你是对牛弹琴。今晚上并着城西的郭先生,就是年中举的那个,他有学问吧,可说了一句话,差点没把我笑死,什么知音者…乐而悲之,既然都乐了,怎又悲了呢?还知音哪!”

    伏在梁上我心中暗笑:“这明明是你自己没有学问,反倒嘲笑他人。”汉魏六朝以来,操琴者莫不以生悲为善音,听琴者莫不以能悲为知音,周福荣不通文墨,胡乱曲解,自是大谬特谬,只是他先自贬,赞美之意又相档诚恳,魏柔使微微一笑。“就是这位郭先生,非要送姑娘宵夜。”他指着老妈子手中的食盒笑道:“我说什么也没有,想起他这几天一直捧姑娘的场,倒不好太驳了他的面子,就给姑娘送来了。”

    我心中暗自一凛,这周福荣好深的心机,前面一大段铺垫,原来是在这里落笔,不用说,这宵夜定是下了春药的,而以魏柔现在的身份,想要拒绝自是十分困难。不能擒下周福荣,我只好故意加重呼吸来示警魏柔,按照我的想法,听到我的示警后,她应该意识到周福荣的可疑,从而发现食物的不妥,进而想出办法。

    比如,假装无意之中打碎了饭碗,或者推托自己胃口欠佳,总之既避免中毒,又不让周福荣生疑,可她明明似乎不经意地瞥了房梁一眼,郤依旧将那碗加料莲子粥慢慢喝进了大半。“吃吃吃,就知道吃!你这个笨丫头,没听见我一个劲儿喘粗气示警吗?知不知道你吃的是什么东西啊!”一脸得意的周福荣前脚出了逸芳阁,我后脚就从房梁跳了下来,指着魏柔的鼻子低声骂道。“大概是春药吧!”

    魏柔仿佛早知道梁上之人是我,一脸平静,只是眼中倏地闪过一道奇异的目光,说不清是挑衅还是挑逗。“咦,你知道?知道你还敢喝?”我一怔,一股无名怒火随即涌上心头:“是不是上次金风玉露散没让失身觉得遗憾呀!想要男人,只要你开口,男人能从潇湘馆排到你们隐湖去,不用这么作贱自己吧!”

    听到我毒蛇一般的话语,魏柔竟没有动怒,只是委屈道:“既然师兄知道是春药,为什么不阻止我呢?周福荣又不是孙不二,他连师兄你一个小手指头都抵不过吧!”

    一句话让我指着她鼻子的胳膊颓然落下,心中突地一跳:“难道她一直在等我去阻止她?”

    可不等我细细琢磨她话里的意思,她又续道:“师兄你不阻止我,自然是不愿打草惊蛇,我当然要配合了。再说,对付这种下三滥的药物,隐湖自有办法。”

    “可那是春风一度丸呀!”我身旁的解雨一脸忧色,脱口道。“隐湖弟子怎么会惧怕小小的春风一度丸?”心中烦乱,我忍不住开口讥讽,可随即想到问题的严重性,倒不忍心再去指责她玩火了:“师妹,问题是现在我们没有时间了,因为下毒的主使胡一飞和来护儿很快就会到了,而不留下这两人,或许宗设就要从你我手心里溜走了。”

    不是说一个人对付不了胡一飞和来护儿,问题是一来不能惊动旁人,二来我也需要保留实力来对付宗设,在胡来二人身上花太多力气,面对宗设我可就没有必胜的把握了。

    得知春药的名称,魏柔眼珠陡然一缩。春风一度丸解药的配方在江湖几乎是公开的秘密,隐湖自当知晓,但按照这种解法,解药必须在中毒后的一个时辰之内服用才有效果。

    且不说仓促之间搜集齐解药所需的二十几种药材并百件容易的事情,即使能配好解药,还需运功一个时辰以上,才能将毒性完全排除体外,否则,药性入骨,不仅功力受损,根治起来的代价也会变得相当巨大。

    可眼下哪儿有这么充裕的时间?魏柔想必是深知其中的利害,一时间也彷徨无措起来。

    望着魏柔有些茫然的目光,我突然发觉自己竟是那么的自私,指责隐湖以正义之名,行利益之事,我又何赏不是如此?心里一冲动,我竟说出了不计后果的话来。“罢了!”我一挥手,像是要把一切烦恼都赶走:“雨儿,你赶快带这个笨丫头去寻解药,而后觅地解毒。胡一飞和来护儿,我自己对付得了。”“相公?”

    解雨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啰嗦什么,还不快去!”“可宗设…”“解雨,难道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听我严辞峻语,解雨脸色一变,一行热泪顿时涌了出来,狠狠跺了一下脚,拉着柔就向后窗奔去,魏柔只犹豫了一下,竟然任由解雨拉着自己从窗户飞出,只是在跳出逸芳阁的一杀那,她突然投来了意味深长的一瞥。

    见两人真的离开了,我心头竟生出一丝悔意,自己他妈的什么时候变成一个情圣了?我当然知道,无论女人中的是何种春药,男人的阳精是最好的解药,替魏柔解毒最简单直接好用的办法,自然是把她干得爽翻天,如此,师父的遗命完成起来也会轻松许多,可自己竟然白白放弃了这么一个大好机会,真是傻瓜一个啊!

    外面传来樊素的嬉笑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对付胡来可不是件轻松愉快的事儿,我心中暗自告诫自己。

    向外一看,樊素正和待女说笑着往逸芳阁走来:“这樊素的身材和魏柔倒有三四分相似…”心念一动,顿时有了主意。

    樊素又惊大疑地喝着魏柔剩下一小半的那碗加料莲子粥,眼前这个汉子既不杀她,也不奸她,郤逼着她吃这残羹剩饭,莫非是个变态狂?当她顺从地把碗舔得干干净净,头上已经挨了重重一击。

    没费多少功夫,我手下的樊素看起来已经和魏柔扮成的陆昕有五六分相像了,师父本就是个易容的高手,再得到解雨的指点,我的易容术已经相当可观。想到胡一飞他们知道陆昕那张脸是假的,只要五六分相像,就足以让他们上钓了,我的手从她脸上向下滑去。

    一袋烟的功夫,樊素便幽幽醒来,头尚且昏昏沉沉,一股难以压抑的欲火已直冲胸臆。

    断断续续娇吟很快惊动了躲在远处的胡一飞和来护儿,两人借着夜色的掩护,蹑手蹑脚地窜到窗前,点破窗纸向内观瞧,虽然屋子里没有多少光亮,郤依稀可见一具与锦被交缠在一起的娇躯,虽然大部分的春光被被遮挡住了,可一条裸露在外面的雪白大腿郤眩人眼目,被子上似乎有只老鼠钻来钻去,配合著少女晃动的肩头,有点经验的男人一看即知她究竟在做些什么。“不愧是唐门正宗货品,品质竟然如此优秀!”胡一飞奸计得售,自是喜出望外,大摇大摆地进了逸芳阁,看如今魏柔的情形,十成功力最多只剩下一两成,自然不足为惧。“你…你们是谁?要…要干什么?”

    樊素自然又惊又惧,可不知怎的,她搓揉着自己娇巧玉乳的手郤无法停下来,待见到胡一飞裸露出来的阳物,她目光更是痴迷起来。“干什么?自然是干你了,魏仙子!”胡一飞异常兴奋的喋喋笑道,阳物更是几乎翘上了天:“隐湖不是很了不起吗?嘿嘿,老子今天就要做江湖第一个强奸隐湖弟子的男人。”说话间,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这份荣誉还是留给少爷我吧,你,该去死了!”

    随着我心中默念,一枝羽箭已射而出,当胡一飞听到弓弦铮响的时候,羽箭已经没入他的后脊,连他身下的樊素,一齐钉在了床上。

    骤见自己的兄弟被刺身亡,来护儿一下子惊呆了,我的毒龙枪堪堪到了他的身前,他才大吼一声,来不及动兵器,他身子一偏,竟挥舞左臂迎上了破空而来毒龙枪尖。

    只听叮当一阵金钃相交的声音,从来护儿左臂爆起的不是血花,竟是一溜火花,一般强绝力量沛然而至,震得胸口一闷,几乎喘不过气来,手心一阵发麻,毒龙枪便脱手而飞,“噗”的一声扎在了窗棂上,身子更是被震出老远,连变两种身法才堪堪落地站稳,心中已满是惊疑。

    这厮的力量绝不在我之下,我刹那间便作出了判断,单单凭这份力量,他在新江湖名人录上那个七十二的排名显然是太低了。“这是什么鬼名人录,差点被它害死!”我心中不禁把白澜骂了个狗血淋头。来护儿在武林茶话上只出手了一次,偏偏我因为忙着和玲珑武舞欢好而错过了,判断他武功的高低,完全是依靠名人录。

    胡一飞的排名远在来护儿之上,想先除掉一个,自然是非胡一飞莫属,而我见识过胡的武功,不敢大意,又力求一击必杀,方才那一箭就几乎耗去了我一半功力,本想留着一半功力对付来护儿也是绰绰有余,没想到他的功力比我预计的几乎出出了一倍,自己计算有误,那居高临下的一击便被他一举破去,自己反落了下风。此时毒龙枪已失,我忙擎出了何定谦与源藤壶合力为我打造的新斩龙刃,一边死死盯着来护儿,一边调整呼吸,力图尽快恢复些气力。“魏柔,解雨随便哪一个在这儿帮我,我也不至于弄得这么狼狈了。”我心中暗悔。

    来护儿只踉呛了一下便站稳身形,举起左臂,破碎的衣袖纷飞落下,露出了精钢护臂,我早已适应了屋子里的黑暗,发现那护臂已经被我击得裂开了数道缝隙,心中这才稍稍安定。

    来护儿也发现自己的护臂再经不起重击了,嘶吼一声便拔出随身腰刀来,只是看到我手中的兵器,他动作突然一缓,脸上顿现惊容,讶道:“王动?”

    虽然新斩龙刃的长度比原来短了两寸,但样式没有太大的变化,不过因为我在武林茶话上大放异彩,斩龙刃这种亦刀亦剑的兵器便随之风靡江湖,不少赶时髦的武林中人已经换上了类似的家伙,其中甚至还有名人录上的人物。

    来护儿单单从兵器上就认出我来,不由让我吃了一惊,而更让我吃惊的是,他不等我答话,竟然转身逃,虽说跛了一条腿,动作郤颇为迅捷,我一愣神的功夫,他已经闪出了门外。

    我自然不会让他逃走坏了我的大事,强提一口气,身形如电追了过去,心中郤暗自好笑,江湖十大的名头竟然还有吓唬人的功用,这真是意外的收获。眼下的我不是强弩之末也差不了多少,来护儿若是放胆来攻,鹿死谁手,尚不何知,可他心生惧意,已是宓败无疑。

    刚出门口,就见星光之下,一道凛冽剑光舞起万千缤纷,剑光中一道曼妙身影如梦似幻,当一切绚烂归于平淡,魏柔已经俏生生地立了我的面前,在她身后,来护儿四肢筋胍俱被割断,像是烂泥一般瘫在了地上,划得稀烂的衣服被风吹起,现出身上无数道细长血痕。“剑法如神,身法似仙,好一个谪仙!”

    我拍手赞道,心底自是一阵欢喜,魏柔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显然是没有走远,她置自己所中之毒于不愿,反倒心系我的安危,虽是隐湖多年教育使然,心中也总有一点半点的少女情怀在作怪吧!

    心里欢喜,脸上郤丝毫不露,称赞了两句,我突然把脸木扳:“只是你这般胡闹下去,我怕没有多少机会再看你如此动人的剑舞了!”

    魏柔微笑不语,解雨跑过来拉着我的手替魏柔分辩道:“魏姐姐是担心你嘛,所以看鲁大叔那里没有问题就折回来了。再说,相公你有办法解毒,人可已经告诉魏姐姐了。”说着,偷偷使劲掐了我一把。

    解雨的心思,想来魏柔也该猜出大半来了,只是与我目光相遇的时候,魏柔郤没有退缩:“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魏柔不敢以侠者自居,但宗设坏我海防,为祸百姓,实是国家之敌,魏柔岂敢以一己之私废国家之大对?”“没有了个人,国家还有存在的必要吗?”见魏柔虽是一怔,郤又要开口相辩,我忙一摆手制止她道:“师妹,想要弄清楚这个问题,你我先要能活着回来。眼下最重要的,是替你压制春风一度丸的药性。”

    魏柔这才羞怯起来,方才气凛然的飒爽英姿陡然不见了,郤换上了一娇羞模样,身子一转,似要逃开,被心思灵动的解雨一把拉住,便顺势躲在她的身后,解雨更是揽住了魏柔的腰肢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魏瘦而解腴,此刻两人的模样彷佛一对好姐妹,只是魏姐似乎变成了柔妹妹。

    第八章

    “清心丹用童子尿送服,这样真的行吗?”解雨简直是唱做俱佳,而魏柔闻听尚有它法,一双俏目不由得从解雨肩头含羞望过来。

    “我倒是希望这个法子不行,正好趁机遂了心愿。”我目光灼灼地望着魏柔:“可惜,偏偏它好像还挺管用,我若不说出来,即便是得到了师妹,心中也会不安。”

    魏柔眼睛倏地一亮,睁开解雨的搂抱,飘然下拜:“师兄维护周全之心,魏柔铭感五内。”

    “师妹,我没为你帮我去剿灭宗设而谢谢你吧!”我笑道:“好了,别拿那种眼光看我了,虽然我的的确确是个淫贼,可是我是那种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一代新淫贼。”

    一句话拂去了魏柔的尴尬,她不由莞尔,我却警告道:“师妹你别高兴得太早,有一利必有一弊,这偏方服用一次,药效只有十二个时辰,虽说可以反复使用,但效果一次差过一次,最多只能坚持四天三夜,届时再得不到解药,这天底下能救你的人可就没几个了!不错,正如你所料,我恰恰就是其中之一。”我抖了抖肩,笑道:“所以,我刚才就偷偷和老天爷许了个愿,拜托他老人家把这次剿倭之行的时间拉得长一点。”

    “师兄——”魏柔羞得一跺脚,娇嗔道:“那你还不快去找那个…来!”眉峰山聚,眼波水横,竟是异常的妩媚动人。

    “童子尿来喽!”

    片刻我就去而复返,解雨心知肚明它究竟是哪儿得来的,便偷笑不已。魏柔却似不虞有他,背转过身去,和着清心丹一饮而尽。

    在潇湘馆的后墙处,二十辆马车一字排开,几乎占了大半条街,十几个苦力源源不断地把一袋袋粮食从潇湘馆扛出来搬上马车,每辆马车只装了一个底儿,显然周福荣十分谨慎,完成了胡一飞交给的任务后才下令装车的。

    只是,那些苦力看起来却相当眼熟,原来鲁卫的动作更快,趁周福荣的心思放在下毒的当口,将苦力全都换上了辎兵营的弟兄。

    “这么兴师动众的,官府为什么不过问呢?”解雨好奇地问道。

    “都是‘各扫自家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没人愿意管闲事,何况报到官府,只有关威撑腰。”

    我边摆弄着解雨从胡、来二人身上搜到的腰牌边解释道,那腰牌是熟铜所制,首有圆圜,系着红丝条,正面极虎头,惟妙惟肖。虎头下属篆文“守卫”二字,背面则是两人的姓氏,腰牌虽说精致,却看不出什么门道,但关威一眼就能认得出来,显然它大有来历,可惜我和鲁卫都不是浙省的官员,只好日后找个机会问李之扬一问。

    正寻思间,鲁卫转到我近前,埋怨道:“你这个臭小子,怎么这么慢,不是光有本事和小姑娘夸口吧?大伙儿都等着你那边的结果哪!”

    不知道解雨、魏柔方才是怎么和鲁卫说的,想来没什么好话,我不由得瞪了二女一眼,解雨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魏柔眼中却颇有哀求之意,似乎是不愿把中毒的事情公开出去。

    “来护儿这厮的武功比你还强呢!”我总要解释一句,随即下令道:“抓周福荣!”

    周福荣比想象中难缠了许多,好在鲁卫是刑名高手中的高手,捕捉犯人心理活动的本事令人叹为观止,最后总算用他的小妾攻破了他的心防,不仅把与倭寇交头的地点供了出来,而且宋廷之的下落也有了眉头。

    “定海…招宝镇,在这里了!”鲁卫找了半天,才从地图上找到了交货地点:“离宁波府大概五六十里的样子,马车快点跑,两个时辰就到了,正好赶得上接头时间。唐佐他们现在到哪儿了?”

    “这儿,观海卫,离招宝镇大约一百二十里,急行军两个时辰差不多到了。”我指着地图道,再一细看,又摇了摇头:“这两地之间没有官道,时间恐怕还要久些。”

    “这么说,加上给他送信的时间,唐佐动作再快,也要比我们晚到四个时辰。”鲁卫沉吟道:“周福荣说,上次运粮,宗设为了安全,派了一百多名倭寇接应,这次虽然熟门熟路了,接应的人也不会少太多,就咱们这几号人加上你那二十几个辎兵,能坚持到唐佐赶来吗?”

    “要是在军营,我先治你个动摇军心之罪!”我瞪了鲁卫一眼:“以有心算无备,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三十对一百也有得打。何况倭寇虽然侵略成性,却不敢在一地久留,上船下船,必有所隙为我所乘。我倒是担心,宗设壮士断腕,舍弃一部,避免与我纠缠,剿倭营可就白来一趟了。”

    马车出发的时候已是子夜,有了关威的照拂,很顺利地出了城。马车夫自然换上了辎兵,在军中他们最擅长的就是运送粮食,此时干起了老本行自是得心应手,虽然天色漆黑,可马车依旧跑得又快又稳。

    我扮作了此行的主事,老鲁换上了苦力的衣服,解雨、魏柔和宋素卿则躲在了马车上的粮垛里——她们就算再怎么化妆,也和车把式的形象相差太远。

    因为怕周福荣临阵反水坏了大事,便把他和几个同党打昏锁在了他在潇湘馆的住处,虽说天一亮他可能就被人发觉,但那时候头疼的该是他自己和关威了。

    辎兵们知道很快要打场硬仗,自绝地轮换休息;我强迫三女睡了一觉,自己也和鲁卫打了盹。一路行来无事,等天色欲晓,车队已经离商议好的接头地点——招宝镇外的一个三岔路口不足一里了。

    “老孙,去探探前面的动静。”我一声令下,一个汉子应声而去。沈希仪每到一地,必先排出斥候,在军中待久了,这好习惯我便学上了手,虽然放眼俱是大片水田,没有遮挡隐蔽之所,我还是照例派出人去,只是车队却没有停下来,仅仅放慢了速度而已。

    不一会儿,老孙便带着两人一同折返回来,其中一个打量了众人一番,便径直走到我面前,开口竟是相当流利的官话:“周东主怎么没来?”

    我一边解释说周福荣房里人小产,在家照顾女人,一边打量来人,他步履扎实沉稳,臂腕粗壮,手上老茧纵横,显然是个力量十足的用刀高手。

    那人“噢”了一声,便不再言语。把凭据给我看了之后,便来到马车前,点了数量,又用竹筒扎了几筒米出来查验了一番,道:“老规矩,你们把马车感到三岔口,就可以交差了。”

    倭寇并不相信周福荣,粮食只送到三岔口,便要连车一齐交给倭寇,只留一辆马车供车夫返回之用,大船停在何处,没有人知道。

    可如此一来,我想要袭击宗设,就变得极不现实,因为就算天色尚黑,在这几乎一望无际的平原上连跟踪敌人都很困难,遑论奇袭了。

    故而车队到了三岔口,那人写了收据,说要留下马车粮食,我立刻惊讶道:“啊?马车也要留下?您别说笑了,没了马车,我们以后靠什么吃饭呀!”

    众人依计鼓噪起来,那人也是吃了一惊:“周东主没跟你们说好吗?马车的银子已经给他了。”

    “可没给我们呀!”众人嚷道,我也解释说周福荣只说把粮食送到,并没有提马车的事儿:“咱们谁也不认识谁,货银两清大家都高兴,要么您给银子我卖车;要么把粮食卸这儿,我们赶车回去。至于您和周老板之间的账怎么算,反正你们是老交情,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要不,我也给您打张字据?”

    来接车的十几个倭寇听到争吵,都慢慢围了上来,虽然他们都换上了衣服,可腰间却配着长刀,几个人更是握住了刀把,一脸不耐烦要动手的模样。

    那人忙使了个眼色制止同伴,朝远处的招宝镇望了一眼,沉吟片刻道:“字据?也好,这样我家东主和周东主好算帐,不过,我们身上没带银子,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我去取银子。”

    “这贼子警惕性还真高!”我心中暗自着急,那人身后上来一人伏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却是倭语。别人听不到,我自是听得一清二楚,而这些日子和宋素卿厮混在一起,虽然倭话学得多是淫词浪语,可正经的东西多多少少也记得一些。

    那倭寇话里我就听懂了“太阳”、“时间”、“杀”几个词,似乎是在提醒那主事的人天快亮了,时间可能要来不及了,干脆把我们都杀了了事,心头不由一凛,忙给鲁卫使了个眼色。

    那人果然一皱眉,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们赶时间,一来一往怕误了事,干脆你们把粮食送到地头,顺便取银子如何?”

    “原来是想避开这交通要道再杀人灭口,嘿嘿,到时候还不知道谁杀谁呢!”心中暗喜,嘴上却是讨价还价:“那赶情好,只是远不远?当初周东主说好只到三岔口的,路太远的话,您要加点银子?”

    “不会少了你工钱的。”那人转身朝最前面一辆马车走去,晨风里留下一缕极低细的声音,语气中竟充满了厌恶与轻蔑。

    “汉人…”

    “倭贼!”我心中顿时腾起一团怒火,暗骂道:“小子,算你命好,少爷我就挑你来祭新斩龙刃了!”

    二十辆马车宛如一条长龙蜿蜒向东。和风拂面,送来阵阵稻儿花香,也送来了淡淡的海腥气,虽然始终没见到大海,可我知道车队离海边并不算远。

    我和那贼子坐在了一处,把沿途留下记号的任务留给了鲁卫。那贼子甚是健谈,不着痕迹地刺探着宁波府的情报,地理风土人物,没有他不感兴趣的,甚至连城中米价多少、肉值几何都一一问到,有趣的是,他言辞之间竟然暗示她是军方中人。

    而我自是胡编乱造,十句话中勉强能有一句是真的,想起宗设几年前曾经大掠宁波,心中暗自猜测,大概这一段时间海禁禁得他日子难过,又把侵掠的目标定在富庶的宁波了。

    走了小半个时辰,地势逐渐起伏起来,爬上一个山坡,眼前突地一阔,一望无际的大海波澜壮阔,海天相交处,一轮红日正喷薄而出,万道金光映得云霞灿烂无比,就连岸边不远处大船上的白帆也似火烧一般。

    山坡的正对面依旧是个山坡,中间包夹着一块狭长土地,看起来就像是大地母亲的乳沟;山坡的西侧该是宁波府第一高山蛟门山的余脉了,而另一侧就是那海湾,岸边泊着五艘舢板,舢板上空无一人,随波荡漾。

    离岸百步的大船十分眼熟,正是在金山卫黑石村接应宗设的那艘,船上人影绰绰。对面山坡上,百余匹骏马正吃着草,旁边四五十个倭寇围成了一个大圈子呼三喝四地饮酒作乐,圈子正中,一个瘦猴一般的贼子袒胸露乳,跳着怪异的舞蹈,他看见马车,便边舞边招手致意,不少人见状转过头来,跟着怪叫起来。

    “鬼叫什么!”我心里暗骂一句,抖动丝缰,大声吆喝了一句“得儿驾!”,赶着马车冲下山坡。

    五十丈、四十丈、三十丈,对面敌人的脸越来越清晰,就连那舞者我都认出来是在宋素卿宗设海战中曾经有过一战的宗设集团大将近藤又兵卫,心中更是兴奋:“靠近点,再靠近点!兔崽子,敢在我大明土地上嬉戏玩耍,真是不知死活了,想赶早投胎,老子今儿就送你们见阎王!”

    歼灭眼前全无防备的敌人用不上多长时间,在宗设从海上来援之前,我甚至可以将那些骏马屠杀殆尽,这既大大削弱敌人的战力,又能沉重打击重视机动能力的敌人士气,就算宗设能当机立断逃走,剿倭营也不虚此行。面对这等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我心中战意横流。

    眼角余光中,却见身旁那倭寇的手悄悄摸上了刀把,我心中一阵冷笑:“想杀我?最好的机会可是在我数银子的时候,你这未开化的蛮夷还真是沉不住气哩!不过,二十丈,这个距离差不多了,是该送你上西天的时候了!”心念方动,斩龙刃已经从我腰间咆哮而出,在朝霞中划出一道青森亮丽的弧线!

    “弟兄们,开斋啦!”

    “杀!”

    就在我喝出动手暗号的同时,我身边的那个倭寇也大吼一声,一道碧泓从他腰间飞起,闪电般迎向斩龙刃。两人几乎同时动手,他竟只比我慢了半拍,刀速端得惊人。

    两把刀毫无花俏的相撞在一起,那厮连人带刀一下子都被撞飞了出去,倭刀脱手而飞的去势竟比来势还快,“噗嗤”一声砍在了那厮的肩上,把一条膀子整个砍了下来,随着它主人的身体一道,骨碌骨碌地滚下山坡去。

    “这厮是薄田隼人!”

    我顿悟他的身份,如此出色的拔刀术,自然是宗设集团的第五号人物,人称“迎风一刀斩”的薄田了,重创宗设的左膀右臂,我心头不由大喜,再听身后接连不断的惨叫声,几乎都是倭语,从我头上飞过去的也都是倭寇的尸体,知道辎兵们在鲁卫和三女的帮助下已经完全掌控了局势,便把全副精神都集中到了对面山坡的敌人身上。

    事发突然,倭寇一下子都惊呆了,竟忘了赶快上马准备应战,就连近藤都傻愣愣地站着一动不动。

    车队如奔流一般眨眼到了坡底,再穿过不足五丈的狭长平地,对面的敌人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我宰割,胜利的果实已经唾手可得。

    可就在我的马车刚刚驶上平地,异变突生,近藤后兵卫诡异地一笑,突然用倭语喊了一声,山坡上的倭寇仿佛一下子都活了过来,迅速排成前后两排,前排半蹲、后排直立,四十多枝倭铳齐刷刷地对准了我和车队。

    第九章

    “有埋伏,结车阵!”

    大概是生平头一遭,直觉作出的反应比我大脑的思维还有快,一带丝缰,马车立刻偏离了原来的方向,朝西面的高地驶去,骤然变向产生的离心力差点掀翻了车子,车上粮垛最上面的几只米袋更是飞了出去,而我将轻功身法几乎用到了极致,才堪勘躲在了车辕下,让余下的粮袋遮掩住我的身体。

    几乎与此同时,对面山坡上的倭铳响了,震耳欲聋的响声在坡谷中回荡,惊得宿鸟乱飞。枪丸打在米袋上,噗噗作响,拉车的马更是被打得血花四溅,一阵暴叫,前窜了几步就轰然倒下,马车戛然而止,后面的马车躲闪不及,相继撞上来五六辆,才看见老孙驾车从我旁边驶过,然后一个漂亮的转弯,将马车横在我的马车前。

    见老孙的身体已经完全暴露在倭铳下,我赶忙抄起马鞭一甩,刚把他抽落在地耳边已响起了倭铳的第二次齐射声,老孙原本坐着的地方立刻变成了马蜂窝。

    身后传来刺耳的惨叫声,声音扭曲的竟听不出是男是女,我不知道是谁受伤甚至阵亡了,心头不禁一阵乱跳,回头望去,却见两人借着车马的掩护飞快地匍匐而来,那两张易过容的脸上的惊恐竟然清晰可辨。

    “太好了,你们都…活着。”

    见到解雨和魏柔无恙,我心头一块巨石陡然落地,目光顿时活跃起来,形式立刻尽收眼底。

    连环相撞的七辆马车和车上那一袋袋的粮食无意中形成了车阵的第一道坚固屏障,躲在后面,倭铳就失去了作用。

    而老孙他们不愧是辎兵中的尖锐,虽然头脑简单,却一丝不苟地执行了我的将令,除了受惊冲入敌阵的两辆马车之外,其余的十一辆在我身后围成一个半圆,与前面的马车形成了一个简单车阵,虽然尚有多处缺口,可敌人的骑兵也无法完全发挥威力了。

    “血?相公,你受伤了?伤…伤哪儿了?”解雨扑进我怀里,眼前便是血红一片,她不知道那是薄田溅射来的,想摸又不敢摸,急得顿时哭了起来。

    魏柔眼珠一缩,紧爬了两下,却又停下,目光极是关切。

    “那是敌人的血,我没事儿,你呢?”

    解雨心情一松,顿时软在我怀里,却不说话,只是使劲摇头半晌才呜咽道:“那些坏蛋…鸟铳都冲你开,我、我都快吓死了!”

    魏柔见状,身子一翻,依靠在了马车上向山坡望去,似乎更是在t望敌情,可眼角余光却不曾离开我片刻。再看她身上,一路匍匐过来,衣服不仅沾满了泥土露水,更是划破了多处,哪里还有谪仙的模样?

    不过,不幸之中有万幸,或许是我重伤薄田引起倭寇众怒,敌人的第一次齐射几乎都瞄准了我,这让辎兵有时间作出躲避的反应,真正被倭铳第一轮射击击伤的没有一个,只是因为马车相撞,一个弟兄跳车选错了方向,连同被惊马拉着冲上山坡的那两个弟兄一道死在了第二次齐射下。

    剩下的弟兄虽然狼狈,却最多是点皮肉伤,受伤最重的倒是宋素卿,她从马车上跌落下来,胳膊脱臼了。

    “别情,事情好像不太对头。”鲁卫灰头土脸地爬到我眼前,他殿后,自然也成了倭寇的靶子。

    “是,可宗设哪儿得到的情报?”我一边替宋素卿接胳膊,一边苦恼地思索着,事情怎么会变成眼前这副样子?

    保密工作已经做到家了,然而宗设依然设下了埋伏,难道他是再世诸葛,有神机妙算之功?可既然知道来的是大明军队,为何又让薄田领着十几个来白白送死?心中既沮丧又迷惑。

    鲁卫轻咳了一声,我的目光才重新凝聚起来,见身前的宋素卿疼得脸色煞白,额头布满了冷汗,却紧咬牙关,一声不吭,不由怜道:“素卿,疼,你就喊两声吧!”

    “公子若还惦记着儿女之情,大家恐怕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遽然而惊,不错,我身为一军主将,自己若乱了方寸,军心必然大乱,到那时可就是必死之局了!环视在马车后面躲避倭铳射击的辎兵们,虽然因为骤然埋伏而显得有些慌乱,可黑石村一战打出来的士气却支撑着他们依旧向我投来信任的目光。

    “军心士气尚可用也!”我心中暗喜,转头深深注视了宋素卿一眼,随即朗声命令道:“老孙,点人数!”

    “原有士兵二十五人,阵亡三人,余者无人受伤。”

    摔得鼻青脸肿的老孙立即报出了数字,然后凑到我近前,小声道:“大人,人没有多少伤亡,可兵器却丢了一半,二十二人只剩下十把刀,三副弓箭…”

    他突然一顿,狐疑地望着我怀中的解雨,待听到那娇嫩的抽泣声确实是从解雨嘴里发出来的,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说话都结巴起来:“大人,她、她、她是个女的?”

    辎兵们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了解雨身上,军中禁妇孺,这乃是约定俗成的惯例,参军大人的亲兵竟是女人,难怪士兵们都是惊讶和不解。

    而就在此刻,山坡上一阵马蹄轰鸣,百余骑兵从坡后冲出,转眼就冲上了坡顶,当中一人满面戚容,神色冷峻,正是宗设;左手边立花勘助、右手边一灰衣美貌少妇——想必是宗设的情人版本初芽,两人也是一脸悲色,显然已经知道了那十几个同伴的死讯。

    目光凛然掠过坡谷,宗设团扇朝坡下一指,突然戾笑三声,断喝道:“呔!明军听着,速速投降,饶尔等不死;胆敢反抗,定让尔等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刻意以内力吼出来的声音如雷鸣一般,和之近两百倭寇的齐声呐喊,远远传来,惊心动魄,不少辎兵想起倭寇的残忍,脸上当时就变了颜色。

    宗设真在这儿!我暗自叹息,只是此刻就连自保都成了一种奢望,别说缠住他等待沈希仪大军合围聚歼他们了。眼前士气因为敌人突然大增而陡然下降,我心急如焚,低头看见解雨,心头一动,将解雨身子转了半圈,让她面对着大家,然后朗声笑道:“老孙说得没错,她是我妻子,当然是女人了!”

    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都吸引过来,解雨窘得面红耳赤,却知道我此举必有深意,便一动也不敢动。

    “弟兄们,我们军人都是过的刀口舔血的生活,马革裹尸,、血洒疆场,在所不惜。可我们抛头颅、洒热血,所为者何耶?”

    “一言以蔽之,上,为朝廷百姓;下,为妻妾儿女。为国为民,那是军人的职责;为妻为子,更是男人的义务。”

    “男人追求的是什么?功名和利禄,可荣华富贵没有人和你一齐分享,就狗屁不如!我庆幸我有红颜知己愿意与我分享这一切,我更骄傲的是,她们要和我一起创造这份荣光,生则同富贵,死则同哀荣。”

    “当然,谁都不愿意享受死人才配有的哀荣!但凡有一线生机,谁都不会放过,因为只有活着,我们的血流得才有意义!而我的爱妻,就是想用她那双神奇的手,让我和我的弟兄们能在战场上拥有更多活下来的机会!正因为如此,她才毅然决然地投入到这血腥战火中!”

    “对啊,要不是嫂夫人的伤药,在黑石村的时候,我就玩完了。”

    “你别说,有嫂子在,老子胆气就是足,砍个十刀八刀的小意思,嫂子是活菩萨嘛!”

    几个在黑石村一战中接受解雨治疗的辎兵的窃窃私语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有这么个神医在,自己在战场上活命的机会自然大了许多,至于这活菩萨是男是女又有何妨?

    更有一个小子调皮,装出一副受伤的模样直嚷嚷要解雨救治,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不知不觉的,众人都把恐惧丢到了脑后。

    笑声远远传出,倭寇既疑且怒。宗设眉头一皱,团扇一挥,低声吩咐了几句,立花勘助和版本初芽便带着四五十倭寇纵马如飞,驰出了本阵,在倭铳的掩护下,朝车阵冲来。

    “好了,弟兄们,为了功名利禄、妻儿老小,打起精神准备战斗吧!”我叫道:“骑兵对车阵,倭寇分明没把咱们放在眼里,弟兄们,让他们知道咱大明辎兵的厉害!”心中暗自庆幸,因为正面攻击宽度不足,宗设就无法展开兵力,无形中削弱了他们人数上的优势。

    近藤指挥的倭铳二段击训练有素,前后两排轮流射击,中间最多只有五息的空隙,加上立花的骑兵,与乐茂盛的“三叠浪”战法简直异曲同工。

    不过辎兵经过几次对抗演练,对如何应对早已胸有成竹,此刻都躲在马车后面,侧耳倾听那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其实剿倭营早有结论,在平原开阔地带,车阵几乎是防守三叠浪的最佳阵法,特别是如果车阵内有足够多的远程攻击兵器的话,攻击一方就算能最终取胜,也要付出相当惨重的代价,可眼下唯一让我有反击力量的弓箭却只有三副。

    宗设能使出类似三叠浪的战法,自然明白攻守双方的弱点所在,挥骑兵来攻,难道他是看破了我的弱点?轰鸣蹄声带给我的压力异常沉重,稍稍让我感到安慰的是,看来他着实缺粮,舍不得毁这二十车粮食,结果就无法使用破车阵的最好手段——火攻。

    透过缝隙看去,出人意料的,立花并没有冲在最前面,他高大的身躯在马队中忽隐忽现,让我打消了射杀他的念头。

    “老鲁、师妹,那胖子,他就是立花!”

    “师兄,我来对付立花,你的翌王弓用来对付倭铳吧!”

    “倭铳总有打完的时候,我算过,他们已经射击九次了,真正要命的,还是宗设的骑兵。立花力气大,师妹你千万不要和他硬拼。”

    我和魏柔都有把握击杀立花,可只有我才能快速大量的射杀敌骑,虽然担心魏柔中毒后功力可能受损,可再没有更好的人选,只好叮嘱她小心。

    敌骑飞驰如电,五十丈的距离眨眼就缩短到不足十丈,而倭铳此时也终于停止了射击。被它压制得抬不起头的辎兵们此时才有机会进入预先安排好的防守阵地,鲁卫和解雨带着四名辎兵守在东面大缺口处。

    西面的缺口小,道路又被车阵封住了大半,只留两个辎兵守卫。

    弓箭手率先反击,立刻就有一马中箭倒地;解雨飞刀紧接着出手,趁着一名敌人探出身子拨打弓箭的机会,一刀要了他的性命,引得众辎兵大声叫好,只是这些倭寇骑术精良,虽然遭遇阻击,速度却没有减弱多少。

    我却一直引而未发,箭壶里只有二十枝箭,每一箭我都要珍惜,倭寇人马合一,想一箭射死一名敌人,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机会。

    正凝神注视着敌人的每一个细小动作,却突然发现落在后面的十几骑倭寇速度一下子缓了下来,疑心方起,那十几骑已经骤然变向,竟脱离了战场,朝大海方向奔去。

    来不及细想,疾驰而来的倭寇前锋已经到了。敌人兵分两路,一股约十二三骑直扑东缺口,其余大部则猛攻车阵对面,立花和阪本更是带着七八个身手不凡的倭寇从马上跃起,想趁势窜上马车,显然在山坡上,宗设已经发觉了车阵在布阵上的缺陷。

    扑向东缺口的敌人已经把侧翼暴露给了我。立见立花跃在半空中,我顿时改变了主意,只是刚闪出身来张弓搭箭,立花就立刻看到了我,左手一挥,一把短刀扑面而来,竟是早有防备。

    虽然边闪边射出的一箭如雷闪电,可我知道那不足以要了立花的性命,立花力大无穷,一旦失去出其不意的效果,用翌王弓攻击他,就等同与他比拼力量一般。果然他大喝一声,倭刀闪电一挥,已将弓箭磕飞,半空中的身形不过只是晃了一晃而已,便抢上了马车。

    “小子,果然是你!”他双足一点,倭刀当头劈了下来。

    身子诡然一转,我已经躲开了立花的雷霆一击,当他变招横扫,却正碰上了毒龙枪,般若十三枪中的“大崩对”施展开来,毒龙枪真如毒龙一般,逼得立花连连后退,胳膊大腿更是连中三枪,虽说伤口俱浅,可气势已经完全被我压制住,不出五招,他必死于我的枪下。

    眼角余光中,魏柔剑出如风,眨眼间便有两个倭寇捂着脖子摔倒在地,回首舞出一团剑幕,又将版本初芽发出的暗器尽数击落,随即一剑将她逼下了马车,更是顺势又杀了一个前来相救的贼人。

    倭寇再不畏死,此时也有了惧意,纷纷躲开魏柔,阪本更是满脸惊容。魏柔发现老孙那儿吃紧,正想过去支持,脚下方动,眼珠却突然一缩,身法不易察觉的凝滞了一下,易容的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变化,可娇俏的耳廓已染上了一抹陀红。

    “咦,不会吧,就算老子的比不上童子的,‘春风一度丸’也不该这么快就发作呀?”我心中疑念顿生,手下不由一缓,立花经验极其丰富,顿时有所感应,拼死反击,竟抢得一线生机。

    “想溜?没门!”毒龙枪爆出十数朵枪花,转眼又将立花卷进枪风中,可就在这时,突听宋素卿焦急地喊道:“公子,不好,敌人要抄后路!”

    转头一看,那奔向海边的十几骑已经涉过了浅浅的海滩,迂回到了车阵背后的山坡下,正调转马头向西北斜插过来,用不了一袋烟的功夫,他们就该占领我军背后的山坡。

    再看马上的倭寇从背后摘下的竟然是倭铳,我心中恍然大悟,原来宗设真实意图是想占领坡谷的两侧高地利用倭铳进行交叉攻击,一旦达成作战意图,我军腹背受敌,将活活被绞杀在车阵里。

    “师妹,这儿交给你了!”我顾不得击杀立花,反身扑向东缺口,立花看出我的用意,竟提刀纠缠。

    魏柔闻言,暗咬银牙,手中长剑有如匹练一般斩向立花。

    第十章

    东缺口外,鲁卫右手乌金锁,左手朴刀,竟兀自挡住敌人七成的攻击,长达六尺的乌金锁施展开来,上打马眼、下砸马腿,靠近他的马匹,非瞎即残,而被掀翻落马的倭贼,则有朴刀伺候。

    根着他的四名辎兵没想到这老爷子竟然如此神勇,惊喜之下兴奋异常,一面大声阿谀颂扬,一面抽冷子给敌人一刀,配合起来,极是相得益彰,敌人竟无法越雷池一步。

    解雨无事可做,见我抽身出了战团,忙补上了我原来的位置。

    “老鲁,给我留匹马!”

    我左脚借车辕一点,身子已冲向一名敌骑,一枪将马上之人撞飞,已然夺得了坐骑,枪挂马脖项,拨转马头,直奔斜插过来的倭骑而去。

    知道敌人一旦在车阵背后站稳脚跟,我将死无葬身之地,再也不敢有丝毫保留,没等对面近藤的倭铳队反应过来,翌王弓已经开始发出奇异的震颤响声,九天御神箭法中的“九阳珠链”几乎被我发挥到了极致,九枝羽箭就像阎王的勾魂笔,一下子夺去了九条人命,而我胯下的白马不过前进了五步。

    目睹同伴仿佛割草般一个个栽倒在地,死的恐惧霎时凝住了敌人士兵的心,幸存的倭贼俱趴在了马脖子后一动不敢动,没有一个人敢探出身子向我射击,依旧保持向前的态势没有拨马回逃,已经是眼下他们唯一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对面山坡近藤指挥的倭铳终于响起,然而已经晚了,三十几丈的距离,即便弹丸还有杀伤力,可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太大的威胁,倒是坐骑吃痛,四蹄翻飞,很快就冲入了敌阵,在毒龙枪下,那幸存的五个倭寇仅仅比他们的同伴多活了片刻。

    敌人鸣金了,正在攻击车阵的敌人留下了十二具尸体,无奈地退下了,立花堪助和阪本初芽虽然都挂了彩,可依然从魏柔、解雨手中逃脱,显然魏柔的功力因为“春风一度丸”而大大折扣。

    四名防守车阵正面的辎兵全部阵亡,鲁卫分兵来援,结果来援的一人也战死了,他自己力竭,被贼人刺中了左臂,好在没伤到筋骨,只是眼下最多能发挥出平常五成的功力。

    宋素卿是车阵里头脑最清醒的一个,敌人刚退,她就指挥众人趁隙抓住了几匹马,又把被敌人推倒在地的米袋重新搬上马车,等敌人脱离车阵,倭铳得到射击机会的时候,车阵已经被重新加固了。

    我单枪匹马立在山坡上,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方才一轮厮杀虽然短暂,却是使出了浑身力气,此刻竟有贼去楼空之感,现在返回车阵,途中必然要被敌人倭铳狙击,距离又近,我可没信心躲过四十枝倭铳的齐射了。

    何况,守在此处,敌人也无法轻易迂回到车阵的背后。

    老孙扯着嗓子向我报告战绩,两次交手下来,八比四十的辉煌战绩,让他虽有悲伤,却更加骄傲。远远望去,虽看不清对面山坡宗设的表情,不过,想来他的心情绝不会像设伏的时候那么轻松愉快。

    不过我知道,打到这份上,已经是这只队伍能力的极致了,再打下去,只要宗设有决心,肯付出代价,自己这边能逃出去的也就寥寥数人而已,眼下是该撤退的时候了,可是车阵内众人被倭铳压制,想冲出来,必然会遭到重大伤亡。

    我一时束手无策,可宗设迟迟没有动作,两军便对峙起来。

    “这厮在打什么注意?”我心里暗自揣摩,此时天光已经大亮,极目远眺,依稀可以看到炊烟袅袅,这条官道虽然杂草丛生,可附近村民未尝不会路过此地,时间拖得越久,对宗设越是不利,可靠沈希仪正马不停蹄地赶来,我自然希望这般耗下去,可宗设应该明白他耗不起时间呀!

    半晌,宗设果然动了,他匹马从坡上驰下,来到近藤守卫的半山坡处,方才停下,拱手朗声道:“将军别来无恙?”

    “多谢先生挂念。”跟我掉书袋,好啊,正好耗耗你的时间:“先生风采依旧,余心甚安。今日与先生会猎于此,还望先生多多指点。”

    “指点万不敢当,且听宗某一言,兵法云,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又云,用少者务隘,今我众彼寡,我攻彼守,将军又失地利,胜负一目了然。”

    “兵无成势,水无恒形,多寡险易,变化无常,先生岂能言必胜?”

    “将军不必诓我,宗某欲罢兵,只虑杀人一万,自损三千罢了。”

    原来如此!我心中恍然大悟,想来倭寇补充人手不易,又留不下我,宗设就不想打这种消耗战了,既然如此,唯有退兵。

    可他本已稳操胜券,两手空空而去自然不甘心,而眼下最大的实惠就只有二十车粮食了,原来是先拿言语威胁我,意图顺利将粮食弄到手。

    只是这厮竟敢将自己的弱点暴露给我,非但有恃无恐,简直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怒气暗生,直想和他在这儿决一死战。

    可转眼看辎兵们听到宗设的话,都有些心动,心中一凛,这厮当真工于心计,无论我肯不肯罢兵,辎兵们的士气已是大受影响。但真把粮食交给他,自己岂不成了他的运粮官了?

    我心自然不甘,况且他得到这批粮食,就可挨过这段青黄不接的时候,再过一个来月,早稻下来,农村户户将有大量存粮,就算是沿海掠夺村庄,也能得到足够的粮食了,如此一来,他行动会更加难以捉摸。

    “各自收兵亦可。老孙,准备焚车烧粮。”我试探道,你想漫天要价,我当然要就地换钱。

    “将军机智聪慧,前程远大,何苦非要玉石俱焚?不可战而战,非智者所为。”车阵里的人这才明白,宗设罢战的前提是要粮食,不由面面相觑,此事非同小可,谁也不敢替我拿主意,最后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

    解雨眼珠转了几转,脸上渐渐露出一副顽皮的笑容,向我做了个手势,竟是要我答应下来,知道我能读懂唇语,又一字一句地哑声说道:“相公,答应他,我有办法!”然后又从怀里掏出几个小瓷瓶,朝我晃了晃。

    她躲在马车后面,宗设自然看不见,我却立刻明白过来,这丫头竟是想在这些粮食中下毒!果然见她开始用一只小铜管将唐门密制的毒药导入到米袋中。

    我心中大喜,一面暗赞她机灵,一面和宗设讨价还价,等解雨把毒药一点点分散十几个米袋之后,罢兵的条件也谈妥了。

    宗设交待了几句,近藤便领着倭铳手退到了山坡后,而我让老孙几人从战场上捉来二十几匹马,宗设也守诺没有阻拦,匆匆掩埋了战友的尸体,众人纵马与我汇合,上了来路的那个山坡,向下看去,宗设已经调集倭铳手封住了道路,其余的则开始搬运粮食。

    “老婆,来,香一个。”

    和解雨并驾齐驱,我轻舒猿臂,抱了她一抱,辎兵们虽伤感同伴之死,可虎口逃生,此刻都是莫名的兴奋,见状都是怪叫连连,让我明白,鼓励士气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

    “好小子,连唐门你也勾搭上了,这丫头是唐棠吧!”鲁卫纵马越过我的时候,压低了声音调侃道,随即给我使了个眼色。

    回头一看,魏柔就在身后,她该是一直在注视着我,只是我骤然回头,她目光虽然即使躲开了,可脑袋却来不及转动,看起来就极不自然。

    魏柔衣服上溅满了敌人的鲜血,和泥土掺和在一起,显得异常a脏,加上易容并没有除去,看起来与以往简直判若云泥,可或许是因为一起出生入死的缘故,我总觉得眼前的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可亲可爱,目光顿时轻柔2起来。

    “师兄——”

    她大概也有所察觉,眼中渐有羞意,见我始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她轻咬贝齿,目光一转,正视着我,刚想说话,老孙已从后面疾驰上来,道:“大人,咱们要不要趁他们上船的时候,杀他个回马枪?”

    “杀杀杀,就知道杀!”我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只是见众辎兵的目光都转了过来,不想让他们误会我怯战而影响士气,只好耐着性子解释:“宗设用兵相当谨慎,他知道我军缺少弓箭,上船的时候,定用倭铳从海上封锁海滩,从而协助骑兵撤退,此时杀回马枪,只是送死而已。”

    心中不免遗憾,自己准备好的弓箭在遭伏时损失殆尽,否则,别说与宗设讲和,依托车阵和他纠缠,他想偷走容易,想弄走粮食可就是痴心妄想了。

    “不过,我也不会轻易放过宗设!”

    急驰回招宝镇,我找来保甲,要求紧急征调一艘渔船,听说是要去跟踪倭寇,保甲当即把自家的商船献了出来,镇上的小伙子也是个个摩拳擦掌,争了半天,推举了十八个浪里白条在我麾下听令。

    保甲又将镇上的武器收集起来,不仅辎兵们补充了装备,连那些水手也都配上了大刀长矛。

    本想留下受伤的鲁卫和中毒的魏柔在此接应沈希仪,可鲁卫死活不答应,甚至摆出了上司的威仪;而魏柔当面不说,背后却找到我,说隐湖是白道之首,剿倭乃是民族大义所在,隐湖弟子绝不能退缩。又说她已经在镇上买到了解药所需的药材,让我不必为“春风一度丸”担心。我虽喜有强援助阵,可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倒把招宝镇的药铺暗自骂了一番,最后只好把老孙和两个伤兵留在了镇上。

    宗设的旗舰“三笠”铁甲舰在袭击宋素卿集团的时候,被宋的旗舰“妙之丸”击成了重伤,而他手中余下的攻击型战舰不是大明水军主力舰种“苍山铁”的对手,在“三笠”没有修复之前,宗设不敢和大明水军正面交手,甚至连侵略沿海村庄都变得小心翼翼。

    两次和宗设交手,他出动的都是伪装后的商船,真正打起海战来,这种没有远程攻击能力的商船比渔船实在强不了多少。

    这也促使我敢下定决心跟踪宗设,既然在岸上难以捕捉住他,那干脆打到他老巢去。

    只是宗设发迹不过数年,关于他的情报少只有少,而他侵略的足迹南至福建泉州,北至山东青州,没有人知道他的基地究竟在什么地方,若不是今番得了宋素卿,大家只能面对着漫长海岸线兀自叹息了。

    不过,素卿也只是推断出宗设的老巢大概在大七岛、小七岛到陈钱山岛这一带水域的某个荒岛上,那一带水域足有上千里,岛屿又星罗棋布,漫无目标的找起来势比登天还难。

    而要想让宗设察觉不出是在跟踪他,那么一开始就要形成两船是偶然相遇的态势,这就要至少事先能判断出宗设的一段航行路线,从而赶在他的前头。

    “宋姐姐,大海那么大,哪儿都可以行船,怎么可能事先判断出宗设的航线啊?”解雨不解地问,我对航海一窍不通,自然也被宋素卿说得昏头转向。

    而自从鲁卫猜到解雨的身份,对端坐在简易地图前分析敌情的宋素卿已经不感到如何惊讶了,只是偷偷踢了我一脚,叹息道:“你小子不发达,那才是异数呢!”

    “少奶奶,其实就像人在陆地上要沿着道路行走一样,船在大海里也要沿着航线行驶,而且,因为在海上不像陆地上有那么多参照物,航线更是及其固定。”

    宋素卿表情一直相当严肃,当听我说要跟踪宗设,她反对的态度比谁都强烈,直到我说一定和宗设保持距离,一旦他发现就立刻撤退,她才勉强同意替我筹划出海跟踪所需的一切准备。

    “在海中,可能航行了几天几夜都看不到陆地岛屿的影子,甚至最有经验的船长不看海图的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就算是用过洋牵星术测出自己的方位,可这个地方海水有多深,适不适合下锚停泊,这一切都是未知数,于是航海的人就在大海里开辟出一条条的航线来,航线上的数据一应俱全,只要沿着航线行驶,用过洋牵星术测得的角度与航线上的数据一对比,就知道船在什么位置上,在茫茫大海中,就不会迷失了方向。”

    “正因为大家走的是同一条航线,两艘船在大海里相遇就成了最平常不过的事情,特别是在沿海附近的水道航行,更是如此。可惜的是,咱们没有海图…”宋素卿边说边偷偷白了我一眼。

    我讪讪一笑。其实宋集团原本有非常详尽的海图,但都做了妙之丸的陪葬,宋素卿刚进竹园的时候,几次说要临摹曾亮手中的大明水军海图,可都被我借故搪塞过去了,那时对这个倭女,我心底尚存疑心;等疑心渐去,我便舍不得让她再过以往那种海上走私生活了,她也再没提过海图的事儿,现在想想,倒是自己失策了。

    眼下摆在桌上的是一张宁波府的地形图,这还是鲁卫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只是这张地图上,只标着附近舟山、岱山、大横山几个大岛的名称,大七、小七岛在哪儿,地图上根本看不到,至于指角、水深、礁石等数据更是压根没有。

    而招宝镇上的渔船出海打渔最远不过离岸十几二十里,保甲家的商船也只是给舟山外岛送粮送水的,如何跟踪宗设,全靠宋素卿以往航行的记忆了。

    “从招宝镇到小七大七、陈钱山岛,这段水路有两天惯用水道,但靠近舟山岛的那一条,要经过明军水师的驻地,所以宗设必然选择北进的航线,宗设运粮上船大约需要半个时辰,我们先一步到金堂山岛北烈港附近海域等他。”

    我坐在桅杆上临时用鱼网搭成t望台里向南望去,十里之外,依然可辨。

    从招宝镇驶出来已经一个多时辰,陆地自然看不见了,可海上并不觉得寂寞,南来北往的商船渔船虽然称不上络绎不绝,也绝不是半天看不见一艘,而且他们真的就像宋素卿说的那样,都在沿着同一条航线驶。

    “因为这条航路是黄金水道嘛!”桅杆下的宋素卿随口回答着我的问题,只是脸上颇有些忧色:“公子可曾留意,像我们这样的商船一路上遇到过几艘?”

    “只有两艘。”细一回想,我也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这种类型的船不是远洋用的商船,它载货量虽然大,可为了速度快,它吃水并不深,在近海无所谓,遇到风浪可以及时进港,但远洋无港可泊,它又没有足够长的锚,一旦遭遇风浪,后果不堪设想。”

    “素卿,你说我们会碰上风浪?”我心头不由一紧,自从那次海战后,我对大海就有一种莫名的畏惧:“我可是记得你曾经说过,这个季节遇到飓风的可能性几乎是零的。”

    “公子就不能说点吉利话?”宋素卿白了我一眼:“贱妾是怕,这船再往深海里行驶个五六十里尚在情理之中,再远宗设就要起疑心了。”又嗔怪道:“都怨公子心急,弄得贱妾也定不下心来,到底漏算了一着。”

    “你这丫头,刚给你三分颜色,就要开染房了!”

    只要没有性命之忧,能不能找到宗设老巢就看老天肯不肯眷顾我了。听她埋怨,我不禁瞪了她一眼。

    “哼,我怎么没一只眼睛看到你有不敢。”见到她嘴角偷偷流出的一丝笑意,我心中一阵暗笑。

    说起来,她的性子比无瑕还要特异,无瑕有身孕,那些暴虐游戏的对象就几乎都变成了她,她竟甘之如饴,没旁人的时候,她甚至是故意要做点错事、说点错话,来刺激我内心深处的暴戾,并乐此不疲,而今面对沉重的生死压力,她心中怕是又燃起那特异的欲望了。

    坐在t望台里时间久了,我的腿被鱼网勒得几乎麻木了,此刻倒是真的想躺在丰满柔弱的女体上放松一下:“我还真没在海上做过呢…”

    话音甫落,却见解雨从船舱里走出来,大概是听到我最后一句话,解雨好奇地问:“相公,你想在海上做什么呀?”

    “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做…饭啦!”看看日头,已经快晌午了。

    “人家都做好了,鲁大叔钓了好多鱼哪!”解雨笑靥如花:“就等着大老爷去吃了。”

    解雨做菜极有天赋,自从杭州楼外楼大厨的师傅刘老爷子进府后,她厨艺精进得简直一日千里,已直逼无瑕,有机会露上一手,她自然得意。

    听解雨报出一桌鱼宴来,我食欲大开,正想下来,却见极远处的海平面上渐渐升起了一截桅杆,接着那熟悉的船身便慢慢浮现出来。

    第十一章

    虽然知道宗设的船上并没有厉害的远程火器,可它的出现还是让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解雨手艺再好,众人也是食不知味。

    “宋姐姐,你猜得真准,宗设真的跟上来了。”t望台里的解雨叫道。

    在列港发现了宗设之后,我就陷入了两难中,跟在宗设屁股后面,怕跟不了多久久被他看破;可从列港到大七、小七和陈钱山岛是相差甚远的三条航线,宗设或许还有自己的秘密水道,又无法事先判断他的航路,最后,还是宋素卿根据宗设悬挂风帆的方式将小七岛从目前的地中排出,又把宝压在了陈钱山岛,还真让她猜对了。

    “我倒宁愿猜错了。”宋素卿嘟囔了一句,大七、小七岛毕竟离大陆只有七八十里的距离,而陈钱山诸岛远悬海外,离大陆足有五六百里之遥,那里名义上是大明的属地,事实上官府只对主岛陈钱山还有那么一点控制能力,周围上百个大小岛屿究竟有没有人居住,住的又是什么人,谁也说不清楚,就算没有宗设,贸然驶入,也有相当大的风险。

    “相公,要不干脆把宗设的船凿沉,把他们都淹死?”解雨眼珠一转道。

    宋素卿哭笑不得:“少奶奶,你看看这海水多么清澈,哪儿能藏得住人?没等接近大船,早被人发现,用弓箭射死了。”

    “那…可以等晚上呀!”

    “晚上视野范围太小,等看见宗设,两艘船的距离就太近了,宗设的船都经过改造,水下的密舱比寻常要多得多,一时半时凿不沉它,这一来就容易被宗设发现,到时候咱们想跑都来不及。再说,现在才四月,海水还很凉,待久了,就算是公子也受不了。”

    “咦,不是说咱的船比宗设的要跑得快吗?”

    “大家只用风帆的话,咱的船是比宗设快,可宗设的船又二三十个桨位,这桨位平常用不着,可打起仗来就必然要动用它助战了,少奶奶奶想想,二三十枝桨一起摇动,那船还不得飞起来呀,虽然支持不了多久,可追上咱们却是绰绰有余了。”

    解雨沮丧地“噢”了一声,宋素卿笑道:“其实,这船最怕的乃是火攻,船板帆布为了结实防水,大多用桐油处理过,遇火即燃…”

    “可咱们又没有火箭!”解雨抢白了一句。

    听二女的对话,我心中突然一动,一个念头逐渐在脑海浮起:“素卿,什么时候能到大横山?”

    “按现在的速度,大概是明天上午到。”宋素卿心算了一下道,又把船的现在位置指给我看:“当然,若是没有迷航的话,过了岱山,可就什么参照物都没有了。”

    “不等宗设了,直接去大横山。”我断然道:“这艘船明明比宗设的会,若是在他眼皮底下转悠,就算跑在他前面,他一样会起疑心。大横山是个淡水基地,我就赌一赌宗设在那儿补充淡水,看看能不能在那儿火烧宗设!”

    大横山市这片海域中仅次于舟山、岱山的第三大岛,据宋素卿说,这里从浙闽一带驶向日本的走私商船的最后一个淡水补给基地,再向东去,已知道那几个有人居住的岛屿包括陈钱山主岛在内,淡水自给都很困难,遑论提供别人了。

    “可大横山的汪氏家族不会允许我们借用他的地盘攻击宗设的。”宋素卿皱眉道:“贱妾与汪氏打过交道,他们把自己家在大横山的地位看的比什么都高,绝不会拿自己定的规矩开玩笑。”

    “规矩是人定的,再说,我只是从汪家买点火器火药罢了,又不是让他们亲自动手,只要价码够高,就有成交的可能。再说,宗设势力越来越大,汪家恐怕也会感到不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见她还要劝我,我拍了拍她柔弱的肩膀:“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打仗总要冒点风险,何况我们还没入虎穴呢!好了,素卿,从现在起到大横山,这艘船就交给你来。”

    宋素卿见说服不了我,只好下令调整风帆,测五两,加挂野孤帆,这些我从来没听过的航海专用词语一个个从她嘴里蹦出来,此时的她,仿佛又回到了妙之丸上,神情专注和自信。

    船上的小伙子们一面高声应和着,一面手忙脚乱地扯动缆绳,调整帆的方向,不时飘向发号施令者的目光充满了惊讶和敬佩,船速一点点加快,船首溅起的浪花越来越大。

    或许人就是一种天上短视的动物,当宗设的大船从视野里消失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船头又响起了嘹亮的渔歌,不一会儿船尾也传来了鲁卫欢快的吆喝,只有魏柔把自己锁在了船舱里。

    望着这碧海青天,白云漫卷,我的心情也愉悦起来:“素卿,我要重造‘妙之丸’!”

    “好耶!”解雨兴奋道。

    宋素卿眼睛也是倏地一亮,可旋即平复下来,小声道:“现在贱妾只想跟随公子和少奶奶终老竹园,等剿灭了宗设,更是没有理由再回到海上了,妙之丸,不造也罢。”

    “你当我造妙之丸是要做一个纵横七海的大盗吗?”我哈哈笑道:“错了!素卿,我只想把它当作我的海上行宫,在风和日丽的时候,带你们遨游四海。”

    “然后再买一座荒岛,体验一下世外桃源的生活。”解雨一脸向往。

    “不错,那样我们就能以天为幕,地为席,白云为衣,清风为缕…”

    “这…又不是野人——”素卿捂嘴噗哧一笑,眼波却已经柔媚起来。

    解雨却笑着滚到我的怀里,狠狠擂了我几粉拳,娇嗔道:“相公,你就是…不想好事!”

    低头望去,旭日下,解雨脸上的每一丝娇腻都是那么真切,解开了束发,青丝漫舞,一根根地缠绕过来,是说不尽的缠绵悱恻;她的身后,一个娇俏的身影依偎在船栏杆上,海风吹得衣服紧紧贴在身上,现出一副曼妙躯体,也是说不出的诱人心醉。

    “那陪相公我去想好事啦!”

    当然未曾真个销魂。来到宁波后两天一夜几乎不眠不休,中间又打了一场恶战,体力透支得相当厉害,让我总算一尝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滋味,加上这船行起来晃晃悠悠的又有如摇篮一般,我左搂解雨右抱素卿倒在床上,不一会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耳边隐约传来“劈劈啪啪”的响声,支起身子向外望去,夜幕下,雨丝斜飘,淅淅沥沥地打在船上,溅起点点水花。

    “是清明雨啊!”我打了个哈欠,清明时节雨纷纷,这雨来得还真准时,听外面的风并不大,我心里便不如何担心,一阵睡意又涌了上来:“真奇怪,睡了这么久,怎么还是困?”念头只是一闪,我身子已重新倒下,伸手把迷迷糊糊似要醒来的解雨搂在怀里轻拍了两下,呢喃了一声:“没事儿,睡吧!”眼睛一闭,便想睡去。

    嗯?这是什么声音?

    在雨打船舷的淅沥声中,竟夹着一丝细若箫管的呻吟,我一翻身,那呻吟随即变得几不可闻,我几乎提起了全身的功力,才捕捉到声音的来源。

    隔壁左船舱,那不是…魏柔的住处吗?

    这种声音该配合怎样一副旖旎的景象,我自然一清二楚,“春风一度丸”这个王牌春药的名字一下子跳进我的脑海。

    “可她不是在招宝镇配齐了解药吗?”心中隐约察觉这事情有些蹊跷。

    身子再动,解宋二女便都被惊醒了,宋素卿迷迷糊糊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隔壁的声音便戛然而止,只剩下了风声雨声破浪声。

    “天都黑了,怕是入夜了吧!”解雨反身钻进我怀里,立刻感觉到了蠢蠢欲动的独角龙王,她不知道那是听了隔壁娇吟的自然反应,偷偷打了它一下,小声笑道:“哼,睡觉也不老实!”

    从我胸口掏出那块重金购得的西域精致怀表,打开一看,却惊讶起来:“咦,怎么酉时还没到呢?!”

    我接过表一看,果然才申时三刻。宋素卿闻言惊起,趴在窗户一看,顿时呆住了。

    “怎么啦?”我已发觉有些不妙,忙披衣而起。素卿并不搭言,愣了半晌,突然从床一跃而起,连鞋都没穿就冲了出去。

    等我披上衣服出了船舱,甲板早就不见一个水手,想来都回船舱躲雨去了;而船尾,张开双臂似乎正在细细体会风向大宋素卿宛若一座雕像,在风雨中竟是那么肃穆庄严。

    雨虽不大,但时间久了,宋素卿的衣服全被淋透,可她浑然不觉。

    我和解雨知道事关重大,也不敢去惊扰她。随着她眉头忽而紧缩忽而舒展,我心也怦怦地乱跳起来,眼睛不由自主地掠过黑压压的大海,一股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恐惧慢慢摄住了我的心。

    “还好。”

    足足一柱香的功夫,才听宋素卿缓缓吐出两个字来,只是她目光转到我身上之后,似乎精神一松,双肩一塌,身子竟软软倒下。

    “素卿!”我抢前一步将她抱在怀里,只觉她浑身发抖,知道她被风雨打冻透了,就想抱她回舱,却听她轻声道:“且慢,公子能否找块木板来?”

    她的声音听起来虚弱已极,仿佛方才那段时间耗尽了她所以的心力,可我猜到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不敢讳言,目光刚落到解雨身上,却听身后传来“咯嚓”一声,回头一看,魏柔正拿着一块木板从船舱走了出来。

    顾不得看魏柔有什么异样,我已经依素卿之言奔到船头,将木板抛向大海,在它落在海面上的一刹那,我开始向船尾快步走去,等我到了船尾,木板已经落在了大船后面约一丈左右的地方。

    “果然…”

    等我把宋素卿抱回船舱,飞快地脱下她那身湿衣服,解雨已经生好了火盆,顺便把站在舱门外犹豫不决的魏柔拉了进来。素卿赤裸着的身子被同意赤裸着的我抱了好一会儿,她似乎才缓过来。

    “宋姐姐,到底怎么啦?”解雨一边喂素卿喝下热姜汤,一边担忧地问道:“是不是这天气有古怪?”

    宋素卿点点头:“现在才不过申时,离太阳落山还早得很,可天却已经黑了,说明云层很厚,遮住了阳光。可云层这么厚,雨却不大,依我航海的经验来说,十之八九还有大风在后头。”

    “这一带有股暖流,这个季节,暖流该是从南向北而去,如果是南风,风浪不会太大,可若是吹的是北风,不管风多大,恶浪必至,咱这艘船吃水浅,能不能经得住可就天知道了!”

    “那吹的该是南风吧!”

    看素卿颔首,大家这才轻松起来,就连一旁替我和素卿烤着湿衣服的魏柔都轻舒了一口气。解雨一吐舌头,冲我笑道:“大家都说那些学问好的读书人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老天爷总不能让相公你这个文曲星淹死吧!”

    解雨说得幼稚,可爱我之心却昭昭然,轻轻吻了一下她脸蛋以示褒奖,又问素卿道:“那扔那块木头作甚?看起来像是比我和船谁走的快,难道是测船速吗?”

    宋素卿敬佩地点点头:“公子所言极是,正是用来测船速的。船速快慢,是以更来计算,方才的结果,说明这船的速度必定更快上两成。”又摇摇头:“方才公子心急走的快,船速应该更快些。”

    “这么说,不用等天中午,大概凌晨就该到大横山了吧!”

    “这就不好说了。”素卿一脸苦笑:“这小南风在四月天里最是害人,不知不觉地就把船速提了上来,等发现它已经不知道吹了多长时间了,晴天还可以用过洋牵星术测出自己的位置,可眼下一颗星星都看不到,什么术都没用了!在天没放晴之前,只好听任这南风吹了。”她顿了一下,才笑道:“没准儿还真把咱吹到了大横山呢!”

    “那还不如干脆把咱吹到宗设的老巢好看呢!”明白眼下是迷航了,心里忧虑,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便开起了玩笑,众女不禁莞尔。

    “这消息再告诉老鲁一人就成了,辎兵们和水手知道了也于事无补,反而会引起他们的惊慌,就别告诉他们了。雨儿,晚上做点好吃的,让辎兵他们吃饱喝足了就睡觉去,也好攒点力气战斗,万一真到了宗设老巢,都饿成了软脚蟹,那还打什么仗!”

    第十二章

    解雨找鲁卫下厨去了,宋素卿心力憔悴,也很快蜷在我怀里睡着了,只有魏柔默默无语地烤着衣服,一股莫名的气氛在船舱里缓缓流动。

    “师妹,你不是并没有配齐‘春风一度丸’的解药?”我突然单刀直入地问道。

    炭火早把她那张洗去了易容油彩的娇颜映照得红彤彤的,让我看不出她脸色的变化,可她眼中闪动着的清澈里搀杂着的,不光是羞涩,更多的却是迷惘。

    “很奇怪哩…”她半晌才轻声叹息道,却不是回答我的话,目光紧盯着手里的衣服,那是素卿在军中穿着的战袍:“这位宋姑娘是易容才进得军中的吧,雨妹妹也是…”

    听到魏柔这漫无边际的呢喃低语,饶是我心思玲珑,也是丈二金刚明白纸头脑,解雨、素卿易容跟春风一度丸之间能有什么关系呢?

    可此刻魏柔脸上的表情竟是及其罕见的温柔,那温柔当中更有一股令人怜惜的脆弱,仿佛天宫仙子跌落凡尘的那一刹那,既柔弱又可怜。我巴不得她永远这样下去,心中虽是奇怪,却不愿开言惊扰她。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师傅接到了隐湖,师傅对我极好,就像妈妈一样,那里还有会给我做新衣服的顾姨、会给我做好东西吃的汤婆婆,最让我高兴的是,还有好几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漂亮小姐姐,大家一起玩呀闹呀疯呀,师傅也不说我们,就连练功都很轻松,就这样快快乐乐过了好几年。”

    我一怔,魏柔短短一句话,我就听出了许多东西,鹿灵犀的和蔼可亲、魏柔的孺慕之情,还有她的那些师姐,江湖上从来没听过她们的存在,她们是不是都像她们的前辈何李氏一样,为了隐湖的利益而嫁入了豪门了呢?

    不管怎样,她说的该是隐湖的生活吧!百年来,隐湖的神秘就像一个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无数江湖侠少,可真正地接触到它隐秘一面的或许只有寥寥几个娶到隐湖弟子的幸运儿。

    但显然隐湖对此有着相当严格的守秘法则,让他们对自己妻子师门的事情讳莫如深,可魏柔今天是怎么了呢?我和她的关系好像还没深到可以向我倾吐心声道程度啊?

    “后来,辛师叔回来了,她一见到我,就夸我是练武当奇才,说我日后的成就,甚至可能在尹师姐之上。我曾听师姐们说起过尹师祖剑斩魔门大魔头李道真的事迹,心里早就向往,听师叔这么说,就别提多高兴了。”

    我心里在怔,差点脱口问她,难道你师傅鹿灵犀就从没提起过她师傅尹雨浓于李道真那场脍炙人口的大战吗?要知道你们隐湖能有今日显赫的名声,倒有一半是由这场比武赢来的!可看到魏柔似乎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却不忍心打断她,也怕失去了一个了解她内心世界的大机会。

    “于是,我就缠着师傅要学习隐湖最高深的武功,好像尹师祖那样,一剑斩下魔门大魔头的头颅。”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听魏柔接着道:“师傅便开始教我心剑如一心法,这心法实在太神奇了,我沉迷在了其中,浑不知世间日月长短。”

    我不禁会心一笑,是啊,当初师傅他老人家教我不动明王心法或者该叫它天魔心法改良篇的时候,我也和魏柔一样,就像得到了一个新奇玩具似的爱不释手,师傅就曾说过,从来没想到我会迸发出这么强烈的学习热情。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师傅指导我的时间越来越少,从一个月几次,到几个月一次,好多时候,都是辛师叔在指点我,我只知道,我的武功已经一日千里,而我那些师姐,在一个个被我超越之后,就一个个地离开了隐湖。”

    “慢慢的,我从师门的老老少少嘴里知道了隐湖在江湖的地位,也隐约明白了大家的期待,在她们眼中,下一个来维持师门无上地位的人就是我吧!”

    “我感觉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为什么江湖要把安危系于一两个门派、一两个人的手中呢?我想不明白,辛师叔就告诉我,这世上的人其实只分成了两种,一种叫做强者,一种叫做弱者,强者制定秩序,而弱者遵守秩序;强者有保护弱者的义务,而弱者有服从强者的责任。”

    我心中一凛,这话听起来怎么和师傅说得几乎一模一样?!辛垂杨只是把男人女人换成了强者弱者罢了!可这一换,我心中竟生出一丝寒意,是啊,强者是可以制定秩序,可谁来保证这秩序就符合弱者的利益呢?当弱者的利益被践踏,谁来保护他们?

    说到这儿,魏柔也稍稍停顿了一下,才道:“辛师叔又说,因为强者有善恶,弱者亦有善恶,隐湖的责任就是让强者的秩序符合善,让弱者的行为遵守善,如此,江湖就会是个安定团结的江湖了。”

    “隐湖不是仲裁所,凭什么判断别人的好坏善恶!”我心里顿时暗骂起来,可一丝疑念涌上心头,这个是辛师叔教的,那个是辛师叔说的,她师傅鹿灵犀哪里去了?!武功可以代传,可知道下一任掌门的世界观也要假他人之手,这鹿灵犀未免太不负责任了吧!

    不过,我总算明白过来,魏柔为什么那么尊重辛垂杨了,这哪里是师叔,分明是半个师傅!

    “尹师祖履行了她的责任,她把李道真的头砍了下来;师傅也履行了她的责任,别人不知道,师兄该知道…”

    她突然把目光转向我,倒弄得我措手不及:“师傅击败了令师李逍遥,阻止了魔门复活的野心——这是师姐们告诉我的,现在轮到我了。”

    “也该轮到我了。”看她的神情有些落寞,我也只好拿自己开铡。

    “那只是我最初的想法。”魏柔意外地摇摇头,平缓的声音夹杂着几分苦涩:“原本以为杀了几个魔头,江湖自然平安,隐湖自然获得了声誉,自然就能够保持住在江湖的无上地位,师傅、师叔似乎都是这么说、这么做的,可我真正行走江湖,才发现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她总算没那么傻!我心道,嘴上却道:“师妹,隐湖的地位不是光靠杀几个人树立起来的,江湖需要一个典范,而隐湖正号合适,大家有心推波助澜,才形成了眼前这种局面。隐湖却真以为自己是江湖的仲裁者、卫道士,可又没强大到真的可以用实力来说话的地步,于是千奇百怪的招数出现了。师妹,你行走江湖也该体会出来了吧?”

    我停了一下,又道:“至于魔头,什么是魔头?谁是魔头?标准可以由隐湖来制定吗?慕容万代或许算一个吧,可江北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追随他,不单单是因为臭味相投吧!还有我,一个魔门弟子,在隐湖眼中,是不是生下来就是个万恶不做的坏蛋呢?”

    魏柔沉默不语,目光转到火盆上,才发觉手里的战袍早烘干了,低头再看,那堆湿衣服只剩我的小衣,她犹豫了一下,便飞快地将它拿起,靠近火盆烘烤着。

    这算是对我的回答吗?我静静地望着她,隐湖行事不拘小节,可为了隐湖的利益,它的弟子真的可以不计代价吗?

    “说起来,这次潇湘馆,让我突然发现了许多。”魏柔突然转了话题:“变成了陆昕,我竟觉得说不出来的轻松。”

    做个艺妓反而轻松,这看似不通情理,我却很快捕捉到这话后面的深刻含义,隐湖对魏柔的期望,竟然让她生出改变身份来逃避压力的念头,这或许连鹿灵犀、辛垂杨也没有想到吧!

    “陆昕没有背景,容貌也不出众,唯一可恃的只是她的琴艺,客人的每一句赞扬、每一阵掌声,都与隐湖无关;她用的每一分银子,都是清清白白赚来的,每想到这些,我就浑然忘记了自己为什么易容来到潇湘馆,只觉得自己本来就是那个以琴为生的女孩陆昕。”

    “可每当遇到那些无赖的客人、每当那些女孩子受到凌辱,我就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就觉得身为一个隐湖弟子,自己有责任铲除这一切,让世界还以原来的清静…”

    “妓院本就是世界上最丑恶的地方,想在这种地方伸张正义,师妹你找错地方了,这里流行的不是正义,而是交易;不是合理,而是合法。”听自己成了被铲除的对象,我不由谨慎地辩解道。

    “交易,不错,是交易,我在潇湘馆唯一学会的东西就是它吧!”

    她的目光闪烁起来,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去理解这句极具震撼力的话语,学会…交易?妓院里那些女子拿来做交易的可是自己的青春和肉体,她们把青春拆成一个个夜晚,把每一度春风都量化成了金钱…

    我蓦地想起了春风一度丸,两人的话题怎么从她的解药转到了交易上来呢?无忧的童年、醉心武学的快乐、师长的压力、摆脱责任的轻松,还有交易,这一切究竟和春风一度丸有什么联系?我心里隐隐捕捉到了一丝线索,可它实在太过匪夷所思,竟让我难以开口相问,正想旁敲侧击一番,却听舱门“光当”一声被推开,现出解雨笑吟吟的脸。

    “开饭了!”

    “相公,人家不是故意的嘛——”

    吃过晚饭,回到自己的船舱里,解雨便问起方才我和魏柔的表情为什么那么古怪,我气鼓鼓地说,就差那么一点点,魏柔就变成你姐妹了,却被你一头闯进来,结果好事全都泡了汤。

    解雨根本不信,一面偷笑,一面假意求饶。

    我不再言语,时过境迁,谁也说不准那时会发生些什么,似乎什么都可能,又什么都不可能。外面的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风也暖暖地吹着,春天里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温柔。

    素卿真的安排辎兵和水手们睡觉去了,没有星星定位,就没有必要留他们受夜调整风帆,我又心存侥幸,期望能够在宗设的前头到达大横山,素卿也觉得风很小,便同意满帆行驶。

    小憩之后,我又龙精虎猛,见素卿也恢复了过来,我自然不会放过在汪洋大海里入港航船的奇异风味,何况被魏柔勾起的欲火也需要发泄,船上自然是春色无边,一番应战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最后素卿习惯地含住了我的阳物,我却拍了拍看了一万遍还好奇的解雨:“去,拿个罐子来。”

    “魏姐姐真的没配齐解药啊?”

    “管她配没配齐,反正你只要送过去就好了。”

    解雨捧着装满热滚滚液体的罐子下了床,一开门,一股湿漉漉的海风夹着雨丝一下子灌了进来,就连床上的我都感到凉丝丝的湿意。

    “起风了?”我不由望了素卿一眼,侧耳倾听,外面的风声果然有些大了,只是方才三人都沉浸在云雨之中,竟都没有留意到外面的变化。

    “没大事儿。”素卿支起身子,向窗外看了半天,才轻抚胸口,笑道:“风向没变,浪就不会变太高,只要不是大浪,这艘船还算安全。”她顿了一下,又道:“风其实也没大多少,只是顺风顺水,这船的速度就比晚饭时还要快了许多。”

    向外望去,这船果然疾若奔马,只是船上并没有什么浪,船就不觉得如何颠簸。问素卿能否受了帆,她却说现在船还赶在大风前头,一旦落了帆,速度慢下来,或许被大风追上。

    想想比起葬身鱼腹来,船迷了航倒是件小事,反正天一放晴,素卿就能大体知道自己的方位,而船上的粮食又带得很充足,虽然逮着宗设的希望已经很渺茫了,可保住小命大概还没有什么问题。

    心中不那么紧张,可觉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和解宋两女说了一个晚上的知心话,可直到第二天早晨,风也未住,雨也不停,还是宋素卿一番诳语安抚了众人的恐惧。又过了一个白天,终于守得雨过天晴,当夜空中重新现出满天星斗,船上已是一片欢腾。

    只是在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手拿牵星板的宋素卿无力地靠在我身上,脸上一片茫然。

    “这是…什么地方啊?”

    第十六卷

    第一章

    新月初上,徘徊斗牛,如水光华映得波光嶙嶙,茫茫大海中,大船就像一片小小的树叶任风吹荡,随波逐流。

    极目远眺,海面上黑漆漆的隆起如星罗棋布,视线之内,大小岛屿就有十数个,彷佛进了岛国一般。

    “莫非到了陈钱山?”我大胆猜测道。

    “怕还要远呢!”素卿拿著牵星板仔仔细细测了三回,最後苦笑道:“公子,从星象数据看,这里该是在陈钱山东北百里,只是一天一夜,这船行了千馀里,贱妾在海上几近十载,倒是头一回遇上!”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咱们不过做了一回诗证罢了,何况,正好藉机查探一下附近的海岛,素卿,只要奶记得回家的路程就成了。”我借安慰素卿以宽众人之心。

    水手们早攒足了觉,此刻都是精神抖擞,在宋素卿的指挥下,调整风帆,在群岛间穿梭而行。素卿心细如发,吩咐众人禁声,又撤去船上一切烛火,这船直如幽灵一般。

    曲曲折折过了四五个岛子,俱是没有半点人迹,众人都有些懈怠,我却突然看到南面极远处似乎有一点火光闪过,旁边魏解二女也几乎同时轻咦一声。

    “流星?”

    “是灯光!”我沈稳的声音里透著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流星的轨迹可要长多了!这该是岛屿或商船上的灯光!”

    鲁卫和宋素卿虽然六识不够敏锐,看不到那点光亮,可闻言也都紧张起来,素卿又用过洋牵星术仔细算了一回,靠近我道:“公子,这条水道不是前往日本的正常航道,就算是船,如果不是像我们一样是被吹来的,十有八九是走私的商船,甚至可能是海盗…”

    “难道是宗设?”解雨不由自主地把住了我的胳膊。

    “是他最好了!”

    魏柔话里却弥漫著一股浓浓的战意,嘴角扯出的弧线异常坚毅。大概是和我相处的时日久了,她已不再刻意掩饰自己的七情六欲。

    可我却嗅到了一丝死亡的气息,心中即担忧又迷惑,对她来说,光荣战死在剿倭沙场,当然也算是给隐湖增光添彩了,可联想起昨夜在船舱里的对话,她肩头的重担还没达到不堪忍受、要以死来逃避的地步呀?

    “师妹,为国除敌、为民除害固然可敬,可枉送自己性命却非智者所为,切不可心存舍生取义之念!”心中有疑,我不敢轻易放过,注视她的目光不复往日轻佻,却是异常严肃:“奶不会让我伤心一辈子吧?”

    魏柔眼中闪过一缕迷惘,却旋即清澈如水,微微一笑道:“师兄兵行险路,以四十对数百,若没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气,如何能胜?!”

    “剿灭宗设身系我功名利禄、家人安危,我岂会缺乏勇气!可倘若胜利需要以奶的生命为代价,我宁愿放弃!”在我咄咄目光下,魏柔不敢再与我对视,眼波缓缓落到了解雨身上,而解雨正撅著小嘴埋怨道:“相公最是偏心,这样的话从来没和人家说过。”

    大船放慢速度向灯光方向驶去,船上的众人都明白眼下到了要紧关头,俱屏住呼吸,船上一时鸦雀无声,片刻後,鲁卫宋素卿两人相继递过眼色,显然也看到了那点亮光。只是前面拦著好几个小岛,大船东拐西折,那光亮就忽隐忽现,好在素卿行船有法,一直没有失去方向,待转过一道孤崖,眼前豁然现出一座马鞍型岛子,似乎比太湖葫芦叉子的南北两岛还大,在漆黑的夜里竟一眼望不到边;那光亮也现出了真身,竟是段高崖上的一座简易灯塔!

    “落帆,停船。”

    我一声令下,大船靠著孤崖停了下来,直觉告诉我,这岛子藏於众多岛屿之中,行船极不方便,竟然还有灯塔引路,自是可疑。

    “该我老头子出马了。”

    鲁卫抻了抻腰,他左臂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活动起来并不十分灵便,我不禁一皱眉,他见状笑道:“你和魏丫头虽然武功比我高,可论起潜踪侦察,你俩还得管我叫一声师傅,这点伤不碍事,再说,魏丫头,她还不会水哩。”

    鲁卫眼角露出一丝慈爱,正如魏柔眼中透著几分关切,十几天下来,缺儿少女的他和自幼而孤的她几如父女一般,此时情况不明,鲁卫自然不愿让魏柔去冒险。

    内心飞快地计算了一番,我知道我必须和鲁卫一齐走一趟了。大船在素卿的指挥下,泊在了一处火炮无法展开的死角里,有魏柔解雨坐镇,加之一大票弓箭手,就算骤然遇袭,想来也不会太吃亏,反是鲁卫孤身一人深入敌後,却是最危险不过。

    听我也要去,解宋二女忧色顿起,对望一眼,俱是欲言又止,素卿毕竟见多识广,只是默默替我把衣服塞进防水的鲨鱼皮袋子里封好,又拿起斩龙刃擦拭著;而解雨年少,开始还忍得住,待见我开始穿水靠了,眼泪便止不住流下来,一头扑进我怀里,哽咽道:“我…我也要去!”

    “傻丫头,对奶相公这麽没信心,我回来奶就等著挨板子吧!”我在她耳边调笑道,随手照著她挺翘的丰臀狠狠拍了一巴掌,可一抬眼,却看见舱门口,魏柔正若有所思地望著我,那目光里除了一点点担心,竟然还有一丝…艳羡!

    一场春雨一场暖,四月天的海水已经有了点温暖的感觉,可时间一长,寒意还是从头顶脚心向四肢百骸蔓延开去,好在宝悦坊特制的虎鲨皮水靠精致异常,将我和鲁卫浑身上下包了个密不透风,总算让我们支持到了岸上。

    或许是因为这片滩涂全是犬牙参差的礁石,大船根本无法靠近,而人在这荆棘一般的礁石上行走极为困难,直到我和老鲁越过长长的海滩钻进一片树林,也没发现有人在监视。在林中两人飞快地换好了夜行衣,我这才发现,内功远不如我的鲁卫耐寒能力看起来似乎竟和我不相上下。

    “老弟,你女人太多啦。”

    “这和耐寒不耐寒有什麽关系?!”我边在树林里穿行,边回道:“再说,我天生亢阳之体,修炼的不动明王心法和洞玄子秘注十三经又有固阳之功,就算一夜连御十女也非是什麽难事,女人多几个何妨?”让我有点苦恼的并不是在床上无法满足众女,而是当每个女人都需要付出真情的时候渐渐孳生的一股倦意。

    “易筋经王道之功,岂是魔门武功所能相比的。”

    鲁卫平淡的话语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心头不禁一凛,不是为了他贬低魔门,而是为了易筋经。

    易筋经名列少林七十二宗绝艺的首位,据说其心法之妙冠绝天下,踏入江湖以来,凡是略知易筋经一二的人莫不对它推崇有加,虽然我一向认洛uW扬江湖的几大内功心法其实并无高低优劣之分,成就全在个人悟性与修炼上,可自从般若十三枪中管窥易筋经心法一斑後,我也不得不对它油然而生敬意,心中隐隐觉得或许它就是我突破内功瓶颈的一大法宝。

    然而,听说少林寺名扬江湖的几大空字辈高手无一人练成易筋经,就连有少林百年来罕见的奇才方丈空闻大师将七十二宗绝技练成三种之多,在它面前也碰了壁;而且,易筋经被少林寺视为镇寺之宝,等闲的出家弟子都很难接触到,惶论身为俗家弟子的鲁卫了,可听他的意思,竟似身怀易筋经绝学,怎不让我暗自心惊!

    “老鲁,听说易筋经四功八法,你究竟练了几功几法?”

    “你知道的倒不少,”鲁卫笑道:“要说我没练过,想来你也不会相信,可这是大实话。易筋经博大精深,我连一法都没练成,可它四功八法却都在我的脑子里,就像你们魔门天魔心法的筑基篇是魔门七大绝学的基础一样,易筋经可是我们少林七十二宗绝技的老祖宗,我练功,不知什麽地方就能融会贯通一点。”

    “原来如此!”我恍然:“说句不好听的话,你那师门虽是佛门清净地,却有红尘驿动心!是不是看你这俗家弟子有权有势,就破例以绝学相授呢?”

    “有权有势的可不光我一个!”鲁卫暧昧地一笑:“别情,你有所不知,为防寺中绝学因天灾人祸而失传,敝寺七十二般绝艺的前五项易筋经、金刚伏魔神通、狮子吼、枯禅心法和大般若神通每代都有离寺弟子或俗家弟子秘密承继,我无儿无女,四十五岁後获此殊荣,得到保管易筋经的无上光荣。”

    “竟有这事?”我讶道:“少林不怕有人处心积虑地伪装成好人,骗取信任,以获得神功心法吗?”

    “五大神功历来都是分上下两卷保管,再说,授以神功都要经过极严格的审查。”

    “这麽说来,老鲁,你倒是个例外了。”看他暧昧的目光,我心中忽地一动:“老鲁,你什麽时候得到了完整的易筋经心法?”

    不用他回答,光看他那副孺子可教的模样,我就猜到时间不会早於武林茶话会,而老鲁把这消息透露给我,也绝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他该早得到了师门的授权。对於我来说,若是战死在剿倭沙场上,知不知道这件事情都无所谓,可我若是击败了宗设,接替白澜的位置几乎是水到渠成,与白澜相交甚密的少林绝不会不知道这一点,拿易筋经做贺礼可算是出手不凡,何况我一旦接替白澜,自然就退出了江湖,就算我习得易筋经也无关紧要,说不定还要反过来维护少林的利益呢!

    “空闻大师真是好算计呀!”

    “不是算计你,”鲁卫笑道:“花花轿子众人抬嘛!”

    我不再言语,易筋经虽然让我心动,却不值得让我付出一个承诺。两人沿著西面的山坡一路向南,待摸出林子,眼前豁然现出一条山谷,山谷南北两侧是矮小的灌木和草地,靠近我俩的西侧是一片开阔地一直延伸到海边,在岸边隐约可见几个系船用的大木桩子,而离我们一里之遥的东侧零散分布著六座宅院,因为刚刚入夜,宅院里都亮起了灯,依稀能分辨出院子的轮廓,那式样竟是与中土迥异!

    “宗设的老巢!”

    我几乎立刻就下了结论,心里既兴奋又紧张,自从剿倭以来,几乎处处受制於宗设,眼下运气似乎转了过来,一阵大风竟然把我送到了宗设的家门口来了。可看这些宅子的规模,容纳个二三百人绝对没有问题,真打起来,绝对是场恶仗,何况山谷那边情景如何,还有没有敌人,一切仍是未知数呢!

    冷静下来仔细打量著这些宅子,却有意外发现:“老鲁,你看,这六座宅院的方位像不像是北斗七星,喏,东面那个灯塔不就是北极星吗?”

    鲁卫细看了一番,连连点头:“正是、正是!”他目光移到了天权星的位置上:“天权是北斗七星的枢纽,这里该是防卫最严的地方了,别情,你看,那个高出来一块的黑黝黝的东西大概是箭楼吧。”

    那个箭楼只能大约瞧出个轮廓来,可且不说它指挥其他六星的功用,单单从它的高度和粗大的形状看,如果上面配备足额的人手,它的一轮齐射就足以阻止任何一个江湖高手接近的脚步,其中当然也包括我,而它的四周,尚有拒马、鹿角木拱卫著,如果没有火炮,这座宅院无疑是个十分坚固的防守堡垒,面对它,鲁卫竟然还能笑的出来,我心中也不得不暗自叹服他的沈稳与冷静了。

    “箭楼上似乎没人…”

    鲁卫吃不准,我却给了肯定的回答,宗设集团五大高手齐齐出门在外,家里群龙无首,军纪懈怠了并不奇怪。不过,从这些宅院的规模看,这里绝不是宗设集团基地的全部,而且,附近也没有发现可以停泊大型船只的码头,心有所忌,箭楼上虽然没人,我也不敢轻举妄动。

    仔仔细细把附近的地形研究了一番之後,确认不会有人发现自己的行踪,我和鲁卫才从树林里钻了出来,两人没有直接去探察那些布置得如同北斗七星似的宅院,反而折向山谷靠近岛屿内陆的那一侧山坡。

    一天一夜的春雨将大地滋润得过了头,在树林里尚可忍受,可一踏上草地,顿觉泥泞无比,饶是两人都是江湖上的高手,走起路来也踉跄不已,连滚带爬地好不容易登上了山谷西南侧的坡顶,向下一看,夹在东西二峰中间是不小的一块盆地,离我们驻足的山坡大约二里左右的盆地中央,一人多高的木栅栏围住了五六十处宅院,高低错落形成了一处颇有规模的村寨;灯火下,依稀可见行人来来往往,甚至孩童玩耍的吵闹声也隐约可以听到,只是再远处的景物已然看不到了。

    见到这远远超过想像的村寨,我和鲁卫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股怒焰,虽然陈钱山列岛的实际控制权都在当地的几大家族手里,可毕竟本朝对它还享有名义上的管辖权,几大家族的官职也是由朝廷册封的,可宗设这个倭寇竟然把贼窝修到了我大明的国土上,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愤怒归愤怒,面对前後两处坚固的壁垒,自己手中既无优势兵力,又无强大火力,打一场攻坚战十有八九要失败,而打骚扰战,这两处基地互为奥援,一旦被敌人粘上,後果不堪设想。心中拿不定主意,便和鲁卫顺坡而下,准备接近村寨细探敌情。

    甫一踏上平地,我就觉得足下一陷,脚面顿觉清凉,刚想发力,却觉得脚下空荡荡的没有著力的地方,“遇到沼泽了!”这念头在我脑海里电闪而过,目光所及,鲁卫的身形也一下子矮了许多。

    来不及细想,斩龙刃已经带鞘点在了鲁卫肩头,我藉势腾空而起,顺手抓住鲁卫的头发一带,两个人便狼狈地摔在了山坡草地上,我小腿以下全是腐臭的泥浆,而鲁卫更是连腰腹都浸湿了。

    “谋杀呀你!”

    我没理会鲁卫,俯下身去,用手摸了一圈,才发现七成绿草几乎是浮在稀稀的泥浆上,根本就站不住人,而放眼望去,一点一点的亮晶晶几乎蔓延到村寨边上,原本以为是雨後积攒的水洼,现在看来,那都是要人性命的沼泽湿地。

    “别看我,就算我用上幽冥步,也坚持不了这麽远。”我没好气的道,明知道这沼泽地应该有条通路,可一时半时哪里找得出来,就算找到了,人马也会因为拥挤在这一条羊肠小道上无法展开而成为弓箭手的靶子,这沼泽竟成了村寨西侧的天然屏障;而要想从东北两侧接近村寨,则必须先通过山谷中的北斗七星阵法,真是没一样轻松!

    “老弟,你学著点儿。”

    鲁卫东张西望了半天,脸上突然露出笑容,招手示意我跟著他走,向东潜行五十步,到了一处小竹林,借去我的斩龙刃,几乎悄无声息地砍断三根竹子斩成六截,又变戏法似地掏出一段绳子扎成竹排。人躺在竹排上,以臂当橹,在沼泽地上竟是行得飞快。

    “有你的,老鲁!”见状我不由大是兴奋,鲁卫不仅在沼泽里行动自如,而且因为身体几乎贴著地面,在夜色里,敌人很难发现他的行踪,望著得意洋洋向我招手示意的鲁卫,我心头顿生一计。

    第二章

    人船不敢过分靠近岛子,离岸边还有百丈便停了下来,船上众人听说这就是宗设的老巢,个个摩拳擦掌。

    “弟兄们,杀光岛上的倭寇,他们的财产、女人就都是你们的了!必去,升官发财,封妻荫子!”我看众人情绪激昂,遂下令道:“辎兵,准备泅渡!”

    虽然招宝镇的十八个小伙子求战欲望同样强烈,可我还是把他们留在了船上,他们从来没经历过战阵,打起仗来很容易乱了阵脚,反而会影响到辎兵的士气。

    只是让他们把兵器粮食及行军营帐等野战军需品运到岸上,之后便嘱咐他们在任务完成后,驶离这无名之岛三十里藏匿起来,七日后子时返回此地接应我们,若七日不见我军踪迹,则返回招宝镇请沈希仪支援。

    听到我的号令,又见辎兵们一个个脱去上衣后又要褪去厂裳,解、魏、宋三女齐齐别过头去,解雨更是埋怨道:“相公,你也真是的,人游过去就罢了,干嘛非要脱得精光呀!”

    素卿小声在她耳边解释着什么,我却捕捉到了她眼中的─拷黠,这丫头精灵古怪,怎会不知战场上并没有什么男女之分,眼角余光中,果然看见一丝窘意掠过魏柔的脸。

    最难消受美人恩,这句老话曾被我嘲笑了千百次,可不知怎地,此刻突然涌上心头。

    解雨,还有我身边的那些女人们,她们美丽聪慧又善解人意,得妻如斯,夫复何求?!就算是为了她们,在解决了隐湖之后,我也要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去悠哉悠哉了。

    “师妹,你穿这个。”

    我按下心绪,把自己的水靠递给魏柔,她才暗舒了一口气,只是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我裸露着的宽阔结实胸膛,她呼吸极其细微地一窒,接过水靠,一拧身,拉着解、宋二女飞快地钻进了船舱去。

    等从仓里出来的时候,已是三条美人鱼了,解雨丰腴、素卿娇腻自不待言,那宝悦坊的手艺天下无双,虎鲨皮被硝制得极有弹性,魏柔身上的水靠虽说不太合身,可依旧把她勒得曲线玲珑,三张绝代娇颜配着三具完美身躯,且不说水手们?傻了眼,就是鲁卫都连咳了数声。

    解雨冲我微微一笑,拉着素卿跃入水中,却把魏柔留给了我。

    两人水性极佳,等魏柔反应过来想去招呼两人,她们已游出七八丈远了,魏柔不由得嗔怪地瞥了我一眼。

    我岂能辜负了解雨的一番好意,伸手去拉魏柔,不料却被她轻灵避过,皓腕一翻,玉手把住了我的胳膊,主动权眨眼间便落入了她手中。

    只是一入水,她就立刻失去了江湖绝顶高手的风采,我只觉得胳膊传来一阵大力,下意识地把手臂往回一收,她身子便跟着不由自主地靠了过来,我趁机搂住了她的纤腰,她一挣扎,一片小碎浪正打在她睑上,不知是害羞还是恐惧,她呼吸顿时紊乱起来,自然不敢再乱动,任由我把她拉向自己怀中,只是哆嗦的唇间挤出一声细细的呻吟。

    “师兄…”

    “闭上眼睛,什么都别想,只要抱紧我。”我在她耳边轻声道,语气中充满着一切有我的强大自信。

    游泳对于一个内功精湛的高手来说,学起来几乎易如反掌,可喝僵硬的小蛮腰早告诉我她内心的紧张与恐惧,也许是儿时的经历造成了她惧水的心理,可眼下并不是排解她心理障碍的时候,尤其是它或许对我有着相当大的助益。

    魏柔似乎受到了感染,星眸紧闭,将娇躯贴了过来,佳人人怀,我心头不由一震。

    其实这并不是我第一次抱着魏柔,宗设宋素卿海战中,她被我剥得几近赤身裸体,可那时正值寒冬,冰冷的海水早巳麻木了我的知觉,魏柔的身体究竟是什么滋味,我几乎没有任何记忆。

    而眼下却截然不同,虎鲨皮水靠虽然称不上薄如蝉翼,可解雨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说动魏柔脱去了所有衣物,水靠下便察觉不到半点丝缕,她身子的曼妙起伏几乎尽在我的莆眨□氡νそ庥甑?腴、萧潇玲珑的娇俏、无瑕素卿的成熟不同,她纤细的娇躯竟给我一种柔弱的感觉,让我心头忍不住升起爱护之念。

    此念方生,自己都觉得好笑,魏柔的武功与我就在伯仲之间,她师门隐湖明暗两方的实力更是不容小窥,保护她,这是从何说起?

    可望着她那张妙绝人寰的娇颜,娇羞紧张之后尚有几分安详,那爱护她一生的念头就怎么也压制不下去了。

    “师傅,您老人家当初也是这么败在了鹿灵犀手上的吗?”想当年,鹿灵犀的年龄应该比现在的魏柔还小上两三岁吧,师傅是不是怜花心起,导致最后一败涂地呢?”

    心有所思,划水的动作自然而然地慢了下来,远远游在前面的解宋两女大概一直在关注着我俩,见状不知出了什么事儿,两人不约而同地回游过来,待看清楚我和喝犴?上的表情,解雨狠狠白了我一眼,瞠道:“相公,你是不是累了呀?”

    “知道还不快过来帮你相公一把。”

    解雨闻言立刻眉花眼笑,伸手扶住了我的肩头。

    她虽然大度,可毕竟是个女人,眼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抱着别个女人,再偷偷摸摸地防着她、背着她,她心中不生醋意才怪呢!

    不若大大方方地把一切都摆在她面前,只要不大偏心,她反而容易接受,果然,魏柔见解雨凑过来,便想去把着她,却被她又推回了我怀里。

    有惊无险地上了岛子,辎兵们已经换好了战袍,正围在火堆旁擦拭各自的兵器,周围堆放着粮食和行军营帐,那战袍和粮食都是被里在了营帐中由招宝镇的小伙子运送上岸的,几乎没破海水打湿。

    而这林子虽然不算太大,可外面也看不到火光,只是柴火都被雨水打得湿透了,冒起的浓烟呛得辎兵们不时发出压抑目人声。

    等三女换好了衣服,鲁卫已经生好了另一堆火,叫来辎兵的两个小头目,一齐开起了战前会议。

    “越过这片树林是一道山谷,抢锸堑腥朔烙□牡谝坏婪老撸□液吐炒笕颂讲□妓?,该地大约有八十至一百名倭寇,几乎全部是战斗人员,只是防守相当松懈;而山谷的另一侧,尚有五百倭人,不过妇孺占了一半。我们的最高目标是,利用七天七夜的时间,以游击战的方式,消灭岛上所有的倭寇,最不济也要吃掉布置在山谷中的倭寇,破坏敌人的粮草、船坞和其他防御工事,以利日后大军的攻击。”

    我一边在地上画出简略的地形图,一边讲解战斗任务,最后道:“此岛地域广大,地形复杂,东西两座大山虽然不算太高,可丛林密布,极易隐匿行踪,今夜攻击之后,鲁大人率辎兵东进东山,我与魏、解、宋组成突击小组,白天继续骚扰敌寇。”

    按照我的计划,除了在坡顶监视盆地中倭寇动向的两人之外,其他人员全部秘密开进到了离谷地七星大阵天权星最近的一片树林中,林子和那座宅子之间,是五十丈的开阔地,虽然长满了一膝高的灌木杂草,可多是长着倒剌的荆棘,没有砍刀开辟道路,根本无法匍匐前进去接近敌营。

    “大人不必烦恼,这可是俺们辎兵最拿手的活儿。”

    两个辎兵一人拎着一把大铁剪子走到队伍最前头并趴在地上,剪子扎进地面两三寸用力一剪,一只荆棘便被拔起,顺手一抹,地面上连个扎人的东西部没有。

    两人把荆棘互相插在对方背上战袍的接缝处,再往地上一趴,远远看去,就像两蓬荆棘一般无二。

    我不禁喜动颜色,如此前进的速度虽然缓慢,但接近到敌人的眼皮底下也不容易破发觉。

    二十几人如长蛇一般婉蜒向前,一路行来,更发现了辎兵的好处,沿途那些陷阱和暗埋的竹子地刺等等障碍也被他们一一排除,而松涛海浪声,又将行军的声音掩去,只是到了离那天权位置五丈远的时候,已经费了大半个时辰。

    我示意队伍停下,时近子夜,其余六座宅子里的灯光都已熄了,只天权星位置上的宅院依旧闪着灯光,屋子里传来嘈杂的声音,不知在争论著什么,院子里的箭楼上依旧空无一人,只有一盏铜灯孤零零地在风中摇曳。

    “这帮贼人在说什么?”

    跟素卿学了几个月的倭语,除了日常会话,便是闺阁中的谑语,方才竟隐约听到屋子里的人似乎提起了男人的阳物,又间杂着两声女人的嬉笑,心中奇怪,便扭头低声问素卿。

    素卿支吾了几声,只说都是些爷们的事儿,我便立刻明白自己并没有听错,想男人一旦关注起自己的家伙事儿来,自然是心无旁骛,正是偷袭的大好时机,立刻下了命令。

    “老鲁、雨儿、师妹,你们各带五名弟兄,分别至摇扁、开阳、玉衡位置上,见我射落那盏铜灯,你们就立刻展开攻击。我带其余众人攻击天权及其箭楼,能解一决掉各自的敌人最好,不能也不要恋战,将敌人引至天权就算完成了任务。”

    “压击顺利该如何,不顺利该如何,一部分顺利一部分不顺利又该如何一一交待清楚。

    三人各带士卒应声而去,而我也带着素卿和两名箭术相对较好的辎兵潜入了目标宅院。

    捅破窗纸向内观瞧,屋子里炉火正旺,温暖如春,一个全裸的女子站在屋子当中的一张桌子上正激烈的自慰,睑上的表情淫荡之极。

    而靠窗一溜通铺上则仰面躺着二十几个年轻汉子,个个赤身裸体,头俱半搭在铺外,一边用如火的眼神紧盯着那女子的动作,一边用手撸动着自己的阳物,二十几根大小颜色形状各异的肉棍高高耸立,伴着咿咿呀呀的怪叫,竟是颇为壮观!

    一只玉手伴着一声极低的轻啐捂上了我的眼,而两个辎乒会心的一笑更是让我心中恍悟,想来在辎兵营里也该出现过类似的情景。

    “素卿,你爬上箭楼,见我冲进屋去,你就灭了那盏铜灯。”我故意支开她,毕竟她和屋子里的人同宗同族,而我又不确定她报仇之心有多么坚定。

    素卿闻言竟是垂泫欲滴,示意两个辎兵代替她去箭楼,旋即哽咽道:“奴恨不得把心都掏给公子,公子却还疑我,如此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干脆让奴死了干净!”

    “不是疑你,而是怕污了你的玉手。”我只好温言相劝,素卿这才转怨为喜,小心擎出源藤壶特意为她打造的尺半短刀霜月,低声道:“且看奴为公子杀敌!”

    “煞风景的事情还是交给男人吧!”

    左手斩龙刀,右手新月一文字,轻轻拨开门闩,我如旋风一般冲了进去,从铺东横扫向铺西。

    斩龙刀的刀刀几乎是贴着倭寇的身子掠过,只见寒光闪动间,一根根直挺挺的肉棍伴着热血直飞冲天:而一文字锐利的刀锋则正切在量袒露着的喉咙上,眨眼的功夫,二十几个倭寇几乎同时丧命,只有两三人来得及发出濒死的嚎叫。

    素卿刺死那个裸女后,转头看到的正是这人间修罗场,铺上所有的倭寇都变成了不会喘气的太监,精血从上下两个口子□□流出。

    饶是她经历过多场战事,也忍不住干呕起来。

    见她几乎连胆汁都呕了出来,我忙用炮袖遮住她眼睛,握住她的于,才发现她手心里满是冷汗,一摸她额头,也满是虚汗,显然是受惊过度了。

    “战争,就是该让你们女人走开。”我自语道,替她拭去汗水,我抱着她离开屋子,一阵喊杀声已从另外三处传来。

    等我飞身上了箭楼,玉衡、开阳两处的声音已经平息了下来,只有鲁卫负责的摇光依旧杀声震天。

    全身而出的解雨魏柔两部见鲁卫攻击不顺,便按计划一分为二,魏柔带人支援鲁卫,而解雨则飞快地向我靠拢过来。

    没有受到攻击的另外三处宅子该是听到了动静,屋子里一片嘈杂,却不见灯光亮起,我正疑惑,猛听到三声巨响,就见三朵色彩各异的礼花在半空中炸开,五彩斑烂,耀人眼目。

    之后,数十名量涌出各自的屋子,齐齐望向箭楼,大概是见箭楼上的?灯已然熄灭,又没看见摇扁等三处施放的礼花,大概是算不准敌人的攻势究竟有多大,天枢、天玑两宅的倭寇立刻向天璇集结,之后大部人马竟然立刻返回了屋子,院子里只留不足十人守住大门,看架势竟是要固守待援。

    我心中不由得暗喜,对于人手不足的我来说,最愿意看到的结果就是敌人变成缩头乌龟不出来作战了。

    一口气消灭几十个倭寇,敌人也摸不清我军究竟有多少人,甚王连我军的身份都弄不清楚,等白天搜索全岛的时候便不敢分成太多的小组,以免被我各个击破,无行中加大了我军隐蔽的安全性。

    摇扁那边杀声业已平息,虽然跟随鲁卫魏柔出来的辎兵少了一人,可这样的战果已然出乎我的意料了,既然这里的敌人投我以桃,那我也报之以李,暂且让他们多活几天。

    再说,盆地里的倭寇该看到信号了,我可不想被两面夹击,撤退已是唯一的选择。

    纵火焚烧了天权、玉衡、开阳、摇扁四处及箭楼,和众人汇合到一处,鲁卫仍心有余悸:“他奶奶的,好家伙一个屋子里二十几个倭寇,好在魏丫头增援及时,不然我这条老命可就留在那儿了!”又叹息道:“只可惜了那个小伙子,多老实的人呀!”

    我却并不如何悲伤,反而是见鲁卫身上没添新伤,心里暗呼了几声幸运,接连几场战事下来,见惯了生离死别,我的心硬了许多,只要死伤的不是我亲人,我不会再去无谓的伤感了。

    一行人按原路折回树林后,取走藏在那里的粮食等军需品,便迅速转向西南的坡顶,守在坡顶的两个辎兵指着东面山脚下迅速往山谷方向游动的两条火龙道:“果不出大人所料,倭贼果然出动了,人数约有一百五十人。”

    我的目光却落在了那片沼泽地上,倭寇增兵早在我的预料之内,可从东山脚到山谷比起穿越沼泽地要多绕行接近二里地,如此紧急的军情,倭贼竟然舍近求远,我立刻就做出了判断,这片沼泽地就算有通路,在黑夜中行走也是极为危险。

    “老鲁,趁着敌人增援山谷的空档,你带着辎兵穿插到东山去,白天隐蔽休息,于两、五日后的夜间酌情攻击山谷,六日夜在此汇合,切记不可轻易出战!”

    第三章

    咱们助老鲁一臂之力去!”

    目送鲁卫带着辎兵消失在茫茫夜色里,我背起行军营帐和四人分得的口粮,遂与三女顺坡而下,来到了那片沼泽地前。

    做了两只大竹排,我与素卿一组,解雨与魏柔一组,悄悄向远处的村寨进发。

    村寨里没有一丝光亮,宛若一座死城,只是渐渐接近,便发现屋顶上隐蔽着的弓箭手,虽说大部分都瞄准了村寨东北、正南两个方向,可仍有十几张弓虎视眈眈着沼泽一带,想要不惊动他们潜入村寨,显然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转向东南!”

    倭寇的谨慎让我不得不调整计划,而从沼泽沿着西面大山的山脚一路向东南,是我和老鲁也没有探测过的地方,那里一切都是未知数。

    临向南去之前,我看准风向,朝村寨仰天射出三箭,三支羽箭到达村寨上空后正好力竭,几乎是垂直扎落下来,量弄不清这羽箭究竟是?什么地方射过来的,屋顶上顿时乱了起来,片刻以后,半空中便绽开一朵绚烂礼花。

    “五大头目不在,倭寇果真是进退失措,敌情不明,怎么可以自乱阵脚呢?”我哂笑道,两只竹排此时已经远离了村寨。

    让竹排在沼泽地上顺利滑行并不是件轻松愉快的活儿,浮草下的水情你永远都下了解,停下来的后果自然无从猜测,四人不敢歇息片刻。

    而逐渐强烈的海腥气也提醒我,前面离海是越来越近了,想起仍未被发现的倭寇码头,我心中突生警觉,小声对解魏两女道:“先转向西山脚下。”

    爬上结结实实的土地,我便把竹排拆散扔进了泥潭里,四人朝西山进发。

    沾满了血水的战袍又被泥水浸透,混在一处,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可平素极爱洁净的三女此时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好在宝悦坊的鳄鱼皮罩甲水火不侵,身子总算干爽。

    还没行到半山腰,就见一点光亮从正南方快速向村寨方向接近,只看行进的速度,就知道那是一队骑兵,再往南行,一座被藏在东西两山怀抱间的九曲十八弯的海湾渐渐出现在眼前,而那个未曾找到的码头也现出了一角。

    “先找地方歇息。”

    既然已经惊动了敌人,想来这一夜他们别想安生了,不若抓紧时间休息,明天继续攻击,四人遂回头朝大山深处行去。

    春雨刚过,山淙淙。远离?敌人,女儿家爱美之?复起,在几株枝叶相连的参天古树下刚找到了一处隐蔽的所在,解雨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魏柔、素卿跑到方才经过的一条小溪旁梳洗起来。

    我也脱下了肮脏的战袍和罩甲,赤裸着上身,毕竟是四月小阳春,即便是晚上,也不觉得有多少寒意。

    四下打量了一番:心中暗自苦笑,这里虽然有占树遮蔽,地上不像别处那么泥泞,却也相当潮湿,而我的鹿皮兽王睡袋最多只能睡三个人,看来只好委屈自己了。

    生起篝火,将顺手打来的两只山鸡开膛破腹,里里外外糊上泥巴架在火上烧烤;又砍下两节嫩竹,放入水米,也用泥巴封好,一并扔进了火里。

    小溪那儿传来几声嬉笑,竟惹得我春心大动。循声而去,三具妙相万千的娇躯映入眼帘,解雨素卿已是全裸,魏柔身上也只剩下一件遮不住春光的肚兜和胯间的一块遮羞布,尤其是那块遮羞布,只是一条窄带系在腰间一根细绳上兜起遮掩住了私处,竟是异常撩人。

    好一会儿我才明白那是什么,想大夫说她经期本就绵长,一受凉,经水恐怕更是淋漓不断了,再看解宋两女正在闹她,两人齐齐向她身上撩水,那肚兜早巳湿透,贴在身上。

    “小心着凉了。”

    虽然我胯下的独角龙王早就奋然勃发,可我知道这不是上了魏柔的最佳时机,只好把我的战袍罩甲扔了过去,只是心里却倏地一动,经期里的女子不比平常,每每有些特异之处,就像萧潇,一到月满鸿沟之时,心中就充满了被虐的欲望。

    魏柔服用我特制的解药来压制“春风一度丸”,可效果却大不如我在试验中那么有效,除了这两天两夜间经历的两场战事让魏柔不得不倾尽全力,以致“春风一度丸”的药力趁虚而入之外,想必她身上来了麻烦也是缘由之一吧!

    听到我的动静,解宋并不吃惊,解雨更是站直了身子嫣然一笑,一双玉臂故意抬起向后伸去,那对丰腻的椒乳越发挺拔。

    只是魏柔惊叫一声,身子倏地一转,前面倒是看不见了,却把如缎子光滑的后背和圆润挺翘的小屁股齐齐暴露给我。

    “仙子脱了衣服,还是仙子。”我转身朝小溪下游走去,脑子里却不由浮现出将几女按倒在床上大肆挞伐的情景,而身后隐约传来魏柔的羞谑:“死丫头,不知羞。”接着是解雨银铃般的笑声。

    等我洗盥完毕回到宿营地,解雨和魏柔已经围坐在了火堆旁,魏柔脸上仍带着羞容,见我依旧赤裸着上身,目光更是躲躲闪闪的,默默地躲在一旁烤着战袍,全然没有往昔的心如止水,那样子倒像是陷入了初恋中的少女一般。

    解雨见状低得嘴一笑,挨到我的身边,翻了一下火上的山鸡,笑道:“相公,真是怪事呢,你在家不是从来都当甩手掌柜的吗?如何学会这叫化子鸡和竹筒饭了呢?”

    “你相公的好处,等你嫁过来就知道了。”

    “吹牛!”

    听我调笑,解雨晕生双颊,轻啐了一口,从火中取出皮已经烧得焦黑的竹筒放在一块清洗干净的石头上,用刀背敲了几圈,浇上一捧溪水,然后剥去竹皮,包着白色竹瓤的米饭便出现在眼前。

    挑开竹囊,一股清雅的竹香随着腾腾的热气扑鼻而来,那米粒更是个个晶莹剔透,惹人喜爱。

    “公子好手艺耶!”

    洗好我战袍罩甲的素卿正好回来,不由赞道,解雨飞快地削出几双筷子递给大家,自己忍不住先尝了一口,笑道:“嗯,跟人家在苗疆吃过的竹筒饭差不多啦!”

    “要差也是这无名岛上的竹子比不过苗疆的香竹“埋考澜”。”我笑道。

    “咦,相公你又没去过苗疆,怎么会知道“埋考澜”?”解雨大奇,随即恍然道:“啊,我知道了,相公的老师阳明公曾在疆住饼三年,定是他老人?告诉相公的。”

    “算你聪明,”我搂过解雨,亲了亲她的香腮,火光映照着她洗去铅华的脸,那仿佛吹弹得破的肌肤愈发显得细腻如脂,我忍不住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她索性就坐在了我怀里。

    似乎专注地烤着衣服的魏柔轻咬了一下嘴唇,这细微的动作几乎察觉不出来,可却瞒不过留了一半心思在她身上的我,有意将手在解雨小肮上缓缓游动,魏柔胸前的起伏果然有了变化。

    临上这无名岛前,她已经服用了我特制的解药,“春风一度丸”的药性该被压制住了,眼下的她该是心有所动吧!

    解雨舒服地眯起了眼,只是听素卿说阳明公名扬四海,真想去拜会他,又说倭人里相传阳明公几乎是个有三头六臂的神人,她才噗哧笑道:“宋姐姐,等咱剿灭了贼人,你就央求相公带你去瞧师公他老人家,保准大出你的意料呢!”

    “我也知道…师公、他其实貌不惊人。”秦卿说“师公”两个字的时候,微微顿了一下,低灯了我一眼,想来是藉机试探她在我心中的地位。

    见我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她眼中顿时闪过一道异彩,嘴角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喜意,却用小树枝夹起已经烤热了的叫化子鸡,一边敲碎外面干裂的泥巴,一边轻笑道:“就像藤壶的先祖源义经陛下一样,他本是个身材娇小宛若女子的美少年,就因为用兵如神、杀人无算兼之剑法高超,他的对头子家形容起他来,就只有“凶神”二字了。”

    “怕是那帮倭贼也是这么形容相公的吧!”

    解雨抿嘴笑道,翻出食盐等调味品熟练地抹在鸡上,扑鼻的香气竟引来了几只胆大的松鼠,她到底是少女心性,见猎心喜,施展轻功,不一会儿便捉住两只抱在怀里逗弄起来。

    想起阳明公,我心中不由暗生一丝悔意,虽然叫他一声老师,可他老人家的兵法我却没学到手几成,上月空闲了那么多日子,自己光顾着与众女欢娱,却忘了向他讨教剿倭的大计,等到想去请教,宗设却不给我机会了。

    眼下遇到战事,虽说自己机警善变,可对敌却没有像样的章法,凸显自己的稚嫩,别说比不上老练的沈希仪,就连身边的秦卿也有所不如,真是枉读了那么多的兵书战策!

    “师公现在隐居在余姚龙泉山吧?”素卿此时说起“师公”已是极其自然:“他老人家的文功武治就连大太监赖恩都赞不绝口…”

    我心中顿时迷惑起来,倒不是那句文功武治用在老师身上并不恰当,而是因为听她提起了赖恩。

    素卿的过去,甚至比武舞放浪的时候还要糜烂,且不说她的部属几乎是靠她的美色驾御,就连与中土官商两界建立关系,都时常利用自己天赋的本钱,据说赖恩那个太监也被她的美色所惑,以致酿成“宁波之乱”。

    可自从归附我之后,她知道我的忌讳,便绝口不提以往的经历,此番突然提起赖恩,是何道理?

    眼角余光中却见魏柔神情微微一变,我心头更是大疑,赖恩竟与隐湖相关吗?

    虽说根据眼下得到的情报,隐湖结交官府不遗余力,可毕竟顾忌自己的名声,往来大多是为官声誉尚佳之人,赖恩臭名昭著,隐湖与之相交未免匪夷所思,可魏柔的眼神…

    我大脑飞快地运作起来,仔细地把方才的对话细想了一遍,心中蓦地一动,老师阳明公剃灭宁王宸濠后因功遭妒,被太监张忠等所谗,靠提督赞画机密军务的大太监张永从中周旋,方得凯旋,而张永则是赖恩的老师。

    想到张永,我立刻就想起了正德朝重臣兵部尚书何鉴,那时张永平安化王、诛刘谨,何鉴便上疏替他求封侯,两人关系极其密切,而何鉴的五房小妾李氏正是隐湖弟子。

    素卿是想提醒我这个吗?我心中暗自揣摩,何李氏的身份虽然隐秘,可张永未必不清楚,他再告诉赖恩也大有可能,不过这对我来说,并不算是什么机密。

    “你还敢提起这个阖人,想起他,我都忍不住想揍你一顿!”我假意作色道,随手照她屁股狠狠拍了一巴掌,素卿却委屈道:“阉人也有好人嘛,就像张永,还替师公说过许多好话呢!”

    听她真的提起张永,脸上甚至现出一丝急色,又藉着取竹简饭的当儿偷偷使了个眼色让我注意魏柔,我心中已然明了,她这一番话绝对是有的放矢。

    可她之前有无数机会可以把她所知道的一切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为什么非要等到现在偏偏又说得极其晦涩,不是我脑袋够聪明的话,根本无法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难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我看到魏柔的反应不成?

    魏柔似乎觉得有点凉,正把干透了的战袍往身上披,脸上已看不出任何异样的表情,可对比方才,她越是如此,我心中疑惑越深。

    不错,权倾一时的何鉴的确曾经是隐湖在朝中最强有力的奥援,可他早死了;而随着新帝登基,杨廷和掌控大权,前朝旧臣多被清洗,就连有拥戴之功的张永都被发配到了江西,何氏门下凋零,更无一人得到重用,何家在官场上早就成了历史。

    就算何家仍有余威,没有何鉴撑腰,何李氏以妾室之位又能弄出什么花样来呢?

    再说,我行走江湖尚不足一载,而素卿与赖恩相交,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他们自然不会未卜先知,预先就知道江湖会出现一个我来,素卿所了解的关于隐湖的一切,想来与我并没有直接联系。

    是与师傅他老人家有关?这念头刚冒起来便被我否决了,自从我那个师祖爷李道真被尹雨浓斩杀之后,魔门声势已大不如前,等到我师傅这一代,更是隐迹匿踪,隐湖弟子有没有人知道任独行就是李逍遥都是个未知数,遑论对付他老人家了,再说,赖恩是镇军一方的大太监,对江湖恐怕不会有多少兴趣。

    不是江湖,那该是官场了。针对老师阳明公自然不可能,他与张永、何鉴关系部相当密切,而与我交好的桂萼、方献夫都是官场上的后起之秀,想来想去,唯有一人,与隐湖和我的利益都有着莫大的干系。

    白澜,莫非你和隐湖有什么恩怨不成?

    “宫里宫外互为奥援乃是平常之事,老师岂能独善其身?不如此,恐怕早被小人进谗而含冤屈死了。”我稍稍顿了一下,又道:“其实,官场如此,江湖亦如此。

    老鲁不在这儿,咱就说说他的师门,少林寺乃佛门圣地,依旧要结交朝廷中人,不仅吏部左侍郎何孟春是空闻大师的方外至交,就是与替朝廷掌控江湖的白澜白晓生的关系也是相当密切。”

    听我提及白澜,素卿立刻会心一笑,眼中满是敬佩;魏柔却蓦地停答,脸上浮起奇怪的表情,似忧似怨,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意,就连不明就里的解雨都关切地探问起来。

    魏柔却不言语,半晌,先看了素卿一眼,才挠叹道:“师兄才思敏捷,宋姐姐用心良苦,小妹实在佩服。”

    解雨听她说得漫无边际,一时摸不着头脑,刚想发问,却被我拦住,却听魏柔续道:“师兄可知京城教坊司右韶舞宁白儿?”

    一句话证实了我的判断,想来隐湖对白澜异常关注,早就发现了他与宁白儿的关系,进而发现了宁白儿的身份,遂让隐湖产生了一系列的联想。

    虽然星宗在魔门三宗里蜕变的最为彻底,可毕竟是魔门一分子,自然对隐湖没有什么好感,白澜不可能不受她的影响,细想一下白澜的所作所为,表面上看起来对少林武当隐湖都是一视同仁,可隐湖有何鉴这样的强援,却未能真正控制住江湖,以致大江盟和慕容世家的势力在白澜掌控江湖的这十几年间得以迅猛发展,这未尝不是白澜压制隐湖的结果。

    再想想与白澜相交甚密的陆眉公修订江湖恶人榜的时候,只邀请了少林武当,却把隐湖排除在外,由此可见隐湖这些年的尴尬。

    如果隐湖把这一切归罪于白澜,鼓动何鉴采取行动从官场上打击他,想来也就不奇怪了,而这恐怕也是素卿能够听到有关隐湖消息的原因,只是她既不清楚我与白澜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怕同样的手段落在我的身上,又怕我不信任她,索性当着魏柔拐弯抹角地提及此事,进退都自如。

    而魏柔机智过人,竟也看破了素卿的心思,不过既然如此,那隐湖秘传的不二心法原本足以让她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可她为何露出破绽被我抓住呢?这着实蹊跷。

    反是她一手揭破宁白儿的身份,倒让我隐隐察觉到隐湖剑法的锐利。

    “我虽然没见过宁师姐,可听说她早就远离江湖,一心只想相夫教子,师妹为何对她念念不忘?”

    “白大人对师兄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魏柔显然错误地估计了我的消息来源,脸上忧色愈深:“想是白大人去意已决,开始托付后事了,只是不知白大人心中是怎么看待敝门的?”

    听魏柔左一个白大人右一个白大人,我心头不禁黯然。

    第四章

    记得韧入江湖的时候,那些鲁莽而又天真的江湖汉子一提起魏柔,必定兴致勃勃地把她“谪仙”的来历讲述一遍,那故事里的百晓生和魏柔惺惺相惜,最后谁都会添上一句:“为什么百晓生能见到魏仙子的真容?人家和隐湖,那是什么关系!”

    想当初魏柔初会白澜,叫的绝对不会是这么生分的“白大人”,揭去温情的面纱,隐湖与白澜之间已猜忌若斯,竟隐隐有水火不容的迹象。

    看来隐湖在判断我将接替白澜后,是准备牺牲魏柔来获得我的支持了,怪不得她对交易那么深有感触,当我想通这一点,在把魏柔所做的一切都打上问号的同时,我也在暗自猜测,究竟是谁作出了这样的决定,鹿灵犀,亦或是…辛垂杨呢?

    怀疑的种子心里一扎根,我就变得异常谨慎,不管白澜究竟是不是真的对隐湖怀有敌意,眼下当务之急却是让隐湖安心,最不济也要让隐湖感觉到,至少白澜对于隐湖是无害的。

    至于我自己,虽然挂着魔门的标签,不过好在三代以来,魔门行事低调,没在江湖上为非作歹,想博得隐湖的信任并非不可能,何况隐湖还有与我合作之心。

    “师妹,亏白澜私下还叫你一声魏丫头呢,你倒一口一个“白大人”,不生分呀?

    叫白澜知道,不打你屁股才怪!”我笑谑道,有些压抑的气氛顿时缓和起来,怀中解雨闻言白了我一眼,瞠道:“哼,白叔叔才不会像你哪,动不动就想打人家女孩的屁股!”

    “淑女不许说这两个字,”我扳起睑,眼中却透着笑意,眼角余光中,却见魏柔眼中闪过一丝迷惑,只是脸上幽怨的表情却渐渐淡去,轻笑道:“这都怪我,在潇湘馆扮演陆昕习惯了,见到当官的就喊大人,一时改不过来了。”

    我真想问一句她现在又在扮演什么角色,嘴上却道:“白澜确实心萌退意,因为宁师姐怀了他的骨肉,他再不回京,岂不辜负了宁师姐?”我示之以诚,就算隐湖想拿它做文章,等消息传到京城,方师兄也早该把宁师姐安排妥当了,如果高七连这点事儿都办不好的话,那我也别在江湖上混了,而隐湖眼下可没有实力去硬碰方献夫这个皇帝眼皮底下的大红人。

    我不理会魏柔惊讶的目光,接着道:“听说白澜的夫人宜伦郡主是个醋坛子,白澜家里事儿就够他忙活的了,恐怕没心思照顾你们隐湖了,至于我,嘿嘿,魔门当然与隐湖誓不两立!”

    听我说得钉截铁,魏柔脸上?失去了血色,可我声音一低,百折千回竟似?无尽的情意:“可叹的是,我竟喜欢上了师妹…”

    魏柔又羞又恼,却不敢看我,只把身子一拧,火光映照在她脸上,竟是娇憨无俦,虽说弄不清她这动人姿态几分是真,几分是戏,可我依旧怦然心动。

    阳气一动,怀中佳人立刻感应到了,用指甲低灯着我半天不松手,我只好笑着讨饶,自认是个花心太少,嬉闹了一番,大家都轻松起来,似乎一切让人不愉快的东西都被抛掉而不存在了。

    美美吃了顿山野风味,叫化子鸡和竹筒饭被一扫而空,三女竟然意犹未足。我好言相劝了半晌,话题已经上升到了体形美的高度,三女这才帮我在四周通路要津埋下竹刺,架好了行军帐篷,铺好睡袋,等三女都钻进了睡袋里,才招呼我进了帐篷。

    “喂,我说诸位大小姐,我们是在打仗,不是在观光旅游啊!你们脱得精光,万一敌人来袭,怎么跟人打呀!”望着叠得整整齐齐的罩甲战袍上的亵衣和散落在一睡袋外的秀发,我不禁血往上涌。

    “嘻嘻,相公六识通神,一里之外的动静都逃不过相公的耳朵,倭寇想偷袭,门都没有啦!”解雨探出头来嬉笑一声,随即又缩了回去,不一会儿,倒是魏柔发出娇腻的嗔怪声:“雨丫头,别闹了。”

    明知道身旁就躺着三个光溜溜的大美女,和衣而卧的我着实花了点时间才睡了过去。

    :悦糊糊不知过了多久,耳中隐约听?细微的声响,我遽然惊醒,脸贴在地面上仔细一听,那声响细密连绵,移动速度之快、脚步之轻,显然来人是和我功力不相上下的一流高手。

    “宗设回来了?!”

    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伸手要去推醒三女,耳中却听到一声犬吠,不禁哑然失效,可笑意尚在嘴角,我已然醒悟过来,夜间野兽也要歇息,这狗怎么跑得这么急?

    连忙叫醒三女,自己已拔刀闪出了帐篷。

    这原始森林茂密异常,又是黎明前最黑暗的当儿,十数丈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了,可没等三女穿戴完毕,极其模糊的脚步声却出现了,那声音一点一点地清晰、一点一点地增多,心里已经数过了五十,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这里的地形,大部队根本无法展开,本是最适合江湖人打丛林战的,可相应的,自己人也容易失去联系,一旦孤身落入优势兵力的包围圈中,想逃也不太容易。

    ≠寇的人数大大超过了我的?科,那解、魏二女尚可放心,?素卿却是武功低微,而就算伤的是她,我心都难安。

    心里也总算明白,所谓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只是在战略层面上才有意义,到了真刀真枪的时候:心有牵挂,反而碍事,眼下只好更改计划。

    穿戴整齐的魏柔和解雨几乎同时听到了敌人的脚步声,二女立刻挚出兵器,下意识地向我靠拢,素卿也明白大概是行踪暴露了,也把倭式短统掏了出来。

    “一里?”解雨有些拿不准。

    “还要近一点。”

    或许是山谷里受到的重创让倭寇心有余悸,他们行进的速度并不算快,虽然距此不足一里,可等搜到这里怎么也要一顿饭的功夫。

    我与三女背起睡囊口粮,舍弃了颇有些份量的营帐,从西侧的小溪里逆流而上。

    行五十丈,找溪边一棵大树攀援而上,利用飞爪和素卿学自倭国忍者而秘制的蜘蛛梯接连荡过十几株大树,方才落地。

    解下所有辎重,让素卿守候在这里,定了联络的暗号,我便与解魏二女又依法折返回去,等到了宿营地,敌人尚在二百步之外。

    一袋烟的功夫,从两丈外的草丛中率先现出了两条恶犬的身形,明白这畜生是暴露我们行踪的罪魁祸首,没等解雨飞刀出手,翌王弓弓弦已经震颤了两声,那两犬应声毙命!

    濒死的哀嚎立刻惊动了倭?,只听一阵嘈杂的叫嚷,倭贼的脚步顿时加快了许多,队伍也一分为三,一拨直扑过来,而另外两拨则向两翼迂回,意图包抄我们的后路。

    几乎就在我射出两箭的同时,我已经带着两女向东侧转移。

    以为沼泽地会掩去行踪,在上岸之后,并没有刻意去破坏自己的脚印,倭寇很容易就从泥泞草地上的清晰足迹了解他们的对手不过只有四人,一旦发现我们,分兵合围势在必然。

    与东面的敌人已经相距不足五十步,身后传来了敌人的嚎叫,直扑宿营地的那一路人马行进的速度顿时缓了下来,想来是踩到了埋在地上的竹剌。

    “一击即走,不可恋战!”

    等倭贼行进王十步内,隐藏在树后的三人迎着倭寇骤然杀出,我冲在最前,林子太密,斩龙刀无法施展,便换上了新月一文字。

    辗转腾挪间,已将连家刀法一字诀的精髓发挥到了极致,一文字刀下无一合之敌,加之顺山势而下,当真所向披靡,居中的解雨飞刀几乎无用武之地。

    一口气杀了十二三人,我已成强弩之末,殿后的魏柔心有灵犀,立刻闪到我身前,虽然她用的并不是自己的宝剑明霜,而是秦卿的短刀霜月,可刀法却极其凌厉,攻势竟不在我之下,敌人心惊胆寒,到后来竟不敢阻拦,纷纷逃向两侧。

    三人就像一把锋利的宝剑把东路倭寇从中央切开,一条血路上留下的是近二十具倭贼的尸体,不等其他两路的敌人围拢过来,我们已经从容消失在密林深处。

    下山并不用花太多力气,倭贼的叫喊声也省了我费神去查探他们的位置,可当我决定折向西北与素卿汇合的时候,上山就觉得脚步有点沉重,一个晚上打了两仗,虽说时间都不长,可每次都竭尽了全力,此刻内力竟有些不济了,目光一转,果然正瞧见魏柔脚下一个踉舱。

    “怎么了,魏姐姐?”解雨眼明手快,立刻扶住了她。

    “你魏姐姐脱力了。”我随口道,最近的敌人也尚在百五十步之外,在暗夜密林中,这已经是相当安全的距离,何况倭贼用于跟踪的猎犬已被射杀。

    念及于此,我四下张望一番,见坡下不远处正有几株大树枝繁叶茂,便道:“先上树缓口气再说,要不没被倭贼杀死,白己也要累死了。”

    “不对!”解雨竟出人意料地反驳起我来:“魏姐姐的手好热,相公,这绝不是脱力的症状。”

    她左手试了试魏柔额头的温度,右手查了她的脉象,不禁讶道:“不可能呀!相公的解药姐姐才吃了三个时辰,怎么会这么快就失效了呢?”

    我心中却已恍然,定是方才魏柔催动内力过度,内力和我一样已经贼去楼空,加上又是经期,春风一度丸的药力开始反噬了,不立刻服下解药,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药力便会扩散开来,那时可就只剩下交合一条路了。

    魏柔想必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吧,浓密的树叶遮住了星月,她脸上是不是飞起一道羞红便无人知晓,可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她脸上的轮廓突然变得妖娆,配合著独烈“诘?腰肢,竟是说不出的诱人。

    放在几个时辰之前,没准儿我就会拖上一炷香,然后把她正法,可眼下已经明白魏柔竟是想用她的身子与我做一笔交易,对于这样占有她,我早失去了兴趣,只好暗咽了一口吐沫,拉着两女在方圆三十步内转了好几个圈子,留下乱七八糟的足迹,然后藉着飞爪和蜘蛛梯在树上转移出近百步,找了一处隐蔽的树杈停了下来。

    最后一次的树间转移,魏柔几乎是被我生拉硬拽上来得,我刚靠稳一支大树杈,还没来得及收起蜘蛛梯,魏柔已像没了骨头一般软在了我的怀里。身子火热,一呼一吸间的鼻息更是灼人,就算隔着鳄鱼皮的罩甲,我都能清晰地感觉的到。

    “师兄…”

    近在咫尺,魏柔的娇颜已是一览无余,双波漫冶,莲花初绽,横生媚态自是大异于往日:朱唇微启,腻人的呓语带着口脂香气轻吐而出,愈助妩媚。

    “师妹,你闭上眼睛。”

    她勾魂眼波在我脸上荡来荡七,竟勾得我心猿意马起来,着实费了点力气才捂住了她的双眼。

    给解雨递了个眼色,乖巧的她立刻明白我的意思,撅起小嘴儿瞠了我一眼,伸手解开我的战袍,划破袍里的小衣,独角龙王便跃马出阵,解雨见它怒目圆张,不由轻哼了一声,眼珠一转,竟将那粒清心丹塞进了龙口中。

    我疼得一呲牙,分身差点就蔫了下去,刚瞪了她一眼,却见她展颜一笑,脑袋突然凑近过来,香舌飞快地在龙身上舔了数下,这才站起身来,贴着我的耳朵,用只有我才能听到的声音腻道:“相公房里,我可是她姐姐呢…”让我既是心醉,又是一阵气结。

    明知道身边的解雨在做什么,魏柔竟没有一丝挣扎,呼吸却越发急促散乱,只是当解雨从她背后抱着她坐在了树杈上,正好让独角龙王的巨大头冠抵在她的唇边,她才倏地张开眼来,待看清楚眼前的物事,她脑袋掹地转向一边。

    “事急从权,古有明训。”我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师妹,虽然我恨不得现在就娶了你,可我不想日后大家都心存遗憾。”

    □喝徙了半晌,酥胸剧烈起伏,显然心中矛盾异常,直到倭寇的声音已经接近到了百步,她才轻吁一声,低灯了一眼独角龙王,然后紧闭星眸,微张檀口,缓缓转过头来。

    望着从被独角龙王撑开的朱唇边流下的一丝晶莹丝线,体会着喝嵯腻香舌的羞怯与躲闪,这梦里才能出现的景象却让我无法激动起来,我甚至只想尽快撒尽笆露,从中解脱出来,可心中越急,却越寻不来尿意。

    见我半天没有动静,魏柔显然会错了意,细长的眼睫毛一阵轻颤,打在我龙身上的鼻息也陡然快了几分。

    解雨见状,促狭地一笑,从背后轻推了一下魏柔,她螓首便不由自主地向前探去,原本只有头冠被含在双唇之间,此时倒有一半分身被吃了进去,独角龙王顿时进入了一个炽热潮湿的空间。

    “嘘──”

    没等魏柔反应过来,解雨已经轻轻嘘了起来,魏柔惊得乱闪的香舌这才安定下来,我也忙极力静下心来,闭目仰头,权且把身前的魏柔当作素卿,很快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马口一松,一股回龙汤激射而出,喝猝不及防,险些呛着,无奈只好伸手掐住龙王的脖子,喘了口气,才松开了纤纤玉指。

    “隐湖的教育还真是荤腥不忌哪。”我心头闪过─丝疑念,旋即刻意控制自己不去撒欢,随着她喉间传来咕咕的声音,蓄了几个时辰的回龙汤被她尽数喝下。

    解雨虽然顽皮,可双手始终不离魏柔的要害大穴,直到我的分身从魏柔口中退出,她才摸出几只银针扎在魏柔的手背头顶,助她运功调气。

    “谢谢…师兄。”

    魏柔身上的火热很快平息,可她还是等了一会儿才睁开双眼,眼波已不再柔媚,却是清澈无比,翕合的樱唇上,更是看不到─课浊,光看此时的她,绝想不到方才发生的旖旎景象。

    “谢我?我可是什么也没做呀!”我微微一笑。

    不仅清白之躯被我窥见,两人更是发生了寻常夫妇也难得一见的亲密接触,若是一个普通女孩,不是自裁而死的话,已是非我莫属了。

    可魏柔自不能以寻常眼光看待,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刚刚认识她的时候,我甚至会以为她是在藉此修练隐湖的秘传心法心剑如一,即便是现在,她的心思也难以琢磨。

    既然我不想靠这种方法得到魏柔,那最好还是把眼前的一切尽数忘掉,否则,两人真有一天走到需要拔剑相向的时候,我的自顾多情无疑会成为我心灵的破绽。

    魏柔眼中闪过一丝异彩,默然片刻,才深深鞠了一躬,肃容道:“小妹谨受教!”

    第五章

    远处的倭寇看不懂地上的脚印,在百步外兜来兜去,却始终没能靠近我们,我和魏柔便抓紧时间调理内息,以期尽快恢复耗损的内力。

    解雨方才在突破东路倭贼的时候并没有费多少力气,此刻便替我俩护起法来。

    功力刚刚恢复不过三成,却听东北方向突然传来几声巨响,轰鸣声在东西两山问激荡,顿时把我从周天运行中惊醒,不是解雨早一步从我后心送来一道纯正的真气引导,我差点运岔了气。

    “难道是老鲁也被人发现了行踪不成?”

    我心中一阵紧张,却一动也不敢动,只能耐着性子将周天运行下去,而远处传来的声响已是越来越密集。

    周天刚一结束,我便“噌”地一下□上了树梢,凝神向东北望去,东山无事,可从第一声巨响到现在也就一盏茶的功夫,码头已是火光冲天,再看码头外的海面上,一艘正在燃烧的战船旁,隐隐绰绰可见数条战船的影子,看那些战船的样式,竟是大明水军的主力舰种苍山铁!

    “是…唐佐?!”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被风吹到了宗设的老巢已是幸运之极,怎么沈希仪也能找到这里,甚至此宗设还要快呢?!

    “是咱剿倭营的船哩!”

    随后上来的解雨也看清楚了海上的情形,兴奋地嚷起来,话音未落,却听山上传来一阵叽哇乱叫,回头一瞧,却见几个倭寇也站在远处的树梢上,听到解雨的叫声,便指着我们吆喝起来。

    解雨自然再没有一丝惧意,冲倭贼大作了一通怪脸,才随我和魏柔向西逸去,那些倭贼也无心与我们纠缠,呼哨一声,直奔村寨而去。

    离素卿藏身之地尚有几丈远,就见她心神不宁地转来转去,全没有在战阵里的从容和镇定。

    我甫一现身,她已如小鸟投林般飞奔而来扑进我的怀里,哽咽半天,竟没说出一句话来。

    我心中也有些恻然,就算素卿当日投我是为了替她的亲人报仇雪恨,几个月下来,她该是情根深种了,而我对她,就和对武舞相仿,开始都是利用之心,渐渐却生出情愫来,想来“日久生情”这句老话绝非是一句虚言。

    解雨贴着素卿的耳朵低语了几句,素卿这才止住了悲声。四人收拾好行囊,朝码头奔去,离码头不足一里,才停下了脚步。

    在火光掩映中,海面的舰船已看得清清楚楚,大致一数,竟有十一二也陨铁,想来定是沈希仪接到情报俊,从观海卫借到了船只。

    而且他在观海卫似乎得到了什么秘密武器,从苍山铁上打出的炮弹一落在地上,就立刻燃起一团巨大的火焰,码头早已是一片火海,空气中弥漫着人肉烧焦了的刺鼻味道。

    我仔细辨认了一番,却发现只有两艘隶属于剃倭营的苍山铁混杂在编队中,心下立刻明白,沈希仪定是一面明攻码头,一面暗渡陈仓,将剿倭营的陆战主力偷偷运上岸,意图打倭寇一个措手不及。

    除去码头,此地只剩下村寨一个目标,我便带着三女再度穿越沼泽,朝村寨进发。

    行至途中,却听码头与村寨中间传来一排鸟铳枪响,一彪人马果不出我所料地从东北方向突然杀出,直取从码头逃出的倭贼组成的防线侧翼,为首的将领,正是乐茂盛。

    只见他纵马如飞,手里长弓箭无虚发,而身后数十骑弓骑手手中的鸟铳弓箭轮番齐射,竟将倭寇的防线冲得乱七八糟,还是从村寨里冲出几十号倭贼接应,才把这群散兵游勇护送进了寨子,然后紧闭寨门。

    乐茂盛几番冲锋,都被量芤寨用倭铳击退,寨前留下了十几具明军士兵的尸体,乐茂盛身上也多处受伤,可他却战意高扬,兀自不退,战局一时胶着起来。

    “这□竟然如此骁勇!”

    我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滋味,不知是喜是忧。见村寨里里的倭寇注意力都被乐茂盛所吸引,知道机不可失,来不及细细品味心中的感慨,便带着三女迅速靠近村寨。

    村寨靠近沼泽地的这一面本就防守薄弱,此刻更是不见一个人影,四人轻易地就潜入了岸边一户空宅内。

    据宅射杀了几名倭寇后,寨子里立刻骚动起来,而素卿此时终于有了发挥的余地,一番倭语的喊叫,传递出错误的信息,大大削弱了倭贼的士气,而此时沈希仪率大部人马也已赶到,里应外合,倭贼防线彻底崩溃,虽说绝大多数倭寇都负隅顽抗,几乎每宅每户都要一番血战,可速营的将士在沈希仪屠寨大掠的命令下,个个奋勇争先,人数又数倍于敌,还是很快就控制住了整个村寨。

    我并没有加入到洗掠的队伍中,在沈希仪攻破村寨的同时,素卿已经在我的授意下开始逼供一个倭人少妇,最终得知了大夫的居所。

    看着绝不输于苏州最大药铺庆余堂的所藏,我心头竟有些怅然,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期盼的那一天或许就此遥遥无期。

    回头望了一眼魏柔,她迟疑的目光似乎透露着相同的心事,只有解雨,每发现一味解药所需的药材便欢呼一声,不一会儿,各式各样的药材已经堆满了柜台。

    我一言不发出了宅子,迎面正碰上沈希仪,他见到我顿时喜动颜色,催动战马疾驰过来,不待马站稳便飞身下马,一把抱住我,哈哈笑道:“我猜在寨子里捣乱的就是你,果不其然!”

    又上下仔细打量了我一番,使劲擂了我一拳,道:“好小子,一点伤都没有,真有你的!”

    我心头一热,怪不得沈希仪一到阵前,剿倭营的攻势便陡然强盛了数倍,甚至竟有些不计伤亡的味道,大概沈希仪不想我这个准妹夫受到伤害是重要的原因,遂笑道:“唐佐,你再来迟,我可就要变成无名岛上的野人了!”又问他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礼花呗!”

    沈希仪解释了一番,我这才知道,他接到我的情报后,多了个心眼,向观海卫借调了十也陨铁,海陆两路齐奔招宝镇。

    得知我已出海追赶宗设,他随即调转船头追了上来,沿途询问,大致了解到了我的去向是大横山岛方向,便全速追赶。

    只是一天一夜的西南风却把他们吹到了无名岛的附近,原本只想藉机去陈钱山岛打探些消息,不想途中正看见山谷中的量燃放的求救礼花,过来一看,才发现这里就是宗设的老巢,沈希仪自然不会放过,于是立刻展开攻击,一打才发现竟是出人意料的顺手。

    “那些倭贼是被你调动了布防的吧!”

    “只能说这些贼人配合的好。”我笑道:“宗设集团的几员大将都去了宁波,家中没有真正压得住阵脚的干将。”遂把在宁波和无名岛上发生的一切详细说了一遍。

    说到我中伏,沈希仪不由遽然动容,可听我与宗设媾和,他却眉头忽锁,见四下无人,便千叮咛万嘱咐告诫我万不可将此事在军中传扬,直到听我说解雨在粮中下了毒药,他这才一层愁眉,赞道:“我这弟妹倒是机警过人!”

    说话的当儿,就有几批士卒意图闯进宅院,只是见门口站着营中主将才投往别处,老鲁也带着辎兵赶回来,一同投入到了抢掠的队伍中,旁边的院子里更是传来女人的哭闹声,显然是憋了好几个月的将士们已经开始发泄兽欲了。

    “唐佐,眼下还不是掠夺战利品的时候,”我一皱眉,劝道:“对面山谷还有几十名倭寇,宗设和他手下百名精锐随时都有可能杀回来…”

    “我心中有数。”沈希仪打断了我的话头,拍了拍我的肩头笑道,可他只是传令保护宗设等几大头目的宅院,却绝口不提收束部队之事,反倒进了宅院,与解雨素卿闲聊起来,─会儿,亲兵来报,说已经抓住了宗设的妻妾。

    我便让魏柔在此运功解毒,又留下几名心腹辎兵把守宅院,带着易了容、换上一身戎装的解宋两女,与沈希仪、鲁卫一道直奔宗设的住所。

    此时的村寨早变成了人间地狱,且不说光是剿倭营在巷战中就阵亡了近二百名弟兄,看那不断加长的虏队伍,里面竟没?一个成年男子,想见战事之激烈。

    街道?到处可见缺觳采倌袋的尸体,青石板路上?是血红的丈,血腥气混杂着屎尿的臭气,闻之令人作呕不已。

    几乎所有的宅院都四门大开,每个院子里都聚集着十几二十人,不是在翻箱倒柜寻找值钱的东西,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奸淫俘虏来的女人。

    唯一还保持着军纪的是负责押解俘虏的沈希仪亲卫队,因为他们知道,用不着自己去烧杀抢掠,他们的主将绝对不会亏待了他们。

    不过,当军卒们把女人从虏队伍里再度拖回去的时候,他们也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战争真实残酷的一面展露在眼前的时候,就连我都一时无法接受,紧跟在我身后的解宋二女,更是面目苍白。

    路过只有妇女和儿童的俘虏队伍,望着一个个衣不蔽体、脸上沾满了浓白液体的女人,两女不禁流露出同情的目光,或许是这目光让俘虏们看到了生的希望,都大声叫嚷起来,其中一半的女子,虽说叫喊的语调听起来天南海北的,可分明是中土语言。

    “她们是汉人?!”解雨惊叫道。

    “她们是汉奸!”一个看守奇怪地望了解雨一眼,她方才一激动,竟忘了掩饰自己的声音,只是那看守见到我冷峻的目光,才把视线一转,朝一个大声哭喊的女子背上使劲抽了一鞭子,骂道:“你她妈的还有脸叫!给他妈的倭贼生崽子,你不是汉奸谁是汉奸?!我抽死你,不要睑的贱货!”

    解雨还想说什么,却被我严厉的目光制止住。

    战争,特别是两个民族之间的战争,永远只有利益而没有对错,每一个与战争有关的人,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只能选择其中的一方,之后的命运,就完全看谁是赢家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哪有那么多正义公理可言!

    很快来到了宗设的宅院,在沈的将令下,这座小楼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不是地上的血污,几乎看不出战争的痕迹,只是一进院子,就能闻到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

    “怎么回事?”

    守在院子里的也都是沈希仪的亲兵,一问才知,宗设的妻妾知道寨子要被攻破,便把宗设所有的机密信件相帐簿焚烧得一干二净,本来还要接着自焚,却被军卒救了下来。

    我和鲁卫不由得面面相觑,灭了宗设固然可喜,可没有了这些证据,我想藉机打垮几大对头的设想就要完全落空了。

    沈希仪也皱起了眉头,脚下都没有稍停,迳直冲进了屋子。

    虽然对他来说,只要剿灭了宗设,就是大功一件,宗设与谁暗自交通,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有或没有,都无大碍,可他知道我对走私事件极为关注,进了屋子,立刻就喝问起屋子里捆绑着的几个妇人来…

    那几个妇人立刻叫骂起来,其中两个二十多岁的美貌女子说得竟是一口吴侬软语,可言辞却极其激烈,不仅问候到了沈希仪的十八代祖宗,甚至连皇上都不放过,直说正德荒淫无道,害得她们家破人亡,不是有夫君宗设相救,她们早就命赴黄泉了。想起宗设儒雅的风度,确有吸引人的地方,又有救命之恩,怪不得这两个汉家女子生死相从,抛开敌对的关系,这异国恋情也颇为感人,不禁回头望了素卿一眼,却正碰上她含情脉脉的目光。

    鲁卫却四处翻看起来,他是刑部探案的第一高手,很快就找到了许多藏得相当隐蔽的物事,可都是些珠宝首饰玉器之类的东西,那些女子只是冷眼观瞧,直到他在塌塌米下发现了一个秘密的储藏室,她们的脸才─下子都变了颜色。

    里面并没有我期望中的信函和帐簿,却是涹寇多年掠夺来的财宝。

    一排排放得整整齐齐的金灿灿的大元宝,估计竟有四五万两之巨,两箱做工极其精湛的珠宝首饰,六大斛上好的南洋黑珍珠,近千斤掸国极品翡翠,胡椒香料等杂物百余种,更有四十余万两各大钱庄宝号发行的通兑银票,这该是宗设的所有家底了,没有了这些东西,就算宗设能逃得性命,也无力东山再起了。

    当这么一笔巨额的财富摆在进入密室的三人面前,或许尚能保持一点清醒的人只有我一个了,而我也几乎迷花了眼,三人对视良久,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将军有令,宗设妻妾助纣为虐,斩首示众!”

    上面突然传来素卿的声音,沈希仪吓了一跳,刚想发话,却被鲁卫拦住,就听他若有所思地冲我道:“老弟,你这房媳妇当真厉害的紧呀!”

    倒是解雨“啊”了一声,也被素卿低声劝住。

    不一会儿,亲兵来报,说已将宗设一妻四妾的脑袋砍了下来,问挂在何处?沈希仪虽然迟疑了一下,却依旧下了命令:“其妻是助虐首恶,头颅挂在寨门旗杆上示众,余者曝尸。”

    我明白了沈鲁两人的抉择:心里突然觉得一阵轻松,这等不义之财若真全交了上去,鬼才知道最后会落在谁手里,这密室里的三人总还算善良,有了钱少不了要作些善事,也算对得起那些被宗设杀死的无辜之人。

    三人对望,不由会心一笑。

    “俺老鲁头一回看到这么多金子,”鲁卫摸着金元宝,率先打破了沉默:“怕是能造几十座金佛吧!”

    又抓起一把南珠:“俺那老大婆自从跟了俺,就没一种像样的首饰…”

    “那你赶快揣几把吧,这些可是要犒赏弟兄们的。”沈希仪笑道,大家都明白,黄金、翡翠、珍珠部相当沉重,携带不便,只能上交,何况若是从宗设老巢里没搜到有点份量的东西,徐老公爷那里也说不过去。

    能分的只有银票和首饰了,沈希仪把两只珠宝箱子递给我,道:“别情,你媳妇家是开珠宝行的,这些该能用得着。”

    我也不客气,却把鲁卫递来的银票尽数推了回去。

    把珠宝箱子交给解雨素卿趁乱偷偷带走,沈希仪叫来了速营的几大头目,望着满满澄澄的一室黄金珠宝,众将俱都看傻了眼。

    “实不相瞒,这暗室是苏州府通判鲁卫鲁大人发现的,不过鲁大人高风亮节,把这件大功劳送给了速营。”

    众将听说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小老头竟是刑部四大名捕之一的鲁卫,忙把贪婪的目光收了回去,鲁卫当初在苏州清理江湖门派时公正廉明,官场上下皆知,有他─在,再想想自己主将沈希仪的清名和原来担当的差事,想来大捞一把是不大可能了。

    鲁卫却拱手笑道:“沈大人说笑了,这场宝劳本就是各位大人挣得的,宗设一灭,下官还要替苏州百姓谢谢众位大人。”

    他停了一下,从斛里挑出十几颗南珠揣进怀里,笑道:“如果众位大人过意不去,下官就拿着几珠子博俺那老婆子一笑!”

    说罢,冲我一招手,笑道:“别情,虽然你是速劣□男芯□文保可那只是个兼职,你本职可是我苏州府的推官,还是随我去审审犯人,看看能不能得到华青山和赫伯权的消息。”

    再看众将早巳喜翻了颜色,不是顾忌沈希仪的话,鲁卫的脑袋恐怕都要被啃烂了,就连见到我之后一脸提防之色的乐茂盛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喜,只是见我似笑非笑,才遽然一惊,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交汇在一起,竟是异常滑稽。

    半个时辰后,当我再度看到众将的时候,每个人的睑上都喜气洋洋。

    沈希仪这才发布将令集合队伍,连斩了四个接到命令却依旧在女人肚皮上卖弄功夫而迟归的士卒,将士们却只有敬畏,并无怨言,速营恢复到了战斗状态,重新变成了一支虎狼之师。

    根据我和鲁卫的情报,沈希仪派乐茂盛、归有财率所辖马军、藤牌手和鸟铳刀斧手一部约四百人剿灭山谷一侧的倭寇,派曾亮、张禄率水军和鸟铳刀斧手余部约四百人乘船出海埋伏,准备对付返航的宗设,而我和沈希仪则带着辎兵和在攻坚战中受到重创的弓骑手约三百人居中策应。

    “迟了。”

    素卿在我身后轻轻一叹,我也颇有同感,可沈希仪却神秘地一笑,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赶尽杀绝只是政客才会使用的手段,没有了倭寇,军人的价值从何体现?

    “剿灭宗设”与“鹳寇”实在是两个相差甚远的概念。

    果然,那边山谷已是人去楼空,乐、归两人空手而归,倒是曾、张大有斩获,在无名岛外十里,阻截到了两艘回航的倭寇船只,没费多少力气就将之俘获。

    上船一看,百余名倭寇十之七八已经失去了战斗力,只是五大首脑只擒获了立花勘助一人。

    除去已在招宝镇战死的薄田隼人,宗设、近藤又兵卫和阪本初芽三大头目同时失踪,他们的去向,小喽罗们根本不知,而立花又极其顽固,就连鲁卫都没能翘开他的嘴巴。

    解雨素卿都有点惴惴不安,生怕我和竹园成为宗设报复的对象,这样一个有十大实力的高手在暗中谋算你,任谁都难以长久防备。

    我心中也隐约觉得宗设此番逃得生天,日后很可能给我带来偌大的麻烦,可见到两女的模样,却只好装出一副乐观的模样,宽慰她们道:“雨儿,立花被俘的时候,已是奄奄一息,想宗设他们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对你们唐家的秘制毒药,我可是充满信心哟,没准儿这会儿他们已经毒发身亡了哪!”

    第六章

    “宗设完败,倭贼士气低落,一两年内江东该无倭患,而师兄借此鹏程万里已是指日可待,小妹可以安心回隐湖潜心修练去了。”

    凯旋而归的剿倭营受到怎样热烈的欢迎我无缘一见,在观海卫甫一上岸,魏柔就向我告辞,而且去意坚决,弄得我心情皆无。

    而鲁卫也不想招摇,想想自己鼓动沈R墙速恋哪的基本达成,即便我不在,他申报功劳的时候也绝不会少了我那一份,没必要与众将争眼前风光,我索性带着解宋二女与鲁卫一道悄悄离开大部队,直奔宁波而去。

    到了宁波,自然是先去潇湘馆。

    到了潇湘馆,自然是先找周福荣,临离开宁波的时候,解雨骗他说给他吃了“七连环”,我又许下诺言,只要他肯出面指证宋廷之,我保他性命无忧,只要他当时没临阵反水,九成九还在潇湘馆。

    可跟龟奴一提说要找周老板,那龟奴却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话来。

    “周老板?我们家老板姓李,不姓周!”

    我吃了一惊,仔细打量在堂里乱窜的龟奴们,竟没一个熟面孔,就连老鸨都换了人,心里暗叫不妙,塞过一块碎银,笑道:“我问的是以前潇湘馆的那个老板周福荣,他前几天还说这两天要来几个新人…”

    “大爷问的是他呀,唉,他不知犯了什么事儿,被官府抓去了。”

    我和鲁卫急忙赶到关威家中,听他夫人说他出去了,两人才稍稍安心,好在关威尚且无事。

    找了大半个宁波城,终于在城西一寡妇家中堵到了他。

    听我一说周福荣的名字,关威脸上就有些阴晴不定,迟疑半晌,才道:“鲁大哥,现在夜半三更的你我都不当差,你不是苏州府的判宫,我也不是宁波府的总捕,只是原来有些交情的老哥们。说老实话,我知道你在这儿蹲了好些日子,就是为了这个周福荣,想来也查出来了,我和他关系不一般,用百姓的话说,是他的保护伞。

    其实,周福荣他妈的是个什么东西,值得老子去保护!可我们那位知府大老爷偏偏就喜欢他,对他言听计从,我不照顾照顾这小免崽子,头上这顶乌纱帽早他妈的没了,没了它,我那一大家子,还有这娘俩儿,他们靠什么吃饭呀!”

    “周福荣是杭州府派人来抓的,说他把两个官差打成了残废,哼,那两个官差我都不是人家的对手,周福荣哪儿来的那么大本事,能把他俩打残废了?!反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拔况他们是狗咬狗,我才懒得管哪!”

    “这么说,那两个官差是杭州府的人喽?”这倒有些奇怪了,文公达对江湖向来是避之唯恐不及,就算最近与江湖人交往多了,也只是表面客气而已,不可能把胡一飞这样的人引入府内,在我脑海里,早把胡一飞和来护儿当作了丁聪的爪牙,文公达出面抓人,八成是得到了上司丁聪的授意。

    关威虽然摇头否认,却道:“他们是臬司衙门的人。”

    “怎么不是丁聪?”我心中不由又惊又疑,以往所有的资料没有一丝半点指向浙江臬司柳坚,而本朝司法独立,布政使司和臬司衙门互为牵制,两大衙门的首长实在是鲜有交好者。

    可臬司想指挥动文公达这样的一府知府也非易事,如果关威所言非虚,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来解释眼前谜团最为合情合理,我心一沉,若丁聪摆平了与柳坚的关系,那他在浙江可真是一手遮天了。

    心头泛起一丝无力,浙江官府铁板一块,凭自己现在的地位想扳倒丁聪无疑是痴人说梦,就算桂萼方献夫在皇上面前极是受宠,可两人毕竟根基末稳,想要对付丁聪这样的一方诸侯还为时尚早,何况丁聪虽然为人奸险刻薄,可毕竟是从基层一步步干上来的,治农经商兴学都颇有一套,加上在大礼之争中又看准时机,反出杨廷和一党而站在了皇上这一边,皇上心中或许早把他划进自己人的行列了。

    那边鲁卫沉吟道:“周福荣若是真关押在杭州府,问题倒不大,可落在臬司衙门手里…”

    关威苦笑道:“鲁大哥,你不用套我的话,我什么都不知道,干了这么多年的刑名,我知道什么自己该问,什么自己不该问,我只管我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周福荣的银子,我没拿过一分一毫,要说我老关有错,不过是替他做了几回打手而已。”

    失望地和关威告辞,刚要迈出大门,却见关威轻轻关上里屋的门,小声道:“鲁大哥,还有个消息,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就在前天,潇湘馆易主了,他的新主人是浙江道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大江盟的盟主齐放!”

    得到这惊人的消息,本想立刻离开宁波的两人立刻改变了主意,次日索性直接拜访了知府郎文同,借口周福涉嫌私通倭寇,要求借阅相关的蛋,郎知府倒是相当配合,找来关威相陪,任由我们调母□存档的文书档案。

    “手续完备,价钱也还公道。”

    看到这架势,我心中早不存奢望,想来那交易文书定是做得无懈可击,可鲁卫依旧不死心,想从文书中寻到什么破绽,可翻看了一通在府衙备案的交易文书,又和潇湘馆成立时的文件仔细对比了一番,已是一脸失望。

    “授权书上的手印巴印签都跟备案的一模一样,绝不是伪造的。”他望着我苦笑了一声:“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要说有那么一丁点问题的话,就是潇湘馆乃是一个风月场,和齐放的白道身份总有那么一点不协调。”

    “这么说的话,毛病多了去了,为什么潇湘馆单单卖给齐放?这样的价格,老子我还想买哩!”没抓到任何把柄,心中郁闷,便强词夺理起来。

    “废话,全江湖的人都知道宋廷之和齐放是朋友,人家凭什么卖给你!”

    “他俩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勾当呀?”

    “就算有,老弟你管得了吗?大江盟的总舵在浙江,要管也是人家江衙门的事情,想管,嘿嘿,还是等老弟你接了白大人的班再说。”

    虽说已经打草惊蛇,让宋廷之及其幕后主使有机会将罪证抹去,可我不欲让他们发觉我对大江盟也起了疑心,对郎文同只说既然周福荣已被杭州府收监,若是他真的勾结倭寇,杭州府也会侦知,干脆就把苏州府掌握的资料一并转给杭州府,并案处理。

    而潇湘馆原来的东家宋廷之,则请宁波府密切注意此人的行踪,一旦发现,务必将其扣押。

    大江盟接手潇湘馆一事,我和鲁卫都当它是一桩正常的商业交易,只是有意无意地暗示郎文同,大江盟或许是上了宋廷之一当了。

    在人家的地头上,两人不敢久留,何况鲁卫身怀二十万两银子的巨款,解雨、素卿拎着价值连城的珠宝,一旦被人藉士垩,就是浑身上下长满了嘴也说不清楚,借口无瑕即将分娩,连近在咫尺的老师家都没去,贾城更是进也没进,四人星夜赶回了苏州。

    已近子夜,可竹园依旧灯火通明,马车刚停在大门口,我方探出身子,大门已然洞开,从里面跑出两个小丫鬟,脸上的焦急还没完全褪去,可已透着喜悦和轻松,边跑边嚷道:“这下可好了,少爷总算回来啦!”

    再听宅里传来一连串的“少爷回来啦,少爷回来啦!”那声音直传进了兰园里。

    “是不是三少奶奶要生了?”

    我心“咯登”一沉,没等丫头回话,人已如旋风一般冲进了院子,从大院门口到了内院兰园的月门,丫鬟仆妇站了一溜,个个伸着脖子侧耳倾听兰园里的动静,里边隐约传来尼姑的颂经声,肃穆而悠扬。

    无瑕,你可要坚持住呀!

    不必再问,我知道定是无瑕要生了,想着她怀着双生子,我的心立刻揪了起来,心思一恍惚,差点撞到月门里的武舞,就听她飞快地道:“相公别急,无瑕姐姐还没生,薛夫人说让柏公洗盥之后,方可进产房!”

    “我他妈的奸了这骚娘们!”

    我虽然稍稍安心,却被薛夫人的鬼规矩气了个半死,只是想到无瑕母子三人的性命就掐在她手上,这么做又是为了安全起见,只好按捺下焦虑的心情,一头赶往小山斋,为了节省时间,在半路就把身上的衣服撕成了碎片。

    刚闯进斋里,还没看清屋里的情况,就听一串扬州土话劈头盖?地砸了过来。

    “小畜生,侬勿心疼婆娘咿,啥辰光…”

    只见平素老实巴交的老爹满脸怒容站在我面前,烟袋杆几乎就点在我的额头,本来还想骂下去,可看见我身上已无丝缕,脸上一呆,骂声戛然而止。

    早等在那里的紫烟明珠等几个大丫鬟见状想笑却都不敢笑,倒是紫烟伶俐,偷偷一推,把我推进了浴池,几女匕手八脚地帮我洗了干净,等换上一套洁白的长衫,紫烟这才告诉我,为了讨个吉利,产房就设在了我的卧室里。

    她话音未落,我已三步并两步冲到了楼上,别说用我的卧室,就算要用皇帝老儿的龙椅,只要能保无瑕母子平安,我都会给她偷抢回来。

    迎面正碰上宝亭,她双眸布满血丝,白皙的脸上竟写满了倦意,见我上来,她神情一松,身子一软,差点跌到,我忙搀了她一把,她才站稳身形,展颜笑道:“相公回来得正是时候,玉姐姐就要生了。”

    宝亭怎么累成了这副模样?!可不得我细问,玲珑姐妹已经扑了过来,压低着声音啜泣道:“都快五个时辰了,娘她还没生下来,真急死人了。”再看姐妹俩的双眼,早巳哭得红肿起来。

    五个时辰?!我的心又陡然提到了嗓子眼,记得薛夫人曾经说过,像无瑕这样的经产妇,两三个时辰就该把孩子生下来了,怎么拖了这么久?莫非是难产不成?

    “是…动儿么?”

    卧室里传来六娘气喘吁吁的声音,随即就听到无瑕细弱的哭声:“柏公、相公,快…来,疼死我了…”

    我连忙推开玲珑,一个健步便冲进卧室,却见无瑕被六娘和萧潇一左一右架着立在卧房中央,正痴痴地向房门这边望来,苍白的脸上已满是泪水,见我进来,更是委屈的大哭起来。

    “好了,别哭了,你男人不是回来了么,来,咱们再走一圈,再哭,神仙都帮不了你!”

    没等我上前安慰无瑕,两人中间突然插进了一个讨厌的身影,不是旁人,正是那个死要钱的薛夫人。

    我顿时恶向胆边生,伸手就要推开她,眼角余光里却见六娘和萧潇一个劲儿地给我使眼色:心中狐疑,手一缓,薛夫人已然回头白了我一眼道:“去,赶快把你那个小媳妇换下来,没看她都快坚持不住了吗?!斑,一点眼事儿都不长!”

    被她这一打岔,相逢的激动和喜悦竟被冲淡了不少。

    我定睛朝萧潇看去,她的脸色竟比无瑕强下了多少,头发已被汗水打湿了,素白的对襟长衫全是大块的暗色,明珠正替她擦拭着脖颈间的汗水,见我目光转过来,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道:“相公,你去把干娘换下来吧!”

    一旁六娘却沉声道:“丫头,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替下萧潇,无瑕身子的重量立刻压在了我的臂膀上,我立刻就明白了萧潇与六娘的辛苦,听薛夫人话里的意思,无瑕大概是一直被人架着在房中活动的,眼下已经五个时辰了,难怪萧潇吃不消了。

    自从我进了房间,无瑕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我,直到我搀着她开始在地上溜跶起来,她才哭诉起薛夫人的“暴行”来。

    “相公,我疼,疼得厉害,婆婆她也不管我,还逼我来回走,我的脚,脚是不是肿了?…”无瑕委屈得如同孩子一般,就连她的话里似乎都夹杂着一丝童稚。

    “哼,敢惹我媳妇生气,赶明儿叫她给你磕头赔罪。你的脚,放心,它没事儿,漂亮着呢,我都想握在手里玩上一玩哩!”我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神情轻松自如,可心中却是一凛。

    无瑕的声音与平常回异,听着仿佛是个二七少女一般,就算疼痛让她说话的声音变了调,也不会差的如此离谱。

    而薛夫人虽说已近四旬,可离婆婆的称呼还远得很:偷眼看六娘,她脸上也闪过一丝忧色,我心中顿时恍悟,无瑕的心神大概是再度分裂了。

    这半年多来,在我的悉心呵护下,人格分裂的无瑕已经渐渐走出了被强暴的阴影,虽然依旧喜欢别人叫她无瑕而不是王夫人,可她早已明白,玉无瑕和玉夫人其实是同一个人。

    而在我的支持下,她也渐渐有勇气面对母女同嫁的尴尬局面,虽然每到这时候,她总是习惯地先把自己当作玉无瑕,可这并不妨碍她与玲珑一齐和我体会禁忌的快感。

    只是她的心灵毕竟遭受过重创,创伤即便愈合,心灵也容易被心魔攻破,何况这心魔来自她少女时期的惨痛记忆。

    阵痛、双生子、稳婆,相同的因素很容易就唤醒了无瑕尘封已久的记忆,而她又正处在情绪最激荡的产前时刻,这段惨痛的记忆便趁机侵占她的心灵,只是她爱我已入骨髓,竹园的幸福生活给了她支撑心灵的强大力量,让她并没有完全被那负面的记忆所吞噬,于是两种记忆交错在一起,让她既以为现在是二十年前,又没忘记怀的是我的骨肉,可产门却因为生玲珑的经历而迟迟未能打开了。

    怪不得玲珑姐妹没在产房里,我心中暗忖,清楚无瑕眼下的状况,我心中已有了计较,轻轻拭去无瑕脸上的泪珠,柔声道:“好老婆,笑一个,你这模样,叫宝宝看到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哪!”

    “我害怕。”无瑕笑了一下,却又皱起了眉头,可怜兮兮地央求道:“相公,不生了好不好?我真的疼,疼死了…”

    薛夫人听无瑕后来说话都哆嗦起来,忙示意我和六娘把无瑕扶到床上靠着被褥坐好,一面撩起无瑕宽大衣袍的裙摆,一面笑道:“吵着闹着说要等你男人回来再生,好么,人现在是回来了,你倒不想生了,其实看你的身子骨,疼也就是一下子的事儿。”

    无瑕双腿大张,私处便一览无余,她下面的毛发本就稀少,眼下更是被剔得精光,只是那花瓣已经血肿得不成样子,连菊门都膨出老高,看去已丝毫没有美感可言。

    我忙把目光移开,却见薛夫人在她布满紫纹的肚皮摸了几摸,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随即握紧拳头在无瑕眼前晃了一下,笑道:“其实,你肚子里的孩子不算大,脑袋也就这般大小,比前两日老魏家媳妇生的那个娃子小多了。”

    “就这么大?”我握着无瑕的手轻松一笑:“比起我的独角龙王来,它也大不了多少,无瑕那你还怕啥?”

    “相公…”无瑕羞得满脸通红,只是刚瞠了我一句,就“哎呀”一声惊叫,一股淡黄的液体从玉门流了出来,旁边薛夫人已喜动颜色:“好了,羊水破了。”

    第七章

    接下来的一切都异常顺利,就像薛夫人说的那样,无瑕本是个易生易养的女子,如果没有心理障碍,她的生产不会出现任何问题,当我一句调笑话语解开她的心结,剩下的光是薛夫人自己就可以应付自如了。

    饶是如此,当看着两个女儿从无瑕身子里一点点地降临到世间,我还是紧张得两腿发软,最后几乎是靠着六娘暗自输送过来的内力才没一屁股坐在地上,突然多了两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那种震撼竟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周围的一切才重新回到我的感知里。

    “恭喜相公,贺喜相公!”“同喜,同喜!”

    “恭喜少爷,贺喜少爷!”“同喜,同喜!慢,我都当爹了,你们怎么还管我叫少爷?以后一律叫老爷!”

    回首望去,身心俱疲的无瑕已沉沉睡去,她身边就是我的女儿,即使在梦中,无瑕的姿势都带着保护女儿的意味,惨白睑上那安详满足的笑容分明透着母性的光辉。

    接下来的数日,我足不出户,无瑕和女儿几乎成了我的一切,什么隐湖,什么宋廷之,统统被我抛到了脑后。

    第一次学会抱着婴孩、第一次给女儿洗澡换尿布、第一次看无瑕给女儿哺乳…

    每一件事情都是那么新奇,而此时我那学武的超人天分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了,每当看我大气不敢喘一口地抱着女儿,看我手忙脚乱地换着尿布,无瑕莞尔一笑的同时,眼里都闪动着幸福的泪花。

    “相公,你会宠坏我和孩子的。”

    无瑕每每这么说,我就每每告诉她,像她这般温柔贤淑而又美丽的女子,天生就该被人宠爱,何况还是我的女人,而每到这时,无瑕脸上就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其实我何尝不觉得幸福呢?当无瑕依偎在我的怀里,一面轻声呼唤着正在吮吸她甘甜乳汁的一双女儿的名字,一面痴情凝望着我的时候,我就觉得老天爷对我是如此眷顾,彷佛我是天老爷溺爱的孙子一般。

    那时,我就暗暗以我女儿的名义发誓,要竭尽全力,把这幸福变得天长地久。

    不过后来,无瑕还是把我赶了出来,说姐妹们都惦记着我,她那里有玲珑和明珠、喜子照顾,让我不必整日整夜地陪在她房里。

    “累坏了相公,好姐妹们要我的命了。”

    提起玲珑,无瑕尚有一丝□腆。其实在女儿发出第一声啼哭的时候,她已从梦魇中醒来,面对的第一个心理难关就是这对孪生婴儿与玲珑姐妹的关系,好在我事先早把各种利害给玲珑分析的明明白白,而两对姐妹的年龄差距也让玲珑比较容易接受姨娘的身份,无形中让无瑕的心理负担小了许多。

    出了小山斋,我才觉得身子已经乏到了极点,勉强进了宝亭的初晴楼,紫烟还在给我脱靴子,我已经一头倒在榻上昏昏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就听楼下有人说话,声音极轻,似乎是怕惊醒了我,睁眼一看,已是日上三竿,屈指一算,自己竟然睡了七八个时辰,再看自己身上,只一件干净的月白亵裤,式样还与来时不同。

    “…就算是我娘家,这样花钱也不成呀,再说,那还是妹妹的私房钱…”似乎是谁犯了错,宝亭正在指点她,话里就透着几分大妇的威严。

    我不由暗赞了一声,一大家子女人,如果大妇震慑不住她们的话,日后少不了让我头疼的事儿。

    “好姐姐,是我错了,你就饶了我吧!”楼下传来解雨撒娇的声音,我不觉莞尔,这丫头最是顽皮,不知道又惹什么祸了。

    “说起来,那也不是我的私房钱,竹园发的月例,还没人家的份儿呢!”

    “谁让你不赶紧嫁过来?”宝亭语气缓和了许多,听解雨扭捏地笑了一会儿,宝亭才续道:“不是你,那该是宋姑娘出的钱喽?妹妹你敢用这笔钱,大概是相公已经决定娶宋姑娘了吧!”

    解雨“嗯”了一声,宝亭“咕”地一乐:“当初我一见到这位宋姑娘,就猜到有今天,咱们这位相公,那可是天下少有的多情种子,日后还不知道会给咱们添多少姐妹呢?要是都像现在这些姐妹的性子还好…”

    她迟疑了一下,才接着道:“再说,相公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妹妹你瞧,在无瑕姐姐房里忙了这么几天,他已经有点吃不消了,从昨儿下午一直睡到现在,还没睡醒哪!他是咱们姐妹的主心骨,当真要累坏了身子,后悔都来不及,找机会我倒要劝他收收心了,妹妹你也帮我劝劝他。”

    “我听姐姐的。”解雨应了一声,却又替我解释起来:“相公从宁波往回赶的时候,就几乎一天一夜没板眼,在无瑕姐姐那儿,恐怕也得不到休息…”

    “怕是之前老爷他也没得休息吧!”从楼外刚刚进来的紫烟正听到解雨的话,嬉笑道。

    宝亭呵斥了她一句多嘴,解雨却似浑不在意,说这可真是冤枉了,遂跟宝亭低语了几句,宝亭笑着轻啐了一口,便问起紫烟安排午饭的事儿来。

    我暗自一笑,说起来紫烟还真冤枉了解、宋二女,就在从无名岛启航返回的当天,两女月信齐至,到了宁波都没结束,算算我已有十日未近女色,想到这里,就觉心头掹地窜起一股欲火,胯下的独角龙王也精神抖擞起来。

    “宝亭,解雨,你们这两个丫头赶快给我上楼来!”

    突然听到我的叫声,楼下一下子没了动静,不一会儿,就听楼梯上传来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宝亭那张圆润秀气的笑脸使出现在我眼前。

    “好老婆,我都快饿死了。”

    我一把抱住纵体入怀的宝亭,一语双关地笑道,壮大的分身正顶在她柔软的小肮上,让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顿时晕生双颊。

    机灵的解雨见状只说了句要去做菜给我补补身子,不待我言语,就拉着紫烟一溜烟地跑开了,临走还顺手把房门轻轻关上。

    没了旁人,宝亭的身子愈发酥软如棉。她天生媚骨,又是才尝男女情事的销魂滋味,最易动情,被我阳气一冲,已是情不自禁,俏脸在我赤裸的肩头赠来赠去,满是陶醉之色。

    柔荑无意识地在我背上缓缓游走,身子如蛇一般扭动不已,不一会儿便鬓乱钗斜。

    而我的虎掌也迫不及待地伸进了她衣衫里,香肩酥胸二陷落,霎时已是罗衣半解,那杏黄抹胸也被扯到了小肮,一只丰腻玉乳挺出衣外,被我虎掌捉个正着,一番捻拢掐抓,弄得宝亭娇喘连连,更是送上滑腻香舌任我品咂啜弄。

    只是我大手沿着她光滑的脊背向下探去的时候,却突然触到了一层薄薄的垫子,我不由哀嚎一声,手蓦地停了下来,懊丧地道:“好么,你们姐妹倒像是商量好似的,身上一个接着一个的来。”

    “…只剩…一点点了嘛…”宝亭贴着我耳朵细声道,俏脸已是火烫。

    “真的?”禁锢多日的情欲让我顾不得理会自己定下的规炬,五指灵巧地解开腰间抑袢,轻轻一抽,一条月白丝带已然在手,那雪白衬垫上果然只有几丝血痕,那血痕颜色本来就淡,又被一片晶莹汁液濡湿,越发模糊不清。

    可不知怎的,那血痕却渐渐在我眼前放大,脑海里蓦地现出无瑕产后那血淋淋的私处,一腔欲火顿时冰消雪融,连独角龙王也立马没了精神。

    “人家不知道…这样也不行嘛…”宝亭立刻察觉到了我身体的变化,知我不喜与经期中的女子欢好,还以为我恼了,连忙腻声讨饶,见我没言语,她心中一急,竟呜咽起来:“贱妾晓得自己比不上几位姐姐妹妹…”

    “傻丫头,你想哪儿去了?”

    见宝亭哭了起来,我才从思索中惊醒过来,知道她错会了意,忙把我方才的感觉说了一遍,宝亭这才止住悲声,不好意思地一笑,却旋即眯起星眸,迷惑道:“真…真的那么怕人?”

    “说不上怕人。”见宝亭有了怯意,我倒有点后悔起来:“大概是因为无暇生的是双胞胎的缘故,等你生孩子,绝不会这么辛苦的。”

    心道好在无瑕真正生产的时候,房里只剩下我和六娘,其余诸女都守候在外,没看到那血淋淋的场面,否则难保心里不留下什么阴影。

    “看无瑕姐姐幸福的样子,人家也想替相公生个孩子呢!”宝亭毕竟没亲眼看到生孩子的艰辛,便信了我的话,此时倒羡慕起无瑕来。

    只是这一折腾,她情火已退,话虽然缠绵无比,却只是舒服地蜷在我怀里,体会着那份别样的温馨。

    “对了,宝亭,这几日家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想起她和解雨的对话,又记起我回来那天她憔悴的面容,我轻抚着她的秀发,关切地问道。

    “相公你偷听人家私房话…”宝亭羞红了脸,嗔怪了半晌才道:“家里倒没什么大事,可珠宝界却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心中蓦地一动:“莫非是霁月斋有变?”

    “柏公怎么知道的?!”宝亭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消息霁月斋还没公开,不是李宽人偷偷送信过来,我们都不知道呢!”

    我心中却已然明了,宋廷之倒是做得干净彻底,看来是把自己手上的所有产业都一并转让了,一问宝亭,果然在十天前,大江盟已经全面接管了整个霁月斋。

    动作这么迅速,想来绝非是临时起意,大概宋廷之在发现鲁卫调查潇湘馆的时候已经开始着手安排转让事宜。

    而明知潇湘馆已经暴露,却依旧指使周福荣倭寇交易,想必是丢车保帅之计,用周福荣吸引我和鲁卫的注意力,让宋廷之争取到了时间。

    宝亭虽说已经不理宝大祥的事务,可毕竟关心家族的事业,得到这个消息后便转告给了父亲殷乘黄。

    我这老泰山也曾是商场里响当当的人物,眼光尚在,立刻就看到了霁月斋易帜给宝大祥带来的好处,一面趁霁月斋交接而无心他顾的当儿接连推出了几项优惠措施。

    霁月斋没有及时跟上,在苏杭两地就被宝大祥抢回了不少生意;一面又亲自出马,拉拢跳槽的那六大档手回归宝大祥。

    他又把宝押在了我能击败宗设上,赌宗设一败,珠宝原料的价格就会飒升,于是动用了殷家几乎所有现银大肆收购珠宝原料,等到其中的三大档手开出回归的条件,殷家竟一时凑不出那一万五千两现银来,只好向我这个女婿求援。

    虽然那时竹园的资金大部被我抽到松江筹办织染铺子了,但家里总有十几万两银子,可宝亭觉得自己掌握竹园财权,我又不在家,怕借这么一大笔款子给自己家人让其他姐妹生出想法来,便宁可委屈自己和娘家。

    等殷家又派殷三姑娘来的时候,宝亭正在秦楼与六娘商议松江秦楼事宜,接待殷宝琦的解雨问明她来意,便自作主张,向素卿要了一万五千两银票交给她,这才有了二女方才一番对话。

    “宝串,这是我的不是,临走之前,我该把家里事情交待清楚才对,倒让你心里受委屈了。不过,你那些姐妹都不是不懂事的人,你心中也别有太多顾忌,说起来,解丫头也是想讨好你这个做大妇的哩!”

    宝亭撅起小嘴儿瞠道:“哼,相公偏心,说得好像人家是个小心眼儿似的。喏,相公你也听到了,雨妹妹想拿咱家的月例了,大老爷你什么时候把我妹妹娶进门呀?”

    “傻丫头,老爷向着你,你自己还不知道?”我故作恼意地拍了她一巴掌,道:“你刚进门没两个月我就娶妾,那些不知道底细的人少不了说你一句不会伺候男人,你要是愿意听,今儿晚上我就收了解雨、武舞。”

    “怕是还有个宋姐姐吧?”宝亭嘴上不饶人,可脸上却透着欢喜。

    我“嘿嘿”笑了两声,算是承认她说的没错,只是心里却尚有一丝犹豫,照理素卿数次与我出生入死,其心昭然,可我总觉得她身上尚藏着我未知的谜团,师傅曾经告诉过我,人在最落魄的时候所发的誓言最容易背弃,素卿会是这样的人吗?

    想到这里,自己倒哑然失笑起来,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自信了呢?!

    想当初追求玉家三女,何等霸气,最近怎么反倒缩手缩脚起来了,难道真是江湖岁月催人老吗?!

    见我的神情不似提解、武两人那么高兴,宝亭善解人意地转了话题:“前两日干娘和我提起松江秦楼,说沈熠那处地产总闲着也不是个事儿,她已经找人修缮好了房屋,准备在梅雨季里训练好姑娘,等六月份就把松江秦楼开起来。虽说不用咱家一分银子,可相公您这个少东家也不能什么力也不出呀,可家里银子不多了,贱妾就想,相公从宁波回来的时候,不是让雨妹妹交给了我两箱子珠宝首饰么,不如看看能卖的就委托宝大祥给卖了,不能卖的也分给姐妹们穿戴,白放着就可惜了。”

    我问她看过没有,宝亭摇摇头,说这几天事儿多,还没来得及查看,说着,翻身下床,来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取出那两只箱子放在台上。

    我拉开窗帘,回头一望,阳光透过竹帘,正落在宝亭身上,脱去了石青色的短袄,又没有抹胸的遮挡,白皙挺腻的双丸在鲛绫纱下起伏跌宕,若隐若现,竟是诱人之极。

    宝串转过头来刚想说话,却见我贼兮兮的目光,低头一看,不由惊呼一声,慌忙背过身去,就想把抹胸拉起,却被我上前一把按住了双臂,一边饱览这秀美峰峦,一边笑道:“别动,这样子我喜欢。”

    “相公最是无赖。”

    宝亭瞠怪地白了我一眼,眼角余光下意识地朝我腿问瞥去,却发现我下裳被高高顶起,不由抿嘴儿一笑,双臂不再护着前胸,反而偷偷将酥胸挺起,那双峰上的两点嫣红也耐不住寂寞,悄悄地伸起懒腰来。

    见她假装若无其事地打开箱子,我心里一阵奸笑,这丫头倒和我用上心机了,想来是想小小地报复一把我方才的表现。

    只是宝亭的心思原本不在这珠宝上,可随便拿起两只漫不经心地看了两眼,眉头却突然一锁,举起其中的一支玉簪朝向窗户,让阳光直射在玉簪上,看了半晌,讶道:“真是那支凤舞九天玉簪呢!”

    光听名字,我就知道此簪非北寻常,凑过去一看,那凤头玉簪玉质通透纯净,看下出一丝杂色,只有对着阳光,才能看见玉里似有一只栩栩如生的飞凤,整个簪子就依着飞凤雕琢而成,竟是极具匠心。

    “莫不是你们宝大祥的作品?”

    “谁说不是!这支簪子,是梁师傅壮年时的得意之作,在我们宝大样也是极有名气,相公可记得堂审爹爹的时候,文公达拿出的那支簪子吗?”

    “咦,那支簪子不也叫凤舞九天簪的吗?”我顿时记了起来,据说那支簪子是我老泰山送给名妓罗白衣的礼物:“怎么这一支也叫凤舞九天呢?”

    “那一支是珍珠簪,而这一支是玉簪,珍珠簪是周佛周福临周老师傅的杰作,梁师傅做这玉簪的时候,借鉴了珍珠簪的创意,为了尊重周老,故而也起名叫做凤舞九天。”

    “那如何落在了宗设手里?你们当初是卖给谁了?”

    “前杭州将军厉大人,这是他给女儿订购的陪嫁之物。”

    “哦?”我心中遽然一惊,记忆中的杭州宝大祥官司一幕幕地重新回到我的脑海里,我当然记得杭州将军厉宫,那只差点要了老岳父性命的同心结“燕双飞”就是他府上失窃的首饰,不是我当堂施展玉雕绝技,官司胜负还难料呢!

    只是如果眼前这支“凤舞九天玉簪”是和“燕双飞”一同被盗的话,那么一个在宗设手里,一个却出现在贾府衙大堂,其中的关联已经足以说?很多问题了。

    “宝大祥一案,不是丁聪一手导演的话,也与他有莫大干系,文公达只是台前的傀儡,“燕双飞”想必也是丁聪提供给文公达的,而丁聪与宗设之间必有关联,中间搭桥的,八成就是偷盗珠宝的那个人。”

    “丁聪贵为朝廷大员,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宝亭不解地问道。

    “谁知道?!”我随手把宝亭头上的那支如意犀骨簪换成了这支凤舞九天王簪,五簪泛出柔白的光华,映得一头黑发越发乌亮可鉴。

    “非要找个原因,我只想到了一点。说起来丁聪在官场上的风评有赞有弹,赞者说他是一员能吏,治理地方颇有政绩;弹者说他沽名钓誉,刻”恩,为了向上爬不择手段。可不管是弹是赞,却极少有人说他贪墨,在地方上好像也没听到过他是贪官的传言。”

    宝亭想了想,不由点头称是,我接着道:“可据李岐山所书,几年前他做淮安知府的当儿,起居就已相当讲究,等做了浙省布政使,生活更是豪奢,只是外人不知而已。

    而这绝非那点朝廷俸禄所能支撑的,何况他十年功夫就从区区知府升为手握一省重权的一方诸侯,升迁如此之快,恐怕不光是皇上看他顺眼,朝中不少人替他说好话也是原因之一,可这些好话难道是白说的不成?”

    “相公是说,丁聪另有来钱的道儿?”

    “是啊,丁聪指使手下偷来珠宝首饰,然后找人销赃于海外,这等无本买卖神不知鬼不觉,而来钱又快。当然,他现在用不着做这等下三滥的事情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其中那些来路不正的珠宝首饰,该是在丁聪还没接任浙江布政使的时候就丢失了的。”

    宝亭连忙把那只箱子里的首饰都倒出来检查了一遍,果然又发现两件宝大祥出品的首饰是官府备案的失窃物品,算算被盗的时间,确在丁聪接任浙江布政使之前。

    她又打开了另外一只箱子,揭开覆在上面的丝绒,可待看清里面的首饰,她却娇呼一声,一抹桃红霎时飞上了她的双颊。

    第八章

    静静躺在锦格里的十几件首饰式样与中土迥异,看起来却并不陌生,信手捻起一只蛇状宝石环,目光落在了宝亭宛若新剥鸡头的椒乳上。

    “嘿嘿,宝亭你不会忘了这是什么吧?”

    “相公…”

    宝亭大窘,一拧身扑进我怀里,不敢看我。她怎会忘记与我初会的那一幕,当我拉下萧潇的束胸,那娇嫩乳头上熠熠生辉的名贵乳环怎样冲击着她的视觉和心灵,而当初她卖给我的那只乳环,眼下正戴在萧潇的身上。

    “可惜,宝亭你的身子是如此完美,我都不忍心破坏它一丝一毫。”

    我扳过她的身子,撩开她鲛绫纱背子的衣襟,让一只欺霜赛雪的柔嫩酥乳暴露在阳光之下:“好在胡人的奇技淫巧当真非同小可。”

    我一边嬉笑,一边拆下交缠在一起当作悬挂支梁的蛇芯,从同一格子里拿起余下的困脂色细绳,将它一头旋子旋进相对的两只蛇口中的一个,然后细绳在乳头上缠绕一周,略一收紧,便将余下一端的旋子旋进了另一只蛇口中,那乳环已然就位,张浪鸣的两只蛇首拱卫着娇艳欲滴的乳首,竟是异常的妖艳动人。

    宝亭屏住棒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身子动也不动地任由我摆布,随着乳环一步步地被戴了上去,一层红腻也渐渐爬上了她的粉颈香肩。

    用一条钻石项链换下她脖颈上的珍珠链子,那半裸娇躯上的饰品便协调起来,宝亭这才嫣然一笑,赞道:“相公比贱妾还会打扮女人呢!”

    “还没完哪!”我邪邪一笑,拉住她背子的衣襟突然往两边一分,只听一串裂帛声响,绫纱的背子已被我撕成两半,宝亭惊呼一声,方要起身,却被我揽住腰肢,一只玉手更是被捉来按在了我蛙怒的分身上,听我贴着她耳朵说了句:“我要你!”

    她身子顿时瘫软在我怀里,那玉手已是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我的独角龙王,只剩下嘴上还尤自挣扎:“相公不是说…那个…不行…”

    “行不行那是你相公说的算!”我跋扈道,顺手扯下了她的抹胸长裙,她浑身上下就只剩下几件饰物了,羞得从没在白日里承欢过的宝亭直往我怀里钻,肌肤相贴,感受着凝脂一般的滑腻,我心中越发激荡,一把抱起宝亭,大踏步地来到挨着窗户的长榻前,让她立在榻上。

    透过竹帘向外瞧去,几个小丫鬟正在塘前花树下嬉戏玩耍,明知道有竹帘相隔,丫鬟们并不能看到自己,可宝亭还是窘得扑进我怀里。

    “相公,求求你,拉上窗帘好不好…”宝亭一边轻轻亲吻着我的胸膛一边腻声哀求。

    “不好!这么完美的躯体不能细细观赏,岂不是暴殄天物!相公我就是要让阳光照亮你身上的每一个角落,然后把你完完整整地刻在我的脑海里。”

    宝亭闻言,虽是害羞,却已喜动颜色,一双藕臂紧紧搂住我的虎腰,火热的双唇更是雨点般地打在我的胸上。

    再让她站在我面前,她也不再逃避,只是害羞地抱起双臂遮住酥胸,可我只用了一个眼神,她就乖乖地垂下了双臂,将身上所有的隐秘完全向我开放,一副任君采摘的模样。

    虽然眼前这具造化天地之秀的娇躯已是捻热,可阳光下的妩媚依旧打动了我的心,痴痴看了半晌,我才捡出一条乌金腰链系在她小蛮腰上,无数破拉得绢丝一般纤细的乌金丝从腰链垂下,宛如流苏一般,与她私处淡黑的茸毛遥相呼应,又把白皙的肌肤衬得雪腻无比。

    “好奇怪哟,人家都没见过呢…”

    拂过她的腰肢,指尖传来的热度早把她内心的火热暴?无余,虽然目光里流出几分好奇,可细弱游丝的声音却透着丝丝腻意。

    “见过的你就知道是什么吗?”我拿起一串珍珠嘿嘿笑道。不就是珍珠项链么?

    宝亭的反诘听着像是不服气,却隐隐有种期待。

    “傻丫头,还是让相公给你戴上,你就知道了。”手突然插进宝亭紧紧并拢的双腿之间,手掌一横,示意她把大腿张开。

    “羞死人啦…”宝亭羞得一下子捣住了脸,可大腿却听话地慢慢张开,那花瓣一得解放,便微微绽放开来,一股花蜜流了出来,那花蜜虽不像萧潇那般晶莹剔透,却是异常浓腻,聚在花唇上,向下缓缓拉出一条极长的银丝后,“滴答”、“滴答”地落在榻上。

    怪不得这丫头总夹着腿,原来早已阴中生楚了,我心中暗笑,望着那如同含苞牡丹一般粉嫩鲜亮的花朵,虽然脑海里又闪过了无瑕血肿的私处,可心中那股火焰却没再度消融下去。

    宝亭听到花蜜滴落的淫靡声音,羞得身子都微微科了起来,可那花蜜却像不受她的控制,大有泛滥之势,而丰腻的椒孔也越发挺拔上翘起来,只是左边的乳首被锦绳系住,越肿胀那锦绳就勒得越紧,她不由得放下手来,按住那只开始透着紫红的乳头根部,哀求道:“好相公,它都弄疼人家了,摘下来好不好?”

    “等会儿你就知道它的好处了,想想无瑕、萧潇…”

    一旦激起女人争宠的心,就算再痛苦再无耻的事情她们都会甘之如饴,宝亭果然便不再言语,只是幽怨地瞠了我一眼,可见我把珠链穿过她的双腿之间,她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羞红的脸上透出的是匪夷所思的表情:“戴、戴,这是戴…”

    “当然是戴在这儿啦!”我得意地一笑,左手将珠链的一端挂在宝亭后背那条乌金腰链的正中央,右手微微扯动珠链,那珠链便服帖地沿苦浑圆的臀缝向前延伸,再向上一提,那珠链便触到宝亭微绽的花朵,花蜜滴在珍珠上,在花唇上滚来滚去的珍珠就越发滑腻,没几下,那花唇已然完全张开,闪着晶莹光光亮的乳白珍珠含在嘟嘟的花唇里,在阳光下,那白者愈白,粉者愈粉。

    把珠链的另一头系在腰链上,宝亭已是娇喘连连,香汗微沁,我胯下也早就挺得高高,却不想太早品尝眼前这道丰盛的美味大餐,便按下心头欲火,吩咐宝亭去梳妆台取来另一只乳环,宝亭扭捏几下,才依言而去。

    方行两步,她似乎就经受不住那嵌在花唇里的珍珠滚动摩擦,脚下顿时一缓,回首欲嗔,却见我已移到了长榻的另一端,色迷迷的目光正落在她细腰丰臀上,她一怔,这才想起那珠宝箱子里哪儿还有什么另外一只乳环,分明是想看她戴着这羞人珠链行走的模样,不由娇呼一声,转身飞奔过来,一下子把我扑到在榻上,粉拳直擂,嘴里呢喃有声:“坏相公…死相公…”

    “坏相公来了!”

    望着情不自禁的宝亭,我不再忍耐,扯去自己的小衣,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抄起一只三寸金莲朝天抬去,宝亭便乖巧地把另一只秀足搭在了我的背上,隐秘的花朵为了迎接独角龙王的光临而毫无保留的开放。

    火热的分身贯入火热的花房,两个人同时发出了满足的呻吟,十天的禁锢让我的感觉异常敏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还在月信里的缘故,宝亭的花房深处竟比平素还要柔软濡腻,竟是异常的刺激销魂,加上被我顶在一旁的珠链上的珍珠在龙身上滚来滚去,我真是爽到了极点。

    宝亭没挨几下就泄了,那高潮来得异常猛烈,剧烈的收缩蠕动差点让我也一泻如注,我没能创下自己欢爱史上的最快发射记录还要归功于肩头传来的一阵剧痛。

    稍一平息,独角龙王开始发威,那粒粒珍珠也在宝亭的花唇菊蕾上骚扰不息,宝亭更是溃不成军,连泄数次,等我尾骨一麻,双手攀上布满齿痕的娇嫩双乳,手指大力掐捻着胀得发紫的乳首,分身死死抵在蜜壶深处,将浓精尽数射进花房,宝亭再度泄出的那一大才腻阴精里已是血丝连连。

    “相公千万别再自责了。”宝亭蜷在我怀里睡了小半个时辰才幽幽醒来,见我落在她淤青酥乳上的目光透着浓浓的歉意,她妈然一笑,贴着我的胸膛细声道:“今儿奴才知道什么叫“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了。”一只如棉小手那滑向我胯下,轻轻握住我的分身,媚眼如丝地道:“就怕奴…拼尽了力气,相公却不能尽倍…”

    宝亭如此善解人意,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我心中豁然开朗起来,活动了一下几乎被她压得完全麻木的胳膊,随口笑道:“嘻,我倒是娶了一个女才子呢,只是这等淫词浪曲从何习得,还不速速给为夫坦白清楚!”

    “什么淫词浪曲啦…”宝亭羞得顿时松开了抚慰着独角龙王的小手,却被我一阵轻怜蜜爱惹动了情肠,复又在龙身上摩娑起来,小声道:“是四娘了。”

    “可惜你四娘嫁晚了你爹。”

    其实她不说我也知道,除了那位师姐兼丈母娘的祖红雨之外,殷家有谁能教出这么个徒弟来?

    只可惜祖红雨嫁给殷乘黄的时候,宝亭已经过了女子修练功夫的黄金时期,仅学了星宗一点皮毛,却无法修练天魔销魂舞和天魔吟这星宗的两大绝技,不然,日宗弟子和星宗弟子的一场床上大战,该是天雷动地火一般好戏连连吧!

    一番梳洗,宝亭虽说娇慵无力,却依旧陪我去小山斋去看望无瑕母女。

    无瑕练武多年,内力深厚,加之心情愉快,身子恢复起来就极其迅速,眼下已能下地行走,萧潇她们也都聚在小山斋里准备午宴,在我回来七日后,一家人才正儿八经地吃了一顿团圆饭。

    席上萧潇告诉我,无瑕生产的消息被薛夫人泄露出去,本就惹得贺客盈门,偏偏宗设集团覆灭的消息也传到了苏州,虽然语焉不详,可都说我和鲁卫在其中立了大功,更有传言说鲁卫将高升刑部,而我则接替鲁卫出任苏州通判,于是相干不相干的人都来道贺,弄得竹园应接不暇,苦不堪言。

    看着桌上堆得满满登登的贺礼,我也不由得苦笑起来,鲁卫、南元子、沈希仪、沈熠这样的朋友送来贺礼自是理所当然,大江盟、慕容世家甚至铁剑门这些打过交道的江湖门派来贺也算合情合理,自己闯荡江湖尚不足一载,结交倒是满天下了,可却不知这是幸事或是不幸?

    第二天中午便在秦楼大摆答谢筵席,又与鲁卫、南元子小聚一番,才知宗设覆灭,震动朝野,主将沈希仪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捷报被南京以八百里加急送至京城后,龙颜大悦,下了八百里加急调令,急调沈希仪入京,极有可能要官复原职;副将乐茂盛已擢升为千户所千户,据说还有一美差等着他接任,其他诸将也各有封赏。

    鲁卫上调刑部也非空穴来风,不过是北京变南京,南京刑部已有人提议调鲁卫出任浙江清吏司员外郎,却被鲁卫婉拒。

    而得知我和鲁卫参与了剿倭行动后,江湖突然变得安静起来,且不说聚在松江沈家的武林中人一下子做了鸟兽散,就连大江盟和慕容世家都悄悄地把人员撤出了敏感地区,按鲁卫的话来说,朝廷在剿灭宗设之后,很可能因为信心膨胀而寻求另一个打击目标,眼下谁也不敢惹事生非,给朝廷提供攻击自己的借口。

    至于我,因为速营的内幕只有少数人掌握,传言并不比鲁卫多多少,只是知道白澜底细的几大门派已然察觉到,想阻止我接替白澜已经越来越不现实了。

    第九章

    接下来的几天,先是五位师娘联袂而来,然后竟是慕容千秋带着隋礼悄然而至。

    “别情,恭喜恭喜。”

    慕容一见到我就连连拱手道喜,可笑容可掬的脸上却隐约透着一丝拘谨。

    我明白是因为我在官场江湖的地位急剧升高让他感到了压力,想到还要靠他牵制大江盟,便展开笑颜,快步上前与他热烈拥抱起来。

    “怎么样,老哥,我够神勇吧,一生就是一对双儿。”

    “别吹了,”慕容哈哈大笑,笑容开朗起来:“那是我弟妹的功劳!”

    又摇摇头一脸遗憾:“可惜我那两儿子没一个争气的,都他妈的跟我一个熊样,不然的话,我就下聘礼了。”脸上肥肉堆在一处,看起来与女儿刚出生的时候颇有些神似。

    听他这么说,倒让我一时难以接言,他两个儿子我自然认得,说起来当真是虎父犬子,只是慕容护犊,这话只能由他自己来说。

    含笑盯着他胖脸看了半天,把他看得都有点不自在了,我心里也有了主意。

    “说真的,你这模样若是个女人,也就比钟无盐强上那么一星半点儿,不过男人嘛,丑点算什么,关键是要有才,郎才女貌嘛!只是我那两个侄子实在比我姑娘大太多了,想要我女儿做儿媳妇,老哥你赶快再生俩儿子去!”

    “一言为定!”

    慕容乐得眉花眼笑,愿浪礼献上贺礼,长命锁虽然寻常,可是以?其罕见的昆仑玉雕琢而成,也算相当贵重的一份礼物,与慕容仲达仓促送来的玉镯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我谢了一番,又替五位师娘谢过他帮忙处理佃户抗租一事。

    两人畅饮之后,从秦楼秘密接来庄青烟和“秦楼四小”中的叶小童,一边嬉戏,慕容一边道出了此行的目的。

    “别情,老哥是来向你求援的。”他一边漫不经心地揉着叶小童那对豪乳,一边诚恳地道:“他奶奶的大江盟欺人大甚!齐放这老小子暗渡陈昌,把店都开在了老子眼皮底下,偏偏陈焯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替大江盟说起好话来,真是气死我了!”

    “是霁月斋吧!”

    我顿时明白他是为了什么事苦恼,霁月斋在扬州设有分号,大江盟一接手,自然就把生意做到了慕容的老家根据地里,前几天得到消息的时候,光顾着分析大江盟与宋廷之、丁聪之间的关系去了,却忘了考虑慕容世家会作出什么反应。

    其实利用各种手段打入对方的领地,这本是大江盟相慕容世家都曾采取饼的手段,而两家对对手的打击也是不遗余力。

    没等两家开战,大江盟最密切的盟友之一、在江北拥有重要基地的鹰爪门就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不仅门主况天被人暗杀,江北基地也全部被摧毁,虽然至今凶手不明,可多数江湖人都认为慕容世家脱不了干系。

    而甫一开战,慕容世家布置在江南的主要力量福临镖局也几乎被全歼,在江南的四处分号只剩下了应天一处尚在苟硬写,因为它的业务几乎已经完全停顿了,眼下只是让慕容世家的人有一个充足的理由驻扎在应天城内。

    按照以往的惯例,霁月斋扬州号绝逃不过慕容世家的攻击,可眼下的形势却让慕容世家顾虑重重,谁都知道扬州是慕容家的地盘,谁都知道大江盟是慕容家的死对头,一旦霁月斋出了什么问题,第一个怀疑目标自然就是慕容世家,如果朝廷真的正在找借口向江湖几大门派开刀的话,慕容世家岂不是拱手送上口实吗?

    可一点表示都没有,慕容世家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于是便想从我这里打探一下朝廷的虚实。

    慕容点头称是,我斟酌着词句道:“陈焯和老哥一向合作愉快,不太可能一下子就偏心大江盟,他性子软弱,最是怕事,估计是有人和他提起过大江盟与老哥你之间的矛盾,他怕闹出什么乱子来影响自己仕途,所以事先敲打你几句。”

    心里却在盘算,自己如何利用这一点来获得最大的利益。

    “隋先生也是这么说,”慕容一高兴,阳物顿时活泛起来,弄得叶小童娇啼婉转:“倒是我…错怪他了!”

    旋又眯起小眼,恨恨道:“八成是大江盟自己找上了门威胁他,那呆子做官做得这么窝囊,也他妈的够丢人的了!”

    “他毕竟是个读书人,胆子小嘛!”

    “别情,你还是个解元哪!”慕容恭维了一句,却又叹息起来:“本来以为你今年定是要去京城会试的,有顶进士老爷的帽子,凭你的本事,桂大人再帮衬一下,用个几年功夫把扬州府拿下也不是什么天方夜谭,届时咱哥儿俩一配合,岂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比皇帝还自在?你倒好,去打什么劳子倭寇去了!怎么,想当大将军啦,还是老弟你另有打算?”他话锋一转,竟探起我的底来。

    “不是我另有打算,而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半真半假地道,倒不是我对取代白澜的地位不感兴趣,当初确实是白澜赶鸭子上架,制造种种形势,做出种种姿态,让我不得不考虑他的提议。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呵呵,放眼江湖,有谁敢让你身不由己…”

    “老哥,咱俩关系非同寻常,我不瞒你,有人开出了优厚条件,我凡人一个,当然动心喽。”

    反正关于白澜选中我接替他的传言在几大门派里已不是什么秘密,我乐得大方相告。

    慕容眼睛一亮,喜道:“这么说,江湖传言老弟是白大人选中的接班人乃是确有此事啦?真是天助我也!”

    “你别高兴太早!”我正色道:“白大人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江湖,而他眼下心情不好,你别轻举妄动,去触他的霉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大江盟和慕容世家和平?处对我来说绝没有什么好处,可若是眼下慕容世家采用暴力手段摧毁霁月斋扬州号的话,我敢打赌,大江盟一定会藉机发难,动用自己在官府的力量对付慕容,因为嫌疑人实在太过明显,让大江盟有了说动官府的充分理由。

    这不像应天镇江的那场战事,毕竟应天镇江不是两家的总舵所在地,又是相互攻击,谁也逃脱下了干系,而事情一旦演变成宫府介入的态势,很可能造成大江盟一家独大的后果,这可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

    “哦?”慕容大概是想到了江湖另一则传言,顿时沉吟不语,只在叶小童身上埋头苦干。

    “其实对付霁月斋的方法很多,找百八十个地痞无赖成天去捣乱,散布谣言败坏它的名誉,再不让你旗下听月阁的姑娘去勾引它的伙计…”

    “这些招数我都试过了,”慕容苦笑道:“别情,你们读书人想出来的损招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隋先生也是这么说,可陈焯放出话来,他毕竟是一府之长,我也不能不给他面子啊!”

    “那唯有正面出击,从商场上打垮霁月斋。”

    “可我对珠宝行业一窍不通…”慕容眨巴着小眼,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我闻言已心知肚明,原来他早有意正面打垮霁月斋,却把主意打在了宝大祥的头上,虽然他确实因为他说的这个原因,放弃了对宝大祥扬州号的收购,心里暗骂他一声老滑头,脸上却不露一丝声色。

    “做热不做生,这本是商家铁律,不过就像大姑娘开苞一样,凡事总有个头一遭,大江盟也没做过珠宝,他不照样接手霁月斋了吗?”

    “大江盟虽然不懂行,可霁月斋的老人懂呀,大江盟一接手就宣布伙计一个都不裁,霁月斋还是按老规炬开店,老哥若是插手珠宝业,那可真是从头做起呀!”

    我却嘿嘿一笑,问道:“霁月斋成立不过一年,就与宝大祥、积古斋三足鼎立,何也?”

    慕容一怔,想了半天,沉吟道:“别情,你知道我是个粗人,对女人用的那玩意儿平常也不上心,记得好像一开始我那几房女人说同样的东西,霁月斋就要比宝大祥、积古斋便宜一两成,后来又说霁月斋的款式旁人做不出来…”

    我抚掌笑道:“嫂夫人说得一点不错!霁月斋先以低价吸引客户,再以品质留住客户,这就是他能在极短时间内崛起的原因,不过低价战略是面双刃剑,只能行得一时,却不能长久使用,这就像老哥你在镇江应天卖盐一个道理。”

    “霁月斋真正的杀手□是它网罗了一批行里的顶尖高手,其中最成功的就是说动了宝大祥七大档手中的六个跳槽投奔霁月斋,这六大档手的加盟,让霁月斋珠宝的品质超越了宝大祥和积古斋,从而站稳了脚跟。不过,这一切都是霁月斋原来的东主宋廷之的功劳,换句话说,一旦宋廷之离开霁月斋,这些行里的顶尖高手会真心实意地为大江盟卖命吗?”

    慕容眼睛顿时一亮:“别情,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老哥,我只能再告诉你一句话,寻常的老百姓没有几个愿意扯进江湖的纷争里。”

    送走自觉收获颇丰的慕容千秋,我先去府衙拜会知府白同甫,他见到我自然十分亲热。

    说起来自从他与我结交以来,好事不断,不仅不必再担心哪天丢了纱帽,而且此番因为沈希仪在奏章中提及苏州府保障有力,加之其他种种因素,吏部给他升授中宪大夫、加荫一子叙用并记大功一次的同时,已经着手把他列入考察对象,很可能要提拔重用。

    “别情,还是你说得对,皇上年轻气盛,不喜欢缩手缩脚地做事,我看吏部的考评中,竟有一句“勇于任事”,想来就是那道弹劾周前宽的奏章带来的好处了。”

    他指着邸报得意洋洋地道,只是随即收敛起笑容,惋惜道:“不知吏部是怎么搞的,你和鲁卫此番立了大功,吏部却只给了点口惠,莫非别情不欲与唐佐争功?”

    其实这份邸报,我比白同甫还要早一步看到,朝廷此番嘉奖与上次不同的是,所奖之人都隶属于文官系统,沈希仪经历一番宦海起伏后,已经学得圆滑了许多,捷报奏章写得滴水不漏,白同甫、松江知府俞善默、吴县知县等一干给过速营帮助的人,不管大小多少,他一个都没拉下,甚至连谦字房的老板何定谦他都提上了一笔。

    不过,这其中大有轻重厚薄之分,白同甫沾了我的光,三分苦劳被说成了十分,自然光彩照人,引来了吏部的关注;对我和鲁卫,沈希仪更是不吝笔墨,可邸报上却只是一笔带过,鲁卫授了个承德郎,而我也只是给无瑕挣来了一副诰命。

    桂萼发了八百里加急告知我此事原委,原来这竟是出自他和方献夫的建议。

    桂萼直言,他和方献夫因为大礼一案虽得皇上恩宠,却与士林交恶,除了少数像丁聪、白同甫这样的投机分子之外,大多数文官对两人敬而远之,皇帝虽然有心更换这些文官,却非一朝一夕之功,故而两人不得不与军方改善关系,以求得到军方的支持,此番把剿倭功劳尽遍军方,就是要示好军方,同时为沈希仪重新返京大造声势。

    只是桂方两人在第一时间见到沈希仪的奏章之后却为难起来,与白同甫们的地方支援之功不同,我和鲁卫是实实在在的战功,特别是再经过沈希仪浓墨重彩的渲染,说是首功也不为过。

    可如此一来,军方处境就相当尴尬,毕竟我和鲁卫都是文官一系,二人权衡再三,在从秘密渠道得知白澜已经上疏推荐我作为他的接班人之后,终于下定决心,建言皇上将对我与鲁卫的重奖勾去,又将沈希仪的奏章删改后才转交吏部,以全军方之功。

    白同甫自然不知这其中竟是如此曲折,只道我要成全朋友,越发对我敬佩不已,或许在他想来,我将来早晚是要走金榜题名那条正途的。

    而他知道自己有望再高升一步,对政事也就重新焕发出了热情,我原本只想待上个一刻半刻的,可等我从府衙出来,已是月上中天了。

    从府衙回家正路过秦楼,我下意识地走了进去。

    秦楼依旧热闹非凡,却少了许多江湖面孔,大江盟相慕容世家虽然还分别租住着秋水乐水两处别院,可人员大多已经撤离,这两处顿时冷清下来。

    大江盟只留下了齐功等数人,连李思、李岐山都返回了杭州,而慕容世家更是只留了一个无名之辈,以示眼下无意与大江盟争雄。

    李岐山留信说,他此番调回杭州,想来是与大江盟接手霁月斋有关,大江盟缺少懂得经济之人,他这个能写会算的干才就显得相当珍贵,而大江盟原本连我假扮的那个王稷也想一并调回,却被他借故推掉,至于李思则完全是因为他和苏瑾过从甚密,怕我迁怒大江盟,索性调回,让我眼前清静。

    李思会那么听话?我随手把信扔进了火炉里,看它霎时化成一股青烟,大江盟对李思能有多少约束力?

    心中哂笑,想来不久我们还会在秦楼再次相遇,只要苏瑾还在…

    从玉角楼向东望去,花树掩映中的第一栋小楼就是苏瑾的爱晚楼,那里寂静无声,只有一灯如豆,似乎李思的离去把小楼主人的心都带走了。

    哼,你为什么偏偏不求去呢?这秦楼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

    冷眼再向东看,停云楼却是灯火辉煌,琴声悠扬,孙妙虽然对人冷漠,对银子却很有感情,可凭她出道几载攒下的银子就足够过上安宁小康的生活了,为何要听从我的召唤屈身秦楼?这琴歌双绝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呢!

    目光转回梳妆台前,就如我见过的所有女孩的梳妆台一样,上面摆着几样胭脂水粉,只多了插在瓶中的一枝桃花,拿起那胭脂盒子,却见盒底烫着一个小小的“同”字。

    京城同心堂?六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讲究起来了?我心中微微一怔。

    其实六娘本就是个生活极其精致的女子,她所用器皿物事几乎样样都极精雅,只是相识好长一段时间,却未见她用过这点染修容之物,直到…

    应该是那场大病之后的事情吧,我想起六娘镜前那回眸一笑,杏眼桃腮竟似女儿一般,同心堂的胭脂水粉是宫里嫔妃们的御用之物,在江南极是难得,六娘倒是真下本钱呀!

    只是此番她倒是舍本求未了,女子养颜,首重心神,次重饮食,再次睡眠,最末才是点染,这么晚了,她不歇息,却不知又去应付哪路神仙?说来白秀被我收服,已是忠心耿耿,何苦事事都要她亲劳亲为?

    随口问服侍的小丫鬟,六娘哪里去了,那小丫鬓满脸红云,期期艾艾地说不清楚,见我皱起眉头,更是几乎要哭出来,问了半天,我才明白,六娘的贴身丫鬟明珠正在伺候无瑕月子,而这几天服侍六娘的丫鬟又突然生病了,这小丫鬓只是临时顶替,连六娘的面还没看见,我就闯了进来,偏偏白秀别的没怎么交待,倒把遇到我这个少东家该如何伺候说的详详细细,弄得这小女孩一见到我就心神不定。

    看小丫鬟比隋宝儿还要年幼一两岁,我不禁暗骂白秀胡闹,一摆手让她下楼,不禁想起与师娘一起来苏州的隋宝儿来了,几个月不见,楚楚动人的少女身上已经能感觉到狐媚的味道,不仅吸引男人,就连女子也不知不觉地受其影响,阖府上下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

    听大师娘墨夫人说,宝儿眼下只是练到了皮相外着的阶段,等再过半载,媚态内敛,才是媚功初成,那时就需要我来指点她继续修练了。

    大师娘说这番话的时候,宝儿正和紫烟在屋外玩耍,记得上次两人相见,还颇有互相别苗头的架势,而眼下两女好得竟似蜜里调油,不仅是宝儿变了,紫烟也变了,再想起紫烟也正在修练一种特殊的功夫,而开始修练的时间好像就是在遇到宝儿之后,我当时心中暗暗好笑,原来六娘也有一颗争强好胜之心呀!

    把困脂盒放回原处,不经意发现书箧中微露锦笺一角,抽出一看,几行秀气小楷书的却是“牡丹亭”里的一段。

    “原来托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这可是思舂之曲呀!我心头忽地一动,朝窗外望去,玉角楼下,十几株牡丹正迎月怒放,花旁小径上,一绰约女子在月光下达迤而来,步履曼妙,彷若神仙,却正是六娘。

    第十章

    “动儿,你不去陪你媳妇女儿,怎么跑到干娘这儿来了?”六娘亲自沏了一吓煞人香端上来含笑问道,或许是方才行得急了,她双颊隐隐透着一丝粉意。

    “宗设一战,我还没把详情告诉您哪!”回来之后,诸事繁杂,竟没找到时间与六娘讨论一下这一战的得失,本来到秦楼只是临时起意,此刻倒真想听听她的见解了,于是把战役经过详细述说了一遍,就连与魏柔之间发生的一切我也如实相告。

    “动儿,你这一战赢媒男!”六娘话一出口,方觉自己说的太过严厉,又补了一句:“当然,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干娘您别安慰我啦!”我苦笑道。

    “动儿,不是干娘说你,像你这般自恃武勇,保不准哪天宝亭她们就做了寡妇,干娘是替你担心。”六娘眼下满是关切之色。

    “不会了,不会了,再说不是还有干娘您指点我吗?”我笑道。

    “干娘岂能跟你一辈子?倒是那个宋素卿是个人才,真心归附你的话,对你日后掌控江湖大有裨益,动儿你要多下点功夫。”

    我一皱眉:“干娘如何不能跟我一辈子?!再说,我王动堂堂男子汉,如何事事依靠妇人?!”

    “好了,算我说错了。”六娘嫣然一笑,旋即肃容道:“就战役本身而言,不管过程如何,基本目标已然达成,就算成功了,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动儿你要小心宗设死灰复燃。那华青山、赫伯权两人甚为关键,应尽快找到两人的下落,斩断宗设与中土武林的联系纽带,则宗设短时间内再无力祸害江南。严格说起来,此战更重要的意义恐怕还在于它对朝野两方的影响。”

    听六娘把她的想法说了一遍,倒是与我不谋而合。不过,她几乎没有提到魏柔和隐湖,这让我颇有些奇怪,便出言相问。

    “这就是你的可取之处了。”六娘道:“依我看,魏柔性情似柔实刚,隐湖当权者不查,很可能让她心理逆反,从而和师门产生裂痕,你倒不必大过心急。”

    她瞥了我一眼,笑道:“心急吃不着热豆腐。”

    然后话锋一转,“宗设溃败,动儿你的心思也该放在江湖上了,今儿慕容千秋来苏州就是一个信号,江南江北看似风平浪静,可两家私底下的小动作却都不少哩!”

    我点头称是,遂把慕容来意说了一回。

    “求援?”六娘微微一笑:“他只是来确定一下你的态度而已。前两天青烟从唐天威嘴里得知,那宝大祥扬州号竟有慕容家的股份,而唐门老六、百草堂堂主唐天运已经开始接触霁月斋的大档手准备挖人,慕容岂会不知?”

    我大吃一惊,慕容世家竟然和唐门联手,这可是震动江湖的大事件,两强联手,完全可以改写江湖格局。可转念一想,心中已然明了,这定是唐天威背着唐天文私下与慕容结交,否则,即便唐三藏隐瞒这个消息不告诉我,去松江与沈家做珠宝交易的人也该是唐三藏而不是唐五经才对。

    唐天威若是老老实实地研究他的毒药,该是唐门值得大书特书的大功臣,可惜为了儿子,却要弄得身败名裂,甚至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倒在秦楼乐不思蜀了,是不是唐五经从监狱里放出来了?”

    六娘点点头:“唐五经也在秦楼住了一晚,说是要赎曹小月,被我借口说你不在家给推托过去了,看他迷恋小月的模样,估摸不会轻易罢手。”又问:“沈熠没给你消息吗?”

    我不好意思地笑道:“那时我心思都放在了无瑕母女身上,与他只是匆匆见了一面,松江那边织造铺子的工程正紧,也离不开他,我们俩都没顾上唐五经这个小王八蛋。”

    想起唐五经在黑石村抛下何素素独自逃生那一幕,便提醒六娘:“他虽然贪花,可天性薄凉,一个小月恐怕栓他不住,等他下次再来,叫叶小童、张小修一并伺候他。”

    忽又想起回蜀的唐天文,也不知道他清理门户清理得如何,看唐天威父子依旧敢在秦楼流连,想来唐天文就算是重掌唐门主导大权,一时也不敢拿自己大哥开刀,十有八九是不了了之了,我心中不由暗忖,索性布局就让唐天威父子一同死在女人肚皮上,一劳永逸地解决老丈人的大难题。

    六娘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窃笑不已。时已过子夜,两人谈兴正浓,我怕宝亭她们傻等我回去,就想叫小丫鬟去竹园知会一声,告诉家人我今夜在秦楼歇息。

    六娘这才发现四周的丝竹声早已断了,只有几处精舍尚有灯光闪烁,便催我回家,说我最近半年与家人聚少离多,既然身在苏州,自然要多陪陪家中诸女。

    听六娘说得有理,我匆匆告辞而去,途经牡丹馆,听里面隐约传来云雨之声,心里暗哂,唐天威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如此旦旦而伐,就算他有诸般奇术助阵,恐怕也要被青烟吸尽精髓了。

    街上早已寂静无人,唯有月影相伴。只是没行几步,忽然觉得黑暗之中似乎有道冰冷的目光直刺过来,自己就像是被毒蛇盯住了一般,竟是说不出的难受,心中一惊,霎时间提起全身功力,假意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行走,六识却已经完全开动起来,朝四周探测过去。

    打鼾声、磨牙声乃至磨豆腐的磨盘声从街北一股脑地传进了左耳;街南小俩口的拌嘴声,情人幽会的欢好声,孩子的呓语声,还有绵长的呼吸声…

    我身子骤然发动,幽冥步施展开来如鬼魅一般迅疾无声,只是当我一脚揣开那户宅院的大门,院子里已是空无一人,倒是房里传来一阵惊叫。

    我冲进屋去,却见一对男女正惊恐万状地望着我,身上却无丝缕,我扭头回到院子,细想这短短一刻发生的一切,心中已是冰凉一片。

    “这人是谁?他轻功内力绝不在我之下,究竟是什么人?”江湖十大乃至武承恩、宗设的名字飞快地在我脑海里掠过。

    “如此跟踪我又意欲何为?”

    深深吸了口气,却隐约嗅到一股淡雅的困脂香气,女人?我心头蓦地一动,这香气绝不是魏柔,莫非是…鹿灵犀到了?

    “可是隐湖鹿仙子大驾光临?”

    我朗声道,一连说了三次,只惊起了一群梦里鸳鸯,惹来一片骂声,却不见有人回应。

    夜里不怕惊世骇俗,我飞奔回竹园,众女果然都在等我回来,虽然脸上都有倦意,却个个安然无恙,我那颗悬着的心这才堪堪落回了原来。

    只是众女见我跑得呼呼直喘粗气,都诧异起来,七嘴八舌地问我出了什么事。

    “当然是想娘子们啦!”

    不敢把事情告诉她们,怕徒惹得她们担心,可心里仍有些不安,随手拉过身边的宝亭和萧潇拥在怀里,一边暗恨自己怎么没生出七八只手来,一边暗自琢磨这突如其来的蹊跷事情。

    众女闻言或嬉笑或娇瞠,仿佛数朵颜色形态各异的鲜花争奇斗艳,霎时间一室皆春。

    “今儿晚上谁也不准走,老爷我要开无遮大会!”

    于是小山斋的浴池里臀波荡漾,乳浪翻滚,就连宝亭也禁不住众女的央求,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我欢好起来,唯有解雨守着最后一丝底线,未曾真个销魂。

    一番胡天胡地,宝亭、武舞体力不佳,已泄得头昏目眩;玲珑这些日子操心母亲,也是精力不济,四女早早递了降表去书房歇息,借大的浴池里只剩下我和萧潇、解雨三人。

    我靠在白玉池壁上,紧紧抱着萧潇,生怕她飞了似的。而跨坐在我身上的萧潇虽然已经连泄了两回,却还是用玉女天魔大法练就的后庭谷道紧紧里着独角龙王蠕动不已,而一双玉手却在我周身几大穴道上细心搓揉按摩起来。

    其实我身子真的已经倦极了,毕竟在水中欢好要比寻常多费一倍力气,而即使不算解雨,也是以一敌五,就是个铁打的人儿也经受不起。

    可今夜不知怎的,我就是想在我女人的花房里注满我的精液,只是连着射了四回之后,萧潇就怎么也吸不出我的精来了。

    “哼,也不知道怎么了,一下子变得这么疯!”

    解雨去雪藤躺椅上取了自己的月白肚兜穿上,回来坐在池边,一边娇嗔,一边抱着我脑袋靠在她的大腿上,学着萧潇的样子按摩起我的双肩来,她家医术渊博,手法自然精妙,我顿时舒爽地哼哼起来。

    “相公他…是有心事…”萧潇却温柔地望着我细声道,那痴情的目光里分明有着几分怜惜。

    还是萧潇呀!我心中顿时一阵叹息,把她又往怀里紧了紧,八年的时光让萧潇熟悉了我的一切,我已然融进了她的生命。

    “他有心事?”解雨小手蓦地一停,我双肩的动作瞒不过她,她自然明白萧潇的话应是没错,狐疑道:“萧潇姐姐,相公他以前也是一有心事,就这般胡闹吗?”听她说得天真,我不由哈哈笑了起来,萧潇却窘得给了解雨一粉拳,瞠道:“死丫头,净胡说。”

    转头柔声道:“相公瞒着不跟夫人说,自然是和江湖有关,不,该是直接与竹园有关才对,相公是怕惊吓着了夫人吧!”

    她顿了一下,望了解雨一眼,续道:“贱妾和雨妹妹虽然武功不入相公法眼,可我们姐妹联手,能讨得好处的在江湖上也没有几个,就让贱妾姐妹替相公分忧!”

    “怪不得方才你这丫头推三阻四地非要等到最后,又拖着雨儿不让她走,原来心里早拿好主意了!”我恍然大悟,小肮狠狠扭动了两下,下体浓密的毛发磨在萧潇娇嫩的花办上,激得她一阵乱颤。

    说起来萧潇一身武功足以排进江湖名人录的前三十名,再加上鬼灵精怪又有一身出色暗器功夫的解雨,能占到她们便宜的江湖的确没有多少。

    虽然她们联手也应付不了江湖十大的攻击,可细想十大中也没有一人有理由来攻击竹园,倒是自己钻进了牛角尖里。

    不过,江湖尚有不知名的奇人异士,虽说自己出道以来一帆风顺,但一旦得意忘形,疏于防范,没准儿就要吃大亏了。

    把遇到的蹊跷事儿说了一遍,两女听说那人的功力竟不在我之下,也有点紧张起来。

    “不会是鹿掌门吧,这么藏头露尾的,不像是隐湖的风格哩!”解雨虽然知道我对隐湖没什么好感,可毕竟心里对隐湖还有几分尊重,不像萧潇那般直呼鹿灵犀的名字。

    “相公,莫不是在太湖牡丹阁出现过的那个黑衣女子?”

    “不是,那黑衣女子该是我魔门弟子,想找我没必要弄得这么神秘。”

    仔细回忆在太湖牡丹阁发生的一切,那黑衣女子身上的幽香确与院中残留下来的胭脂香气不同,何况我心中已经认定她该是我魔门的顶尖高手,而魔门三宗虽然明争暗斗,却依旧遵守魔门铁律,门下弟子绝无自相残杀的恶习,心里反倒希望今夜这女子和那黑衣女子是同一个人了。

    “虽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可也没必要杞人忧天。”我见两女有些心神不定,只好反过来温言相劝。

    解雨却沉吟道:“当年我家参与争夺药材及长江上游船运的控制权,青脶等蜀中七大门派结成联盟对付我家,我家那时的实力远远不如现在,相比之下,七大门派实力明显占优,一段时间几乎日夜围攻我家,全仗我太祖爷爷无畏公学得机关阵法之术归来,在我家布下天罗地网,消耗了七派的力量,最后才在金沙江一战中将七派彻底击垮。”

    “嘿嘿,你相公对机关之学也是颇有研究的呀!只是机关阵法阻得了宵小,却难以对付真正的江湖高手。”

    我明白解雨话里的意思,其实竹园已经布置了不少机关,虽然当时布置竹园的时候我并不在家,可六娘的机关阵法之学与我不相上下,所设机关阵法颇为可观,只是在我看来,把那些机关倚为屏障尚有很大不足。

    “相公也不把人家的话听完。”解雨低灯□宋乙话,才道:“干娘的机关设计得当然很精妙,可她老人家宅心仁厚,留了许多余地,如此一来,就恐怕难以对付那些穷凶极恶之徒。不过,若是再辅以我家的机关,就算十大能破去机关,也要费一番周折,足够姐妹们聚在一处,共同御敌了。”

    “既然有这种手段,为何不早说?!”我心中大喜,却板起面孔呵斥道。

    “那些机关歹毒异常,人家怕相公你误会嘛…”解雨委屈道,转眼看萧潇正在偷笑,才知道我那一脸怒容乃是假的,那掐捏我肩头肌肉的五指顿时变成了粉笔,却被心情大好的我一下子拉进了水里,水花激荡间又是一池春色。

    第十一章

    剿灭宗设带来的热潮很快就过去了,只是偶尔能从茶楼酒肆里的说书人那里听到一些熟悉的名字。

    那个在黑暗中窥视我的神秘女子再也没有出现,大江盟和慕容世家也像是商量好似的不再烦我,齐功来找我的唯一原因就是他又为了庄青烟和化名宋难策的唐天威争风吃醋了。

    江湖平静得不见一丝波澜,仿佛所有的恶人都被这明媚的春天所感化而改邪归正。

    这突如其来的宁静竟让我一时无所适从,游手好闲地过了几日才觉得自己该干点什么,于是我一下子成了苏州城里最繁忙的官员。

    轻闲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捕快们仿佛又回到了鲁卫刚当政的年代,街头巷尾又开始现出他们勤勤恳恳的身影。

    虽然我不时埋怨一下鲁卫没给我留下什么积年大案,好让我一展才华,可修理那些鸡鸣狗盗之辈也是快乐无比,苏州的老百姓更是从无数鸡毛蒜皮的小事里熟悉了他们的推官。

    年轻的学子们也找到了他们新的领袖,当然激发灵感的醇酒美人从此有了付帐之人,十几个天资聪慧的贫寒士子得到了资助,其中的两个身边更是多了添香的红袖。

    而旖旎的夜晚让我似乎回到了从前──那时师傅尚在,而我还是个无忧无虑、一心只知走马章台、攀花折柳的快乐少年,虽然竹园比不得扬州的春色十里,初晴楼、云梦阁比不得闻香院、碧涛台的歌舞喧天,可在我胯下婉转娇啼刻意承欢的娇妻美妾却每每让我如痴如醉。

    “是不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呢?”

    鲁卫在自家的后院摆下简单的酒席,庆祝他的干外孙女也就是我的女儿满月,席上,我这样问鲁卫,而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我已看见一个高大儒雅的文人施施然走进了院子。

    “白公…”、“晓生兄…”、“白晓生…”、“白──澜!照你这么个走法,咱们猴年马月才能赶到京城?!”

    站在船头正出神凝望着江里一轮浴别夕阳的白澜,似乎根本没听到我说话的声音,我顿时泄了气,从苏州出来开始,他就这么一副模样,路上的景致,无论是小桥流水,还是绿柳人家,都对他有着非同寻常的吸引力,仿佛他并不是在这烟雨江南生活了十几年似的。

    我不理会白澜,和老艄公对酌起来,那老人家虽然把自家陈酿的名字都忘了,却还记得我和杨慎。

    “那小伙子真是又俊,学问又好,俺在江上几十年,也没见过几个…怎么,他是个状元公?怪不得,人家是文曲星下凡哩!小伙子,俺看你也挺有学问的,你是个什么元呀?”

    “老人家渡过杨升庵?”白澜不知什么时候转了过来,拿起老丈的酒喝了一口,却呛得咳了起来。

    “是啊,就是去年冬天的事儿,陆眉公就是护送升庵公才来江南的。”没有陆眉公,我和白澜之间会不会发生这么多故事还两说呢!

    把过江的趣事说了一遍,自然少不了那首“临江仙”,白澜听过,就有点痴了,反覆颂了几遍“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突然笑了起来。

    “原来升庵也知道,他没多少机会看这江上的青山夕阳了。”

    我心中的疑惑此刻全有了答案,原来白澜这么留恋江南风光,竟是怕自己再回不来了,心中顿时一片茫然,不知道此去京城究竟是福还是祸。

    “别情,你与我不同,我和皇家毕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往好处说,会给你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助益,可同样的,猜忌也会随之而来,特别是我掌控江湖十几年,手里握着许多人的秘密。”

    他轻轻太息了一声,才接着道:“不必皇上说,我也会自请留京,再也不出京城半步。所以别情,你在京城千万按捺下你风流的性子,别叫哪个金枝玉叶相中了你。”他苦中作乐地道。

    于是,这一路上我再也没催促过他,本来十几天的路程,两人却足足走了一个月,方才到了京城。

    “别情,你可来迟了!”’萼如今的气派与应天时截然不同,光是这座与江南小桥流水的风格大柑迳庭的豪宅大院已经让我生出了“一入侯门深似海”的感觉,再看门房里等着桂萼接见的官员,品秩最低的一个胸前也绣着鹭鸶,比起我这个七品推官还要高出两级。

    众人见是桂府大管家王泰亲自把我带进府来,顿时交头接耳起来,纷纷打探我究竟是何许人也。

    见桂萼亲自迎出客厅,王泰也仔细打量起我来,似乎要把我这张脸牢牢记住,听我叫了声“姑夫大人”,他这才恍然大悟,陪笑道:“老奴就想,这是谁家的公子这么英俊潇洒呢?原来是侄少爷。”’萼成了皇帝眼前的红人,各地想要巴结他的人如过江之鲤,可他毕竟新贵,根基未稳,又与京城六部的文官颇有仇怨,他自然不敢收受贿赂,可皇仙痛下来的豪宅总要有人管理,自己做官的体面也要维护,若是靠朝廷那点微薄的俸禄,一年十二个月,桂府恐怕有十一个月要喝西北风了,眼下桂府能维持住这么大的排场,几乎完全是靠我的银子,桂萼怕出篓子,碰巧妻子王氏与我同乡,便干脆让她认我做了侄子,如此一来,总算可以堵住那些谏宫的悠悠之口了。

    “正月里你就该来京才是,今年的会试,没有几个出众的人物…”

    家宴席上,桂萼还在为我没参加会试而惋惜,王氏在一旁却不以为然,说我侄儿才学过人,就算有几个出众人物又能如何,听得立在王氏一旁的香玉抿嘴直乐,妩媚动人的模样不时引来桂萼儿子桂靖爱慕的目光。

    桂萼把妻子和一双儿女都叫来作陪,显然是真的要把我当作自家人了;而我送给桂萼的侍女香玉至今尤是处子之身,我内心也不禁对桂萼生出一丝敬意来。

    宴罢,我和桂萼在书房里密谈起来,没有了旁人,桂萼脸上浮起几分忧色,竟不似我想像中的意气风发,仔细一看,他已是鬓染霜白了。

    “见了你的密函,我才知道皇上要召见你。”

    这我早猜到了,毕竟他和白澜不是一个系统的人,聪明一点的皇帝也绝不会把公事全部交给一个人来掌管,桂萼聪明绝顶,想来不是为了此事而忧心,果然听他续道:“非是我不关心你,那白澜虽有专奏之权,可想探得一点消息也并非不可能,只是近来廷争不断,我竟觉得有些心力交瘁,无心他事了。”

    听他说出如此丧气的话来,我不由吃了一惊,我之所以同意了白澜的提议,很大程度是因为我觉得在朝中有得力奥援,万一桂萼心灰意冷,挂冠求去,我的如意算盘岂不顿时落空?忙问朝中出了什么大事。

    “先是大同戍军叛乱,我替军方说了两句好话,竟遭满朝文官群起而攻,不是我保举了唐佐平乱,上月尽诛叛军首脑,那些人还不知道要攻击到什么时候呢!”

    “接着皇上的伯感④皇太后寝宫失火,偏偏皇上此时提出要把生父献?帝的祀庙建在太庙里,结果满朝文武除了我与叔贤之外,俱齐声反对,就连张璁席书也说此事应缓,弄得我和叔贤极为狼狈。”

    皇上尊宠亲生父母天下皆知,而杨廷和的退仕和左顺门廷杖事件已经宣告皇帝在大礼一案中的胜利,可在这种情况下,朝臣竟然还有勇气对抗皇上,就连我都吃惊不已,可细想一下,方知问题的根源。

    “皇上一片诚孝之心固然可嘉,可惜时机不对。虽然因为④皇太后对他生母章圣皇太后不够尊重,他心中一直耿耿于怀,可也不能在孝慈寝宫起火的时候提出这么个议案来,百官若是不反对的话,颜面何在?”

    “这我和叔贤焉能不知?!”桂萼无奈地道:“我俩都曾苦劝过皇上,奈何他执意而为,我俩也只能选择在朝上全力支持他的提议了。后来礼部折衷,提议在大潮旁修建献皇帝的把庙,皇上派我监工,可户部、工部凡事左推右挡,互相扯皮,过去了半月,却连个地基都没挖好。”

    献皇帝的祀庙非同小可,所费必然巨万,我也不敢开言大包大揽。桂萼续道:“我自己受点委屈也就罢了,更让人忧心的是,皇上今年尚不满十八岁,立皇后亦不过三载,只因未有子嗣,便已有近侍引进方士道人晋见皇上,去年龙虎山上清宫遁士邵元节一言契合上意,至今还居于显灵宫未曾离京,我真怕前朝故事再度发生!”随即长叹一声:“唉,一进中枢,方知为官之艰险!”

    我和白澜乃是秘密进京,一路之上连馆驿都未曾住饼,自然看不到朝中邸报,也就不知这短短一两个月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见桂萼意兴阑珊,有心鼓舞他的斗志,想到沈仪蒙他保举平叛得胜而归,想必已受重用,也算桂萼拉拢军方有所成效,遂问起了沈希仪的近况。

    “唐佐有大将之才!”

    果然一提起沈希仪,桂萼脸色就有些许好转:“他眼下已官复原职,为京卫指挥同知,圣眷正宠,说起来,别情你真有识人之明。”

    “那是唐佐自己有本事,我只是因缘际会罢了,不值一提。”桂萼眼下已大贵,我可不想让他觉得我常怀挟恩之心。

    桂萼含笑不语,半晌,突然问我来京之后的行?,我说进京之后哪儿也没去就径直来这里了,他赞许地点点头,道:“别情你此番前来京城,千万要谨慎行事,不可大张声势,叔贤、唐佐那里你暂且不要去,回到白澜处你就学人家黄花闺女大门不出,二门不入。”

    我心中一怔,虽然此番前来乃是皇上秘密宣召,可既然可以来桂府拜访你桂萼,为何不能去见见方师兄和沈希仪呢?’萼似乎察觉到我的困惑,沉吟了一会儿,才解释道:“皇上年轻有为,但行事常常率性而为,又因大礼一案屡遭群臣反对,对臣下颇有猜忌之心。白澜去年年底已上疏求去,推荐你为他的接班人,可就因为皇上知道你我关系深厚,反倒将白澜的奏章搁置一旁,置之不理。”

    我故作惊讶地“啊”了一声,桂萼却感慨道:“说起来真是人事难料,你弃会试而去剿倭,我和叔贤都大不以为然,不料竟成了转机,后来我和叔贤分析,你此举竟是一举三得。”

    我这回倒真的惊讶起来,见桂萼扳着指头数道:“一来,你放弃博取宝名的机会去剿灭倭寇,皇上就认为你是以国事为重,不管事成与否,已经给皇上留下了一个好印象;二来,剿倭大胜,让皇上意识到你是个文武全才,这可比白澜奏章上写的那些东西有用得多,此刻皇上心中恐怕已经有意启用你,只是怕你我之间的关系容易形成尾大难掉的局面,这时沈希仪的奏章又送来了一个机会,之后的事情,你看到我的信也该清楚了。”

    我不由笑了起来,开玩笑道:“可惜我一场宝劳只换得一副诰命,就算是诰命也成,倒是给我多弄几副呀,我房里七八个女人眼巴巴地盼着呢!”

    心道,桂萼非但不为自己名义上的侄子争功反将功劳尽遍他人,也让皇帝对他越发信任吧!

    “别情,等你接替白澜,就只会害怕封赏太多了。”桂萼也被我逗得笑起来,又道:“你我姑侄关系想来也瞒不过皇上,若是你走科举正途倒也无碍,可惜你执意要与江湖打交道,不如此的话,难消皇上疑心。等接到你的密函,我就知道这招棋走对了。”

    两人又商议了一番皇上召见时的对策,随后又聊起眼下的时局来,桂萼告诉我,我师兄方献夫眼下正在与张璁一道加紧编赞《大礼集议》,准备作为献给皇上十八岁生日的大礼。

    提起皇上生日,我拿出给桂萼准备的皇上及皇太后的寿礼交给桂萼,桂萼谢了,随口说章圣皇太后的庆生十分低调,问我如何得知。

    我便把胡世宁委托唐门替他采购寿礼一事说了一遍,桂萼听说是皇太后五十大寿,微微一皱眉,冷笑道:“这个胡永清倒是两边讨好呀!”

    “这是从何说起?”我一怔,毕竟事关唐门,我便问道。

    “别情你有所不知,过五十大寿的是④皇太后而非皇上生母章?皇太后,此皇太后非彼皇太后呀!苞世宁丁忧回乡,尤上疏支持我和叔贤,我以为他是同志,没想到他对④皇太后也是一?孝心,而这位④皇太后可是杨廷和一派的支持者呀!”

    我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心里却暗生悔意,看来这官场之上,真的是一句话都不能多说,否则便会害人害己。

    第十二章

    托桂萼给苏州家人报个平安,又给方献夫和沈希仪留了书信,我便住进了白澜家里,可一连十几天,却不见皇上召见,那白澜也是来去匆匆,倒是他妻子宜伦郡主时常过来嘘寒问暖。

    宜伦是个有着皇家风度的美人,可我知道那张优雅面孔的背后是一颗善妒的心,且不说她身边所用侍婢无一出众之人,因为七年无出,不得不替白澜置妾,结果前后两妾容貌都远逊于她,而她五年前生下一子后,那两妾更是被她打入了冷宫,我不禁暗替我那个未曾谋面的师姐宁白儿的未来担心。

    不过如此倒让我静下心来,不是埋头客房苦读诗书,就是住报园里练功。

    说起来,自从出师以来,我还从没这么长时间地专心修练过,从鲁卫那儿学到的易筋经与天魔心法互相参照,已经小有心得。

    这日午后,我正在房里作画,隐约听见有人匆忙向这里走来,不一会儿,就见白澜低头快步从假山后转了出来、皇上下旨了?我心中一喜,可待看清了白澜那张苦脸,我知道自己猜错了。

    果然,白澜进屋支吾了半天,才长叹一声,道:“人言“天机不可测,人事不可知”,诚哉斯言!”

    “难道事情有变?”我讶道。

    “没有啊?”白澜一愣,才苦笑道:“别情,你错会意了。”又问:“可记得我在途中说的话吗?”

    我心道你路上讲的话何止万万千千,我上哪儿知道你指的是哪一句?

    刚想摇头,心头却蓦地─动,迟疑道:“白公,不会是哪家金枝玉叶看中了我吧…”

    不料白澜却点了点头,我诧异道:“白公,我一进京城就从未出过白府,连方师兄和沈希仪我都没去探望,在京城里认识的人一双手就能数得过来,里面可没有半个金枝玉叶,这是从何说起?”

    “家有贤妻啊!”

    我这才明白,原来是宜伦郡主惹来的麻烦。白澜告诉我,封地在大同的代王俊杖因为朝廷平定了戍军的叛乱,故而派世子昭王充耀来京谢恩,充耀的妹妹宁馨郡主也跟着来京游玩,几日前,几个在京的藩王郡主聚会,宜伦无意中提起了我,却引起了宁馨的好奇,非要见我一面。

    “她不知道我早已娶妻生女了吗?”

    “本朝以来,多少人为了一个驸马仪宾的名号抛弃了发妻?这些天潢贵胄,早就习惯了那群奴才的嘴脸,自然觉得只要自己喜欢,就没有到不了手的东西,一旦看中了你,才不管你娶没娶、嫁没嫁哪!”

    白澜一脸无奈:“让我头疼的是,别情你太优秀了,很容易让女孩子变得疯狂,我怕宁馨对你一见倾心,缠得你不得安宁。”

    他顿了一下,又道:“别情,我能做的我都做了,眼下只是把这场约会推到你觐见完皇上之后,其他的恕我帮不了你了。”

    我不怕多娶个女人,但我怕娶到一个妒妇,闹得我家中不得安宁;即便宁馨不是妒妇,那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也很可能给家人带来伤害,何况我怎会舍弃宝亭?!

    而宁馨也不会甘愿做妾──我还没狂妄到真的以为独角龙王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地步,再想起宜伦的善妒,心中对这些金枝玉叶实在没有多少好感,不免真的有点头疼了。

    “奶奶的,这个宁馨郡主怎么不去找沈希仪?他是她爹代王爷的救命恩人,不怕得罪她,让她吃一记沈氏闭门羹,或许能清醒清醒哩!”

    “宁馨今年尚不满十八岁,她管沈希仪叫叔叔哪!”

    “哦?”我眼珠转了一转,心中有了计较“实在推不开,那就去吧,不过,要带着沈希仪一同去见宁馨。”

    白澜迟疑了一下,才点头称是。我知道他因为宁白儿的缘故,与唐佐不是那么和睦,此番也是想藉机解开两人心中的芥蒂。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我辞官不干了,想皇上总不会逼我停妻再娶吧!

    再说,谁知道届时宁馨会是个什么心思?咱也别在这儿杞人忧天了。倒是你准备怎么安排我师姐呢?”两人难得有机会单独会面,我便问起了宁白儿的情况。

    白澜顿起愁云:“宜伦已经听到了点风声,好在去教坊司找白儿的时候,她已经被你那个管家高七接走了。没找到人,我就来个死不认帐,她闹闹也就没招了,只是把我看得死死的,哪儿也去不得,回来这么多天,我只偷偷去看过她一次。唉!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我心里顿时大怒,我一个淫贼,尚知疼爱自己所爱之人,如此对待宁白儿,岂不让她伤心?

    可又不好说他,突然间就觉得这白府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压抑,这七月流火也让人烦闷不已,强压着心火,对白澜道:“白公,那我替你去看看宁师姐吧!”

    “桌犹豫了一下,才道:“也好,反正京城里没什么人认得你,只是要记得桂大人的话,凡事千万谨慎。”

    出了白府,我竟觉得自己仿佛是─只逃出笼子的小鸟似的,自由畅快得差点放声欢呼起来。深深吸了口气,平静一下心绪,四下─打量,顿时明白方才白澜的叮嘱绝非无的放矢,丰城胡同里的大树下,纳凉的人三五成群,下棋的、夫序的、说书的、卖大碗茶的、剃头的,嘈杂的声音一下子都灌进你的耳朵,让你一厂子就融进了这火热的生活里。

    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人民的生活果然安逸富足。只是当你拥有一对像我这般锐利而又经过了刑部第一探案高手指点的眼睛,你就会察觉到其中的两人和这幅动人的画卷并不那么协调。

    连白澜都有人监视呀!虽然明白这只是皇上监控臣子的一种手段而已,可我还是暗暗感慨了一番。

    在胡同里溜跶了一圈,那两人只是偷偷写了点什么,却没如何注意我,想来我尚未成为关注的目标。

    离开丰城胡同,果然没有人跟踪,不过找还是绕了一个大圈子才去了宁白儿暂居的缨子胡同,这儿离白府仅隔了两条街,而旁边的粉子胡同就是京城有名的商贩聚集区,当初选在这里,也是为了白澜来去方便。

    一扣铜环,半晌才见一老妪探出头来,见来人并不相识,也不发问,就要关门。

    “你是莫大娘吧,我是从江南来的,是你家相公的朋友,王动王别情。”

    老妪仔细打量了我一番,这才把我让了进来,陪笑道:“大官人勿怪,老婆子虽然听说过官人的大名,可没见过,不过,看您这模样,一准儿差不了。”

    进了宅门,迎面是一道驶婷防加壁,向左穿过月亮门,再进了垂花?,却见一美妇带着两个稚婢已恭候在内宅院里。

    这陌生的少妇却让我心底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一愣神才发觉她羞花闭月的娇颜上散发出的母性光辉,像极了孕中的无瑕。知道她就是宁白儿,忙上前快走两步,深施一礼道:“小弟日宗王动见过宁师姐。”

    宁白儿甫一见我,脸上闪过一丝失落,旋即浮上─层惊喜,想来定猜到了我的身份,听我通名,嫣然笑道:“听相公说师弟到了京城,奴家一直渴欲一晤,以报师弟襄助之恩,不想今日才得相见、”又唤两个丫头:“苏湖、李芦,过来见过师叔。”

    “一家人千万别说两家话。”我嘻嘻一笑,转眼细看那两个稚婢,果然是两个美人胚子。

    把我让进正房客厅,两婢送上茶水就退下了,宁白儿随口问我在京城住得惯不惯,我一面做答,─面打量着厅里的摆设。

    屋里虽说物件不多,可几案椅机、炉瓶书橱都极其精雅,记得高七曾经告诉我,他只是以我的名义购下了这座老四合院,还没来得及布置,桂萼就让他带着给松江织造局的书信速速返回了江南,当时只留下了─千两银子。看这客厅的布置推算,整座宅子的装饰所费应在万两,白澜是绝对拿不出这笔钱的,想来宁白儿定是星宗的重要人物,可以支配本宗的钱财,方能将此宅装饰一新。

    只是偌大的宅子只住了一妇两婢一妪,未免冷清,再想想宁白儿如此精心布置此宅怕是只为了吸引白澜,我心头没由来的一阵酸楚。

    “眼下人口是少了点,不过孩子生下来,这儿就会热闹了,现在真用不了那么多人。”宁白儿似乎看破了我的心事,淡淡一笑道。

    “师姐自己觉得好就好。”我能听出她心中对白澜的依恋和对今后生活的向往,不禁暗叹男女情事真乃天地之间最不可理喻之事,白澜纵然才学过人,可一个惧内就几乎可以断送宁白儿今后的幸福,她竟毫无怨言,想想星宗那些前辈,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我和宁白儿几乎同时举起了茶杯,屋里静了下来,过了─小贬儿,宁白儿才问道:“师弟见过皇上了吗?”

    我摇摇头,见宁白儿轻蹙蛾眉,颇有担忧,便道:“师姐不必担忧,我和晓生兄都好好的,什么事儿也没有,是皇上不知道在琢磨什么,迟迟不下旨。”

    “那他也不催催皇上。”宁白儿说完,自己也乐了,随即轻轻一叹:“我当然盼着师弟能早日接替相公,好让他从江湖里解脱出来,他一个文弱书生,在江湖里□混,那是命悬游丝的事儿。何况,师弟若能掌控江湖,必然对我神教中兴大有裨益,我自然心急了。”

    “师姐,恕小弟直言,据小弟所知,星宗早已将魔门的教义大部抛弃,三宗合一,星宗怎么能忍受其他两宗的行径?”

    “师弟看过神教的教义吗?”

    我顿时哑口无言,说起来惭愧,我虽然知道魔门原本是从神秘宗教门派演化而成,可对它的教义却毫无所知,师傅只是将魔门的武功传下,对教义根本就是只字不提。

    而我老丈人日宗守护使萧别离倒是想让我学习一番,可被我推脱拒绝了,而他热心武学显然要比关心什么教义强上百倍,又是个彻头彻尾的行动派,见我不听,也就罢了。

    宁白儿见状微微一笑:“这倒怪不得师弟,想来令师逍遥公就从来没和你提起过神教也大有可能。”

    “师姐所言极是,我后来是从门内一位长辈那里才知道师傅的身份。”

    “那师弟尚未继承日宗宗主之位了?”见我面露窘迫,她恍然大悟,噗哧一笑,道:“失敬失敬,原来是日宗宗主大驾光临,弟子倒是失礼了,只是,想不到日宗除了尊师之外,门里的长辈也是一样的胡闹性子。”

    她这一笑顿时艳光四射,媚态横生,藕臂轻抬,一只嫩白小手捣住了小嘴儿,动作曼妙无比,那清脆的笑声中更是透着一丝若隐若无的靡靡之音。

    我没想到她竟突然使出了星宗两大绝技天魔销魂舞和天魔吟,一时心旌摇曳,急忙运动不动明王心法,才静下心来。

    “师姐也不怕我反击闹出什么事情来。”宁白儿的媚功还在萧潇之上,我心头一动,笑道:“是不是师姐有意魔门教主之位?那小弟我拱手相送就是了。”

    “我只是见猎心喜罢了,神教三宗宗主都神秘的很,见到一个不容易,我岂能轻易放过?至于神教教主,我只是星宗守护使,岂敢觊觎教主宝座?”

    “那星宗宗主…”

    “我师傅已在一年前故去了,眼下宗主之位空悬,我和祖师姐等几位师姐妹都无意于此,将来就看苏湖、李芦她们几个小字辈里谁的天份更高了。不过,师弟若是有意神教教主之位,我倒是可以暂摄本宗,以促成三宗主的聚会。”

    听她与其他星宗弟子尚有联系,我便提起了太湖牡丹阁里遇到的那个黑衣女子。

    宁白儿想都没想,便否认是星宗弟子:“星宗虽握有天魔刀的刀法,可几乎无人修练,因为不知道天魔刀法的修练法门,练起来事倍功半。就算会用此刀法,星宗也没人有这么强的功力,即便是我师傅在全盛时期,恐怕也很难挤进十大去。”

    又提起月宗,她比我了解的只少不多,我便转了话题。

    “既然师姐对魔门如此热心,为何不继位星宗宗主,进而整合魔门呢?有晓生兄帮忙,这很有可能变成现实。”

    宁白儿摇摇头,道:“相公他能以平常心看待神教,我已经知足了,毕竟神教曾经肆虐江湖,而且神教教义和武功心法中,也确实有很多难以让世人接受的东西。”

    她虽然没明说,可我大体上能猜到一些,光是她星宗,就有许多不足与外人道的秘密。

    萧潇修练的玉女天魔大法与天魔销魂舞同宗同源,修练过程中数度需要男人相助方可越过难关,萧潇幸有我在一旁护持,而宁白儿呢?若是光靠白澜,她大概什么心法也修练不成。

    如此推演,就算我没看过教义,也知道教义里定是鼓励门下弟子无论男女俱放开身心,将伦理道德统统抛去,而这或许就是导致魔门和各大门派交恶的关键。

    “我能做到的,就是让师弟成为相公的接班人,放眼神教,只有师弟你才能将神教教义去芜存精,让神教发扬光大了。”

    听着她有些空洞的声音,再看她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卸下了一副重担似的那么轻松,我突然恍悟过来,在宁白儿乃至萧别离、武承恩的心里,魔门,或许我该称它神教才对,大概只是一种象征意义的符号罢了。

    就像没有人愿意做亡国之君一样,也没有人愿意神教是断送在自己的手中,他们的任务只是如同传宗接代一般把这个符号一代代的传递下去,所谓发扬光大,该是自我保护的另类诠释了。

    虽然在星宗两大绝技的修练上颇有所获,可我从师姐家出来的时候,心情还是有些压抑,不过拐进了粉子胡同,那些红男绿女和此起彼伙的吆喝声就很快让我忘记了烦恼。

    “北地的女子和江南还真是大不相同呢!”

    我目光不时落在那些抛头露面的少女身上,她们大多是街两旁商铺人家的女儿,高挑的身材,鼓鼓的胸脯,挺翘的屁股,看起来活力四射、野性十足,那眼神大胆而又火辣,绝不似江南的小家碧玉那么扭捏羞答。

    “小扮哥,我家的酸梅汤好喝着呢,又解渴,又带凉,又加玫瑰又加糖,”一家茶贪铺子里探出个女孩的脑袋。十六七岁的少女闪着大眼睛笑嘻嘻地望着我,声音甜脆无比:“不信?您弄碗尝一尝…”惹得对面铺子里的几个女孩都笑了起来。

    “不想喝酸梅汤了,有别的吗?”

    “冰镇河鲜,又凉又鲜又爽口。”女孩见我停下脚步,头一缩,须臾,门帘一挑,那少女蹦跳着出来,拉住我的袍袖摇蔽道:“小扮哥,进来尝尝吧!”

    她不知道她可爱的笑容和鲜活的肉体对眼下的我具有多么大的吸引力,天生亢阳之体的我,在一个多月未近女色后,已经越来越难以压制心头的欲火了,嗅着那处子体香,我心头蓦地升起一团火来。

    小店里坐满了客人,那丫头就把我径直领进了后院,前店后院的格局倒让我想起了南元子的老三味,只是这院子大了许多。

    树荫下摆开了六七张桌子,也几乎坐满了客人,多则六七人、少则三五人围坐在一桌,认识不认识地枣在一处,一面摇着蒲扇,品着香茗,喝苦冷饮,一面谈天说地,纵古论今。只有靠东厢房的一桌因为大半暴露在阳光下,众人或许是由沟没牛就只坐了一个老头。

    就非了瞧我身上的?服,飞快地打量厂一圈院子里?客人,便领着我坐在那张桌子旁。

    “冰镇河鲜?”丫头递过蒲扇问道,见我点头,她一拧身轻快地转进了店里。

    我肆无忌惮地盯着她扭动的腰肢和裸露在外、泛着蜜腊色光泽的半截滚圆胳膊。

    直到她消失在布帘后,就听耳边传来豪爽的笑声:“我的好爷,我巴巴儿的来献勤儿,不料转扑了一鼻子的黑灰,得了,我今儿再给您抖搂点新鲜货,不然,您心里非骂我棒槌不可。”接着一票人嚷道:“快说,快说!”

    我转头一看,却见树荫当中,一青壮汉子袒胸露腹站在桌边,一边给一商人模样的中年人打着蒲扇,一边眉飞色舞地道:“白牡丹,大伙儿都知道吧,卖艺不卖身,是那百花楼响当当的头牌红清倌儿,你们猜怎么着?嘿嘿,昨儿被人开苞了!”

    “杜大哥最喜欢说这些无聊事儿!”

    就方满满一大碗冰凉的冰镇河鲜放?我跟前随口道,又凑?我耳边小声笑道:“我给你多盛了一勺,小扮哥你慢慢吃哦。”

    对面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却是笑谵的语气:“丫头唉,你真是个偏心眼子哩!”

    那少女却不怎么害羞,嬉笑道:“邵爷爷你眼馋啦,那我给您再添点去,不过,五文钱拿来。”

    丫头很快就消失,前店又传?她甜脆的吆喝声,想必地对每个客人都大抵如此,就算看我顺眼,也就是多给我盛一勺罢了;而那边开始是几个汉子争论起来,后来几乎波及到了所有的客人,好像人家都不相信白牡丹已经失了身。

    敢叫白牡丹的还真都有点本事哪,我不由想起了苏州快雪堂的白牡丹,这百花楼的白牡丹是不是一样妖媚动人呢?

    低头看这冰镇河鲜,不过是家乡唤做莲藕菱角粥的小吃罢了,吃上一口,倒真是又凉又鲜又爽口。

    “小扮是外乡人?”

    我正胡思乱想,却听对面老人问道,知道自己的模样瞒不过老北京,随口应了一句“是啊!”不过听那老人的语调,似乎也夹杂着一点江南口音,便抬头望了他一眼。

    老头看上去五十多岁,生得十分瘦小,相貌也寻常,梳着─只孩童似的朝天髻,一身细布衣衫虽然旧了,可浆洗得十分干净。

    “会试的举子早该散了…”他望了一眼我手上的玉扳指,欲言又止。

    “落第了。”既然老头想差了,我也没必要纠正他,倒觉得挺有趣:“寒家尚算宽裕,索性就在京城住下,等下一科开考。”

    “哦,小扮心胸开阔,非比寻常。”老头捻须微笑,沉吟道:“不知今年大比,出了什么题目?”

    “首题是“如琢如磨者,自修也。”…”没能参加大比心中毕竟有憾,我便让白澜寻来题目自己做了一番,不然,还真被这老头问住了。

    “嗯,《大学》右三章“释止于至善”中的一句,好题目,小扮是怎么做的文章?”

    咦?这老头是个读过书的人?我迟疑起来,听说京师卧虎藏龙,他别是个什么高人隐士,或者朝中的大臣微服私访吧,把白澜提起的几个朝中重臣从头想了一遍,却没一个能对上号的。

    “小扮不必多疑,老夫也曾数度赶考会试,却都名落孙山了,听你说落第了,就想看看你的文章和我当年孰强孰弱,来推算一下今科的进士学问如何。”

    我这才释然,便把私下做的文章颂了一遍,那老头闭着眼睛细细聆听,脸上却无甚表情,直到我说:“…材质以琢而益精,物欲以琢而尽去,其如琢也,天下惟至粗之物于磨炼为宜耳,乃君于更精之用,若不惜以治至粗之法治之,心体以磨而益净,故无稍玷之神明,性分以磨而益莹,故无不发之光彩…”他才突然睁开眼来,细细打量起我来,嘴里沉吟道:“这么一篇好文章都没中,今科的进士可不得了呀!”

    “命也!”

    “桌看过我的文章,就说一甲不好说,二甲前几名?没问题,再听老者这么一说:心中那份感慨倒真是发自肺腑。

    老头眨了眨眼,突然向前店喊道:“兰丫头,有纸笔吗?借用一下。”方才那丫头应了一声,说等一下,却又吆喝起来:“大哥哥、小姐姐,我家的酸梅汤好喝着呢,又解渴,又带凉,又加玫瑰又加糖,弄一碗尝尝吧!”

    “哥,我渴了。”

    “就快到了。”

    “不,我偏要在这儿喝!”

    前店传来兄妹俩的争执,男人似乎拧不过自己的妹妹,只好答应,不一会儿,就听见三人似乎是向自己这桌走来。

    兰丫头喊了老头一声,说纸笔来了,老头应声抬起头来,目光却是一呆,而这时院子里嘈杂的声音也突然小了下来,我心头忽地一动,缓缓转过头去。

    第十七卷

    第一章

    “美人儿,大美人儿。”

    千家女儿千家态,我房里的女人就是燕瘦环肥,千姿百态,可我从没见过身材如此惹眼的美女。

    一张玉雕粉琢的娃娃脸虽然透着颐指气使的味道,却因为明艳如花,还是让人觉得相当可爱。

    细布的淡黄纱绫豆绿沿边对襟背子,白杭娟绣花裙子都是大家闺秀时下最时髦的款式,却穿出了别样的味道,背子的对襟别出心裁地加了几条丝带,系在胸前,不但勾勒出了一对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挺拔双峰,而且丝带被风吹得飞荡飘摇,更平添了几分飘逸。

    背子也不似江南那般长的遮住了后臀,却只到小蛮腰处,越发显得身材纤浓得度。蜂腰轻摆,系着的那条葱绿丝带若隐若现,悬着的大小五六块玉佩叮当作响,着实悦人耳目,只是腰间别着一把七寸短匕,似乎在警告登徒子,别打她的主意。

    寻常女子身上添了这么多零碎饰物,早显得凌乱了,可眼前这个少女看着却是错落有致的精彩,不为别的,只为她那高得出奇、几乎与我相当的身材竟是一副天生的衣服架子,一样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就比别人多了几分神采,配着孩童一般的天真笑脸和少妇一般的丰满身躯,自是出奇的动人。

    “只是…怎么好象在哪儿见过她似的?”

    我心头涌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略一思索,心下已恍然,这少女竟和我那已经习惯了富豪人家千金小姐生活的妹妹有着几分相像,只是容貌更加娇美。

    目光转到她身边那位比她尚高出半头的高大书生,细看之下,俊雅的他果然和我也有着三分相似。

    少女似乎浑不觉自己已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一进院子就东张西望起来。

    那书生却颇为鄙夷地扫视着院子里唧唧喳喳的众人,只是目光落在我脸上,才微微一怔,转眼见那少女好奇地望着树荫下那个袒胸露腹的汉子,他面露不悦,轻咳一声,拉了少女一把,冲我这边一努嘴:“去,坐那边去,快吃快走,省得回去晚了老王他们又急了。”

    那少女嘻嘻一笑,依言坐下,却坐在了老头身旁,正对着她方才打量的那个汉子,目光只是在落座的瞬间才在我脸上转了一转,旋即又飘到了树荫那边。

    书生见状,阴沉着脸重重哼了一声,挪动椅子,遮断少女的视线,她这才收回目光,瞧了瞧我的冰镇河鲜,又看了看老头的酸梅汤,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和她同桌的是一个潇洒儒雅的少年。

    我不由一阵气结。记得自从修炼了不动明王心法,气蕴神凝,自有一种动人风采,只要我愿意,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吸引绝大多数女孩子的目光。

    可眼前的这丫头竟似对我熟视无睹,不由激起了我的好胜之心,加之心火正盛,于是暗运心法,脸上渐渐透出神采来。

    “两碗酸梅汤?”兰丫头把纸笔放在老头面前,问刚刚落座的两人,又见我的已吃了大半,便想问我什么,可目光转到我脸上,就似被粘住了一般再也移不开,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小…哥哥,嗯…再、一碗吗?”原本甜脆的声音陡然变得羞涩起来。

    我展颜颔首,兰丫头心更是怦怦直跳,不等书生回话,逃也似的转身就走。那少女却把她喊回来,指着我那碗冰镇河鲜说她也要这个,可等抬头对上我深邃的目光,她神情突然微微一呆。

    “到底是人老了,记性差了,可惜一篇好文,老头只记下了三几段,小哥你看对是不对,可否将其余赐下?”那老头笔走龙蛇,顷刻就写满了一张纸,把它推到了我面前,一看,却是一手漂亮的行草。

    被老头横插一杠,女孩这才清醒过来,冲我大方一笑。我虽然暗怨老头多事,可得到卖弄学问的机会,也算失中有得,嘴上一面谦称不敢,一面却运笔如飞,等兰丫头扭捏地端来各人要的东西,一篇文章已然写就。

    不料那少女看了两眼就兴趣索然,身子一歪,一面掏出丝帕擦拭额头鼻翼的香汗,一面又趁机去偷看那汉子,那汉子似乎感到了她的目光,便刻意摆出姿势,汗珠从他脖颈流下来,阳光一照,那肌肉盘结的胸膛油光发亮,越发显得雄壮。

    倒是那高大书生颇为好奇,凑到老人跟前把文章看了一遍,面容渐渐沉静下来,目光在我和老头身上逡巡了几个来回,却不说话。

    “没道理呀!”老头翻看着我的文章自言自语,书生这才忍不住道:“晚生看这篇文章论证精当,道理分明,老丈如何说它没道理呢?”

    “文章当然是好文章,可这样的文章竟然落了第,老头原本以为这位小哥的字不大出色,不入考官法眼,可公子你来看看,这字笔力遒劲,章法有度,嘿嘿,这样的卷子也落了第,真是没道理呀没道理!”

    我心中一紧,这老头要我写下文章,原来竟是要看我的字!

    说起来本朝会试,确有文章锦绣而字体难看以致不中的例子,可我显然与此不同,在旁人眼里,自己不中真是没了理由。

    可事实是我并没参加会试,一旦老头把此事传扬出去,我岂不犯了造谣惑众之罪?!连忙笑道:“要不怎么说一切都是命呢!头场眼看就要结束了,自己却把墨砚打翻,污了试卷,弄得心情大差,后两场文思全无,如何中的!”好在每科会试,总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这理由倒还说得过去。

    “可惜!不然,就是一位翰林公了。”老头一阵惋惜,见墨迹已干,便把纸折好揣进怀里,笑道:“小哥年少,等三年未必是件坏事,他日金榜题名,小哥这副墨宝老头就可以换上许多酒钱了。”然后冲前店喊道:“兰丫头,算帐了。”

    见他欲起身离去,我心下顿起狐疑,他连我的名字都没问过,如何得知我下科是否榜上有名?

    略一留心,突然发现,旁人都被那蒸笼一般的天气蒸得汗流浃背,可他坐在大太阳地儿里,额头鬓角却不见一丝汗迹。

    饶是我修炼不动明王心法已近寒暑不侵之境,可这么大热的天,脸上还是能见到丝丝细汗,而寻常老人虽然心水枯而少汗,可若是一点汗都没有,不是心水尽竭离死不远的话,就是练有佛道两家清心寡欲的功夫,修为已达上乘境界,而眼前这老头,精神矍铄得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将死之人。

    邵…爷爷?

    我心念电转,把知道的武林人物想了个遍,却没想起哪一个前辈高人姓邵。再想来京后桂萼、白澜提起的朝中人物,心中蓦地一动,猛然想起来京第一天桂萼说的那番话来。

    莫非…他就是一言契合上意的龙虎山上清宫嫡传弟子邵元节?

    我不由仔细打量起老头来。龙虎山上清宫乃是道家符箓派领袖,相传藏有男女双修的丹道奇术,虽然绝足江湖,可代代都有高手。

    心有所疑,就觉得这老头眼神做派就还真带着那么点仙风道骨,暗忖,若真的是他,倒是不必问我姓名,去打听一下谁的卷子被污了,就该能找到我的资料,当然,失望也在所难免了。

    此时却听树荫里传来一阵暴笑,接着听那精壮汉子朗声道:“得了,各位哥哥都这么说了,我杜老四恭敬不如从命,各位哥哥就等着瞧好吧。”

    说着,他竟然径直走到了我们这桌桌前,就那么敞着胸露着怀地冲那少女一拱手,笑道:“这位小姐是才到京城的吧。”

    “滚!”

    那书生厌恶地瞥了杜老四一眼,骂道。

    老头见状,本已抬起了屁股要走,却又坐了回去。倒是那少女肆无忌惮地望着杜老四,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是啊,我们才来没几天呢,你怎么知道的?”

    我暗自摇头,看着少女的肌肤体态,少说也有十八九岁了,可心智怎么和她的那张脸一样都停留在了孩童时代?

    不说别的,单她那口官话,没有半点京片子味儿,一听就知道是外地新近来京的。

    “这就是眼力架儿!”

    杜老四也不理会书生,笑着对少女道:“京城这么大,好玩的地方又多,小姐人生地不熟的,自己如何能把这好玩的地方都去了?回到家,别人问,去过滴水岩吗?小姐说,没去过,再问,那去过碧云寺吧,小姐说,也没去过,别人还不得以为小姐是蒙人啊!哥哥我对城里奔儿熟,干脆领你四处走走。”说着,就要去拉那少女。

    那书生见状大怒,猛地站起身来,左掌快速截向杜老四伸出的爪子,他身高臂长,身子只稍稍前倾,整个桌子四周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只听“啪”一声脆响,左掌已然击在了杜老四手腕上,就在接触的一瞬间,书生掌缘在杜老四的尺关大穴狠狠一划,随即小臂如灵蛇一般扭曲贴在杜老四的胳膊上猛然一带,杜老四猝不及防,身子一下子就被带了出去,踉跄了几步,眼看就要摔倒,他伸手胡乱一抓,正抓到那老头的胳膊,而那老头似乎没八两重,根本吃不住他的劲儿,两个一齐跌倒在地。

    金蛇缠丝手?!

    我心中蓦地一震,这可是武当鹰蛇十二变中极有威力的一招啊,这书生是从何处习得的呢?虽然他表现出来的武功在我眼中根本不值一提,那鹰蛇十二变中的前八变在江湖上也颇有流传,可这书生招式严谨,运用自如,显然是受过名师指点。

    几乎摔了个嘴啃泥的杜老四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全不顾一旁哼哼唧唧的老头,照着桌子就是一脚,不想那书生眼明手快,双掌按住桌面,桌子没飞起来,杜老四却抱着脚疼得呲牙咧嘴地叫了起来,一转眼看见正瞧得眉花眼笑的少女,脸顿时涨成了紫茄子一般,一个虎扑就想把少女抱在怀里。

    却见从白裙里飞出一道红影,正击在他光溜溜的肚皮上,他大叫一声,仰面跌倒在地,看他肚皮上已被划开了一条五六寸长的口子,鲜血直流,那少女却毫不在意,拍手笑了起来。

    我正把那老头扶起来,见状两人不由面面相觑,这丫头下脚怎么如此狠辣?!

    树荫下顿时炸了营,杜老四的同伴抢上前两人就去探他的呼吸,却听少女笑道:“不过划破了点皮儿罢了,死不了!哼,可惜挺顺眼的人儿,竟然是个呆瓜,人家又没说不和他去,他着得什么急呀!”

    众人听她还说风凉话,俱围了上来,大声鼓噪起来,可都看出这兄妹俩会功夫,下手又那么狠毒,谁也不敢上前。

    倒是那书生瞪了自己妹妹一眼,似乎是怪她惹是生非,随即掏出一只锦袋扬手扔进人群中叫嚷最凶的一个汉子怀里,沉声道:“里面是上好的刀伤药,还有二十两银票,算我替我妹妹赔罪。”只是那语气听起来却没一丝一毫的歉意。

    那人把锦袋里的东西倒出来一看,果不其然,周围立刻有人动了贪念,一撸胳膊,就冲了上来,被那书生飞起一脚踢了出去,竟接连撞到了好几个人。

    “不开眼的家伙,想讹人?”书生潇洒地掸了掸衣襟,冷笑道:“不问问你爷是谁,瞎了你们的狗眼!”转头对少女道:“我们走!”抬腿就朝院外走去。

    众人见他骤然换上一副霸王表情,又瞄了瞄他高大的身躯和斗大的拳头,不由得气势俱沮,下意识地让出一条路来。

    “那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呀?”

    兄妹俩眼看到了院门口,却见门帘一挑,走进两个人来,左首就是方才还在院里的中年富商,可看到右手那个马脸老者,我目光顿时大盛,差点蹦了起来。

    赫——伯——权?!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在无名岛没发现他的踪迹之后,我就在江南发下了海捕公文捉拿他,没想到竟然在这儿碰上了,真是天助我也!

    想站起身来立刻抓他归案,转念却想起了和他一起失踪的华青山和宋廷之,心里盘算了一番,就想看看能不能从赫伯权的身上发现那两人的踪迹。

    定睛细看赫伯权须发皆白,腰弓背弯,看上去比在大江盟的时候不谛老了十岁,更是全然没有了名人录上江湖名人的风采,想来这朝不保夕的逃亡生活带来的巨大心理压力已经快把他压垮了。

    说起来,他眼下这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不熟悉他的人,还真难认出他来,可我和他曾经朝夕相处了一个月,对他自然了如指掌,而那时我却是易容装作了王谡,就连在松江沉家那一战,我也是扮成了曾亮,他竟是从没见过我的真面目,眼下正好可以放心大胆地接近他。

    众人一见这两人进来,都纷纷叫嚷欢呼起来,“太好了,白师傅来了!”“白师傅来了,小子等好吧你!”倒是两人身后的店老板一个劲儿地打躬作揖,请求两方和气说话。

    白师傅?哼,既然想隐姓埋名,干么要显露自己的武功呢?我心中不由揣测其中的缘由来。

    却见那书生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目光最后落在了赫伯权的身上,冷笑道:“凭你?你还没那个资格!”

    赫伯权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让众人把那受伤的汉子抬了过来,自己却堵住了兄妹俩的去路。

    那书生轻哼了一下,大步上前,伸手扳向赫伯权的肩头。

    赫伯权任由他抓住自己的肩头,只是那书生又使出方才对付杜老四的招式,他这才轻咦了一声,脸上倏地闪过一丝犹豫,而肩已经本能地一塌,身子向旁边一闪,便摆脱了书生,手臂顺势挥出直奔书生的前胸而去,可力道却弱的连他三成功力都不到,而且同样是鹰蛇十二变中的一招“鹰击长空”。

    那书生似乎对这鹰蛇十二变十分熟悉,变招相当迅速,鹰爪变蛇芯,疾点赫伯权的手里牢宫大穴,只是虽然如愿击中了敌人,却是闷哼两声,身子一连倒退了四五步才停下来。

    众人想上前捡便宜,却被赫伯权出声喝止。

    只一个照面就落了下风,那书生顿露惊容,少女跃跃欲试,被他一把拉住,目光缓缓扫视了众人,似乎在想脱身之策。

    赫伯权来到杜老四身前仔细检查了伤口,脸色缓和下来,告诉众人放心,说只是皮肉之伤,又转过身对那书生道:“你妹妹出手虽然狠辣,却尚有慈悲之心,此事…”

    众人听赫伯权似乎要放了这兄妹二人,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叫嚷起来:“白师傅,不能放了这个小妖女!”“对,送她去见官!”“见官岂不便宜了这妖女?让她服侍老四,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算完!”

    我当然明白赫伯权的心理,本来出头管事大概就是抹不开那富商的面子,一见到那书生使出了江湖功夫,他更是把自己的功力藏起了大半,见官?恐怕打死他也不肯去官府吧,可众意难违,他不由得左右为难起来!

    “京城物价腾贵,不比寻常地方…”赫伯权沈吟道,似乎是想用银子了事。

    那书生脸色一变,方想说话,少女却俏脸生寒,突然插言道:“好,见官就见官!”态度竟是极其坚决,只是话音未落,她眼珠飞快地转向了在人群外看热闹的我,展颜笑道:“这位大哥哥,你可愿意给我做个见证吗?”一颦一怒,就只在一眨眼的功夫。

    围着兄妹俩的一干人齐齐转头注视着我,目光里充满了威胁的味道。

    第二章

    “大明律,殴人至伤者,轻则笞,重则杖…”我朗朗上口,众人都得意起来,随声附和。

    那少女先是一怔,随即柳眉倒竖、凤眼圆睁,指着我骂道:“好小贼,亏你还是个读书人,怎么连半点气节都没有!”就要冲上前来打我,却被她哥哥一把拉住,气得她直跺脚,嘴里一个劲儿地嘟囔:“我真是瞎眼了!”

    我却把话锋一转,道:“然,我朝最重妇女名节,妇人抗暴致他人死者,不仅不咎其罪,反而要彰其贞洁。前有五河孙氏抗辱杀继母子李州儿而获官府旌表其贞,后有…”

    “真的?”

    少女立刻眉花眼笑,没等我话说完,就抢着问道,见我点头,她身形猝动,如穿花蝴蝶一般绕过身前两人,来到杜老四身前,抽出短匕,当胸刺了过去。

    却听“当”的一声,杜老四胸前突然现出一支精钢的烟袋锅子,正打在短匕的刃脊上,那少女被震得身子一歪,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不由怒视赫伯权道:“流氓!护着一个地痞,老头你就是个老流氓!”

    美人含怒,自有一番风情,一帮子指着我破口大骂的汉子都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那女孩。

    赫伯权却是充耳不闻,徐徐点着了烟袋,狠狠抽了两口,又瞥了我一眼,才转头和那富商耳语了几句,不外乎是说,这兄妹俩看上去像是富贵人家的子弟,真进了官府,保不准谁输谁赢,想来他不愿意与官府打交道,便极力游说那富商罢手。

    那富商面色阴沉,良久不语,赫伯权似是无奈,遂低声道:“此地人物繁杂,多有不便,洪公若是喜欢那丫头,我暗地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您弄来,岂不省了许多麻烦?”

    那富商洪公这才面色稍霁,冲众人笑道:“儿呀,别跟人家一姑娘家的过不去了,像是咱们京里人没气量似的,多跌份儿呀!”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交给身边少年道:“去,给姑娘压惊。”说罢,扭头就朝院外走去。

    围住那兄妹俩的一干人等不知道老板为什么突然罢手,俱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再动手了,悻悻随他而去。

    那少女接过银票,看也没看,随手就递给了老板,目光却在我脸上扫来扫去,嘴角渐渐露出一丝顽皮,柳眉一弯,笑道:“你这书生胆子倒不小。”

    “色胆包天嘛!”

    虽说这女孩容貌绝美,可自从听到宝亭与解雨的一番对话,我已暗生警觉,自己万不可再轻易招惹情债了。

    竹园眼下还算和睦融洽,是因为我对房里的每一个女人都几乎毫无保留地投入自己的感情,可我心中难免有轻重厚薄之分,一旦闺怨因此而生,阖家不得安宁。

    何况看了这对兄妹的行事手段,就算我欲火中烧,也明白这少女一旦沾手,很可能甩都甩下掉,反不如兰丫头这个小家碧玉更适合做一夕之欢的对象,我没拔腿就走,只是因为不想看到赫伯权为了这个女孩而陷入囹圄,进而打草惊蛇,吓跑了宋廷之和华青山。

    可淫贼当惯了,心中警惕,嘴上却下意识地轻薄起来。

    话已出口,自然没有后悔的道理,再看那老头若有所思地望着我,我索性装到底,一双贼眼直在少女身上打转转。

    那少女眼睛一亮,却扳起面孔道:“亏你还是个举人,说话怎么如此孟浪轻狂?!怪不得落第了!”可眼中却是吟吟笑意。

    那高大书生却面露不豫之色,瞪了我一眼,对少女沉声道:“闹够了吧,还不赶紧走!”

    少女一拧腰,不高兴地道:“着什么急,我还想歇会儿哪!”

    书生愕然:“不是你非急着要去的吗?”

    “那…我现在不想见他啦,行不行?”少女撅着嘴嚷道。

    兄妹俩争执起来,我却拉过老板问起了那个洪公,很快就弄清了他的底细。

    这位洪爷本名洪七发,是粉子胡同里有名的地头蛇,开了一家马车行唤做通达,粉子胡同里的南北货几乎都是他一手操办货运的,而且他只负责将货物运进运出京城,别的一慨不管。

    据说是买通了税课司,妹子又嫁给了西城兵马司指挥廖喜做妾,别的马车行出入城门总有麻烦,他却能一路畅通无阻,又守信誉,价钱虽然贵点,可商人们却看中了他的好处,渐渐就垄断了粉子胡同的货运生意。

    老板又说,洪七发为人虽然贪花好色,却不是个太过胡来的人。而那个杜老四则与高七当年相仿,也是在妓院赌馆里讨生活的棍棍。

    看俏丽的兰丫头尚且是处子之身,我对老板的话不由得多信了几分,瞥了那少女一眼,心道,没有她肆无忌惮的撩拨,洪七发和杜老四恐怕都不会来招惹她吧!

    那少女正向我瞧来,对上我的目光,她展颜一笑,快步走到我跟前,歪头道:“看你好像闲得很,不如陪我逛逛京城吧!”

    “这可不行,我自己的小命要紧。”我马上拒绝。陪你逛衔?除了丰盛胡同周围巴掌大的地方还认得之外,我对京城可是两眼一摸黑,就连皇宫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岂不立马就让你看出破绽,我并不是一个来京已近半载的应考举子?

    少女一皱眉:“咦?你怎么又怕了?再说,京城里又不是没了王法!”

    “倒不是怕了那些棍棍。”我一本正经地道:“常言道,‘秀色可餐’,你生得国色天香,光看你我就看饱了,时间一长,我茶不思饭不想的,岂不要饿死?”

    “你这书生倒有趣。”少女噗哧笑出声来,竟上来拉住我的衣袖边晃边笑道:“我不管,就是你了。”

    饶我是个花班魁首,也不禁吓了一跳,认识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不计其数,只有一个武舞才这么大胆,而且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早已艳名远播了,不想眼前的这个女孩,举止竟也如此不拘礼节,看那张俏脸上明明写满了天真,可偏偏我眼角余光就能看到那对随着呼吸起伏跌宕的挺拔双峰,心头忍不住蠢蠢欲动,也不去挣脱她的手,只是含笑望着她。

    书生见状,唬着脸对我道:“我妹妹年幼无知,可你一读书人怎么也如此不明事理?!”说着摺扇一合,疾点我的左肩肩井大穴,看那来势,真若被他点中了,一条膀子少说十天半个月无法动弹。

    “谁年幼无知?”

    那少女勃然作色,松开我的袍袖,顺手从腰间抽出短匕回首击去,正点在她哥哥的摺扇上,竟将摺扇齐齐切断!

    书生只来得及抬手躲过锐利的刀锋,可袖子却被削去了一截。

    “看我不告诉父…爹去!”书生气得脸都绿了,却拿自己的妹妹没辙,转头冲我恶狠狠地问道:“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干嘛要告诉你!”少女替我拒绝,赌气道:“你若是和爹爹说,那干脆连你在百花楼的好事一并说了罢!”

    “你怎么知道的?”书生满脸惊讶,脱口问道,只是话一出口,就察觉到不妥,不由大窘。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少女似乎也觉得自己过分了,虽是讥讽,可声音却轻了许多。

    我心头却蓦地一动:“原来昨晚替白牡丹开苞的人就是他!”不由仔细打量起书生来。

    熟知风月的我当然知道要得到一个名妓的初夜是多么的不容易,想当年为了苏瑾花了我多少心血!而看他虽然一表人材,可京城里人才济济,岂会少了这样的人物?没有特殊的背景,一个刚来京城不久的书生要想获得美人的垂青,那可真是难于上青天了!

    “颇有些来历的兄妹,不会这么巧吧…”

    我心底正在沉吟,却听邵老头干笑了两声,对那书生道:“文为心声,那位小哥虽然言语轻浮,却不见得行止无端,再说令妹有自保之计,公子何必杞人忧天?”

    我和那书生都诧异起来,俱不明白这老头话里是什么意思,那少女却颇为赞许地点点头,流瞳轻转,将一张笑容贴近我的眼前,呵气如兰道:“公子高姓大名?”甜脆的声音自然与她哥哥的威胁口吻大相迳庭。

    “…李佟。”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报上了假名,当然,李佟的路引就在怀里,倒也不怕别人怀疑我的身份,随即问道:“那…姑娘呢?”

    “怎么可以随便问一个女孩儿的名字呢?”少女抿嘴笑道。

    “我可是很认真的请教喔!”我随口道。

    “嘻,那本姑娘就很认真的告诉你,我的名宇——保密!”她狡黠地一笑:“倒是我哥哥,别人都喊他赵公子的。”

    赵公子?昭王充耀?那我是不是该喊你一声宁馨郡主呀?

    我心头不由泛起一阵无奈,弄不好这兄妹俩就是代王的一双儿女昭王充耀和宁馨郡主了,而他们要去的地方大慨就是前头不远的白府。

    瞥了少女一眼,暗自头疼,若真是被这个疯丫头相中的话,真不知道她会干出些什么来!

    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若是我用李佟的身份吸引住她,会不会让她忘记那个从未谋面的王动,从而让我可以顺利达成来京的使命,之后再来个金蝉脱壳,一走了之呢?

    反正大同江南远隔千里,想找一个子虚乌有的人,就算是代王府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吧!

    可那老头若真是邵元节的话,那一切就都免谈了。我下意识地瞥了老头一眼,他已和老板会过了帐,正准备离开,见我看他,似笑非笑地点点头,随即转身向院外走去。

    “赵兄!”我有心赌上一赌,收回目光,拱手对那书生道:“方才言语或有得罪之处,赵兄且多包涵。不过,令兄妹非是凡夫俗子,行事特立独行,而在下也是性情中人,做事不计谤毁,大家又都是外乡人,何不交个朋友?”

    书生轻蔑地“哼”了一声,少女却白了我一眼,不满地道:“你干嘛要向他道歉?”

    “他是你哥哥嘛!”我笑道,随即压低了声音:“没准儿就成了我的大舅哥也说不定,现在不和他套套近乎,日后岂不要找我麻烦?”

    不待少女发怒,我偷偷一指正挑门帘而出的邵老头:“京城里的景物咱有的是时间去看,可眼下一件趣事却下可错过,看到那位老人家了吗?”

    少女的好奇心顿时被勾了起来,就连那书生都下意识地往院外望去。

    少女柳眉轻蹙,不解道:“他?怎么啦?”

    “姑娘习过剑术,当知世上有剑仙,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而这老者正是一位出世的剑仙!”

    “啊?!”少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就想冲过去,却被我一把拉住,薄薄的夏布遮不住藕臂的圆润滑腻,竟让我迟疑了一下才放了手,解释道:“你这么冒失地去问他,他岂肯承认?自然要偷偷找到他的居所,一探究竟了!”

    “这倒也是。咦,你怎么知道他是剑仙?”少女这才转过头来,惊讶地问道。

    “法不传六耳。”我凑近少女,她个头只比我矮两指,我甚至连腰都不用欠一欠,她宛如瓷器一般光滑自皙的脸颊就近在眼前,而从她衣领里散发出的幽幽香气更是似曾相识,略一思量,就晓得这是六娘用过的京城同心堂绝品香水儿的味儿。

    “你看那老者,寒暑不侵,分明练有上乘的内功。”

    少女若有所思,书生闻言却是一怔,沉声问道:“你一举子,如何知道这等江湖事情?”

    我微微一笑:“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乃是我书生本色,江湖本就是江山一隅,我清楚明了,何足道哉!”

    “那咱们还下赶快跟上去?”少女急道。

    “姑娘若是这么出去的话,身后不跟着一队登徒子才怪,别说是剑仙,就算是个聋哑之人,也从别人眼神里看出问题来了。”

    “那…你说怎么办?”少女忍着笑,可眉眼却都弯了起来。

    替你易易容自然是最方便的办法了,可这么一来,恐怕这对兄妹的疑心会更重。当然,让她换上男装也是个好办法,可这总要让她自己说出来。

    于是我并没有做答,反而唤来了兰丫头,在少女迷惑的目光里,我开始问她有关邵老头的事情。

    “邵爷爷当然不是本地人啦!”兰丫头漫无机心地道,或许在她的心里,还清晰地刻着我施展不动明王心法时的潇洒风姿,让地下意识的对我毫无保留。

    “嗯…大慨是一年前,对,那也是个大热天的下午,邵爷爷被我拉进店里,以后,他每隔两三天就来我家坐坐,夏天喝酸梅汤、冬天吃羊杂碎的火锅,这可都是我家拿手的绝活呢!”

    兰丫头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得意,大眼睛火辣辣地望着我:“大哥哥,你…冬天还能来吗?冬天就能吃到我家的羊杂火锅了。”

    “我自己也不晓得…”

    兰丫头的话竟一时勾起了我思乡的情绪,冬天,竹园也会支起丹甑,做上一锅热气腾腾的八珍火锅,大家围坐在一起,放浪形骸,其乐融融。可看皇上眼下的架势,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那魂牵梦绕的江南!

    “那邵老头住什么地方?”少女问道。

    兰丫头心不在焉地摇摇头,却鼓动我道:“大哥哥,你要离开京城?京城不好吗?我听邵爷爷说,你文章写得好,城里许多大户人家都要请教书先生呢!”

    大概是想起我这一身打扮不像是个缺钱的主儿,又忙改口道:“也有好多上京赶考的读书人在京里一住就是好几年,我家附近就有人出租房子给他们哪,我爹也说过,我家后院空着的那间屋子也该租户人家了。”

    我心中忽地一动,是呀,住在白澜那里当真拘束得很,而且宜伦的态度颇为暖昧,时间长了,保不准会发生什么事儿;况且一旦我接替白澜的职务,自然少不了上京述职,总住别人家里恐怕不妥,莫不如在京里购上一处宅子,与己方便,与人方便,也让皇上安心。

    那少女听兰丫头说得热切,本就有些不豫,再看我沉吟不语,似乎心有所动,更是蛾眉紧锁,脸色变了几变,正想说话,却见我给她使了个眼色,才按捺下性子听我道:“兰姑娘,我现在住的地方倒还清静,不过,屋主是南方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离开京城了,届时你可要帮我找个地方落脚呀!”

    “那干脆让我爹把屋子给你留着。”兰丫头喜动颜色。

    “也好。”我色心一起,便点头称是,掏出十几两碎银交给她,笑道:“三个月内,我若没搬来住,再请你爹另找住客。”

    “哪儿用得了这么多银子!”兰丫头慌忙拒绝,我把银子塞进她手里:“若是我住过来,自然就在你家吃饭,你不想多向着我一点儿啊?”

    “谁向着你?!”兰丫头顿时涨红了脸,嗔道。只是那银子此刻却紧紧攥在手里,似乎只有这银子才能把我和她联系到一起。

    “不过,兰姑娘,粉子胡同这儿虽然生活方便,可毕竟不是个读书的好地方,这附近有没有清静的佛寺道观,我白日里也要去那儿看书。”又自嘲地一笑,道:“说起来惭愧,来京好几个月了,可考前要用功读书,落第又无面目见人,这周围有什么景致我都不知道呢!”

    “怎么没有!离这儿隔了两条街,就是城里有名的道观,叫…叫…”兰丫头一时想不起那道观的名字,急得眼圈都红了起来。

    “可是显灵宫?”

    “对对,就是显灵宫!”丫头如释重负,却诧异地问:“咦,大哥哥你怎么知道?”

    “只是听人说起过,却不知离这儿这么近。”我心中已经隐约感到,这邵老头十有八九就是客居显灵宫的邵元节了。

    书生原本一副准备看我好戏的表情,可一听到显灵宫三字,眼神一紧,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听我和兰丫头拉哩拉杂地聊起粉子胡同的事儿来,他不耐烦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支开了兰丫头,道:“李兄,既然你有意一查邵老先生的底细,为何迟迟不动,莫非你知道他的去处?”

    少女随声附和,可听她哥哥话里的称呼陡然尊敬起来,却一时摸不着头脑,便诧异地望了她哥哥一眼。

    “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位邵老先生,岂能知道他的住所,不过,不知道可不等于猜不到。邵老先生来京一年了,粉子胡同的地头蛇洪七发却与他不甚相识,显然不是来京做买卖的客商,赵姑娘你别笑,剑仙也是皮毛骨肉血,一样需要赚钱吃饭;他来的次数多,说明他住在左近,通常久居一地,住在客栈的可能性不大,而客居在亲戚朋友家里,兰丫头又没见他带什么人来,可见他是孤身一人在京。如此推算,他极有可能寄宿在周围的佛寺道观里。”

    少女恍然大悟,笑吟吟地道:“怪不得你问起了那个什么显灵宫的,这邵老头是不是住在那里?”

    “是不是要看过才知道,只是女儿家出入道观,怕…”

    少女眼珠一转,目光投向了书生:“哥,你去替我买件衣服嘛!”

    第三章

    “好一个潇洒美少年!”

    少女身材修长,换上长衫,竟是相当合体。熟练地正了正头上的平定四方巾,手腕轻抖,纸扇“唰”地张在胸前,青衫本就宽大,再被纸扇一遮,那对丰挺凸起就几乎看不出来了,踱出的四方步似模似样,竟是活脱脱一个浊世佳公子!

    此时我已经心知肚明,这丫头大概不是头一回易钗为弁了。

    只是换上了男装,少女竟和我有着五六分相像,兄妹俩儿都惊奇起来,少女更是围着我,一面仔细打量,一面啧啧称奇。

    直到那书生发话,三人才分两下出了兰丫头家。

    “不知道她这副模样能不能瞒过赫伯权?”和少女并肩走在大街上,我心中暗忖,而两人前面十好几步,书生独自一人悠闲地朝显灵宫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就发现有两人鬼头鬼脑地跟在了书生后面,只是那两人的表情却都十分迷惑,显然少女的失踪让他们一时摸不着头脑,不一会儿,其中的一个就匆忙离去,想来是向赫伯权报告去了。

    “咦,那人跟着我哥哥做什么?”

    我略一提示,少女就发现了其中的蹊跷,仔细观察了一番,突然凑近我道:“不对,哥哥就在他前面,他干嘛还要东张西望的,莫非他要找的人其实是我?”

    少女眼中倏地闪过一道厉芒,竟与她天真无邪的脸庞极不相称,就听她冷哼一声,道:“他脚下虚飘无根,分明没练过武功,敢打我的主意,胆子倒不小!哼,大概是给那个姓白的打前哨吧!”

    “你知道就好。”我随口道,心头却不由一紧,这丫头虽然武功不济,可心思活络的很,别再让她看出什么破绽才好。只是她提起赫伯权的时候似乎并没有什么惧意,也不知是因为她身份尊贵,还是另有倚仗。

    “你一富贵人家的女孩儿,怎么想起学那江湖上的功夫了?”我像是不经意地问道。

    少女刚想说话,却见几个差役抱着大包小卷的东西从前面一家货栈里骂骂咧咧地出来,后面哭天喊地跟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嚷道:“…

    …官爷,这都是客商的东西,不是弥勒教的财产呀!”

    “哼,皇上的圣旨已经下了三天了,你们竟还敢私自供奉弥勒佛,真是胆大包天,老子今天心情好,才没抓你们进班房。怎么,嫌自己命长,想进牢里快活快活?”一个衙役一边出言讥讽,一边一脚把那妇人蹋开。

    那妇人兀自纠缠,哭声很快引来了许多围观的百姓,就连那书生也一旁冷眼观瞧。

    不少和那妇人相熟的邻里邻居一开始都纷纷指责那几个衙役,可一听说妇人家里供奉着弥勒教的佛像,众人顿时调转枪口,同声挞伐起那妇人来。

    皇上下旨禁弥勒教?一个弥勒教用的着这么兴师动众吗?我心头狐疑起来。

    上京路上的一个月倒不是光陪白澜看风景了,他口传心授,让我了解了许多江湖上鲜为人知的秘密,弥勒教就是其中之一,虽然有蛛丝马迹表明它与被太祖高皇帝明令严禁的白莲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经过太祖、成祖两任皇帝的大力镇压,它早就失去了元气。

    教里唯一能摆得上台面的岳幽影还被我逼得嫁给了谭玉碎,绝大多数的老百姓也早把它忘到了脑后,眼下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皇上现在下旨查禁,不啻是唤起了人们对它的关注和兴趣。

    我脑海中不期然地浮起邵元节那张干瘦的脸来,自古释道不两立,莫非是他给皇上出的这个馊主意?

    “你和哥哥也是的,这有什么好看的?”少女不满地嘟哝着。

    “你一女儿家懂什么!”我低声回道:“京城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哥哥当然要细心体会了。”心道,白澜被宜伦所拘,住在白府什么也听不到见不到,不用多久自己真就成聋子瞎子了。

    少女微微一怔,随即道:“那让他看好喽,咱们不理他,先去显灵宫!”

    “这就是显灵宫?”少女望着落日余晖中那破败的青灰宫墙暗朱宫门大失所望:“还是京城三大观哪,都不如我们家乡的真君观来得庄严气派!”

    “道家讲究清静无为,太奢华了,不免影响修真。”我对道家只是一知半解,便胡乱猜测起来,那少女却点点头,望了一眼紧闭的宫门,眉头一皱:“好象闭观了哩!”

    “天晚了嘛!”四周一望,这儿虽然远不如粉子胡同那么繁华热闹,可树荫下依旧有三五成群的老少爷们在纳凉,路上零星几个行人,却没有一个在显灵宫门前停留。

    上前敲了半天的门,才见一个小道童开门,说进香的时间已经过了,让我俩明儿赶早,然后就要关门。

    任我和少女如何哀求,那道童死活不让两人进观,甚至少女说要捐出千两根子修缮道观,都被那道童一口回绝:“敝观乃是宫观,一切用度均由户部下拨,不敢乱收居士钱财。何况居士若是心诚,明日也是一样。”气得少女就想硬闯,却被我拦了下来。

    “他不让咱进去,咱不会偷偷溜进去吗?”道童的固执,愈发激起了我的好奇。

    “可众目睽睽的,总不能翻墙而入吧!”少女嘴上说不行,可那神态看起来却是跃跃欲试。

    “当然不能!钻穴逾墙,那可都是夜半三更的营生。”

    少女似乎没听出我的弦外之音,点头称是。离天黑透尚有个把时辰,这大块的时光总要有个地方打发,而我对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一时倒想不起来究竟该带着女孩去哪儿消遣,倒是少女眼珠一转,笑道:“走,我带你去个朋友家蹭饭去——其实下午我和哥哥就是要去他家做客的。”

    听她意思竟是要去白府,我顿时吓了一跳,刚想找个藉口将她哄骗过去,却见她左右张望了一番,迷惑地:“咦?我哥他怎么还没来呢?”

    我暗舒一口气,趁势说要回去找他,两人来到粉子胡同,却遭寻不见书生的影子,一问,就有人说看见他一个人向东去了。

    “向东?显灵宫明明是在西面,这个笨蛋向东作甚?”少女大惑不解却又异常担心,一个劲儿地追问那人:“他是一个人吗?你看清楚他真的是一个人吗?”

    得到周围好几个人的肯定回答,少女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而我则越发肯定了这兄妹两人的身份,充耀大概是因为看到了查抄弥勒教的那一幕才想起藩王不可以暗自交通朝臣的律令来,那邵元节身份特殊,骤然相见,天知道结果如何,不若让自己的妹妹宁馨打头阵进退自如,大不了把一切都推到我这个无名小卒身上。

    “是回长宁…客栈了?这可不像他的脾气呀!”少女望着胡同里穿梭往来的行人,沉吟道,俄而她突然轻啐一口:“哼,我知道啦…”

    “百花楼!”

    我几乎和她异口同声地道,可心中却涌起一丝忧虑,听洪七发的口气,他至少对百花楼不算陌生,而那种私密的环境,也很容易被江湖人所利用,一旦把充耀劫了,不仅一时半时难以发现,而且充耀的身份也将不保,从而吓跑了赫伯权。

    “你…似乎有点担心…”我正若有所思,却听到少女同样若有所思的声音:

    “奇怪,你和我兄妹素不相识,你担心什么呢?”

    我遽然而惊,知道少女那张孩子般天真纯洁的脸不知不觉地让我放松了警惕,一面暗骂自己大意,一面装出副窘迫的模样来。

    少女噗哧笑道:“莫非你还是个鲁男子,从未涉及过花衔柳巷不成?”

    她果然会错了意,只是我纵横花丛近十载,竟被当做了一个雏儿,她未免错得太离谱了,我强忍着没笑出声来,可嘴角却已泄出笑意。

    少女这才恍然大悟,脸上蓦地飞起一道红霞,瞪了我一眼,迳直向东行去。

    百花楼竟然就在粉子胡同的最东头,离宁师姐家所在的缨子胡同和粉子胡同交叉的路口仅有百步远,而就在这百步里,胡同两侧一溜都是红灯高悬、脂粉流香的秦楼楚馆,数一数竟有七家之多。

    “怪不得这儿叫粉子胡同呢!”我心里暗忖,不期然地想起了宁白儿,她当初管辖的教坊司几乎就是官办的妓院,想来与这些风月场所大有来往,不过,俗话说大隐于朝市,方师兄当初选定缨子胡同,看来不光是为了靠近自府,也隐含“最危险的地方其实最安全”这个道理吧!

    进了百花楼,那少女却似轻车熟路。唤来一中年龟奴,他见我俩衣着光鲜,自是不敢轻慢,可待我说要见白牡丹,他却颇为失望,挤出个笑脸道:“白大家好是好,可她毕竟只有一个身子不是,哪儿能伺候过来这么多大爷?”

    旋即又换上一副诚恳的表情:“再说了,今儿晚上点白大家的主儿,等闲人也惹不起哩!”

    我瞥了一旁惊疑的少女一眼,塞了块碎银,笑问道:“是谁这么大来头?”

    “公子您想想看呀,白大家在敝楼两载守身如玉,昨晚却心甘情愿留他过夜,他该是个多大来头!”

    少女虽然不满地轻哼了一声,可神情却轻松下来,显然她知道那人就是她哥哥。

    “这么说来,他身份还真是不得了啊!”我感慨了一番,招呼龟奴到近前,小声在他耳边嘀咕了半天,又递给他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他顿时换上了一副阿谀面孔,点头哈腰地连连说是,目光溜了少女一眼,然后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少女狐疑地望着我,好一会儿才突然道:“你…和他说什么了?”

    “天机不可泄!”我故作神秘道:“既来之,则安之,百花楼的姑娘你总要见识一下吧!”

    话音甫落,四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带着一阵香风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见到屋里两个俊美少年,四女俱是目光大盛,对视一眼,或豪放、或扭捏,各自来到心仪的对象身边坐下,斟酒添茶,然后蛇一般地缠了上来。

    “去!”少女打掉探向她胸腹的小手,呼地站了起来,一脸愠色的瞪着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呵斥那姑娘道:“我妹妹虽然顽皮,可你们也该有点分寸,大家一起吟诗做画岂不美哉!”

    又对少女道:“她们可是百花楼里最着文采的姑娘,学问比起寻常的大家闺秀来,不知要强上多少倍呢!”

    “骗人!”

    一句话我就知道她对风月场只是一知半解而已,不由微微一笑。

    那四个姑娘也早从龟奴那里知道她是个女儿身,此刻听到少女不加掩饰的声音倒也并不惊讶。

    “公子说笑了,咱们姐妹哪敢说有什么文采,真正有文采的是白大家哩!”

    坐在我身边的那个清秀脱俗唤做云仙的姑娘淡然笑道:“‘短歌有咏,长夜无荒’,咱们姐妹只是靠这些词曲儿打发时间罢了。”

    “你知道陆机?”少女惊讶间收拾起轻视的目光,缓缓坐了下来,她神情一专注起来,浑身上下顿时散发出一股雍容华贵的气息,和我从宜伦身上体会的那种皇家风度极其相似,想来皇家定是有一整套的手段来训练这些金枝玉叶。

    姑娘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都向少女投去关注的目光。

    少女沉吟俄顷,对云仙道:“我且考考你,毛诗正义中蟋蟀一篇序言中言及此诗乃是刺晋僖公,申曰‘好乐无荒’,此‘无荒’与陆机诗‘长夜无荒’中的‘无荒’同解否?”

    云仙张口结舌,顿时被考住了,半晌才端起酒杯,恭敬道:“云仙不知小姐学富五车,班门弄斧,让小姐见笑了,当自罚一杯!”

    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少女旁边的两个女孩敬佩地望着她,目光已透着几分爱慕。

    我心头却是一愣,这丫头才多大年纪,竟然通晓诗文?眼神便有些诧异。又想起方才自己挑逗她说钻穴逾墙,她竟诈做不知,暗惊她心机之深。

    少女似乎看出我的心事,不由得意的一笑,挑衅道:“李兄替云仙做答如何?”

    我闻言这才放下心来,毕竟还是一丫头啊!朗声笑道:“那好,我就来替云仙扳回一阵。”略一沉吟,便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此‘无荒’大异于彼‘无荒’。陆机《短歌行》乃是劝人行乐毋失其时,长夜无荒,当然是指通宵无歇了,正如楚辞招魂‘娱酒不废,沈日夜些’中的‘不废’…”

    正说话间,突听隔壁传来老鸨的笑声,上来就是连珠似的道歉:“都是奴家不好,奴家该死,怎么就没想着再调教出几个白牡丹呢,倒让两位爷白走了一趟。”

    她压低声音:“可话说回来,两位爷兴许还不知道吧,昨儿牡丹她房里也留了人了,所以就算她今儿有空,我也不敢给两位爷送来呀!这两丫头可是正儿八经的清倌儿,最补男人,只是…”

    “倒不是非白牡丹不可,不过听过她名字罢了,就这两丫头了。至于银子,一切好说,妈妈你开个价来。”

    那苍老而阴柔的声音听起来竟有点耳熟,我已愣神,少女却在一旁催促道:“那‘好乐无荒’又怎么解释?”

    “此荒乃当惑溺解,如太康周幽,君之荒者也,尚书云:”内作色荒,外作禽荒‘是也…“

    嘴上一边解释,耳朵一边听隔壁的动静,那老鸨和老者定下了百两开苞银子,想来那两姝该是姿色不俗,老鸨要走,屋里另一人道:“妈妈,可有唱小曲儿的,或者弹琴的也成。”

    老鸨笑到:“真巧了,昨儿刚来了个姑娘,说是会弹琴,想借百花楼赚点银子,奴家听她弹得倒还顺耳,可究竟水平如何却不知晓。您哪,一看就是个行家,正好请您帮我考考她,若是中您的意,我就把她留下。”

    这面少女拊掌而笑:“你倒真有点学问!寻常学子只知死读四书五经,要他说出这么一大堆道理来,不难死他才怪!”

    又做恍然大悟状:“怪不得你落了第,原来功夫都用到了旁门左道上。”

    说得众女都抿嘴笑了起来,倒是云仙毕竟年纪稍长,善解人意,忙给我斟了杯酒,柔声道:“听说今科的状元也曾是个落第的举子,公子

    倒也不必烦恼。”

    “‘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我才不会烦恼呢!”

    饮尽杯中酒,我冲少女道:“倒是你这话听起来颇有点老气横秋。”

    隔壁传来听惯了的嬉笑声,说的也都是些调情的话儿,我便收回六识,心道,这世界千罗万象,总有相似之处,就像眼前这个丫头,竟和我三分相像,说话声音相近的自然也大有人在,自己倒是多心了。

    “算你耳尖。”少女笑了起来:“这话是我哥的老师说的,正好被我听到了。”

    “别是你哥哥的老师正在给他讲‘今我不乐,日月其除’吧!”

    “猜对了!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师前几日才讲的东西,今儿就用上了。”

    看少女得意洋洋的模样,我一阵苦笑,原来自己竟被这丫头摆了一道。

    脑筋一转,正想发问,却听隔壁“叮咚”响了几下,接着优美的琴声缓缓响起,似春夜潮生,托起一轮明月当空,照彻宛转江流,一丽人似有无穷心事,在月下徘徊独行,正是那首《春江花月夜》。

    “这指法…分明是孙妙一派。”

    酒盏蓦地停在唇边,只一瞬间,我已经猜到隔壁的琴女是谁。

    “指法熟练多了,想来这些日子她是不辍练习,可这究竟为何?又为何来的京师,投身到这污秽的风月场里?难道,这就是她所谓的修练不成?”

    酒气上行,我心里几如翻江倒海一般,难受得竟要吐出来。

    魏柔!

    第四章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几番出生入死,魏柔在我心中的地位早已悄然发生了变化,这变化让我暗生惧意,害怕自己陷入情网不能自拔,最后背弃了师傅的遗愿。

    魏柔宁波请辞,我虽竭力挽留,心中却也暗松了一口气,沉醉在竹园众女的温柔里,大慨可以帮我更冷静地对待魏柔吧!

    三个月里,魏柔真的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本以为再次相见,我已心如磐石、智珠在握,却没有想到,情愫一生,时空俱非其敌,反而愈添相思,真是作茧自缚!

    就想一拳打破这木板墙壁,一脚踢爆那两个猥琐客人的脑袋,刚想站起身来,却听少女奇怪道:“李兄,你怎么了,脸色变得这么差?”

    见她眼中流露出一丝关切,我心中倏地一惊,有她在,我可不敢和魏柔相认,否则,自己的身份必然暴露无疑。

    心绪冷静下来,头脑顿时就恢复了灵动,记得六娘说过,魏柔外和内刚,此番出人意表地寄身娼门修行,大慨就是对鹿灵犀和辛垂杨不满的反弹吧,而我此刻去惹动她的情怀,必然被她认为是想趁火打劫,反而与我大计不利。

    遂按捺下相思与心痛,回少女一句酒喝急了,又低声问云仙道:“可知那位弹琴的姑娘姓字名谁,仙乡何处?”

    云仙摇摇头,一女插言道:“她昨儿才来的,琴弹的尚算动人,可惜只会些古曲,时兴的小调却一样不会,怕是赚不了多少银子呢!”

    “既然你喜欢,等一会儿叫她来弹一曲,不就成了?”少女见我有点魂不守舍,忍不住打断云仙的话,赌气道。

    “不必了。”隔壁一曲《春江花月夜》正好弹完,传来几声巴掌响,就听方才点琴的那个老者赞道:“姑娘指法虽然有些生涩,可意境高远,来日必成大家!敢问姑娘芳名,与江南曲凤梧曲先生有何关系?”

    “小女子姓陆名昕,客官您说的曲先生的大名,小女子倒是头一次听说呢!”

    “哦?这倒怪了,姑娘的指法分明是曲式一脉正宗相传,敢问姑娘的老师是哪位高人?”

    “是孙妙孙大家。”

    “孙妙?”那老者阴柔的声音再度响起,声音里多了几分讶意:“可是借居苏州秦楼的琴神孙妙?”

    孙妙大名竟然远播京城,这倒颇出乎我的意料。

    “正是。”

    “那…姑娘学琴多久了?”

    “不足两载。”

    魏柔几乎不易被人察觉的迟疑了一下之后,竟把自己学琴的时间前推了一年多,看来即便是在一个与自己以往生活毫不相干的环境里,她依日保持着足够的警惕,这倒让我放心不少。

    “不足两载就有这等意境,姑娘天分甚高!”点琴的那人感慨道:“假以时日,姑娘或许就能取代那个孙妙,成为新一代的琴神!”

    “琴神?呸,这也能叫琴神?!比起我嫂子来,她差远了。”少女鄙夷道,她说话声音很大,隔壁顿时没了动静。

    我狠狠瞪了少女一眼,却不敢说话,生怕魏柔听出我的声音。

    而隔壁两人看来也不是争强好胜之徒,只低低说了一句:“不知是谁家的纨裤子弟!”就又请魏柔弹起琴来,铮铮咚咚的琴声随即再度响起。

    “来来来,喝酒!”我知道魏柔一弹起琴来,就全神贯注,再也不理会周遭的事物,便放胆畅饮。

    几轮酒令下来,少女输多赢少,连干了几大杯,俏脸被酒气蒸得粉里透红,竟是媚态横生。

    “你这位朋友是个大美人呢!”坐在我腿上放浪形骸的云仙一边调整着姿势,好让我那只在她胸前肆虐的大手更加方便一点,一边在我耳边腻声道。

    少女紧握着酒杯,星眸闪动间,目光片刻不离云仙衣下那千变万化的凸起,喉间不时地蠕动,显然已有点意乱情迷。

    “酒是色媒人,诚哉斯言!”我心中暗叹,却听房门一开,先前那个被我支走替我送信的龟奴探身进来,冲我飞快地点点头。

    “走吧!”

    “这就走?”少女竟有点恋恋不舍。

    “是呀,不会再有人拿刀子来捅你哥哥了。”洪七发能在粉子胡同混下这么大的名堂,果然不是一个意气之辈。

    那个龟奴跟在后面,恭敬地道:“请问公子高姓大名,小的万金愿执鞭坠镫,跟随公子左右。”

    “洪七发给了你多少银子?”我让少女先行,转身问万金道。

    “真如公子所言,洪爷给了我一百两。”

    “嗯,我记着你了。”我只让他告诉洪七发说那一对兄妹身份贵不可言,让他不要轻举妄动,自寻死路。

    消息索价一百两,结果还真让万金赚到了这笔银子,想来他是个能说会道之人,日后保不准会用得上:“你先在百花楼待着,届时我来找你。”

    少女看我快步出了百花楼,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笑道:“看不出,你竟真舍得云仙。”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何况,我身边还有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女,庸脂俗粉岂能入我法眼?!”

    夜色已深,显灵宫门外四周空无一人,少女望了望几乎丈高的观墙,示意我蹲下身子,一双四寸金莲便踩在了我的肩头。

    “这丫头好重呀!”我一面缓缓站起,一面暗自嘀咕,相比之下,玲珑、紫烟几乎可作掌中舞。

    “这么大的个头,还缠什么足呀!”心里一想,就觉右肩一沉,少女藉势蹿上了墙头。

    “李兄,借你的汗巾带子一用。”她话音未落,一条白色汗巾已落在了她手上:“早知道你要用,我就从云仙身上顺手牵羊拿了一条。”

    落在观里,才发觉这显灵宫远非其观墙表现出来的那么破旧,地面全是青石铺就,正面大德显灵宫气势威严,两侧偏殿被森森松柏遮蔽,看不太清楚,可那飞檐斗拱,透着飘逸灵动。

    西侧两株松柏特异,树枝枯干委地,其擎若手,枝干相连之处细若丝发,枝头树叶茂盛却倍异其他,十分神妙。

    “没准儿这显灵宫还真拈了点仙气呢!”我和少女都注意到了这奇妙的景象,对望了一眼,才穿过松柏,进了回廊,过了无极通明殿,便进了二进的道士居所。

    偌大的显灵宫只有六个道士,却不见邵老头儿,我心下狐疑起来,难道我判断错了,他不是邵元节?

    可少女的一句无心之语一下子提醒了我:“咦,方才开门的那个小道童怎么也不见了?”

    紧锁的后花园月门当然挡不住少女和我,站在宫墙上,就能看到在青松翠柏中一间小屋一灯如豆,而松柏形成的道家逆九宫八卦阵自然也难不倒我这个阵法大家,很快两人就掩到了小屋左近。

    “…弟子头目森森,丹房澹澹,上师…喔…上师…”

    “且听仔细,华池律液入丹田,配合须归造化源。玉液搬上昆仑顶,能教衰老变童颜。”

    早在几十步外我已听到了燕好之声,出了大阵,那声音越发清晰,听到邵老头诵出一段修炼秘诀,心中再无所疑,此人定是邵元节!

    龙虎山上清宫讲究性命双修之术,邵元节与女弟子双修练道自不奇怪,可那女弟子的声音,虽然谈不上熟悉,却绝不陌生!

    练青霓?!这真是太出人意料了!我脑海中不禁浮起了一个清丽身影,她一身灰白道服,容貌端庄秀丽,态度淡定从容。

    她不是齐放的情妇么,怎么和邵元节勾搭成奸了?

    我心中狐疑,屋子里的声音却越来越大。

    “…上师…”、“玄玉过来。”、“上师,弟子守…不住了,要、要、要…啊…”一阵阵婉转娇啼伴着“噗噗”“咕唧”的淫靡之声传了过来。

    “师——”

    少女功力不足,此刻才听到屋里的云雨之声,顿时惊叫起来,只是刚喊出一个字,她已经机警地捂上了嘴,可满脸都是骇然之色。

    屋子里的两个人虽然都是当世的绝顶高手,但毕竟正在欢好的高潮,耳目比平常弱了许多,竟没听到少女的惊呼,那皮肉撞击之声自无稍停。

    “原来她竟是练青霓的弟子!”

    一个“师”字已经足以让我明白她和练青霓之间的关系,也最终确认了她的身份。

    大手搭上宁馨的肩头,心神俱乱的她竟毫不躲闪,任自我将她搂进了怀里。

    “自己早该猜到的,代王封地大同离恒山不过五十里,充耀习得的鹰蛇十二变又那么正宗,宁馨也不可能拜一个男人做师傅,江湖上还有谁比练青霓更符合这些条件?”

    “想不想看看你师傅现在的模样?”我贴着宁馨的耳朵小声道。

    “不…想…”少女下意识地回道,等我已抱着她向窗下掩去,她才低呼了一声:“啊?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师傅?”

    我没回答,也不需要回答了,宁馨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屋里的景象吸引住了。

    朦胧的灯光下,榻上四条肉虫交织在了一起,榻下道袍亵衣散落满地。

    浑身不着丝缕的练青霓骑在邵元节的身上放肆的驰骋着,欲仙欲死的春情把秀丽脸上的端庄驱赶得毫无踪影,略微有点发福的腰肢狂野地扭动着,带动双丸划出一道道乳浪,双手更是捧着站在她身前的道童玄玉那鲜蕈一般的阳物贪婪地吸吮。

    又有一长发少女跨坐在邵元节的脸上,双臂紧紧搂着玄玉的腰肢,香舌不住地舔着他的脊梁;玄玉仰面朝天,闭目沉息,似在苦忍着什么。

    练青霓雪白丰腴,邵元节干瘦如铁,少女玲珑新鲜,玄玉稚气未脱,巨大的反差形成了强大的冲击波,连我呼吸都是一滞,胯下蠢蠢欲动;宁馨更是面色潮红,呼吸散乱,呢喃之声几乎细不可闻。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别慌,仔细看你师傅师姐的动作,你很快就要用上它了。”我贴上她的后背,强忍着心头欲火,轻轻拉摩着她几处大穴,助她平静呼吸,然后握住了她的一只小手,把它牵向我的下身。

    她连象征性的挣扎都没有,反倒顺势倒在了我怀里,屋子里的一切太过淫靡,似乎已经让她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是心里紧张,握着独角龙王的力道就相当大,仿佛她抓住的是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屋里最先败下阵来的是那长发少女,接着练青霓的动作骤然骤然停了下来,琼鼻翕张,星眸失神,腰腹挺得笔直,肌肤更是如染胭脂,身子轻轻地抖动起来。

    十数下之后,她才长吸一口气,一下子瘫在了邵元节的身上。

    “还是只差一点点呀!”邵元节惋惜道,任由那少女温柔地擦去他脸上的晶莹汁液。

    “上师金刚宝杵法力无边,弟子自然抵挡不住。”练青霓偷偷瞥了一眼下了榻的玄玉腻声道,白腻的大屁股轻轻一抬,只听“卜”的一声轻响,一只硕大无朋的肉杵露了出来。

    我眼睛顿时一眯,想不到竟在邵元节身上见到了三大名枪中的“金刚杵”!

    看它头冠紫亮,杵身棱棱,宝相庄严,已达臻境,怪不得练青霓无法抵挡。心中升起较量之意,胯下越发壮大。

    “青霞,你可不要小看玄玉。”邵元节神目如电,练青霓的一瞥没能逃过他的双眼:“他虽年少,却跟了我十年,期间日夜修行,服食红铅无数,内基极其稳固,不用上你那春水玉壶一般的妙处,就算你口吐莲花,也是无济于事。”

    “上师你坏死了,师弟这般厉害,也不早告诉人家一声。”练青霓粉掌轻擂,撒娇地嗔道,那模样仿佛是情窦初开的二八少女,哪里还像是一个四旬出头的一派掌门?

    邵元节嘿嘿笑了两声,却没有搭话,一双枯掌在女人肉感十足的娇躯上缓缓游走,女人舒坦地眯起了眼睛,他的小眼却陡然一转,一道凌厉的目光直射向窗户,竟好似透过了窗纸,正对上我的目光,那眼神中分明有几分揶揄的笑意。

    我寒毛倒竖,发现我的人竟不是练青霓而是邵元节!他怎么会有这么深的功力?

    而我身前的宁馨也是呼吸一顿,身子立刻就僵住了,抓着独角龙王的小手也一下子变得汗浸浸的,显然她同样感觉到了邵元节的目光。

    “‘老子一气化三清’?!”我再惊:“这不是武当掌门才可修练的内功秘法吗?而且,他像是知道来人是谁,难道龙虎山道家秘法真有神鬼莫测之功?”

    不过看他的眼神,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对于窗外有人,他也没有想让练青霓知道的意思,这倒让我静下心来,一面附在宁馨耳边,细声安尉她,道:“别怕,一切有我。”一面分析着眼前看到的一切。

    青霞?练青霓使用假名显然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那她知不知道邵元节的来历呢?

    我心念电转,邵元节虽然因为一言契合上意,才遵密旨居于显灵宫,可这一年来皇上并不经常召见他,故而他受宠之事相当机密,只有亲近大臣才知晓,恒山或是练家掌握此消息的可能性不大,加上见到了三大名枪中的金刚杵,倒让我觉得练青霓是偶遇邵元节而萌动了双修之心。

    “上师能在这显灵宫待多久呢?”练青霓爱抚着邵元节胸前嶙峋瘦骨,呢喃问道。

    “那青霞又可在京城待多久呢?”

    练青霓幽幽一叹:“弟子倒想一辈子侍奉上师,却怕上师日久生厌,心中委实难决。”

    “青霞你天生异禀,本是我双修的绝佳道侣,可惜呀…”邵元节也是一叹,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上师何出此言?”

    “我正一道教主张彦頨大真人日前来信,让我回龙虎山议论教务,不日就要启程赶往江西了。”

    “上师不能带弟子同行吗?”

    “龙虎山乃我正一道之灵山宝地,非我教中弟子不可擅自入山,青霞你可愿改投我教门下?”邵元节目光炯炯地望着练青霓。

    练青霓只微一迟疑,刚想说话,却被邵元节打断:“一旦性命双修,彼此心意相通,青霞的心思我已经知道了,你不必勉强,若是有缘,日后总会相见。”

    “那…就请上师指点金光大道。”

    “天地氤氲,万物化淳;男女媾精,万物化生。这是提领道家双修术的总纲,青霞,碍于门规我无法将它解释给你听,不过我可以提醒你,等弄明白什么是氤氲,什么是化淳,你就该知道媾精化生之道了。”

    邵元节的话我听得似懂非懂,宁馨更是一脸茫然,倒是练青霓伏在邵的身上一动不动,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弟子见状,便替师傅盖上了一层薄被,自己也穿戴整齐,和玄玉一起进了旁边的厢房里。

    宁馨这才回过神来,松开小手,转头羞涩一笑,月光照着她羞花闭月的娇颇,纯真与妖媚水乳交融,竟是分外动人。

    “这丫头真是个天生尤物啊!”

    我正有些意乱心迷,突觉小腹一凉,大脑刚反应出这是怎么一回事,身子早已下意识地急速退后,瞬间就和宁馨拉开了两丈的距离,月色里她手里的那把短匕泛着凛冽的寒光,刃尖上,一粒血珠凝而不落,宛如妖异的血瞳一般,只是她脸上却露出奇异的表情。

    一阵剧痛这时才从小腹传来,用手一摸,小腹上竟有一条三寸长半寸深的口子,鲜血已经浸湿了下裳,我不禁暗骂一声,真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睛!

    一面飞快地点了四周的穴道止血,一面不解地望着宁馨。

    宁馨脸色变了数变,迟疑半晌,突然高声叫道:“师傅,快来帮我杀了这个淫贼呀!”

    第五章

    这丫头在搞什么鬼?

    不容我细想,从厢房里已跃出一女,见到宁馨,失声惊叫道:“师妹,你…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心念电转,叫宁馨这么一闹,练青霓的身份自然暴露,倒不必我多事了,可我自己的身份却需隐瞒下来,否则被宁馨缠上,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来,她方才那一刀,已经让我见识到了这些金枝玉叶的刁蛮与无情。

    想到这里,我大袖一掩面目,身形似慢实快向后退去,如一缕青烟消失在了逆九宫八卦阵中,耳边隐约听到那女弟子讶道:“咦?这淫贼跑得倒快!”

    凭记忆找到了粉子胡同里一家药铺回春堂,请大夫把我伤口洗好缝好包扎好,万幸的是,宁馨的匕首虽然异常锋利,却没喂毒,只是两三天内,自己的武功定要大打折扣了,赫伯权那儿只好暂时放上一放了。

    憋着一肚子气从回春堂出来,抬眼望去,不远处百花楼依旧灯火辉煌,心里更是烦闷,自从踏入花丛以来,除了苏瑾,自己还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堂堂一榜解元、一府推官、江湖十大高手之一,竟被一丫头片子玩于股掌之上,甚至弄到了受伤的地步,说出去岂不让人家笑掉大牙?

    不过对宁馨虽怒且气,却没有多大怨恨,杜老四和我的相同遭遇已然让我明白,宁馨看似放荡,却是守身如玉,反是自己被她的假面所惑,有些操之过急了。

    只是被她撩拨起来的欲火和郁结于心中的戾气纠缠在一起,若是不得发泄的话,势必要影响我的修为,思量再三,我偷偷溜进了百花楼。

    望着去而复返的我,万金极其乖巧就要去叫云仙来,我却拦住他,问清楚化名陆昕的魏柔眼下正在演奏,这才放下心来,只是望着万金远去的背影,我心中突然一怔——为什么我怕在百花楼里见到魏柔呢?

    云仙自然又惊又喜,推了正陪着的客人,领着我朝后院走去。后院虽然不大,可几座小楼掩映在假山花树中,却是十分幽静,我这才明白,云仙竟是百花楼的红姑娘。

    路过一栋小楼,里面隐约传来云雨之声,侧耳倾听,那男人却是充耀。

    我顽童之心顿起,心道,你妹妹摆了我一道,那就落在你身上还债吧!低声问清楚云仙的住所,让她先回去等我,说我去去就来。

    云仙低眉浅笑,轻声叮嘱道:“公子快去快回,莫让奴家等得心焦。”便快步朝自己住的小红楼走去。

    见云仙进了楼里,我偷摘下一件挂在外面晾晒的月白肚兜,用青草汁胡乱写上“令妹受困显灵宫速救”几个大字,照准窗户扔了进去。

    屋里顿时传来一声惊叫,接着就是稀里哗啦一阵乱响,我心中窃笑不已,刚拧身要走,却听屋里充耀道:“外面可是李兄?”

    我脚下一缓,心头顿时一凛:“这兄妹俩倒都不是草包哩!”刹那间就想出了几条日后相见的对策,我暗哂一声,闪身躲在了假山后。

    须臾,就见充耀神色匆匆地离开小楼,朝大门口飞奔而去,一丽人倚门相送,直到看不见充耀的影子了,才恋恋不舍地关上门扉。

    “呵,充耀这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呢!”四下无人,白牡丹自不会做戏给她自己看,想来这几日下来已是情根深种。

    我触景生情,心头蓦地升起一个念头来,转身朝前院走去。

    “公子若再相逼,牡丹以死明志!”白牡丹柳眉倒竖厉声道,手一压抵在自己雪白脖颈上的锋利剪刀,血丝顿时渗了出来。

    一张卖身契“唰”的一声展开在她眼前:“白姑娘你看清楚了,我可是花了一万两银子买下你,你说死就死,不怕我找上你的家人?”

    “我早与他们恩断义绝了!”白牡丹冷笑道,可她目光却不离那张卖身契:“妈妈怎么突然肯放手了呢?”

    “一转手十倍利,傻瓜才不肯放手呢!何况她自己的小命也很重要嘛!”我嬉笑道。

    白牡丹眼中顿时燃起一丝希望,恳切地道:“公子若为求财,牡丹愿加价两千两,只求公子将此卖身契还给我!”

    我假装意动,沉吟道:“转手赚上两千两,这倒是个不小的数目,可你一烟花女子,如何有这么多银子?”

    “公子且宽限三天,牡丹自有办法。”

    我倒有点惊奇了,充耀虽然贵为王爷,可家主是他父亲代王俊仗,他哪里能弄出这么多钱来?

    何况俊仗素有迂腐之名,就算是充耀手里有钱,花上万余两银子去赎一妓女,若是被俊仗知道,不砸断他的腿才怪,弄不好充耀连世子之位都不保,否则,哪儿会轮得到我买下这卖身契?

    不过,这些对于我眼下的计策来说并不重要,眼角余光中,白牡丹因为分神,剪刀已经稍稍离开了脖颈,我左手闪电般出击,一下子夺去了威胁她生命的那把利器。

    白牡丹面如死灰,可当我再度故意给她留出一丝空当儿,她真的就一头撞向了桌角。

    “唉呦!”

    我疼得叫出声来,白牡丹的脑袋结结实实撞在我小腹的伤口上,惹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不过好在我动作够快,不然她真撞在了桌角上,大概已经香悄玉殒了。

    “好一个贞烈女子!”我赞道:“如此才不枉赵兄一片怜香惜玉之心,如此才配作我李佟的嫂子!”

    正悲悲切切哀叹自己求死不得的白牡丹闻言一下子止住了悲声,一双泪眼难以置信地望着我。

    “姑娘恕罪!”我深施一礼道:“在下不忍见赵兄为情所困,又不知姑娘心性如何,故而一再相试,还望姑娘恕罪!”

    白牡丹此刻倒恢复了冷静,心中却是患得患失,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又来诳我?”

    “姑娘聪明绝顶,我岂敢相骗。其实这么做,也是为了姑娘。”

    “…?”

    “赵兄身份贵不可言,姑娘若身在欢场,如何进得了赵家大门?就算进得,想必也要饱受他人冷眼吧!”

    一句话打消了白牡丹的疑虑,却勾起了她的心事,脸上忽明忽暗,一时沉吟不语。

    “寒家虽然远比不上赵家,可也称得上是书香门第,在下亦有功名在身,姑娘若不嫌弃,叫你一声妹子如何?”

    把白牡丹暂时安置在了兰丫头家里。她见我要租房子给一美女,自然一脸的不高兴,等我告诉她说是我的嫂子,她才转怒为镇。

    我留下了百两银子作为用度,又叮嘱兰丫头父女替我守密,这才折返百花楼。

    轻敲门扉,云仙应声而出,见果真是我,不由得又喜又怨,低声嗔道:“去了这么久,奴家还以为你做了那失约的潘必正哪!”

    云仙秀发胡乱盘在头上,露出一大截雪白脖颈,身上只套了件细纱的背子,却连抹胸都没扎上,一对丰腻双丸若隐若现,看她这身打扮,我早猜到她的心思,上前一把搂住她纤细腰身,探手入怀,捉住一只玉兔一边把玩,一边凑近她脸蛋,刚想调笑说她陈妙常也没如此猴急,一根纤纤玉指却压在了我的唇上。

    “小声些,陆姑娘没地方住,妈妈把她送我这儿来了,别惊扰了她,人家还是个黄花姑娘呢!”

    “谢谢你。云仙。不过,我正好要出去…”

    随着话音,一个窈窕身影从黑暗的屋里走了出来,当我看清楚那张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它的主人同样也看清楚了我,话声戛然而止、脚步戛然而止,各自的目光带着各自的心绪交织在了一起。

    一瞬间,我的大脑竟一片空白,曾经想像过无数种和她重逢的场景,却没有一个会让我如此尴尬与难堪,当意识重新回到我的脑海,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脸上流露出来的难以置信的震惊,我知道所有的解释都没了用处,无名岛上的强烈预感此刻又浮上心头,胸口竟撕裂般的一阵剧痛。

    我要永远失去魏柔了!

    云仙察觉到气氛的凝重与诡异,不由自主地向我怀里靠了靠,我下意识地想把她推开,却发现自己的胳膊竟然不听使唤,一提内息,只觉丹田有如针扎一般,几乎无法运行周天,内心大惊——自己心神激荡之下,内息乱窜,已快到了走火入魔的边缘。

    见云仙挤进我怀里,魏柔的眼中陡然闪过一丝绝望,银牙一咬、莲足一跺,身形倏地一晃,屋子里就失去了她的踪迹,半空中只留下一串晶莹的泪珠。

    “绝望?为什么会是绝望?”顷刻间我便明白,原来她方才竟然还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等着我的解释,真是枉我自诩多么了解女人呢!

    “可我动也动不得,说也说不出呀,师妹!”我心底呐喊着,偏偏连一句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魏柔从我眼前消失,就觉得心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喉头一甜,“噗”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这才能活动起来,急忙拧身追出门外,外面树影婆娑,月华如水,却哪里还有魏柔的影子!

    “师妹!师——妹!”

    我不甘心地大叫数声,只惊起宿鸟一群,招来骂声一片,心中既悔且恨,“哇”地又吐出一大口血来,就觉得天上满天星斗齐齐转动,心底念一句“造化弄人”,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阿柔!”

    睁眼便看到了绣着五彩鸳鸯的月白枕套,一股淡雅的香气随即钻进了我的鼻子,透过碧纱厨的帏帐,窗前正是一张精美的梳妆台,台上摆着几只像是装着胭脂水粉的小盒,案头还有一盆水仙含苞待放,愣了一下神,我才意识到自己大慨是睡在了云仙的绣房里。

    魏柔大慨是一去不复返了!

    愣了一会儿,我才一提内息,果不出我所料,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疼,内力只剩下了不足七成,估计没有三五个月别想复原,不过我心里并不如何担心,反正大江盟和慕容世家眼下都在观望风声,一时倒不会有什么大的举措。

    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未着丝缕,左右看看,也没发现自己的衣物,只好大声叫嚷起来。

    “云仙,云仙…”

    “哼,那狐狸精把你害成了这副模样,你还惦记着她,是不是脑子坏掉啦?”外屋有人应道,接着就听到一阵脚步声。

    宁馨?

    光听到那略带着一点稚气的甜美声音,我心底就一声轻叹,自己到底落在了这个小妖女的手里,不必如何推敲,我已经大致猜到了事情的经过。

    云仙见我晕倒,便报告了老鸨,恰巧充耀发现白牡丹被人赎走,也来找她,于是就发现了我。只是宁馨打的什么主意,一时还弄不明白。

    果然一个颀长的身影停在了碧纱厨外,只略微迟疑了一下,少女就挑开了帐帘,那张天真无邪颇有些倦意的脸上透着七分得意两分关切一分羞怯,不是宁馨是谁?

    “害我的人是你赵大小姐才对。”我苦笑道:“拜托,可否帮我找件衣服先?”心道,看这丫头的模样,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倒让我一肚子怨气无从发作。

    “又不是没见过。”宁馨飞快道,目光落在我健硕宽阔的胸膛,一抹桃红悄然飞上她的双颊。

    照我以往的脾气,我百分之百地会先回她一句“你还摸过呢!”然后把大被一掀,就这么赤条条地站在她面前。

    然而眼下我却没了这份心情,望着窗外豪雨如注,天色昏暗无比,便问道:“什么时辰了,我怎么这么饿?”

    “你都昏睡两天了,能下饿吗?”说完,少女便转头吩咐外屋的丫鬟把米粥端进来。

    “两天?!”我眉头顿时一拧,两天没露面,白澜岂不要找疯了?万一皇上这时候再召见我…身上顿时惊出了一层细汗,心里已不敢再想下去了。

    事已至此,一切都听天由命吧!

    接过一碗参苓粥,我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那粥熬得又濡又滑,手艺竟与无瑕不遑多让。粥的温度也凉热适中,显然花了宁馨不少心思,我不由得称赞起来。

    “我才没那么多闲工夫熬什么粥哪!”

    宁馨只是欲盖弥彰地回了一句,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的黄花梨八足圆凳上,饶有兴趣望着我,看了一小会儿,她突然笑了起来。

    “你这人挺斯文的嘛,换做是我饿了这么久,早狼吞虎咽了。可你…可你…”

    “可我为什么做出了有辱斯文的事情来?”我接言道,宁馨脸一红,目光立刻转向了窗外,却又飞快地转了回来,气鼓鼓地道:“你要是敢乱说,我就阉了你!”

    “小姐,你可是个大家闺秀哩,拜托你不要说这些脏字好不好?”我却毫不在意地随口道,一边把粥碗舔了个干干净净,想想心里倒有点可怜起她来。

    或许在代王府里,她所接触到的男人,除了父兄和教书先生之外大慨都是阉人,才会对杜老四那种五大三粗的壮汉那么感兴趣,反倒是我这眉清目秀的书生因为和阉人有点相像而受了冷落。

    如果说有什么让她改变了印象的话,十有八九是因为她那一匕首没能扎死我的缘故。

    想到这儿,我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腰间的绷带已经换过,药香中隐约透着一丝胭脂香气,不知是宁馨还是丫鬟给大夫打的下手。

    “就说、就说!阉了你,阉了你!”

    宁馨一下子气得满脸通红,恶狠狠地连说了好几遍,一边说还一边挥舞着胳膊做出斩切的动作,那模样就像是个未晓事的任性孩童一般,不仅我看得莞尔,连外屋的丫鬟都忍俊不止。

    宁馨见了更是有气,劈手夺过我捧着的粥碗扔向外屋,骂道:“再笑,都把你们嫁作菜户去!”

    外屋顿时没了笑声,几个丫鬟慌忙收拾起碎碗,都告退了。

    “有脾气朝我头上发呀,关丫鬟们什么事儿?!”我不满道。

    “哼,就你怜香惜玉!”宁馨气哼哼地瞪着我,我毫不退让地凝视着她,对望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噗哧一笑:“你这淫贼,武功好得很,人家哪儿还敢跟你发脾气呢!”

    “好还被你扎了一刀?说起来你武功高才对。不过,那时候你竟敢叫你的师傅,还真是出人意料呢!”我似无心地道。

    “谁知道你轻功那么好,人家只一眨眼,你就跑出去一丈多远了,心里害怕,当然要叫师傅了。”宁馨理直气壮地道,又似想起了什么,狐疑地问我道:“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师傅?记得我当时只说了个‘师’字呀!”

    “她那么大年纪,不是你师傅就是你师娘,可她是个道士,不能嫁人的,自然是你师傅喽!”我解释道,又问后来结果如何。

    “师傅说要回山悟道去了。”

    我却从宁馨简单的一句话里听出了许多弦外之音,那一晚定然发生许多事情,只是她不愿意说而已。

    这越发让我觉得她当时刺我一匕首绝非那么简单,而邵元节眼下即便还不知道练青霓的身份,对她也起了疑心,否则不会轻易让练青霓离去,因为毕竟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好鼎炉实在难找啊!

    “那大小姐你什么时候回山去悟道?”我嬉笑道。

    “悟你个头!”宁馨明白我话里的意思,不由又羞又恼,随手拿起一只胭脂盒儿掷了过来,嗔道:“乱嚼舌根子,老天怎么不把你嘴给缝上?”

    “老天舍不得嘛!”我一伸手便接住了胭脂盒儿,看着式样眼熟,翻到背面,果然印着同心堂的标记,心下暗自揣测,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馆驿自然是不可能了,可外封藩王绝不可以在京拥有住宅,看这摆设用度,不是王公贵族,就是朝中重臣之家。

    眼角余光中却见宁馨眼睛倏地一亮,心里明白,自己下意识的一个小动作落在了她眼里,竟让她看出些许破绽来。

    来到京城之后我才知道,同心堂的货品流入民间的少之又少,单单这么一小盒胭脂售价就高达千两,而且还是有价无市,师傅当年在京城偷香窃玉不知偷到了谁的头上,才弄到几盒,后来师娘得了,都当宝贝似的,而普天下能识得这个不起眼的“同”字标志的人非富即贵,宁馨心里大慨正凭这个猜着我的身份吧!

    “不能再待下去了。”我心中暗忖,伸了个懒腰,告诉宁馨我必须要走了。

    “天不留人雨留人,李兄何不在此盘桓几日,也好让我兄妹一尽地主之宜!”

    外屋突然传来充耀爽朗的笑声,而宁馨却一个高地蹦起来,叫道:“哥,别把你的破斗篷乱放,弄湿了我的宝贝,你赔得起吗?”

    “咦,这会儿怎么嫌弃起哥哥来啦?”话音甫落,充耀人已经进了里屋,不等宁馨和他发火,飞快地道:“老太太招呼你去一趟,别让她等急了。”

    宁馨大约看出充耀有话要对我说,并不多言,只做了个鬼脸,便出了里屋,不一会儿,就见她披着蓑衣消失在了浓浓的雨幕里。

    第六章

    见妹妹走远了,充耀这才回过头来,轻轻叹了口气,道:“京城这场豪雨连着下了两天,说是十年未遇,城外良田几乎成了湖泽,昨夜又刮了一夜大风,禾苗毁了十之七八,今秋歉收已是定局了。城里也好不到哪儿去,东西城各有百余处房屋倒塌,压死了下少百姓,连交通都堵塞了。听说皇上为此忧心忡忡,竟然病倒了,今儿连早朝都没上…”

    听充耀一番说辞,隐藏在我心底的不安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心情一松,立刻明白过来,他话暗藏玄机,十有八九是猜到了我的身份。

    自己留下的破绽不少,而白府若是再着急寻我的话,充耀机警,不难从各种线索追到我身上来,只是他尚不能完全肯定,故用言辞试探。

    只是他一番试探之辞却透出不少信息,宜伦只告诉宁馨有我王动这么个人,却没说皇帝要召见我,可听充耀话里的意思,他至少知道我或者说是王动正在等着晋见皇上,这是谁泄露的天机?是皇上,还是另有其人呢?

    “皇上爱民,乃我大明之福。”我漫应道,看充耀眼中闪过一丝急色,心中暗笑,只是既然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一时倒不便硬要离开了,遂捂着脑袋,沉吟道:“不过皇上龙体,尚有小痒,在下这升斗小民有个头疼脑热倒也不奇怪了。说起来外面的雨这么大,在下头目昏沉,还真有点畏惧呢,可贸然打扰赵兄…”

    “你我一见如故,何来打扰之说!”充耀喜道。

    “只是我暂居于朋友家中,总要通知一声…”

    “李兄书信一封,我这就派下人送去。”

    我点头称是,却含笑望着他道:“不知赵兄府上如何称呼,万一有事,朋友也好寻得到我。”

    “那李兄先告诉我,这书信可是送到白府的吗?”充耀终于沉不住气了。

    “王爷高明!”我嘿嘿一笑,翻身下床跪倒施礼:“微臣苏州推官王动拜见王爷千岁,不恭之处,万望王爷海涵!”

    “果然是你小子!”充耀把我拉起来,瞄了一眼我赤裸的下体,笑道:“赶快穿上衣服,要不你这模样,可真是不恭了。”

    “那微臣还是回床上算了,郡主也不知道把微臣的衣服弄到哪里去了。”我苦笑道。

    说到宁馨,充耀也不禁皱起了眉头:“你真是胆大包天,不仅敢戏弄本王,就连我妹子都敢招惹,这下好了,你等着日后头疼吧你!”

    转眼看我脸上都变了颜色,他倒笑了起来:“听说你是风月魁首、花柳班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淫贼,怎么瞧着不像?罢了,看在你是我大舅哥的份儿上,容我仔细想想。”

    “王爷千万想仔细了,微臣房里已是一妻四妾了。”心中却暗惊,一惊充耀竟然找到了白牡丹,不知道她现在是否已经被充耀接走了;二惊他竟似有意用亲妹妹来博得我的欢心。

    不过,无论如何,自己的临时起意眼下却越来越有神来之笔的味道了。

    “这我也听说了,总要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停了一下,突然转了话题:“别情,我前年成婚,正妃乃蒋氏,你猜猜看,她是何许人也?”

    我管她是谁!我心中一阵烦乱,可既然充耀这么说,那蒋氏必然大有来历,于眼下之事也必定大有关系,遂开动心思猜了起来。

    虽然本朝的藩王不得干政,没有多少实权,可若不是像宁王宸濠那样心怀不臣之心而刻意结交朝中大臣的话,那些大臣还没放在藩王的眼里,他们最怕的该是当今圣上,想通这一点,我已经猜到了蒋氏的身份。

    “娘娘莫非是皇上生母章圣皇太后的娘家人?”

    “正是,她是皇太后的嫡亲侄女,而这里就是我岳丈长宁侯蒋云竹的府第。”

    “那皇上不就是王爷您的小舅子了吗?”我笑道,心里却蓦地想起白澜来。

    “这蒋氏别和宜伦一个禀性吧!”我暗自嘀咕,宜伦虽然贵为郡主,却也没蒋氏的后台硬,大礼一案,已足见今上诚孝之心,有蒋太后撑腰,就算充耀是个王爷恐怕也不敢轻易开罪蒋氏吧!

    “蒋氏贤德,甚是替夫家出力,而我有五个妹妹,她最疼爱的就是小妹宁馨,小妹也最向着她这个嫂子。”

    我的头顿时变得老大。蒋氏贤德,自然不会让娼妓入门,我赎出白牡丹并认她为妹,不仅让她有了一个好出身得以嫁入代王府,而且有了我这个强大的娘家后援,她在王府里也不会受人欺辱,这是充耀最感激我的地方。

    不过,听宁馨所言,她定是认得白牡丹,而她又与蒋氏交好,一个弄不好,势必要将白的底细和盘托出,告知蒋氏,从而使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听充耀话里的意思,显然是有意让我降服宁馨,大家一同把白牡丹的身份遮掩过去。

    而我若是不答应的话,不用宁馨出面,充耀就会让蒋氏找她姑妈去,叫我吃不完兜着走了。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我干嘛自作聪明去撩拨这兄妹俩呢?

    可世上哪儿有后悔药可吃,我只得苦笑道:“那王爷的两全其美之计可千万想扎实了,舍妹的幸福可全系于此了。”

    充耀微微一笑:“宁馨也一样啊,做个郡主不见得就快乐吧!”

    见我若有所思,他又道:“别情,你是不是该在京里购置一处宅子了?”

    几近中午天才放晴,豪雨过后,道路极是泥泞,下了马车没走几步,我和宁馨崭新的鞋上就沾满了泥浆,就连长衫下摆上都是黄泥点点。

    宁馨从没受过这等罪,又走了几步,实在忍受不过,站定身形,望了望胡同两侧的残垣断壁和一群衣不蔽体的乞丐,恼怒道:“李佟,难道你要在这儿买房子?”

    “非也,不是买房子,而是买地,这儿还有房子能卖吗?”

    离白府和粉子胡同相距不足二里的沈篱子胡同就是昨夜那场飓风肆虐的重灾区之一,这儿原本就是西城有名的贫民窟,房屋大多年久失修,连日暴雨已经把屋子打透,再经飓风,胡同里十屋九毁,十数人葬身于瓦砾之中,此时的沈篱子胡同已是满目疮痍的人间修罗场。

    “买地?”宁馨一脸狐疑。

    “是啊,看到那群乞丐没有,其实两天之前他们还不是乞丐,而是这里的住户,只是一场大雨之后他们已经几乎都一无所有了。与乞丐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不少人怀里还揣着一张地契,可眼下他们连吃饭都成问题,谁还有能力把屋子盖起来呢?”

    宁馨眼睛倏地一亮,仔细打量着我,流瞳轻转,低眉浅笑道:“你这人呀,一肚子的坏水,像淫贼、像恶少、像奸商,就是不像个读书人,偏偏你还很有学问,连我哥哥都夸你的文章。”

    宁馨虽然易钗而弁,却是大有媚态,那神情怎么看也下像是个二八少女。

    “你是不是想说我满口道德文章,其实一肚子男盗女娼?其实你错了,说实话,我连道德文章都懒得讲呢!”我轻笑道:“我就是个口蜜腹剑的浪荡子儿。”

    宁馨飞起一脚,我不躲闪,正踢在我的胯上,却没觉出什么力道,只是长衫上下免多了一个肮脏的泥印。

    “别闹了,顺天府已经来过了。”我望了一眼赈灾的粥棚,两口大锅里面已是干干净净。

    “有心人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咱们得快点了。”

    胡同里的人一脸麻木地望着我们这两个嬉笑的少年,显然他们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天灾击垮了。

    我和宁馨走了两个来回,众人的议论之声已尽收耳底,心里便有了计较。

    来到拖儿带女的一家六口面前,我施了一礼,问道:“大叔,请问这是沈篱子胡同吗?”

    那四旬汉子“嗯”了一声,我又问道:“那侯松侯二哥可是住在这胡同?”

    “你找他?他死了。”

    “啊?他死了?怎么死的?”我惊讶道,心里却暗笑,废话,我当然知道他死了,我还知道他全家都死光了,否则,我怎么会偏偏提起他来?

    “怎么死的,当然是屋子塌了砸死的。”

    “那他家还有其他人吗?”

    得到已知的答案,我不禁一跺脚,急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那汉子终于被我勾起了好奇心,看看我和宁馨衣着光鲜,实在不该与侯松有什么亲戚关系,忍不住问道:“公子找侯二哥…”

    “喔,是这么回事,我大爷是开饭庄的,极善岭南菜肴,其中最拿手的就是蛇羹和炸蝎子,每日要耗费大量的毒蛇蝎子,我大爷就想在城里找一处养殖此二物,不知怎么认识了侯二哥,他说沈篱子胡同这儿地价极贱,又说能联系几户把房子卖给我大爷,我大爷就动心了,说好前天过来看房子,可偏偏碰上了大雨,就来迟了,没想到…”

    一想到自己要和毒蛇蝎子为邻,那汉子不由破口大骂,道侯二见利忘义,果然是个卑鄙小人。

    倒是旁边妇人瞧了瞧嗷嗷特哺的孩子,突然小声问道:“公子,你大爷要花多少钱买侯二的房子?”

    “纹银一百两。”

    “三哥!大爷不是不让你说的吗?!”宁馨在一旁突然埋怨道,她上面有两个哥哥,出门说为了行事方便,就叫起我三哥来了。

    我心中一凛,这丫头还真机灵!那妇人闻言,眼睛顿时活泛起来,上前扑通跪在我面前,抓住我的衣襟小声央求道:“大少爷,我卖、我卖!”

    大汉呵斥了一声,那妇人哭了起来,说就算大人熬得起,可孩子怎么熬得起?那大汉顿时就蔫了。

    妇人拉着我走进一座破院,院里北东西三面六间房子俱已倒塌。

    我面露难色:“大婶,我大爷要的是现成的房子…”

    妇人抽泣道:“沈篱子胡同哪儿还有现成的房子,若是有,谁还肯卖呀!大少爷,您就发发善心,权当可怜我们吧!”

    “我也得给我大爷有个交待呀!”说话间,掏出一两碎银塞进妇人手里,道:“买卖不成仁义在,给孩子买点吃的吧!”

    那妇人见状,越发央求起来。我脸上露出犹豫不决的表情,宁馨心领神会地道:“三哥,反正买谁的都是买,这大婶挺可怜的,就买她家的吧,我从月例银子里拿出十两,跟大爷就说是九十两银子买的。”

    “可大爷说要买一座院子,这里好几户人家,总不能户户让咱俩贴银子吧,再说,这里又没有中人作保…”

    听我松了口,那妇人连忙说她去与各家商议,至于保人,几户一起作保,官府那里自然没有问题。

    我勉强点头,那妇人出去不大一会儿,就领来了五人,六张地契房契摆在我的面前,一看,原来竟是哥六个分家产各得了一处屋子。

    买卖契约自然一蹴而就,签字画押,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没用顿饭功夫,我便用五百五十两银子买下了这座破落宅院。

    虽然警告他们下可将售屋的消息泄出,可早有有心人在关注着我和宁馨的一举一动,在我似乎无意中说出我二爷也要买座院子的时候,果然几个人鬼鬼祟祟地拦住了我俩的去路。

    “公子,去我家看看吧!”

    “公子,还是去我家吧,喏,就在前面。”

    “你家什么破地方,猪都不愿意住进去!”

    “你家好,不也是变成破砖烂瓦了!”

    没等我俩说话,几个人倒先吵起来了,吵闹声吸引来更多的人,得知我要购屋的消息,立刻加入了争夺我的混战中。在生与死之间,人性的卑劣面彻底地暴露了出来。

    “别打了、别打了!我一家一家地看、挨家挨户地看,每一家都看,还不成吗?”

    我看到人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竟有不可收拾的迹象,一面高声喊道,一面紧紧把宁馨护在身前,她那对硕乳顶在我的胸口,像兔子一般欢快地跳着,可两眼却东张西望的,竟然浑不知什么是害怕。

    众人这才停下手来,见我真的进了胡同口的第一座院子,才轰然散了,各回各的家,每座宅院的门口都留着人手,生怕我跑了似的。

    在每座院子里,我都似禁不住别人的哀求,好意指点他们,说这事我拿不定主意,你们拿着我的纸条去某某胡同找我二大爷万金,由他来定夺。

    这时倒不用我提醒了,每一户都神神秘秘地离开沈篱子胡同,我又故意在每座院子里多停留一会儿,好给万金留出处理契约的时间,中间虽有个别人心存疑虑,可禁不住亲友邻居的攒弄,一切都进行的极为顺利。

    “怪不得你一出门就先去百花楼,和万金嘀嘀咕咕了半天,原来早就安排好了,倒让人家白奇怪了半天。”宁馨偷偷掐了我一把,道:“那万金贼眉鼠眼的,又是个龟奴,你怎么就放心他?”

    “山人自有相人之法,法曰:眉长过目,忠直有禄;鼻头圆肥,食足衣丰。他若不跟随我,一辈子在百花楼作龟奴,哪儿来的富贵可言?!再说了,不过万八千两根子,你三哥我还没放在心上。”

    “一派胡言!”宁馨嗔道,又狐疑问道:“你真把银票给了他?”见我点头,她若有所思地道:“怪不得他当时都要哭了似的,原来如此…”

    等到回到万金住的胡同,就见万金正一脸兴奋地在胡同口走来走去,见到我更是一脸崇敬。

    “赵少爷,小人从来都没想过,一个中午,也就是一两个时辰的功夫,小的就花出去了一万两银子!一万两啊!”他浑家和几个儿女也都敬畏地望着我,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万金,你好好跟我干,日后有你吃香喝辣的。”我看了桌上满满一桌子房契地契,整个沈篱子胡同除了全家死绝了的七户之外,其余一百零六户人家的房契地契尽归我手,顺利的竟然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

    随手递给万金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告诉他立刻搬离此地,最好能在缨子胡同或粉子胡同寻到住处。

    万金也不问为什么,立刻应了下来。我又跟他了解清楚了京城风月场的分布,便和宁馨收拾好房契地契,赶回了充耀岳丈、皇太后亲弟长宁侯蒋云竹的府第。

    听我说了事隋的经过,充耀立刻明白了我的打算。

    “三分之一地皮做见面礼,你小子好大的手笔!”

    “王爷您这可说错了,微臣这可是拳拳爱民之心呀!您想,国舅高兴了,皇太后自然高兴;皇太后高兴了,皇上能不高兴吗?皇上心情舒畅了,咱大明百姓才有奔头…”

    充耀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宁馨这才明白我早知道了她的身份,气得狠狠踢了我两脚,向充耀诉苦说我一整日都在欺负她,充耀说那就把他发配到你那儿三天,三天之内,任你打罚。

    宁馨这才放过自己的哥哥,一转眼却见我毫无惧意,眼珠滴溜乱转,脸上突然浮起一抹奇异的笑容。

    第七章

    充耀拿着我的丰厚礼物去游说他岳父蒋云竹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我和宁馨。

    我一面含笑望着盯着我不放、恨不得从我汗毛孔里发现点什么的宁馨,一面仔细擦拭着新月一文字。

    离开苏州上京的时候,怕带多了兵器惹人注目,便把斩龙刃和碎月刀都放在了家中,身上只带了这把尺半短刀和羿王弓,而羿王弓和箭壶又都留在了白府,眼下自己内力受损,要对付郝伯全甚至华青山,在兵器上就不敢有丝毫马虎。

    “你这把刀很古怪,虽然短,却让人害怕。”宁馨突然道。

    “再怎么古怪,也比不上你的那把匕首。”我随口道,却把下半句咽回肚子

    里:“否则,你如何能伤得了我!”

    细想那一晚的一切,在比首刺进我小腹之前,我竟没感觉到一丝寒意;而发觉被刺,肌肉却封不住利刃,我就知道他那把匕首定然大有来历。

    “‘墨漪’是皇帝哥哥赐给我的,据说还是西域的贡品呢!”宁新得意道,只是脸上旋即浮起一层懊恼:“它想杀的人,就只跑了你一个哩!”

    “多谢郡主夸奖。”

    我夸张的深施一礼,顺手把一文字挂在腰间,一文字的刀鞘被我故意镶金嵌玉,看上去珠光宝气的,倒和京城纨绔子弟腰间挎着斗富的饰刀毫无二致。

    走到镜前,对着镜子正了正衣冠,那里面便映出一个俊俏风流的小官儿来。

    “你要出去?喂,你别是没听见我哥哥的话吧!”一张娃娃脸从我肩头探出来,贴着我的耳朵道。

    虽然她人离我还有半尺远。可那对丰挺的乳房已经顶在了我的后背,透过轻薄的衣衫,我都能感觉到那里微微有点发赢的凸起,我心中不免心猿意马起来。

    只是想到充耀的话,才皱起眉头道,道:“王爷的话我当然听到了,可王爷并没有说三天里不许我便宜行事,在下有公务在身,自然一切以公务为重。”

    见我脸色突然变得沉重,宁馨一时摸不着头脑,眨了眨眼睛,欲语还休,半晌倒赔出个笑脸来,道:“那我陪你去,好不好?”

    “算了,你正在气头上,我可不想你一怒之下再在背后捅我一刀。”我一口回绝道。

    “可你若是个守礼君子,我怎么会去刺你!”宁馨忍不住唬着脸道。

    “我天生就是个淫贼。你不是也喊过我半天淫贼吗?那我倒要问问了,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淫贼对美女守过礼呢?”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难道说你是郡主,身份高贵,淫贼就不动心了吗?”我微微一笑:“说实话,在兰丫头家的小店里,我就猜到了你的来历。”

    “你…”

    宁馨一下子被我激怒,气的脸色煞白,想都没想,抬手一掌击向我的后心。

    我暗运不动明王心法,背肌一阵奇异的蠕动,非但化解了他的掌力,而且将她的手掌猛地带向一旁,她趔趄了一下才站定身形,捧着自己的手腕痛苦的呻吟起来——

    那手腕竟然脱臼了。

    “干嘛使这么大的力,我只不过说说而已,就像杀我啊!”我边说边握住宁馨的那至玉手,它就和她的身材一样,肉乎乎的却不失骨感:“我要去的地方,男人说的比这还难听呢!”

    “我不怕!”可凶巴巴的声音却立刻换成了痛苦的尖叫:“轻点、轻点!”

    见我一摊手,她甩了甩腕子,那手腕已活动自如,脸色稍有好转,白了我一眼,怨道:“你这人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又指着我,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你又要去找那些婊子?!”

    “别讲得那么难听。再说了,你又不是没去过。”

    “人家只是好奇…”

    “我也只是去办案。”

    “对呀,我倒忘了你不仅是个举人,还是个捕快哪!”她反身坐进了逍遥椅里,手里蓦的变出一支赤铜腰牌,正是南直隶下发的捕快腰牌,想来是替我收拾衣服的时候发现了它。

    她把腰牌在两手间抛来抛去:“一个小小捕快,竟然富比王侯,还真是天下少有呢!”她讥讽了一句,可见我身形欲动,她却飞快的把腰牌塞进了自己的香囊里,笑道:“那好,姑且信你一回,不过,不管你上哪儿,本郡主是跟定了!”

    一连走了六家妓远,我都是叫来妓院所有的琴师,见没有魏柔,我连一首曲子

    都不听,就打发他们离开,顺便也把自己打发出了妓院。

    “你在找人?”宁馨终于明白了我的用意。

    “是啊!”我落落寡欢地道。虽然希望渺茫,可我心里总存着一丝幻想——下一家,就是下一家,魏柔就会抱着那把古琴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天你在云仙那儿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为什么昏倒了?我看过你的伤口,好像没那么严重,哥哥似乎知道点什么,问他偏偏又不说,真是气死人了!”

    他瞒着你的东西多着呢!难道要他告诉你,白牡丹已经被赎了出来,不日就成了你的另一个嫂子?

    就是你,不也是一问起显灵宫那晚的事情来就支吾以对吗?

    我心中暗哂,嘴上却道:“你倒说得轻巧,我天生血液难凝,若不是回春堂的大夫真有回春妙手,我早就死在你手里了,王爷不过是怕你内疚罢了。”

    宁馨一脸狐疑的望向我,手下意识的搭在了墨漪上,似乎是想在我身上划出一道口子,来验证我话中的真伪。

    “别疑神疑鬼的了,只要跟着我,你自然就明白了。只是你武功为何这么差?

    你师傅练青霓在江湖上可是大大有名的呀!”

    “父王让我们习武只是为了健身罢了,师傅也难得进府教大家,只是到了这两年,她进府的次数才多了起来,但加起来每年也不过个把月而已。”有偏头问道:

    “师傅她真的很有名吗?哥哥倒是说过,自从习武以后,打架就很少吃亏了。”

    “你爹爹不喜欢你师傅?”凝馨的模样倒不似假装出来的,如果连青霓想藉机拉近与带府的关系,显然不算太成功。

    “父往是不太喜欢出家人,说出家人断绝亲情,有悖伦常,故不可深交。”她说着,脸色微微一红,声音也转低了下来:“其实,他的话也未必全对,出家人一样也有七情六欲啊!”

    我却听出了其中的门道,倘若真是全然不喜出家人,练青霓怎么会做了他儿女的师傅?大概是因为前任皇上正德帝喜欢密宗欢喜禅,佛道不相容,他不敢和道门中人来往密切罢了,而今皇上渐有喜好青词的迹象,练出入王府才较以往频繁。

    而倘若未被练青霓迷惑,看来他迂腐王爷的大号倒是名副其实,也难怪充耀凝馨一旦离开他的视线,行为就及其放肆,却又十分惧怕他爹知道。

    “美人易伤春,你师傅国色天香,自然耐不住寂寞。“我自然不会告诉她练青霓很有可能是和邵元节在修炼丹道之术。

    可让我意外的事,宁馨的眼中竟倏的闪过一丝不以为然,旋即撅着小嘴儿嗔道:“我就知道你狗嘴吐不出象牙来!”斜着凤眼问道:“你这话是不是在指桑骂槐啊?”

    “向哪儿去了?有我在,你会寂寞,那才又鬼了哪!”

    “咦?你想赔我一辈子?那我以后嫁人了,你怎么陪呀?”宁馨眼珠一转,目光飞快的瞥了我下体一眼,诡笑道:“我倒个注意哩,不若你净身入我代王府,就能陪我一辈子了。”

    我顿时气结,这丫头竟然没想过要嫁给我,或许她眼下还满脑子门当户对吧,自己倒白担心了半天,可转念一想,充耀的嘱托换个方式或许一样可以实现,自己真要惹动了宁馨的情怀,日后怎么安置她可是一点谱儿都没有哪!

    心里刚松口气,却突然发现凝馨的眼中露出一丝揶揄的笑意。

    “我妻妾成群,若是引刀自宫,头上怕是要绿油油的了。”

    “就知道你这淫贼家里定然少不了女人!”宁馨笑着嘟囔了一句。

    说话间,两人已出了粉子胡同,天色渐晚,不少人家都掌起灯来,走未酒肆饭庄的活计已经开始大声的招呼客人,我也觉得肚子有点饿了,抬腿想去一家饭庄,宁馨却一把拉住了我。

    “你很奇怪哩,白花楼是粉子胡同最大的妓院,换做是我,第一个就去百花楼找人,你却过门而不入,莫非你知道所要找的人不在那里?”

    我错愕的望着她,半是夸张半是惊讶,想不到她心思不仅灵动,而且相当缜密!

    想到或许今生与魏柔都不再相干,反而不怕宁馨知道了,便道:“记得那晚在隔壁弹琴的那个琴师吗?我从显灵宫出来,去百花楼找云仙,和她不期而遇,却发现她竟是我苦练的情人,当时两人都误会了对方,我怒火攻心,以致昏厥,却正巧碰上了王爷,而她想来也不会再在百花楼待下去了。”

    “活该!”一番话半真半假,宁馨果然信了,幸灾乐祸地道:“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那些骚狐狸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偏偏勾着你们往那种地方跑,哼,怪不得叫勾栏院呢!”

    “还不是你是师徒惹的祸!”我不满道。

    宁馨欲言又止,一跺脚回头朝百花楼走去,我忙追了上去,她也不看我,道:

    “若是她真心喜欢你,她就一定会在百花楼等着你。”

    魏柔真心喜欢我?

    我脚下顿时一滞,宁馨看似浅白的话语却一下子击中了我心灵最不愿意触动的地方。和魏柔的交往充满了权谋的味道,我的每一次接近应该都是为了完成师傅的遗命,达成征服她的目标,虽然我觉得付出的感情越来越多,可这目标却像一座大山始终横亘在我的心中。

    而把魏柔和隐湖联系到一起的结果,就是让魏柔的每一个举动看起来都像是代表着隐湖的利益,都含着较量的意味——究竟是我征服了她,还是她征服了我?

    我几乎没有想过,或者我内心深处根本就不愿意去想,作为一个独立的存在,魏柔这个二十岁的花样少女,是不是也付出了一段真情呢?

    像爱宝亭、无暇那样去爱魏柔,难道就一定是违背了师傅的遗愿吗?

    我默然跟在宁馨的身后,一同进了百花楼,心绪百转千回。

    宁馨还记得魏柔的假名,未等我开口,她已对迎来的龟奴道:“去,把陆昕路姑娘给我请来。”

    见鬼奴竟然应了一声就出去了,我心底猛地涌起一阵狂喜,就连脸上都藏不住那喜色。

    宁馨见状不由轻哼了一生,酸酸地道:“我今儿倒要见识见识,这个陆昕是怎样一个女子!”

    可随着一阵香风进来的却不是魏柔,而是老鸨,那晚我赎白牡丹蒙着面,她并不认得我,可见了我之后,她一愣神儿,才一甩香帕扭着身子走到我近前道:“公子是李佟李大官人?”

    见我点头,她埋怨道:“奴家琢磨着您就该来了,加上今儿,陆姑娘在这儿可等了您三天了!”

    “她人哪?”

    “大官人别急,先听我说呀!”老鸨小心翼翼的瞧了瞧我,沉吟道:“陆姑娘出门应酬去了…”见我脸色不豫,目光冷厉,她连忙赔笑道:“大官人,百花楼不敢得罪客人,陆姑娘既然在百花楼,总也得守规矩吧!”

    老鸨讲的自然在理,我吸了口气,问道:“是谁请她出局?”可不知不觉间,语气中竟有了醋意。

    “就是通达车行的洪老板。”

    “洪七发?怎么,他很喜欢听琴吗?”我顿时一征,魏柔自从向解雨习得易容术后,此番易容的容貌与在宁波时大不相同,宁波时尚能看出几分谪仙的底子,而今已是化身成了一个平凡少女。洪七发自然不太可能是对她的容貌产生了兴趣,再加上他与郝伯全过从甚密,不仅让我心中泛起一丝不安来。

    “他一个粗人哪里会喜欢这么文雅的东西!”老鸨笑道:“听说他做东请客,是客人点名要请陆姑娘出局的。”

    问清楚洪七发请客的地点就在粉子胡同隔壁街的一品楼,我一刻也没停留,就直奔一品楼而去。

    刚到一品楼门口,却被几个壮汉拦住:“兄弟,你换个地方吧,今儿晚上一品楼被我大哥全包下来了!”

    听楼上传来的清幽琴声中夹杂着男人淫荡的笑声,我心头稍安的同时却禁不住涌起一团怒火,挑衅道:“你们大哥挺能摆谱的啊,他怎么不把整个京城都包了?”

    “嗳,你这小子怎么说话呀!”那几个人一撩就着,其中一个更是认出我来,叫道:“是那天在老兰家多管闲事的臭小子,哥几个揍他呀!”边喊边当胸给了我一拳。

    “你敢打人!”本来就想生事的我立刻翻脸,右手含忿击出,自是雷霆万钧,同样的金蛇缠丝手,威力却与充耀手下有着天壤之别,几人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胳膊已俱被我卸了臼,直疼的大声叫嚷起来:“大哥,不好了!有人砸场子来了。”

    七八个壮汉闻声从一品楼里冲了出来,却被我和宁馨联手一口气打趴在地上,宁馨本来就因为兰家的事情对洪七发一肚子怨气,此时得了机会,自然不肯放过,一边打一边大呼过瘾。

    而我望着一地哀号的汉子,怒气总算发泄了大半,只是奇怪楼下打的热闹,怎么却不见郝伯全出面阻拦。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撒泼撒到爷爷头上来了!”洪七发人未到,声先到,只是一眼看到我,他突然一怔。

    “李老弟?”

    他诧异的望了望我,又看了看地上趴着的十几个手下,又转过头来仔细打量了一番宁馨,脸上愠色渐渐消退,突然笑了起来:“洪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李公子竟是文武双全,只是李公子未搏佳人一笑,也犯不着拿我手下弟兄开刀吧!”

    “洪老大,我今儿来不是和你打架了,赵姑娘也没求我来替她出口恶气,找你另有其事,可你手下栏着不让我上楼,我只好先摆平他们。”我注视着洪七发,双瞳寒光四射:“可是你请了陆姑娘出局?”

    “陆昕?那个弹琴的妞儿?”

    洪七发一呆,脱口道,目光下意识的转到了宁馨身上,大概在他的脑海里,我为了貌美如花的宁馨大闹一场尚算合情合理,可为了相貌平平的陆昕,则未免有点匪夷所思了。

    “失言,失言。”洪七发很快回过神来,皮笑肉不笑地道。明白我的来意,他语气也强硬起来:“我是请了陆姑娘。不过是百花楼一姑娘,怎么,请不得吗?”

    “你说对了!”

    我原本渐趋平静的心绪却被洪七发两句话又撩拨起来,一股强大的杀气猝然而发,惊得洪七发登登倒退了两步,面上惊疑不定。

    “洪七发你听着,他是老子的女人,赶快放她下来,万事皆休;否则,老子让你通达车行灰飞烟灭!”

    我的声音里似是挟着北冥极地的玄冰,搅得周遭寒澈无比,饶是暑意正盛,身边的宁馨都不仅微微打了个冷颤。

    而话语中不容置疑的绝强气势更是压得洪七发几乎喘不过起来,求救似地朝楼上望去。

    第八章

    “好大的口气!”

    楼上的琴声已戛然而止,显然魏柔听到了楼下的动静。不一会儿,从楼上施施然走下一个四十多岁的清瘦文士来到洪七发身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又扫视了那群被我下了膀子正哼哼唧唧的汉子一圈,轻蔑地道:“黄口小儿,以为自己会点旁门左道的功夫,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也下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那文士冷哼了一声:“皇城根下,藏龙卧虎,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让通达灰飞烟灭!”

    “那你就滚一边给我瞧好了!”我森然道,目光直盯着洪七发,心念电转,光凭洪七发与赫伯权交好一事,我就可以整得他永世不得翻身,只是没抓到赫伯权,倒不宜打草惊蛇。

    而眼前这个文士,洪七发见了他就像见到了救星一般,想来他就是洪的妹夫,西城兵马司指挥廖喜,不过有沈希仪京卫做后盾,区区五城兵马司,我还没放在眼里,心里想好了主意,我大步上前,就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一掌将洪七发打倒在地,冷笑道:“通达车行不仅欺行霸市,而且偷逃朝廷税银,他不灰飞烟灭,天理何在?!”

    “大胆!”那文士恼羞成怒,喝道:“诬蔑缙绅,罪同谤官,你这小儿叫什么名字?”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佟是也!”心道,既然不想放过洪七发,这廖喜已是得罪定了,便凑到他近前,冷笑道:“廖大人,我劝你回去把一屁股的屎好好揩干净了,不然,日后后悔,可别怨我没告诉你啊!”

    说罢,哈哈一笑,将一脸错愕的廖喜推到一旁,昂首踏上了楼梯。

    甫一登上二楼,我就看到了抱琴索然立在墙角的魏柔,那纤弱的身影虽然还隐约透着一丝卓尔不群的气势,可看上去却是那么孤单。

    一双布满了血丝、略微有些浮肿的俏目怯怯地望着我,竟是茫然失措的楚楚可怜,昔日笑傲江湖的风采已是踪迹皆无。

    “师妹!”

    我心头忍不住一酸,就连声音都微微有些颤抖,这个坚强的女孩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让她看上去竟似完全失去了斗志一般!难道说…是因为百花楼那猝然一遇让她伤心过度了吗?

    似乎被我那一声深情的呼唤所感染,魏柔的眸子陡然蒙上了一层迷雾,双臂一松,古琴“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消瘦的肩头止不住地抽动起来。

    俄顷,她竟然做出了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发足疾奔,如倦鸟投林般一下子扑进了我怀里,死命搂住我的腰身,“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师兄,师傅她…不要我了。”

    “你师傅…不要…你?”我大脑一时竟没转过弯来,好一会儿才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你师傅不要你了?!”一阵无法遏制的狂喜霎时塞满了我的心,我竟然感到眩晕般的幸福,鹿灵犀竟然把魏柔开革出门了?那魏柔岂不就不再是隐湖弟子了吗?!师傅的遗命不也就与她无关了吗?!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一时间,我都有点语无伦次,好在魏柔的情绪比我更加激动,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我的呓语,只是伏在我胸前啜泣不已。

    望着怀里惶然无助的少女,我满心的欢喜霎时间化成了满心的怜爱,一只强壮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纤细腰身,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另一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深情而又坚定地道:“阿柔,你别怕,你师傅不要你,还有我要你!”

    “嗯哼!”

    一声重重的咳嗽把我从狂喜中惊醒,我这才看清楚了餐厅里的景物。

    偌大的餐厅里只在临街靠窗处摆了一张大圆桌子,四周围坐着两男八女。那两个老者年龄相近,都是五十开外,坐在主位上的一个身材高大、面目清癯,神情甚是倨傲,只顾低头饮茶,却并不怎么看我,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是双眸开阖之间偶有冷芒闪动,极是锐利。

    陪酒的八个女子都相当美貌,而他身边两个尤甚,且都是十三四岁的雏妓,想到作陪的廖喜已是六品,这老者该是京城颇有地位的大臣才对,我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他下首那个面白无须的老者又咳了一声,一双略有些浮肿的丹凤眼阴柔地望着我,显然方才的咳声也是他发出来的。

    “晚生心忧拙荆,多有得罪,老先生务必见谅!”

    我心情大好,言辞自然客气起来。而魏柔听到“拙荆”二字,身子只是微微一颤,却不出言反对,只是我胸腹间传来的心跳陡然快了几分。

    “她是你媳妇?!”

    屋子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发出了一声惊呼,那两老者不由对视一眼,就连正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大厅中央的六个美貌舞者都投来难以置信的目光,可眼前的情景不由他们不相信——陆昕,这个操着贱业、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少女,正是我这个风流倜傥的富贵公子哥的女人!

    “你就是陆昕?”宁馨靠近魏柔,一脸匪夷所思。

    她没掩饰自己的声音,魏柔就任由她扳过自己的脸,泪水清涕满面,自然愈损容颜,宁馨盯着她看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自言自语道:“也就这双眼睛称得上勾魂夺魄,再没一处过人之处,那家伙眼界奇高,怎么偏生放你不下?”

    我差点冲上去亲宁馨一口,她的无心之言,比我说上一万句都有力。

    魏柔眼中果然闪过一丝喜色,只是看清楚宁馨的模样,那双环着我虎腰的藕臂突然紧了一下,竟似怕宁馨把我抢走了一般,耳边传来她细若蚊蝇的声音。

    “她…是谁?”

    听魏柔声音里面充满着一股浓浓的醋意,我兴奋得几乎仰天长笑。

    其实,方才固然都是我在表白心声,可魏柔没有反驳已经表明了她的心思,然而我患得患失间一时竟然无法完全相信眼前的一切,不过听她为我而吃起另一个女人的醋时,我心下再无所疑,方想开口说话,却听楼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听廖喜喝道:“小子…”

    “嗯哼!”无须老者三度咳嗽起来,打断廖喜的话头道:“廖大人,这是一场误会,李公子寻妻心切,做事难免焦躁,你就原谅他则个吧!”

    听他阴柔的声音,我顿时想起,他就是那晚百花楼里在我隔壁请客的老者,如此说来,那个高大老人就是那晚的客人了,他精通音律,也颇为欣赏魏柔的琴技,在座的几人中也只有他才会请魏柔出局弹琴。

    “可您又不是没听到,这小子猖狂得很!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手段灭了老洪的通达!”廖喜指着我忿忿道。

    “那必是公子一时气话吧!”无须老者冲我微微一笑道,显然是想做一个和事佬。

    虽然这老者一脸阴柔之相,看起来不那么顺眼,可我还是有点喜欢他了,我无理取闹在先,他竟然能泰然处之,想起那晚宁馨生事这两人也不计较,看来是个讲道理的人。

    若不是方才自己话说得太满,我心情大好之下,听他递给我台阶,早就借坡下驴,罢手言和了。

    “气话?这小子心肠歹毒着哪!”廖喜虽然不满,可声调却稍稍降低了两度:“老洪头脑灵活,为人仗义,通达的生意才越做越大,就有人心存嫉妒,隔三差五的造谣生事,这小子保不准又是哪个对头请来捣乱的。”

    他顿了一下,打量我两眼,接着道:“瞧他那身行头,绫罗绸缎,那口腰刀上的宝石怕是值上千两银子,这么有钱的主儿,老婆竟在娼门里头讨生活,谁信呀?!”

    说着转头对高大老者道:“明公,我已吩咐手下前来一品楼,准备将这狂妄小子拿回兵马司严加审问,看他有没有幕后指使,您看…”

    那高大老者明公的目光在我、魏柔和宁馨身上逡巡片刻,略一沉吟,才道:“琴为心声,陆姑娘琴声高洁,自有风骨,与这位李公子的关系,松甫你自不必置疑。至于这位李公子么…”他目光落在我身上:“你是在哪个衙门做事,兵马司还是顺天府?”

    “兵马司可没这号人!”廖喜一怔,仔细打量了我一番,狐疑道:“这小子身上是有点官味儿…嗯?好像还是同行,难道你真是顺天府的?可我从没在郭大人那里见到过你…”

    五城兵马司专管缉捕盗贼,与我确是同行,而做这一行久了,自然有种特殊的气势,不仅盗贼见之气馁,同行之间也容易分辨,廖喜津淫此行久矣,一旦用心,我又未加遮掩,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倒是那明公竟也能大致看出我的身份来,大出我的意料。

    “他是南京来的捕头,你当然不可能在顺天府见到他啦!”一旁宁馨漫无机心地道。

    “南京?捕头?”廖喜闻言胆气顿时一豪,不怒反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道:“一个小小捕头就如此狂妄,南京还真是出人才哪!明公,他们手伸得这么长!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岂不是要翻天了!”

    我狠狠瞪了宁馨一眼,却听明公沉声道:“松甫此言差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乃是臣下本分,遇上事端,岂有推脱罔顾之理,又岂分官职大小高低!这位李捕头敢于任事,倒是十分难得!”

    听他意外地说出这番义正词严的话语来,我和宁馨都怔了一下,廖喜更是面红耳赤,却不敢反驳,结结巴巴地说了两声“是”,就低头喝起闷酒,眼角余光却是恶狠狠地瞄了我一眼,只有那无须老者神态自若,仿佛明公的一席话早在他的意料之内。

    “大人所言极是!”我急着回去与魏柔述说心事,眼下也无心与之争闲斗气,顺水推舟道:“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洪七发和通达若无贪赃枉法之事,我李佟将亲自登门负荆请罪。”

    在廖喜呵斥姗姗来迟的部下的骂声中,我带着魏柔和宁馨扬长而去,虽然一开始屁股后面少不了跟踪者,可三人中武功最差的宁馨轻功亦有相当的基础,绕了个圈子,很快就把尾巴甩掉。

    仿佛是要把今后的一切都托付给了我,魏柔任由我搂着她前行,只是眼中偶尔闪过一丝不安,甚至看宁馨的眼神都隐隐有些敌意。

    我不知道隐湖为什么要自毁长城,将魏柔逐出门去,可我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定是将她心里的理想信念统统打碎,她的自信心更是受到重创,就像当初的无瑕一样。

    而以隐湖的地位,白道中有谁还能明目张胆地接纳她呢?在她心里,大慨只剩下那个亦正亦邪,对隐湖向来没有敬意且已与她有了数度亲密接触的我才能依靠吧!

    我真该好好感谢鹿灵犀,她竟然送给我这么一份大礼!

    来到蒋府大门前,魏柔的脚步突然缓了下来,我立刻察觉到了她心中的那份紧张与抗拒,便轻声安尉她道:“三天,我们只在这里住三天。”她这才舒缓下来,可一旁的宁馨却冷哼了一声。

    一进蒋府,管家早等在了门房里,先给宁馨见过礼,便告诉我,说充耀和蒋云竹在书房已经等侯我多时了。

    听管家喊宁馨郡主,魏柔神情蓦地一变,一股熟悉的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陡然出现在她的身上,就仿佛从前那个自信从容睥睨江湖的“谪仙”突然又活了过来,宁馨顿时惊讶地叫了起来:“咦?好奇怪呀,这感觉…怎么像是师傅?”

    我心里却暗叹一声,魏柔过度的反应只能说明她心底强烈的自卑,而自卑这个词原本应该和这个天之骄女一辈子无缘!

    刚想对宁馨说那你就把她当师傅看好了,却想起她对师傅练青霓并不十分尊重,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先是含笑拍了拍魏柔的香肩,示意她别太在意宁馨的身份,然后瞪了宁馨一眼道:“别拿你师傅和我媳妇比!还有,我媳妇被人侍侯惯了,拜托借你个丫鬟用三天。”说罢,不理会目瞪口呆的宁馨,随管家朝书房走去。

    见到朱蒋二人才知道,一下午的功夫,蒋云竹已把沈篱子胡同余下的土地全部弄到了手,他是急性子,迫不及待地想听听我下一步的计划。

    我心中虽急,也只好将自己的打算一一道来。可没讲几句,精明过人的充耀已然察觉到我有心事。

    “什么,你媳妇来了?为何不早说一声!”充耀埋怨两句,又问:“听说你房下妻妾甚多,不知来的是哪一个?”

    我先向蒋云竹告罪,说未经他的许可就将家眷带入了侯府。

    蒋云竹却毫不在意,反是对如何应付众多妻妾颇感兴趣,连连追问我有何秘诀,我简单说了两句,已把他勾得心痒难挠,还是充耀把话题岔开,我才告诉他陆昕眼下尚未过门。

    “贤侄,你可得在我这儿多住些日子,好让老夫与你切磋切磋。”蒋云竹还算体恤人,忍下好奇心放我离开,可留客之意甚是殷勤,我含含糊糊应了一句,心思早已飞到了魏柔身边。

    第九章

    等我迫不及特地赶回凝翠阁,里面已是剑拔弩张。

    “李佟,我对你的评价可是一落千丈哦!”

    我还没进屋,宁馨就满脸怒气地冲了出来,指着我道:“你不是说过家里妻妾成群吗?那母夜叉还没过门,自然不是你的元配正房,对吧?可她怎么比我娘、我大嫂还厉害!人长得丑点也就罢了,那河东母狮子的脾气你竟然能忍受得住?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呀!”

    她纤纤玉指堪堪抵在我的眉心,哂道:“亏你还是个淫贼,都不知道你那双贼眼长哪儿去了?!”

    “我是不是男人,你一试不就知道了吗?”我贴着她耳朵调笑道。

    看她的模样,想来是被魏柔气得够呛,可魏柔性格谦和内敛,就算她眼下心绪极不稳定,也不会不讲道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讨厌,仔细我拔了你的舌头…”

    宁馨满腔怒火顿时化作乌有,只是那嗲声嗲气的娇嗔像是向里屋的魏柔示威一般。

    随即她一本正经地道:“我是这里的主人,我有权安排这里的一切,她,只能和小红她们睡在外屋,我和你睡里屋!”

    “丫头你疯了!”我吓了一跳,心里却恍然大悟,两女大慨就是为了这个争执起来的吧!

    可宁馨虽然一整天都和我形影不离已渐有亲近之意,不过一下子就变得如此亲昵,就算我自诩风流,也觉得大为可疑。

    “是被嫉妒烧昏了头?还是觉得输给陆昕没有面子?”我心中暗忖,一面紧盯着她的眼睛,一面试探道:“传出去,我不是被王爷打死,就是被侯爷掐死!你呀,还是回你嫂子的听雨斋吧!”

    “当初你怎么没怕被我哥打死!”宁馨稚气的脸是涌出几分妒意,上前狠狠掐了我一把:“媳妇来了,就有贼心没贼胆了,胆小鬼!”

    转头对外屋的几个小丫鬟道:“你们谁敢嚼舌头根子,我就砸断她的脊梁骨,让她一辈子当个废物去!”吓得丫鬟们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宁馨,别瞎胡闹。”我有点不高兴了,一甩手,往里屋走去,却没看见身后的宁馨脸色变了数变,已是泫然欲泣。

    甫一进屋,泪眼婆娑的魏柔已飞快地投进我的怀里,泣道:“师兄,你都听到了吧,她…她不让我和你在一起。”

    “傻丫头!”搂着她柔若无骨的身子,我满心爱怜:“她既不是我娘,也不是宝亭,你怕什么?退一万步,就算是我娘、宝亭,不还有我吗?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把你我分开了,绝对没有!”我斩钉截铁地道:“你是我的心肝宝贝儿,我怎么舍得让你离开我!”

    “三哥,那你就舍得我吗?”跟在身后的宁馨突然颤声道。

    回头望去,她宛若孩童的脸上竟浮起一层极不相称的幽怨,一双凤眼痴痴地望着我,目光里似蕴藏着无穷的情意。

    背子最上的一个扣襻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露出淡黄的抹胸和一小片雪腻的凸起,那深深的乳沟就连在孕中的无瑕身上都未曾见过,见我目光扫过她酥胸,她更是挺起了胸膛,饶是我心坚如铁,也不由“怦”地跳了一下。

    魏柔马上察觉出来,侧脸偷看宁馨,脸上顿有妒意,我腰间立刻传来一阵剌痛,耳边就听魏柔低声骂道:“小狐狸精、小狐媚子,就知道勾引男人…”

    这是魏柔吗?我一下子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哈哈笑了起来,原来就算是仙子,一旦谪落人间,也和人间的平凡少女一样,充满了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呀!

    捧起她的脸,轻轻吻在了她的眉心,动情道:“阿柔,你知不知道现在的你是多么可爱,真真爱煞我了!说起来天宫高处不胜寒,怎比得上人间鸳鸯成双交颈眠!”

    心下一沉吟,且不管宁馨打的什么主意,既然送上门来,那我还客气什么!脑筋一转,回头冲宁馨意气风发地道:“宁馨,你也一样喔!三哥是舍不得你,可你若真想留下,过来叫陆昕一声姐姐。”

    “凭什么?!”

    没想到两女竟然都不买帐,异口同声地反驳道,只是宁馨暴跳起来,像是只踩了尾巴的猫,而魏柔则是幽怨的一声轻嗔。

    “就她这副模样,给我当…当…我还不要呢,管她叫姐姐,没门儿!”大慨在宁馨的眼中,这个陆昕一无是处,输给她,简直是丢尽了颜面,就算宁馨并不知道她对我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可这面子却不能不争,只是对上我严厉的目光,她才不得不把“丫鬟”两字咽进了肚里。

    “人家的妹子还少吗?玲珑妹妹、雨妹妹,还有人家不知道的什么妹妹…”

    “她们都是你姐姐,比你早过门的嘛!话说回来,你叫宁馨妹妹的机会恐怕也不多了。”

    “?”

    “她是郡主,能嫁给别人做妾吗?而我又万不能负了你和宝亭她们,我和她,怕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那你还…”魏柔神色缓和了许多,眼里却流露出一丝迷惑。

    “李佟,我真看错了你!”宁馨看我和魏柔嘀嘀咕咕,忍不住冲过来,伸手就去拽魏柔,却被我一把握住了她的皓腕。

    “我这不是帮你说好话吗?你不愿意叫她姐姐,她还不愿意认你这个妹妹呢!”

    “她?!”宁馨气极而笑,恶毒的话语刚想出口,却被我的话堵了回去:“阿柔,你就别藏着掖着了,宁馨她心高气傲,没有真本事,她一辈子不会认你这个姐姐。”

    魏柔嗔了我一眼,略一沉吟,手便搭在了我腰间一文字的刀把上,“沧啷”一声犹在耳边,她已如一缕青烟飘向梳妆台前,眨眼间一文字凛冽的刀光就上下交错了四次,镜前竟似涌起了一团青白雾气。

    没等宁馨叫出声来,又是“沧啷”一声,刀已入鞘,人也重回我的怀抱。

    魏柔一连串的动作如莺起燕落,迅捷而优美,宁馨看得目瞪口呆,转眼见梳妆台上毫无异样,更是又惊又疑,听我说出“蜡烛”两字,她飞快地跑过去,手方触到那根粗若儿臂的龙凤蜡烛,就听劈啪几声,八根烛条四下倒去,只剩下四四方方比筷子还细的烛芯孤零零的挺立燃烧。

    “别惊讶了,这只是雕虫小技而已,阿柔胸怀锦绣,认了这个姐姐,多得是好处。”我冲脸色阴晴不定的宁馨笑道。

    宁馨闻言却一下子涨红了脸,酥胸剧烈地起伏,突然挥手将蜡烛扫落在地,狠狠踩了几脚,气哼哼地瞪着我道:“武功好就了下起吗?我师傅比她武功还高哪,我一样…”

    她欲言又止,目光狠狠剜了魏柔一眼,然后摔门而出,边走边扔下一句硬邦邦的话来:“里屋留给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好了,不过,李佟你敢欺负我,我…我跟你没完!”

    出门又吩咐丫鬟:“去听雨斋把我的行头搬来,我倒要看看这个淫贼今晚上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魏柔默然不语,半晌突然小声道:“师兄,你去看看她吧!”

    我一皱眉:“这丫头就这脾气,过一晚上,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心中却暗自奇怪,方才还斗得不可开交,怎么突然关心起情敌来了。

    “别的事情或许如此,可眼下却大不一样,宁馨对师兄你大有情意,我不会看走眼的,你去吧,我…我认这个妹妹就是了。”

    “那好,你等我。”

    见我从里屋出来,宁馨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喜色,却把身子一转,只留了个后背给我。

    可听我没上前安抚她,却把丫鬟招呼回来,她立刻转回身来,怒道:“小红是我的丫鬟,你凭什么使唤她?!”

    “听雨斋和这中间隔了那么远,折腾两趟,明儿你留宿凝翠阁的事儿就会传遍全府…”

    没等我把话说完,宁馨已然冷笑道:“怎么,你怕了?”

    “我怕?我一淫贼有什么好怕的!要说怕,也是怕你白担个虚名!”我不满道:“你若是不怕阖府上下都看咱俩笑话的话,我还有更绝的——明早让小红把王爷侯爷都请来,告诉他们,今晚上咱们已经把事儿办了,要杀要剐随他们的便,反正‘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

    “谁跟你办什么事儿呀?!”宁馨脸上的怒意一半换成了羞意:“想做那下流事情,里屋不是现成的人吗?她可是眼巴巴地盼着哪!”说到后来,又是醋意横生。

    “这么说,咱俩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我自作多情了?”我惋惜道:“还以为你和陆昕能做一对好姐妹呢!”

    “想得倒美!”宁馨轻啐一口,脸上怒色渐退,却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兰膏光里,陷入沉思的她安然恬静。那对修长的大腿紧紧合拢,一双莲足也藏进了裙内,双手交织优雅地搭在膝上,胸前衣襟虽然半解,却因为她雍容华贵的气势而少了淫靡的气息,倒是她那稚气未脱的脸上透着的些许烦恼,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意。

    静静沉思了好一会儿,她的脸色突然快速变化起来,忽而温柔一笑、忽而焦躁不安、忽而自伤自怜,显然各种念头在她内心争执不下,待到脸上闪过一丝憧憬,她突然正容道:“三哥,你若真是襄王有意,那与她做姐妹也好,不过,我要做姐姐。”

    果然。

    我心下明白,宁馨是想藉此来试探我的心思,看她是否能够获得正妻的身份,我立刻出言打消她这个念头。

    “宁馨,听你这么说,我心里着实高兴,只可惜‘恨不相逢未嫁时’若是认识你在先,陆昕就算比你年长,也要管你叫姐姐,而今,只好委屈你做妹妹了。”

    “不!”宁馨神色一黯,却倔强地道:“我贵为郡主,岂能居于布衣荆钗之下?!”顿了一下,螓首一垂,语气舒缓下来,像是在自言自语:“三哥,我长这么大,心里从来没像现在这么乱过,总觉得有件极宝贝的东西,我应该拼命把它抓在手心里不放,否则,我可能一辈子都不快乐。可我却不知道怎么去抓住它,力气大了,它就要碎了,力气小了,它就要飞了。三哥,你教教我吧…”说着说着,晶莹的泪珠竟然落了下来,滴答滴答打在地板上,在宁静的夜晚里听起来是那么的凄凉。

    我心里暗叹一声,我要真是你的三哥,那该多好呀!不过,冲你这一番心意,我就试试看,你和我究竟有多大缘分?

    “宁馨,我和你相识不过四天,其中两天我还昏迷不醒…”

    “我娘说过,有人认识了一辈子,却像是初次见面;有人初次见面,却像是相知了一辈子…”

    “我懂了。宁馨,我明白,当你享受着郡主威荣的同时,你身上已经背负上无数的责任和期望。皇族的威望不容践踏、代王府的名声不容损毁,单单这两样,就注定了你宁馨要做而且必须要做一个姐姐。可糟糠之妻不下堂,我又不是什么几房独子,能让你两头并大…”

    “是这样啊…”宁馨神色愈发黯然,有气无力地道。

    “不过,若是你肯委屈一下自己,或者耐得住寂寞,那么还有一丁点的希望,你可以换一个方式做你喜欢的角色,只要你愿意,会有无数的美女管你叫姐姐,而你的亲戚朋友也一样会以你为荣…”那办法在我心中酝酿了半天,虽然很不成熟,可眼下看来,却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真的?!”

    就像从悬崖边上被拽了回来,宁馨脸上顿时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纵体入怀,喜道:“三哥,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有了我亲口许下的大妇之位,什么是委屈,什么算寂寞,此时大概早抛到爪哇国去了:“只是,别告诉我那一切都只是希望,你那么大的本事,它一定会变成现实的!”

    “那就要看咱俩的缘分了。”看到宁馨如此激动,我心中蓦地升起一些愧疚,言辞顿时诚恳起来:“宁馨儿,这条路艰难险阻,就算老天爷对我极其眷顾,我都不知道这希望究竟有多大,不过,我会竭尽全力去争取。宁馨,别问那结局究竟是什么,你若是愿意守候一个希望,就把一切都交给我吧!而现在,该去叫陆昕一声‘姐姐’去了!”

    虽然两女别别扭扭地叫了一声姐姐妹妹,可这毕竟是个良好的开端,而宁馨一旦抛开郡主脾气,倒是一个相当可爱的少女,对未来满心憧憬的她看起来比心事重重的魏柔更显得殷勤。

    吩咐小红她们帮两女梳洗,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丫鬟们自然明白自己主子的心意,对我的命令竟然不敢稍违,想来宁馨御下极严。

    两女虽有些拘谨,可听我在外屋率先跳进了浴桶,就任由丫鬟们服侍盥洗,等我穿着妥当又等了半天,才见丫鬟们捧着木盆巾栉鱼贯而出。

    里屋没了光亮,只有月华如水。只披了一件纱衣的宁馨坐在梳妆台前,藉着月色,正给一旁的魏柔讲解着同心堂那些胭脂水粉的好处,虽然魏柔看起来似乎心不在焉,可眼神却相当轻柔,想来两女方才一番袒裎相见拉进了不少距离。

    听我进来,宁馨蓦地打开桌上的一只锦盒,刹那间万道柔和光芒照得镜前青蒙蒙的发亮,映出两道娇美身影,原来里面竟是一粒鸽卵大小的夜明珠。

    魏柔惊呼一声,双臂下意识地抱拢在胸前,惹得宁馨咯咯笑了起来,道:“这么宽大的衣服,他能看到什么?亏姐姐还说已经是他的人了哪!”

    魏柔倏地一收双臂,欲言又止,她比宁馨矮了一个头,穿着宁馨的衣服,自然显不出完美无瑕的曼妙身材。

    我心中荡起一片柔情,走将过去,一手搂住魏柔的纤腰,一手抚着宁馨的香肩,笑道:“有你这么一个大胆丫头就够了,若是你姐姐也疯起来,岂不要了我的命。”目光向下一溜,顿时被她胸前的奇景吸引住,没有了抹胸的束缚,她那对丰腻的雪乳几欲裂衣而出,搭在她香肩上的手动了两动,总算忍住了向下一探的冲动。

    宁馨偷偷一笑,脑袋一歪,俏脸贴在我手背上蹭来蹭去,我心头欲火一下子窜了上来,却转眼见魏柔心绪不宁,只好用壮大的分身狠狠顶了宁馨的腋窝两下,沉声道:“宁馨,你先睡吧,我和你姐姐三个月未见,有好多事情要问。”

    听出我语气中隐含的威严,酥了半边身子的宁馨不敢反驳,乖乖上了碧纱厨。

    不过,凝翠阁毕竟是蒋云竹故去的小女儿的香闺,那碧纱厨再大,也只能勉强睡下两人,魏柔虽然没有一丝睡意,可我知道那是极度兴奋的结果,看她樱唇干裂、星眸布满血丝,显然这三天她捱得极是辛苦。

    不理会她心里如何不愿意,我还是强迫她躺在床上,自己搬了把圆凳坐在碧纱厨边,轻轻攥住了她的小手。

    “离开宁波,我就径直回了师门,和师叔讲了事情的经过,师叔安尉了我一番,让我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暂时不要去管江湖的事情了。我也正有此意,便在师门闭关修练。”

    床榻里头的宁馨和魏柔一样,心里异常兴奋,辗转反侧了半天,根本无法入睡。

    魏柔机警过人,听我一直用着假名,话就不敢说得太明白,师门名称长辈名讳都被她一一隐去。

    “六月中的时候,师傅突然送来一封书信,说她和我的师徒缘分已尽…”说到这里,魏柔顿觉委屈,声音呜咽起来,被我攥着的小手微微颤抖,一行热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你师傅不在师门?”我微微一怔,一边替她拭去泪花,一边柔声问道。

    魏柔哽咽着“嗯”了一声,过了一小会儿平静下来,才道:“师傅平素多是云游在外,近二年来,更是极少回师门。”

    “哦,竟是这样?!”我惊讶道,原以为鹿灵犀坐镇隐湖潜心修练,只有魏柔和辛垂杨两人替师门行走江湖,却万万没想到,鹿自己就在这滚滚红尘中。

    是不放心魏辛两人,还是她的武功仍需在江湖磨练?为什么江湖没有得到她的一点消息?她又是怎样隐匿自己行踪的?隐湖又在哪里?一个个问号从我心底涌起,可此时却不便开口问魏柔。

    心思转回来,实在是想不明白鹿灵犀为什么突然要断绝与魏柔的师徒关系,问道:“那,你师傅信中究竟是如何说的呢?”

    魏柔从贴心的香囊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我,展开一看,却是用秀气的钟王小楷写了满满一页。

    “柔儿见字如晤:汝入吾门下,已十六年矣。汝性聪慧,足快吾心;而门内诸心法,汝亦尽知。吾尝言:他日光吾派门楣者,柔矣!此言验之不远矣!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汝心法有成之际,即吾师徒缘尽之时!

    何也?昔日孟子拒齐王,‘言其不可而不言其所以不可’,今吾效之,他日汝当自知矣。临别之际,赠汝一言——天道不可证、仙道不可凭,切记切记。他日有缘,自会重聚。”

    一封信直看得我莫名其妙。鹿灵犀在信中不仅丝毫没有透露开革魏柔的原由——她只是极不负责地留下了一个虚无飘渺的“日后当知”,而且字里行间竟流露着对隐湖武学宗旨的怀疑,如果她不是隐湖掌门魏柔师傅的话,我真要怀疑她是想叛出隐湖了。

    心头疑念丛生,不禁问道:“阿柔,这真是你师傅的笔迹吗?”

    魏柔说千真万确,我仔细观察,那笔法丝毫没有局促散乱的痕迹,想来不会是被人胁迫写下此信。

    胁迫鹿灵犀?江湖上怕是只有我才会生出这个念头吧!我自嘲地一笑,既然这封信的真实性勿庸置疑,那鹿灵犀何等人物,这等事关隐湖前途命运的大事,她岂能当作儿戏?

    心中仔细思量起来,一条清晰的脉络透过模棱两可且矛盾重重的话语渐渐浮现出来。

    不过,正因为如此,从信中可以找出很多理由来安慰魏柔、可让她重新对鹿灵犀和隐湖充满希望,但对我究竟是利大还是弊大,一时真说不清楚,不由沉吟起来。

    良久,我心中才下了决心,既然魏柔已然表明了自己的心事,那我就不能再让她在将来心存一丝遗憾!

    “阿柔,你师傅要解除你和她的师徒关系,这一点怕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不过,你师傅此举却是大有深意。”

    魏柔嘴角现出一丝苦笑:“师兄,我眼下心乱如麻,竟不知师傅她还有什么深意…”

    “阿柔,我不知道心剑如一心法的极限究竟在什么地方,不过,一句‘天道不可证,仙道不可凭’已然道破天机,我猜你师傅眼下的见解想必是大异于从前吧!”

    心里不禁暗暗替师傅可惜,鹿灵犀早悟道十年,我大慨就要叫她一声师娘,而师傅也不会郁郁而终了,这真是造化弄人!

    魏柔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厌倦。

    我心头蓦地一动:“莫非此信已有他人看过?那定是你师叔了,她对这句话一定是大为不满吧!不过,这应该都在你师傅意料之中。说起来,观念的变更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对你师门来说它是利是弊更是一时难以预料。阿柔你武功已有青出于蓝之势,又是下一代掌门的不二人选,你的意见举足轻重,你师傅不欲师徒关系影响了你的判断,故而说你们师徒缘分已尽,却不说把你开革出门,实在是用意颇深。而不管她的新观念能否被众人接受,她都认为,日后光大门楣的人,只有你阿柔!”

    “何况,师徒缘分尽了,还有亲情。记得你说过,她在你心中就像妈妈一样,而在她心中,你何尝不是她的女儿!一句柔儿,已尽道一份真情,若你心剑如一没练的斩断了七情六欲,日后相聚,怕是比师徒更亲近呢!”

    “人家的心剑如一早就有了破绽,”魏柔喜上眉梢,眼中射出万道柔情:“师兄,听你这么说,我开心死了,不光是为了师傅,更是为了你真心待我。对于江湖,我已经倦了,真的厌倦了,我只想做一个小女人,能为…为你素手调羹…”她越说声音越低,眼中爱意却越来越盛,灼热的目光竟似要燃烧起来一般。

    “素手调羹?难道你不知道闺房之乐有甚于调羹吗?”说话间,我已经轻轻吻上了她的嫩白手背,而那手心已是潮热无比。

    第十章

    魏柔很快就睡过去了。她几乎三日未眠,精力早就透支了,终身有托、心结半解,心情放松下来,就再也坚持不住了。

    坐在窗前的黄花梨官帽椅上,静静地望着窗外月色里的花园,那一株株妖娆的花树渐渐化成一个个娇娆的身影,或颦或笑,或喜或嗔。

    “真想家呀!”大喜过后,一缕思乡之情伴着若有若无的彷徨禁不住地从心底涌起——魏柔得归、鹿灵犀心境大变、师傅的遗命几近完成,是该过过团圆快活的日子了。

    这一切大概都都是师傅的功劳吧,魏柔终下决心与我偕老,大半是因为她师傅鹿灵犀,而我隐隐觉得鹿灵犀此番变化与师傅密不可分,两个绝代高手相争,以一方完败而收场,未免太不公平了,就像师傅为情所困一般,在鹿的心中,大概也留下了师傅的潇洒身影。

    是任由鹿灵犀独自品尝悔恨的苦酒,还是…?

    一旦发现她原本否可能成为自己的师娘,我的心情悄然发生了变化,一个六娘己经让我头疼不己了。

    不过,就算依旧把鹿灵犀列为征服的目标,想来也容易实现多了。

    那么,征服了隐湖之后呢?

    身后的碧纱园里传采一阵淅嗦声,接着就听有人下了床向窗边走来,虽然脚步放得极轻,却不是魏柔那足不沾尘的飘逸,转过头来,果然见宁馨披着那件薄如蝉翼的纱衣踏月而来。

    “人家睡不着,就想和你说话儿。”宁馨娇羞中带着一丝兴奋,只是是看清楚我脸上的表情,她顿时迷惑起来:“怎么你看上去心事重重的?不是和陆昕己经重归于好了吗?难道…你不喜欢和我说话?”

    “别胡思乱想。”我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坐在我膝上:“我只是绝然发现,人生己没了目标。”

    “还说喜欢人家哪!”未来这亲昵的姿势让宁馨大感羞涩,可听我这么说,她顿时滚进我怀里,狠狠咬了我耳朵一下,叹道:“没把人家娶到手,怎么能说没了目标?”

    “这算什么人生目标呀!”她露出小女儿的刁蛮模样,我不禁莞尔笑道。

    “为什么不算?!”宁馨顿时撅起了小嘴儿,一连串的诘问脱口而出“”你现在能娶我吗?你能说服我父王把女儿嫁给你吗?不能吧!你说过,这期间充满了艰难险阻,你要竭尽全力去争取,难道我不是你奋斗的目标吗?”

    我心头一凛,知道无意之间伤了宁馨的心,见她唬着脸要起身离去,我忙按住了她的香肩,正色道:“你不是我的人生目标,而是要陪伴我一生去买现我目标的女人,换言之,给你一生的幸福或许才是我的奋斗目标。”

    话一出口,我心底那股莫名其妙的烦恼和忧郁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师傅的遗愿是快要达成了,可那并不是我人生的尽头,我和我心爱之人一生的幸福,或许才是我该用一生去追求与守护的吧!

    “什么‘或’,是‘一定’啦!”

    宁馨转努为喜,一双白生生的藕臂环住了我的脖颈,脉脉含情地望着我。

    似乎是怕惊醒了魏柔,她声音压得极低,几近呢喃道:“三哥,你知道么,自从在显灵宫刺你一刀,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放不下你,等见哥哥救你回来,我心里别提多欢喜了。从家出来那么多天,本来夜里总想起我娘,可这几天,满脑袋却都是三哥的影子,那千奇百怪的念头时不时地翻涌上来,每一个都连着三哥,直到躺在床上,听陆昕说要做一个小女人,为三哥你素手调羹,我才知道,那其实就是我想说,想做的…”

    她滑动如水的眸子就像一面镜子,映出她那颗初恋的少女之心,一下子融动了我的心弦,就像她娘说的那样,这世上本就有一种奇妙的东西叫做一见钟情,宁馨正身陷于此吧!

    “宁馨,若是我告诉你,我不是上京赶考的举子,也不是南京的捕快,更不叫李佟…”

    “总算你还有点良心!”宁馨竟一点都不惊讶,反而喜滋滋地嗔道:“早知道你就是那个南京解元,苏州推官,大淫贼王动啦,就看你什么时候跟人家坦白!”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王爷没时间告诉你的啊!”充耀察觉到我的身份己经让我吃惊不小,自己连宁馨都没能瞒过,想想真是既气馁又惊讶,宁馨这丫头心思之灵,心机之深,还真不能等闲视之哪!

    “哼,哥哥他果然也知道了,竟敢瞒着我,看我不找他算帐去!”

    宁馨埋怨了哥哥一句,抿嘴笑道:“其实你提起显灵宫,又把邵老头和显灵宫联系到一起,人家就开始怀疑了。来京之后,听长宁候和哥哥提起过邵元节,说皇上亲近他,命他在显灵宫暂居,你那么一说,人家自然就明白邵老头十有八九就是邵元节。而我听长宁侯说此事在朝中都属机密,寻常举子怎么会想去打探邵元节的底细?就觉得你有些古怪。”

    “那你还能装出个没事儿人似的?”

    “人家好奇,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嘛!”宁馨笑道:“其实人家早就听过你的大名,师傅过年的时候就无意之中说起,江湖上出了一个武功高强的解元淫贼,那时我就记下了你的名字,来京城和宜伦姐姐她们聚会,才知道你竟然来了京城,要入朝为官,就住在宜伦的家里,人家才动了见你的念头。说起来好笑,那天本来就是要去宜伦家的。”

    她嘻嘻笑了起来,眼中闪动着得意的光芒:“人家就想试探你一下可我还没说去白府,你就紧张起来了;再说你是个鲁男子,你只是一脸不屑。”

    我一阵苦笑原来自己竟然露出了这么多破绽。

    听她续道:“等到了显灵宫,看你过九宫八卦阵如履平地,我心里就更加怀疑。可心里怀疑却…却禁不住你的撩拨…”

    宁馨的声音陡然细了下来,可羞涩中却隐隐有一丝荡意。

    我想起那晚的情景,心头火热,独角龙王立刻蠢蠢欲动起来。

    宁馨身子微微一僵,呼吸渐重,我知道她己有所察觉,就像那晚一样,将她的小手引到了我的分身上,然后手向上一撩,顺势探进了她怀里,一把握住了一只我一直都想探寻的硕大椒乳。

    “宁馨儿,好今年究竟多大了?”

    一触手就体会到了惊人的弹性,只堪勘握住一半、比孕中无瑕尚丰一筹的玉乳竟像未过门的解雨、年少的紫烟一般微微上翘,而这样的弹性只能出现在青春正艾的少女身上。

    “人家…十五岁了。”宁馨“嘤咛”一面靠在我身上。贴着我的耳朵轻喘道,小手下意识地撸动着我的独角龙王。

    “才十五岁!你到底吃了什么天地至宝,身子竟如此丰腴!”我讶道。扳过少女的身躯,我麻利地解开了纱衣的丝带,胸口的衣襟还没完全分开,那只硕乳便一下子蹦了出来,在月色里泛着柔白的光芒。

    那俏立的嫣红乳首虽然大似龙眼,可被丰乳一衬,却是那么娇俏可爱。

    “三哥…你喜欢…”宁馨的话只说了一半,我己经做一探头,把那只乳首含在了唇间,宁馨的声音戛然而止,身子蓦地一僵,顿时屏住了呼吸。

    舌尖在乳尖上轻轻蜻蜓点水似的白了几下,我腿上就一热;轻轻用牙齿一磨,宁馨更是激灵打了个冷颤,两腿顿时绞在一处。

    她一达扭动着身子问躲着我的唇,一边飞快地系好胸前的丝带,细自求饶道:“三哥,你再亲人家,人家一难受…回去,娘要骂的…”

    虽然宁馨的话断断续续的,可我依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想来代王夫妇管来她极严,一旦两人把持不住破了她的处子之身,被她爹娘发现,好事可就要变坏事了。

    我遂坐直身子,手虽然还舍不得离开她的胸前,却也只是用指肚儿轻轻地在乳上圆着圆圈解解馋了。

    宁馨松了口气,媚眼如丝地接着道:“哼,在显灵宫人家就知道,若不杀了你,贞洁怕是要毁在你手里了,这才刺了你一刀。不想竟没刺死你,只是把你的功夫逼了出来,看到你那鬼魅一般的轻功身法,我就隐约定得,你就是那个王动,因为这世上亦文亦武的淫贼,怕就只有你一个了。”

    “还好我有一身武功,否则岂不是死得冤枉!”我手下微微用力:“说我撩拨你,还不是因为一开始你就乱抛媚眼!一个杜老四就看得你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怎么,没见过男人吗?”

    “三哥你吃醋了耶!”宁馨刮着脸蛋羞我,声音里却透着几分得意:“人家只是没见过那么精壮的汉子,身上的肌肉就像是小耗子一样。”

    说着,她贴上我的耳朵,纤手在我胸膛摩娑着,腻声道:“没想到三哥生的俊俏斯文,身子却比杜老四还要雄壮。”

    “早知道你偷看过!”我狠狠搓了她乳头一下以示惩罚心道,十七年的血泪汗水岂是白流的?

    宁馨细细呻吟了两声,才分辩道:“人家只是想查你的身份嘛,谁知道哥哥把你服了个精光。看到那只南京下发的捕决腰牌和六七万两银票,人家都几乎可以肯定,三哥你就是王动了。”

    “其买,不管三哥是谁,李佟也好,王动也好,那时候己经都不重要了,真正重要的,是我能看得见,摸得着三哥你这个活生生的人。可借…”她幽幽一叹:“要是早半年认识三哥就好了,听宜伦姐姐说,三哥的媳妇二月里头才过门的。”

    “我们很早就定亲了。”人心奇妙,对于久远的事情,总是抱有相当的宽容,相对的,遗憾也就少了许多,万一哪天宝亭和宁馨相见我不想因为这些遗憾而横生枝节。

    换了话题,我笑道:“宁馨儿,王爷和娘娘喜欢什已,我好提前准备。”

    宁馨噗哧一笑:“三哥,除了你那风流的性子,我爹娘倒是很容易喜欢上你的,就怕有人在我爹娘面前嚼舌头根子说闲话。”

    “你是说…好师傅练青霓?”我心中隐约察觉到什么。

    俊仗迂腐,听宁馨的意思他似乎并不喜欢练青霓,那么练青霓该是勾引俊仗不成,转而与代王妃接近,大慨颇有成效,只是练青霓刻意结委一个出了大同就没有多大影响力的藩王,是何用意?莫非是看中了充耀岳家的势力?

    宁馨只嗯了一声,就停了下来,为尊者讳,她自然不能多说,我便旁敲侧击道:“那晚你刺我一刀也就罢了,干么非惊动你师傅?她与邵元节正习道家阴阳双修之术,你这么一来,岂不让她尴尬?”

    “道家阴阳双修之术?”宁馨不屑道,目光灼灼地望着我:“那我日后也去习这道家阴阳双修之术,三哥你可愿意?”

    “大胆!”呵斥了一声后我突然笑了起来:“嫁给我之后,你就会明白,我就是好最好的双修老师。”

    “三哥,人家真想早点嫁给你——”大概是想起显灵宫的淫靡景象,宁馨的身子风火热起来。

    第十一章

    天刚蒙蒙亮,魏柔就醒了过来,一睁眼,便看到我坐在官帽椅上宁馨偎在我怀里睡正得香…她天真的脸上流露着恬静安详的微笑,就像父母怀抱中的婴孩一般。

    嘎怪地望了我一眼,魏柔起身下了碧纱厨。我想把宁馨抱上床,身子刚一动,四肢就一阵酸麻,又一屁股坐了回去,顿时惊醒了宁馨,而魏柔也慌忙跑了过来。

    “宁馨儿,你可真重啊!”抱了她一夜,全身都被她压麻了!宁馨心情舒畅,却不在意,只嬉笑了两声,冲外屋喊道:“小红,快进来给我三个松松骨头。”

    转眼却见魏柔己经伏在我身边仔细搓揉着我大腿的肌肉,她微微一呆,眼镜转了两转,偷偷给小红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然后挪到我身后,一双玉悄然搭上了我的肩头。

    身上的麻痹感很快就消失了,可我却苦不得喊停。魏柔跪在我膝前,那轻纱罗衣虽然宽大,却隐约可见那对绝妙的玲珑凸起,云鬓蓬乱,睡眼朦胧,更是别有一番温馨滋味。

    而背后宁馨的丰挺双丸也不时在我脖颈上蹭来蹭去。早晨本来阳气就重,此刻胯下越发蠢蠢欲动,就恨不得那四只在我身上细心捏掐的软绵绵小手干脆转移阵地,好让自己憋了许多天的欲望发泄出来。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就听充耀惊讶道:“小红,你怎么在这儿?小红支吾道:”郡主她…她在…要我们在这儿伺候李公子的。”

    魏柔和宁馨蓦地停了下来,对望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闪进了碧纱厨,而充耀己在外屋喊道:“李兄起床了吗?”我忙迎了出去,见礼之后,讪讪笑道:“这么早王爷就来凝翠阁,莫非是有什么大事?”

    充耀打量了我一番,皱眉道:“你不是也早起来了吗?只是你这身衣服,怎么像是塞在床底下压了一宿似的?”

    我心道,这还不是你妹妹的功劳!刚想胡乱解释一番,充耀却一摆于:“罢了,你快去换一件衣服,我和几个朋友约好了去沈篱子胡同看她,你陪我去一趟吧!

    我心下一怔,既然约好了,为何昨晚不告诉我呢?心中暗觉蹊跷,回房一边更衣,一边低声叮嘱魏柔,让她一切小心,又嘱咐宁馨,说替我照顾她姐姐,莫让蒋府的人欺负了她。

    急匆匆赶到沈篱子胡同,我顿时吃了一惊,仅仅半天一夜的功夫,整个胡同己被关人多高的棚栏团团围住。乞丐似的难民不见了,赈灭的粥铺子也撤了,道路虽然还有些泥泞,可也被收拾的干干净挣,不是那殁垣断壁和十几口破木棺材,这里宁静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长宁侯蒋云竹果然颇有实力。”我心里暗道。

    一旁充耀正四下张望,几辆马车疾驰而来,头里那辆马车里探出一个圆咕隆咚的大脑袋,冲充耀喊道:“姐夫、姐夫!”

    “东山,你可迟了。”充耀笑着迎上前去。

    看这二十出头的胖小子模样与蒋云竹颇有些相像,我知道他定是蒋氏家族中人,难怪充耀不敢怠慢。

    不待马车停稳,东山就“噌”地跳了下来,嘻嘻哈哈地给充耀见过礼,目光一转,落在我身上,笑道:“姐夫,这位可是一日之间尽购沈篱子地产的那个李佟?”

    “不敢,正是李某。”见充耀竟不加介绍来人,我也权当不知他的身份,吊儿郎当地一拱手,心中暗自诧异,这消息传得可更快呀!

    “哟,这是什么怪味儿?这么难闻!”随着一面娇嗔,个二十出头衣着奇异的丽人捂着鼻子从东山马车上下来,四下看看,才袅袅娜娜地走到东山身边,拽着他的胳膊不满道:“这儿不是沈篱子胡同吗?一大清早的,带人家到这个下三滥住的地方干嘛?”

    “你知道个屁!”东山张口就骂,那女人却毫不在意,似乎早就熟悉东山的脾气。

    而随后从五辆马车上下来的三位公子哥似的少年看上去都比东山年纪小,俱是衣饰精美华丽,想必身份不会比东山差到哪儿去。几人也都带着女件,却没有跟下车,只是透过竹帘向外观瞧。

    刚收回来目光,我心中却蓦地一动,眼珠轻转,眼角余光便落在了第四辆马车的车夫身上,他正跳下车辕,一对精光四射的眸子飞快地打量着周围,目光忽快忽慢,而每一个让他目光稍微停留的地点在我这个经过了名师鲁卫指点的人眼中,都是可能藏匿刺杀者的好地方。

    “这人是公门高手!”霎那间,我就做出了判断,不由瞥了从那辆马车上下采的少年一眼,那少年十五六岁的光景,身体消瘦,面目惨白,似乎是大病初愈,看起来就显得弱不禁风,一点都不出奇。倒是车窗后隐约可见一少女美若天仙,竟与解雨、玲珑不遑多让,在诸女中显得鹤立鸡群。

    这些天璜贵胄、金技玉叶没人保护,那才奇怪呢!我心中释然,见几个少年纷纷上前与充耀打招呼,却都是喊他姐夫,不知道是因为他们都是蒋家子弟的缘故,还是随东山这么称呼。而充耀无一例外的以字号相称,显得十分亲切。

    问明眼前就是沈篱子胡同,众人立刻唧唧喳喳起来:“二叔怎么想起来买这儿的地?”其中一个少年不解地问。

    东山神秘地道:“走,进去看一圈,你们就知道了。”

    胡同并不长,可稍有泥泞之地,车天们必用木板垫道,足足费了一炷香的功夫,这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们和那位艳妇才走完一圈。

    方才说话的少年皱眉问东山:“大哥,这儿原来住的都是什么人呀,怎么房子都破成了这副模样,一场雨就全塌了?”旁边就有人告诉他,说这是西城有名的贫民窟,少年越发不解。

    “就因为都塌了,二叔才买这块哪!”东山道:“我特地领你们在四周绕了一圈,这地角你们可都看明白了吧,从这儿北去丰盛胡同兵马司胡同,放屁功夫就到了,那儿可是六部公卿的聚积地,奶奶的有银子都买不到那儿的宅子!

    众人点头称是,东山越发起劲儿:“往东北不远,就是粉子胡同,哥几个别说你们没去过吧,反正我是惦记看百花楼的白牡丹、翠云阁的小凤仙。”

    旁边艳妇骂了他一句没良心的,地却浑不在意,往西边一指:“这儿过去两条街就是内城河,显灵宫也离此不远,这么好的地角儿,若是建上几座好府第,一准儿能卖个好价钱!二叔这地,买得相应着哪!”

    另一脸上贴着膏药的少年看了看前街后巷,摇摇头道:“二叔的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响了。你们看,这前后两街房屋破败,所居必是贫贱之人,所谓贵贱有别,就算二叔把民子建得花儿一般漂亮,自重身份的人恐怕也不肯与这些贱民为伍吧!”

    东山点头道:“四弟你说得不无道理,可昨晚上我听我爹说,二叔前脚刚把地契拿到手,张延龄后脚就找到了顺天府,说要购下沈篱子胡同的地产,听有人抢在他前头,又改口说这是籍天灾敛财,要顺天府治买地人的罪,等知道是二叔,他才悻悻罢手。张延龄机灵鬼儿似的,没百利,他肯动这脑筋?今儿找到姐夫,就是想听他怎么说。”

    我心中暗自庆幸的同时,却不由得一凛,建昌侯张延龄乃是孝慈皇太后的亲弟,为人十分跋扈难缠,若不是有蒋云竹挡在前面,自己能不能斗过他还真是个未知数。而因为张太后向与皇帝生母蒋太后不和,张家与蒋家的夫系也十分紧张,自己无意之中扯进了两大外戚的争斗之中,祸福难料。

    “张延龄此番轻易罢手,不知他闹得什么玄虚。”充耀沈吟了一会儿,才道:“至于太启所言,不错,北起十八半街,南至劈柴巷;东起太常胡同,西至内城河,沈篱子、八千张、榆钱和跨车这并排四个胡同都是贫寒居所,但沈篱子最为贫穷,比起沈篱子来,其他三胡同的境况要好上十倍不止,特别是跨车胡同,更是寓京举子的聚积地。当然,这种境况不加变化的话,王公大臣们是很难迁居此处,不过,若是对跨车等三个胡同改造一番,景象就会截然不同了。”

    充耀了解到的情况,已经超过了我当初的述说,显然他在劝说他岳父蒋云竹之前,曾经仔细地考察了沈篱子的周围环境;而我昨晚讲述的计划,大概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为什么偏偏要借我之口说给蒋云竹听,难道仅仅是为了让白牡丹的哥哥显得与众不同吗?

    四弟太启皱眉道:“姐夫,如此一来,所要花费的银两岂不巨万?”充耀摇摇头:“跨车三胡同受沈篱子胡同拖累,地价比其应当具有的价值低了许多,现在消息没传出去,收购正当其时,估计花不了多少银子就能低价购得相当一部分地产。加以修缮后,再择人而租,要么是殷实人家,要么索性把目光放长远一些,廉价租给贫寒的士子。这么一折腾,再加上大伙儿一张扬宣传,必然会有人加入到收购行列里去,那时这三条胡同的地价无疑就会大涨,而地价一涨,则势必带动周围的物价,一些贫苦人家无力在此地生活,就要迁出。估计不出两年,此地就会焕然一新。”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太启笑道:“那二叔也不把沈篱子的地留下两处来…”

    东山笑道:“二叔不过得了三分之一,真正的大地主另有其人。”他一指我:“就是这位李佟李公子。”大概是因为充耀并没有给大家引见,加之我内敛神韵,竭力隐藏自己的实力,又怕日后要与他们相见,更是做出了与平素截然不同的轻薄神态,于是几乎没有人留意到我,那个车夫高于也只是粗略打量了我一番,就转向别处了。或许在他们心中,我就是充耀的跟班吧!直到听东山这么一说,众人的目光才一下子都聚集到了我身上。

    “李佟?京里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啊?”太启道。

    “兄弟祖籍扬州。”李佟这个身份彻头彻尾是个假的,话自然不能多说,眉毛却是轻浮地一挑,似乎不满太启的言辞。

    “扬州?那儿遍地都是盐贩子,你这么有钱,不是贩私盐的吧!”太启粗鲁地笑道。

    “我家田租就够吃够喝的了,犯不着干那违法的勾当。

    听我不是官宦子弟,几个少年都轻视起来,太启似乎与蒋云竹不睦,追问道:“靠田租就能买下大半个优篱子胡同吗?你们家到底有多少地?”

    “他家可是扬州有数的大地主。”充耀接过去道:“太启,记不记得我方才说过,现在收购跨车三胡同的地产用不了多少银子,当然沈篱子就更少了,李佟买地所费不过一万两而己!”

    “什么?才一方两?!丫的这哪儿他妈的是买,分明是抢嘛!”众人惊讶得面面相觑,太启更是叫出声来,瞪着我道:“怪不得张延龄要告你籍天灾以敛财哪!”东山也说我心肠够黑。

    “非也!”太启、东山的话若是原封不动地传出去,对我自然大为不利。听太启脏字连篇,我心中更是有气,反正充耀也没明说众人的身份,我张嘴就否了两人的指责:“兄弟此举,于朝廷与百姓均大百益处,岂能说是籍天灾以敛财!”

    众人似乎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都哈哈笑了起,太启更是面露不屑,讥讽道:“这么说,皇上倒是该下旨嘉奖你喽!”。“皇上明鉴万里,圣心自有圣断!”瞥了太启一眼,心道,小兔崽子,你真是瞎了眼,歪主意竟然打到你爷爷头上来了,今儿倒要好好教育教育你!

    我一收摺扇,肃容道:“宸濠叛乱,将国库耗之一空,赈灾银两常常捉襟见肘,大前年河南山东大旱,朝廷无力赈饥,灾民暴起,右都御史俞谏耗时三月方将叛乱平息。去年两淮洪灾,也淹死了上千人。非是吾皇不爱民,实在是因为国库空虚啊!”

    众人的笑声一下子弱了下去,脸色都有些不自然。

    我指着残垣断壁续道:“沈篱子胡同十屋九毁,顺天府却只能设些粥铺子而己,根本无力安置受灾的百姓,日子久了,这些一无所有的灾民极易变成暴民,威胁京师安全,在下出银购地,每户所得银两,足够他们在城里生活三载,或在城郊购置民屋,如此一来,不费朝廷一两银子,灾民就己得到了安置;而沈篱子这边发展起来之后,又会给朝廷带来更多的税银,这岂不是两利之举?”

    几个少年都默不作声了,倒是东山身旁那艳妇一撇嘴,讥笑道:“说的冠冕堂皇的,可骨子里还不是自己想赚钱吗?”

    “大姐说的是。”

    一句大姐气得那艳妇直翻白眼,东山却乐得大笑,道:“这小子是个商人,当然不会做亏本买卖!这种一举两得的好事,换做是我,也绝不会放过,可惜没那个脑子!”他转头望着众人:“肉他妈的没吃上,汤总要喝两口!这地方利厚着哪,早点下手,大家都有钱赚。”

    他边拉着那艳妇走向马车边道:“临走的时候,我可告诉你们带银子的,哥儿几个想明白的,现在就和我一块圈地皮去!”

    太启等人哄笑着上了马车应声而去,只剩下充耀和那个唤作永明的消瘦少年留在了原地。

    而我也终于发现,东山、太启他们离开之前,都似乎不经意地望了永明一眼,在得到永明极其隐蔽的眼色之后,才放心大胆地离去。而其间,充耀、东山也和他数度变换眼神。

    “原来这个瘦弱少年才是众人的首领。”

    能让这群身份高贵的公子哥儿俯首帖耳,再想想有谁能让充耀一大清早就爬起来,这永明的身份己经呼之欲出。

    我背上顿时沁出一层冷汗,一达暗骂充耀不给半点提示,一边细想方才的话中有无不妥,好在我怕这群公子哥儿揪住小辫子,说话极是谨慎,总算没有什么不敬,心里稍稍安定下来。

    “张总管,咱们不在这儿等东山了,直接去显灵宫,东山知道该去哪儿与咱们会合。”

    那车夫应了一声,却偷偷给充耀使了个眼色。

    充耀犹豫了一下,才道:“显灵宫素来香火繁盛,游人众多,今儿又是七夕,里面定然拥挤不堪,不若另择时日,可好?”张总管也连忙接言称是。

    “我出来一回可不容易,再说,游人多,正好热闹。”永明的目光突然转向我,笑道:“李佟,你说哪?”

    “独乐乐,确买不加众乐乐。”

    此句盂子劝梁惠王的话一出口,永明的目光突然变得异常深邃而锐利,那乌亮眸子深邃的仿佛是一望无际的暗夜幽冥,几乎让我迷失在那里;而锐利的目光更好像是一把利刃直刺向我的头颅,仿佛要把我刺穿了一般。单单一个眼神的变化,就让这个瘦弱的少年顿时生出一股睥睨天下的绝强气势,而我耳边竟似响起了洪钟一股的诵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工之滨,莫非王臣…”明知道眼前这一切都是虚幻的景象,冷汗却禁不住从额头鬓角流了下来,竭尽全力凝住心神,在心底喝出少林寺佛门狮子吼的真言偈语,抓住那瞬间的空明,我狂提不动明王心法,怪异的感觉才告消退,少年依旧是那个瘦弱少年,而我凝神静气,神态已与方才的轻浮大不相同。眼角余光中,充耀在苦笑的同时,而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

    传说皇帝受命于天,心中自百一股天子剑气,想来这绝非妄言。

    “只是,江南倭寇宗设集团余孽伯权己现身京城,轻蹈险地,为上位者所不取。”

    少年大有深意的望了我一眼,转头责问充耀道:“你忘了朕是怎么叮嘱你的吗?”

    朕,天子自称曰朕,这少年果真是吾皇嘉靖帝朱厚熜!而自己来京等候了半月有余未得召见,却不想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了他!

    “皇上,臣冤枉!”克耀吓得顿时就要跪倒在地,却被少年所阻,只好肃立在他身边诚惶诚恐地道:“皇上有旨,臣岂敢有稍违!大概是皇上云从风随,自有君临天下之威,为王动所觉。”

    “王爷确未告知臣下皇上要微服私访,否则,臣万死不敢以假名污吾皇之耳。”我撩衣下跪:“臣苏州推官王动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边叩首,一面心中震惊不己,此番来沈篱子竟是皇上的意思,而目标竟然是我!

    可购买沈篱子地产并不是件了不得的事情,怎么会惊动了皇上?而且昨天刚刚发生的事情,又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我心里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看眼下的情景,皇上似乎对我并没有什么恶意。

    “起来吧!”少年一挥手:“算你机灵,否则,你冒用身份,朕就要治你一个欺者之罪!”

    “臣擅用假名也是迫不得已。臣性爱胡闹,又好冶游,不用假名,岂不有损朝廷的尊严?”

    “强词夺理!”少年呵斥了一声,大概是想起自己也是用假名微服私访,不觉面露微笑。

    “‘性爱胡闹,又好冶游。’,你对自己的评价太低了吧!朕本以为你在白府深居浅处,己悟得谨慎为官之道,不想你一离白府,短短数日,就搅得我王公大臣不得安静,连朕都被你惊动了!算算结交藩王、勾引郡主、刺探朝中重臣、在酒肆大打出手,桩桩件件岂是轻轻一句胡闹就能开脱得了的?说你目无朝纲,胆大妄为才是!”

    “皇上,那些实乃李佟所为,而非臣王动所为。”我冷汗涔涔,心中己然猜到,充耀己将认识我的经过向皇上和盘托出,可连我在一品楼和廖喜、洪七发发生冲突皇上都知道,他手中掌握的情报系统真是庞大的惊人。

    “哦?”少年闻言颇有些意外:“难道王动与李佟是两个人不成?

    “本尊分身虽是一体,却各有功用。臣王动入京以来足不出户,亲朋好友消息断绝,何也?因臣深知,臣处境微妙,即便不获吾皇任用,亦当谨慎从事。然,提调江湖,首重消息,臣在白府久了,耳目俱聋,京中之事无一得闻,臣实忧心仲仲,亦不愿白白浪费时间,故托李佟之名行事。”

    少年沈吟不语,俄顷,他忽然问充耀道:“宁馨今年十五岁了吧!”

    “皇上明鉴,宁馨二月里过的生日。”

    “皇后嫁给朕的时候,不过十三岁…”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皇上他别是要赐婚吧,听他续道:“充耀,太后很喜欢宁馨,朕就把她留在京城不回大同了,你回去和代王说,朕要给她找个好婆家。”说着,瞥了我一眼。

    我心中大苦,自己真是倒霉透了,刚见到皇上就要抗旨!可话还没出口,少年己经一摆手示意我闭嘴,转头对张总管道:“传我口谕,代王五女宁馨郡主朱湖儿娴雅聪慧,甚得章圣皇太后之心,赐宫女两人绢百匹。至于李佟…”

    他目光落在我身上,嘴角流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竟让我心底生出一丝寒意:“皇上叫我李佟,这是唱的哪出戏?!”

    “缙绅李佟忧心国事,京城雨涝,其率先捐银一万两,堪为缙绅楷模,恩授锦衣卫百户。张佐,替李佟请功的素章就由你来写吧!李佟,你也别忙着谢恩,你这个假身份,朕现在帮你变成真的了,充耀乃皇室宗亲,又是外戚,张佐乃朕兴献王时的旧人,朕不怕他们知晓,可若是你露出了破绽,让不相干的人晓得李佟和王动实是一人,朕立刻诛你九族!”他微微一笑:“听说你一身奇技淫巧,这点小事难不倒你吧!”

    “李佟之身乃皇上所赐,敢不殚精竭虑,报效皇上!”

    “好!张佐,传旨白澜,宣他明日与王动一同入宫!”

    第十二章

    “臣驸马都尉、前军都督佥事、锦衣卫指挥同知、刑部湖广清吏司员外郎、南京吏部考功司员外郎白澜叩见皇上!”

    行近两千步,穿过九重朱红禁门,在禁军刀枪剑戟护送之下,我和白澜终于上了建极殿。

    换上一身滚龙袍,端坐在虎皮龙椅上的少年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惟我独尊的绝强气势,让人禁不住臣伏于地。不过听到白澜报出长长的一串官衔,我心中还是忍不住暗道,他说就怕皇上赏赐太多,原来是这般意思。

    “爱卿快快平身,赐座。”少年抬手虚引,阶下的东山笑嘻嘻地给白澜搬来一个圆墩,又趁人不注意,偷偷跟我挤眉弄眼。

    我从充耀那里知道他是蒋太后三弟安平侯蒋云梅的长子,见他在场,我己然明白他才是皇帝真正的心腹,只是不知他这眼色究竟是何用意。听皇上并没有我起来的意思,只好老老实实地跪着。

    少年温言道:“卿为先皇和朕掌控江湖十五载,期间江湖歌舞升平,实乃卿之功劳。不过,卿为朕而独居江南,妻子久不能团聚,为人君者,心实不忍。卿又屡荐王动,言其文韬武略俱是一时之选,足以接替卿之重任,朕思前想后,就准卿所奏!”

    白澜喜动颜色,立刻匍富在地谢恩,又说以往亏欠妻子太多,眼下只想多陪伴她,放请辞本兼各职。

    “歇息一阵子倒无妨,不过,爱卿乃国家栋梁,理当为国家出力。着革去锦衣卫、刑部及南京吏部之职,升前军都督同知,晋宜伦郡主为宜伦公主。”

    白澜升任前军都督同知乃是意料中事,可宜伦晋封公主,却是极少见得荣耀,白澜激动不已,连连叩首。

    皇上让东山将他扶起,又褒奖了几句,才对我道:“代天巡视江湖,关系朕江山安危,王动,你浪荡不羁,朕本无意让你担重任,不过,白爱卿与数位王公大臣保荐于你,而剿倭一役又足见你忠君爱国之心,朕就给你这个机会!”

    “授王动锦衣卫副千户、刑部浙江清吏司员外郎,妻段氏宜人,妾大玉氏、小玉式、萧氏安人,赐宝剑一口、金十斤、绢纱各三十匹、胭脂水粉各五盒。”

    “走,咱们鸿冥楼喝酒去,今儿我做东,庆贺你官升三级!”皇上留下白澜,吩咐蒋迟蒋东山送我出宫。蒋迟在宫里还像个人似的,一出宫门,就立刻勾肩搭背上来,嬉笑道。

    “小侯爷,跟您去鸿宾楼喝酒的该是李佟才对。”我笑道:“从今儿起,王动不仅要洗心革面,而目不能擅交王公大臣了!”

    “皇上的话,你倒是是一句!”蒋迟哈哈笑道,小圆眼睛滴溜转了两圈,伸手在我胡子上摸了几下,突然问道:“你在皇上面前夸下了海口,说能漫得过太启他们,可他们都看过你的庐山真面目,我绞尽了脑汁儿也没想明白,你有什么招子能扭转乾坤?光靠这撇胡子…”

    “易容之术而己。”我笑道:“这只是江湖上的雕虫小技,说白了一钱不值,不过,还需小侯爷您配合。”

    “哦?怪不得皇上让我跟着你,原来是给你打掩护啊!还以为他总算大发慈悲,给我找点事儿做哪!”

    我微微一笑,却没言语,心中暗道,蒋迟你大智若愚,又是皇上至亲,乃是皇上要着力培养的心腹之人,让你跟着我的目的,我岂有不知!你也别心急,这个位子老子现在己经没有多大兴趣了,做上两三年我自会让给你。不过,若是急着跟我玩阴的,嘿嘿,皇上给的权力我若都不会利用的话,那可真是个白痴了。

    上了马车,掏出易容的家伙事儿,双手飞快地在脸上抹动了几下蒋迟顿时瞪大了眼睛:“咦,真TMD怪了,你明明是王动,可我怎么就觉得你是季佟呢?却又和昨天见到的似乎不完全一样。”他啧啧称奇,仔细看了半天,沉吟道:“胡子没了、嘴唇薄了、眉毛长了、眼角翘了,嗯,关键是那眼神,TMD怎么看怎么轻浮淫荡!”

    “小侯爷好眼上!”我笑道:“再过两天,这模样还要变上一变,直变到大伙儿都觉得王动与李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为止。”

    “有意思!”蒋迟一点就透,喜道:“你身上牛黄狗宝还真不少哪!成了,我就暂目跟着你,你可要把这个、这个易容术教给我。你不知道,我家媳妇妈的整个一大醋坛子,老子在外面养了两个小妾都差点被她打死,这回呀,我他奶奶的跟你学,易容变身!看她怎么找到我!”

    说到得意处,不禁嘿嘿淫笑起来:“今儿晚上人多,就先将就鸿宾楼了,赶明儿你给我易容,咱们翠云阁会小凤仙去!”又叹了口气:“可借我几天没去百花楼,那白牡丹竟然被人赎走了,他奶奶的,连个下落都没有!不然,咱就去百花楼了。”言下颇为惋惜。

    我一听便猜到充耀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向皇上坦白,至少他没有提及白牡丹是被我赎出来的。说起来,那晚地能找到白牡丹,一来是他知道我去而复返百花楼,二来他知道我在兰家租下了一间屋子,旁人不了解其中的关节,自然猜不到我身上。不过,兰家并不十分安全,早把她转移走才是上策,而沈篱子胡同的宅子一半时建不起来,自己也要尽快寻个住处。

    想到这儿,耳边又不禁响起临出宫前皇上看似无心的家常话:“听说你那个未过门的妾室陆氏弹得一手好琴,让她在京至多住些日子,朕保不准哪天想听她弹琴。”皇上的话就是圣旨,若是他再不提及此事,陆晰就要一辈子住在京里,加上宁馨,皇上己经不动声色地给我脖子上套上了两道枷锁,好在没有人知道陆晰就是魏柔,我倒要赶快给她寻个替身了。

    一旁蒋迟叹息了一番,却复哈哈笑了起来:“你没看见我姐天充耀王爷那副模样,找不着白牡丹,他简自如丧考妣,那个心疼啊!”可笑着笑着,他的小眼睛突然颇有些同情地盯着我看了起来:“听皇上说,宁馨看上你了,可我就不明白,漂亮姑娘有的是,你没事招惹那疯丫头作甚?她可是属刺猬的,见人就扎,而且翻脸比翻书还TMD快,前一刻还跟你笑语盈盈的,下一刻就拿刀子扎你!前几天我老爹请他兄妹吃酒,席上太启不过开了句玩笑,这丫的就不干了,吓,一酒杯就摔在了太启脸上!我家那头母老虎都没这么厉害呢!你呀,等着受罪吧!”

    “真的?!”我既吃惊又苦恼地道,心里却暗笑——宁馨是头母老虎?母老虎能逗得显上、皇太后那么开心吗?怕是你们都看走了眼。想起昨天太启和克耀抬杠,原来根上的毛病在这儿。

    “认识她的时候,我又不知道她是郡主,等知道了,一切都晚了。”把事情的经过捡能说的说了一遍。

    蒋迟虽然嘻哈地打浑插科,可问的都是关键之处,几句过后,我顿时明白过来,他这是在替皇上问话,目的当然只有一个,与充耀的话相互印证,看看我俩是不是对皇上一片忠心,没有丝毫隐瞒。

    怪不得昨天皇上不让我回长宁侯,却让我直接去了白澜家。好在蒋迟不知道我和白牡丹己经见过面,无意中让我猜到了充耀对奏的大致框架,按照充耀的思路,—一做答。

    两人说说笑笑来到刑部。刑部早得到了圣旨,尚书赵鉴不在,左侍郎李承勋亲自接待了我俩,验过公文,温言鼓励了几句,便叫来我名义上的顶头上司浙江司郎中黄良,按照圣旨的交待,告诉他我俩要在浙江司锻炼。

    其实,自大明开国以来,代天掌控江湖者几乎都挂着刑部某清吏司员外郎的头衔,一来刑部拥百事关江湖的最为详尽的机密档案,调阅档案自然方便;二来有了这个头衔,一旦需要,可以直接插手地方刑名,以期快速解决争端,并取得第一手的资料。估计是白澜考虑到大江盟的老巢在浙江,与慕容世家这一仗又与私盐密切相关,而浙江司正代管两浙盐运,才向皇上建议我任职浙江司,而蒋迟作为我的助手,自然就成了浙江司的主事。

    整个刑部只有尚书赵鉴和负责通缉江湖罪犯的河南清吏司主事陆眉公两人知道我和蒋迟的真正身份,黄良并不清楚,而他属下的员外郎和主事俱是满额,骤然多了两人,他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好在他认识蒋迟,以为我也是个皇亲国戚,倒也不敢轻慢,介绍了同僚,又带着我们熟悉刑部各有司及机密档案库房。

    有司的工作流程当然要熟悉,可重点却是这档案库房,望着浩如烟海的档案,蒋迟趁黄良没注意,忍不住发出一阵哀嚎:“妈呀,这么多!别说三个月,就是三年也看不过了来啊!”

    “等问清楚白大人再说吧!”

    我环视四周,屋外加盖的参天大树遮挡住了阳光,库房里昏暗而朦胧,几乎占满了整个屋子的书架红漆斑驳,架上的书册更是古旧发黄,空气里弥漫着历史的沧桑气息,就连磨香和麝香、花椒香气混在一起形成的奇异气味都想那沧桑的历史一样,忍不住让人怆然涕下。今后的三个月,我就要埋首在这故纸堆里,去探寻江湖的秘密,掌握江湖的脉搏了。

    第十八卷

    第一章

    和蒋迟约好了晚上鸿宾楼见面,两人就在刑部分手了。回到白府,这儿早接到了喜讯,阖府上下俱是兴高采烈,下人们忙里忙外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与白澜夫妻和和气气地吃了一顿庆贺宴,我就告辞了。白澜带回了圣旨,要我立刻搬离白府,另觅他地居住。

    因为还有一大票事情要与我交接,今後不乏相见的机会,白澜并不如何戚戚,倒是宜伦颇有些舍不得,殷殷叮嘱要我常来白府做客。

    暂无居所的我在京城里只有桂萼这个名义上的姑夫一门亲戚,自然不能再去旁处了。同样得到了消息的桂府看似平静,可桂萼中午已闭门谢客,请来了方献夫与沈希仪为我庆贺。

    一个是我师兄,一个是我准大舅哥,相见自然欢喜,却也少不得挨上一顿埋怨。

    我见方献夫红光满面,衣著光鲜,腰间更是挂上了一副精美的双鱼玉沛,风流倜傥大异南京之时,心中诧异,一问才知他新纳了宝珠为妾。

    “人逢喜事精神爽,怪不得师兄看著年轻了好几岁!”我恍然大悟:“可惜,礼物是给我侄女过百岁预备的,师兄的只好暂时欠奉了。”

    提起自己的女儿,沈希仪顿时乐得合不上嘴。方献夫却盯著我嘴上的那撇八字看了半天,才道:“别情,你留起子,倒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成熟稳重多了。为官者重官威,官威首在容貌风度,你这麽一来,还真有点朝中大臣的风采。”

    “我这算得哪门子朝中大臣?”我随口道,皇上旨意不能不遵,眼下自然不是提及李佟的时候,我只好把留子的事情含糊过去。

    方献夫却笑著说,有明以来,除了跟随太祖成祖打江山的功臣之外,很少有非科举正途出身的文官年纪轻轻地就做到了从五品,该知足了!

    桂萼也道:“一部员外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别看只有从五品,可多少人一辈子就停留在六品主事上无法登上这个台阶。倒是三年後的大比,你怕是要让主考官头疼了。”

    沈希仪笑道:“还大比什麽,乾脆请皇上恩赐一进士出身,不就成了吗?”

    桂萼沈吟不语。方献夫微微一皱眉,道:“唐佐,你有所不知,今日与别情一起去刑部报到的还有安平侯世子蒋迟,虽然圣旨是分开下的,可两人俱在浙江清吏司,这就颇耐人寻味了。”

    “蒋东山?我认得,不就是一憨少嘛。”沈希仪毕竟是个军人,全没把桂方两人的忧虑当回事:“不过他走马章台的花花性子倒是和别情有那麽几分相像。”

    “传言不可尽信。皇上此举大有深意,蒋迟必然不会仅仅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裤子弟。”方献夫道:“我与子实兄才进中枢,对锦衣卫掌控江湖一事不甚了解。不过,白澜代天巡视十几年,身份一直都相当机密,直到这一两年,才渐为人知。可我听子实说,别情你接替白澜一事已经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这可不是什麽好事!”

    方献夫把两件事连在一起说,就连沈希仪都明白过来,讶道:“叔贤兄,你是说别情他只是一个过渡人物,将来真正掌权的是蒋迟?”

    方献夫微微一笑,道:“不然的话,子实兄洛uㄓT年之後的大比呢?别情若想不为今上所忌,必然要走科举正途,以示与江湖身份彻底决裂之决心。”

    沈希仪脸上顿起忧色,可片刻後却笑了起来:“别情这小子…是那麽好相与的吗?”

    “你想害死我呀!”我笑著踢了他一脚,心中却暗道,桂方两人毕竟津淫官场久矣,一点蛛丝马迹就能顺藤摸瓜看出许多问题来。

    不过,从蒋迟变成我助手的那一刻起,我已然明白了皇上的用意。

    白澜身份的暴露很可能是皇上有意而为之,毕竟他是先皇正德的心腹,皇上根基一旦稳固,势必要替换上自己的人马。

    不过白澜掌控江湖多年,朝野关系根深蒂固,又是蜀王让栩的妹夫,能够和平交接自然是上上之策,但白澜一系的人马又必须清除,於是这遭人骂的苦差事便落在了我的头上,一俟清洗完毕,就趁我羽翼未丰,一举换上心腹之人。

    若是届时我老老实实地听从皇上安排,估计安安稳稳地做个轻闲京官该没有什麽问题。而宁馨的出现,让皇上多了一个安抚我的手段,从而促使他下了决心。

    只是…我那麽好相与吗?

    “三年後的大比我是一定要参加的,当然我要竭尽全力争取师兄做那一任的主考官,不然姑夫也成啊!”

    沈希仪不由笑了起来:“老天,这都是什麽辈份呀!子实兄已经成了你姑夫,你师兄再成了你的房师,我不平白的矮了一辈吗?”

    转了话题,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一顿饭吃到天色已昏才告结束。

    沈希仪听我说要在京城待上三个月,便偷偷告诉我,说希珏陪著她嫂子孩子两个月後抵京,届时就把事情悄悄办了,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

    等我匆匆赶到鸿宾楼,离与蒋迟约好的时间只差顿饭功夫了。鸿宾楼整个楼上都被蒋迟包了下来,他的一班狐朋狗友早早就等在这里,离著大老远就能听到众人的喧哗声。

    待上楼一看,黑压压坐了七八十号人,之乎者也与妈个巴子齐飞,青襟道袍与抹胸肚兜共色,真是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倒是昨天著过面的几个蒋家子弟却还没有一个人到场。

    见进来个陌生人,众人并不在意,只是有人随便问了一句是不是给小侯爷道贺的,可他不等下文就忙著和怀里的女人亲热去了,倒是几个妓女见我人物风流,偷偷抛起媚眼来,惹得旁边之人大翻白眼。

    找了个角落坐下,装作漫不经心地打量起众人来,我知道,这其中的某些人日後很可能成为蒋迟的班底。

    “小兄弟,少见啊!”耳边传来略有些沙哑的女声,转头看去,旁边桌子一个三十多岁的俊俏少妇正递来一缕挑逗的目光,她眉眼浪荡,体态风流,可看她的打扮,却不像是妓家中人。

    “姑娘也一样。”

    “姑娘”二字一出口,周围几个人都嘻笑起来,就有人“蒋姑娘”“蒋姑娘”地喊她。我心头一怔,蓦地想起昨日和东山在一起的女人也是这般风骚,心道,这女人姓蒋,别是蒋氏家族中的什麽人吧,暗自警惕起来。

    那少妇眼睛一亮,一边敲著那几个小子的爆栗,一边把椅子挪到我跟前,亲热地道:“好俊的小夥子,我这姐姐当定了!兄弟,你叫什麽名字?”

    “在下李佟。”见众人脸上都是一副好戏开锣的模样,我知道这少妇定然有些整人的本事,可我还是笑眯眯地瞥了一眼她胸前的丰满凸起,才慢条斯理地做答,随後又加了一句:“姐姐姓蒋?”

    “弟弟耳朵倒尖。”少妇笑盈盈地一抬手,兰花玉指亲昵地朝我点来,可似乎是一个不小心,宽大的香纱袍袖扫到了桌边的茶杯,滚烫的茶水顿时向我倾洒过来。

    如果不是扮作李佟的话,我大可以从容地一挥袍袖,或者施展出神鬼莫测的无上轻功幽冥步,保证绝不会有一滴茶水落在我身上。

    可我现在虽然也是双足一点,带动椅子一下子退後了好几步,然而速度却与往日相差得不可以道里计,於是茶水不可避免地洒在了我的衣襟上。

    “哎呦,你看姐姐粗手粗脚的,没烫著弟弟吧。”她伏下身去,就想用手中的香帕去擦水渍,只是她用力过猛,椅子一歪,人坐不稳,整个身子就向我怀里倒来。

    “奶奶的,这骚娘们在搞什麽鬼?”

    我心中已然明了,方才的情景全是她故意制造出来的,可目的何在却不得而知。

    心中恼怒,一只虎掌飞快地横在了胸腹之间,蒋氏撞进我怀里将我扑倒在地的同时,我的大手已经结结实实地按在了她的丰乳上。

    少妇“嘤咛”叫出声来,旁人都以洛uo是故意做作,俱都哄笑起来,只有我见到她眼中闪过的一道厉芒,就觉得一只灵蛇似的小手藉著与我身体接触的机会,飞快地在我腰间怀中的钱袋香囊上掐摸了几下,又倏地缩了回去,顺势在我胳膊上轻佻地一捻,白了我一眼,细声嗔道:“坏弟弟,还不放手…”

    原来竟是个下五门的偷儿!我心中不觉释然,五师娘就是江南神手帮的大小姐,我对偷儿自然有些爱屋及乌。而著手处绝不似三十几岁的妇人应有的柔软,倒像是刚出阁的少妇一般坚挺,想来绝非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男人可以轻易地得到她的身体。

    “真有点舍不得呢!”我低声调笑道,话音甫落,却听头前传来一阵大笑:“奶奶的,蒋嬷嬷又在发骚了,这回是哪个倒霉蛋?”

    然後就听众人七嘴八舌地喊道:“小侯爷来了!”“恭喜小侯爷!”“给东山兄道喜!”恭喜声此起彼伏顿时响成了一片。

    “妈的,又不是做了御史尚书,区区一个六品主事有什麽好恭喜的,不过是让大家有个托词儿给家里交待,哥们弟兄好尽兴地聚上一聚。”蒋迟边走边说,话音离我越来越近,待看清楚倒在地上的两人,他惊讶地“咦”了一声,小眼睛睁得溜园,脸上的胖肉抖了两抖,突然捧腹大笑起来:“绝配,绝配!你们俩儿一个是降服汉子的行家里手,一个是花街柳巷的妇女班头,还真是他妈的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呢!”

    “小侯爷这话奴家听著伤心。”蒋氏忙不迭地站起身来,抛给蒋迟一个幽怨的眼神:“奴家倒是想降服小侯爷哪!”

    “妈的,奶先把我家媳妇降服了再说。”对这没上没下的话语蒋迟却浑不在意,一边说笑,一边拉起我来。

    他身後的蒋逵蒋太启见到我颇有些惊讶,可见我两胯之间的衣襟湿了一大片,便幸灾乐祸地笑道:“李佟,你不是被蒋嬷嬷吓得尿裤子吧?”

    “四少,我倒是想痛快地撒他一回野,可惜和蒋大姐是初次相见,我俩闹得惊天动地的,岂不是喧宾夺主?别忘了今儿的主角可是小侯爷。”

    我故意把小侯爷三个字说得极重,蒋逵果然面色一变。

    他父亲蒋云松虽然也是个侯爷,可他却是次子,又是庶出,世袭的清河侯爵之位自然轮不到他头上。而我听蒋迟说,蒋家少一辈中数蒋逵最为狂妄,兄弟六个他没一个放在眼里,对久病的同父异母哥哥世子蒋遥更是半点敬意都没有,常叹老天不公,洛u鞲L早生十天!

    “初次见面?我看你们倒是前世的冤家!”蒋迟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我和蒋逵言语上已经交锋了一次,嘿嘿笑道。

    蒋逵深吸了口气,眼珠一转,浮起一脸坏笑,大声道:“哥们弟兄静一静,我给大夥儿猜个应景的闷儿。”

    四周安静下来,蒋逵道:“听好了,这谜面是“上不在上,下不在下;不可在上,止宜在下。””

    联想到方才蒋氏压著我的模样,众人顿时哄堂大笑,有人问打什麽,就有一个瘦小的少年怪叫道:“打什麽,打洞呗!”

    几个妓女夸张地嗔怪起来,蒋氏也立刻反唇相讥:“小死猴子,没老娘给你牵线搭桥,你只配五个指头告了消乏儿,还懂什麽打洞?!”惹得笑声越发响亮。

    蒋逵笑道:“当然不是打洞了,这可是个字谜,猜中了小爷有赏。”说著,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来。

    “俺说这是个“一”字。”方才那个瘦猴似的少年掐著陕腔抢著道,听起来那个“一”字倒像是个“日”字。

    蒋逵大喜,随手扔过银子,赞道:“好!小猴子,够聪明,回去告诉你师傅,赶明儿我去给他捧场。”

    我只冷眼观瞧,蒋逵不仅有急智,而且还会收买人心,怪不得他看不上装彪卖傻的蒋迟。

    蒋迟却任由蒋逵表演,等瘦猴少年一个劲儿地谢赏,他才一挥手,笑骂道:“这银子既然是你“日”得的,也得由你“日”出去,等会儿就让蒋嬷嬷给你找个俊俏小娘来,银子不够,少爷给你添上。”

    说罢,他快步走到大厅中央,先是谢了一番,接著一声“开席上菜!”,山珍海味便流水介似的送了上来,眨眼间桌上已经摆满了美味佳肴。

    蒋迟顺手拎过一坛花雕,拍开泥封,斟了满满一大碗酒,怪叫道:“今儿咱们是不醉不归,谁他妈的要是唧唧歪歪的,就是看不起我蒋东山!”说著,将酒一饮而尽。

    众人大声叫起好来,杯盏交错,席上顿时响起一片“叮当”之声,不一会儿,猜拳声酒令声就喧天而起,大厅里已是热闹之极。

    蒋迟见酒不要命,一连乾了十几碗,已是醉态可掬,却仍嚷著要乾杯,他亲弟蒋远却是滴酒不沾,在一旁一边给众人使眼色,一边往酒里掺白水,最後更是在白水里倒上一两口酒就递给他哥哥。

    大家似乎也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听蒋迟骂骂咧咧地说这酒都能淡出个鸟来,却都说这酒没问题,是他自己醉了。

    “妈的,不喝了!”蒋迟一摔碗,晃晃悠悠地在席间穿行,忽而摸一下和尚的光头,忽而掐一把妓女的奶子,突然看见正和蒋氏说话的我,他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

    “蒋嬷嬷,奶…奶的脸真他妈的红呀,是不是看、看子愚他他他俊俏,奶、奶就动心啦?”

    “小侯爷您净寻奴家开心,您又不是不知道,奴家的心思都放在了谁身上了!”蒋氏大抛媚眼道。

    蒋迟嘿嘿淫笑几声,身子一歪,就想坐在她怀里,她却轻盈地闪开身去,蒋迟便一屁股坐在了圆凳上,刚想发怒,女人已经轻飘飘地落在了他怀里,一盏斟满了酒的青花杯子抵在了他唇边。

    “奴家给小侯爷道喜。”

    蒋迟顿时眉开眼笑,牙齿叼住杯边,一仰脖,那酒一小半吸进口中,大半却沿著下颚脖颈直流下去,他却好像不知似的,头一甩,杯子飞出去落地摔碎了,嬉笑道:“奶奶的,我、我就喜欢奶这…骚模样。”一只胖手更是毫不掩饰地攀上了女人丰满的胸脯,若无旁人地掐捏把玩起来。

    蒋氏假意推搪了几下,便转身面对蒋迟跨坐在他腿上,身子贴上去,仔细给他擦拭脖子上的酒渍。

    蒋迟体肥,坐在圆凳上,屁股还露出了一半,此时身子无法後退,那只手不得使唤,只好换到女人的後背上。

    我心中暗笑,蒋迟借蒋氏让众人觉得他只不过是个爱胡闹的纨裤子弟,而蒋氏何尝不是借蒋迟来保护自己呢?

    看她的动作,蒋迟大概只能占点手上便宜吧。只是两人这样子待久了,不是蒋迟被人看出他是假醉,就是蒋氏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来。

    “小侯爷,在下还等著蒋大姐给介绍几处好地角的宅院,否则过两天,我可要睡大街上了。”我替两人解围道。

    “瞧我我我这臭…脑子,啥…他妈的都记记记不住。”蒋迟推开蒋氏,一拍自己的脑袋:“你小子现在是、是他妈的锦衣卫那个百户了,自然不能、不能再住我我我姐夫家了。”

    周围的喧哗声顿时弱了下来,众人的目光便有些畏惧,就连蒋氏也都意外地偷瞥了我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紧张。

    锦衣卫既是皇上亲卫,又拥有三法司之外的独立司法权,南北镇抚司更是有诏狱擅断之权,凶名威震四海,一个锦衣百户,权柄不下於寻常禁卫千户。

    虽然今上大力裁撤锦衣卫几乎过半,可人数仍有五万之众,指挥使张佐又是皇帝红人,缇骑之名依然赫赫。非但寻常百姓畏之如虎,就连亲贵大臣也不敢等闲视之。

    “这个锦衣百户,我到现在还糊里糊涂的哪,”我虽是自谦,脸上却现出几分得色,道:“想来我是祖上有德,平空落下一场富贵,正好砸在我头上。”

    看蒋逵、蒋远的模样,大概已经猜到了其中的奥妙,可谁也不敢说破,蒋逵又羡又妒地道:“李兄平步青云,怪不得我大哥要请你来。不过,沈篱子胡同叫你买下了大半,岂会没了住的地方?”

    蒋远却道:“四哥,等沈篱子胡同的房子能住进人去,短了说也是明年开春了,李大人还真得找个住的地方。蒋嬷嬷走东街窜西巷的,知道哪儿有空宅子,问她正是问对了人。”

    “对,这事儿就…落在奶头上!”蒋迟打了个酒嗝,指著蒋氏道,回手端起酒壶,塞在我的嘴边:“这小子…才他妈的走了狗屎运哪,哥儿弟兄,往死里灌、灌他奶奶的!”

    第二章

    “一去就没了人影,两天都不着面,回来又醉成个死人似的,你心里还有没有我…我们姐妹?!”

    宁馨望着浑身酒气、几乎是被丫鬟背进来的我既心疼又有气,转头又埋怨跟进来的充耀:“大哥,你明知道他身上有伤,为什么还让他喝那么多酒?!”鼻子嗅了两下,疑道:“奇怪,怎么你身上一点酒气都没有?”

    旁边魏柔虽不言语,却忙不迭地从丫鬟手里接过我,把我搀到官帽椅中坐下,转身又去准备茶水给我解酒,已然拿起了茶壶,她这才醒悟过来,以我深厚的内力,怎么可能喝醉?不由回头偷偷嗔了我一眼。

    充耀连忙辩解:“不关我的事儿,今儿可是蒋东山作东请客。”

    “他?”宁馨大惑不解:“他平白无故地请三哥作甚?”

    “李佟他捐银赈灾有功,皇上亲自简拔,封他锦衣百户。蒋东山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人,自然要替他庆贺了!”

    “可三哥明明是…”话只说了一半,宁馨突然一顿,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涌起一股难以置信的表情,拉着充耀的手急切地问道:“大哥,这两天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等你三哥醒了,让他告诉你吧!”充耀说罢,不理会妹妹的央求,带着丫鬟飘然而去。

    “三哥都醉成这副模样了…”宁馨气得直跺脚,一转头,却正对上我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和一张含笑的脸。

    她一怔,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我是装醉而已,不由扑进我怀里,狠狠擂了我几拳,嗔道:“人家都担心死了,你还笑!死三哥!坏三哥!”

    “就算我没醉死,怕也要被你打死了。”我夸张地呻吟了两声,转眼看魏柔眼中流露出一丝幽怨,便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她略一迟疑,宁馨已脱出我的怀抱,皱着鼻子道:“三哥,你莫不是把酒都喝到了衣服上?”

    “算你聪明。”

    却见宁馨晕生双颊,下意识地瞥了魏柔一眼,又回头望了望外屋——小红她们都被充耀带走了,外屋已是空无一人,她犹豫了一下突然顽皮一笑:“人家可不想这凝翠阁里酒气熏天的,你说是不是呀,陆姐姐?”说着,上前拉着魏柔朝外屋走去,边走边伏在魏柔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我一愣,这丫头弄得什么玄虚,方才还急着追问事情的真相,这会儿怎么又不急了?

    可宁馨的声音极轻,我内力受损,竟听不清楚她说什么,忙跟了出去,却被宁馨推了回来,她顺手竟把里屋的门也关上了。

    侧耳倾听,两女手脚甚轻,间或传来几声叮当脆响,却不知在做些什么,直到断断续续的淅沥水声传了进来,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宁馨竟是拖着魏柔要给我设汤沐浴呀!

    于是那些声音一下子都有了意义,往浴桶里添水的水流声、铜壶暖炉的相撞声、硝石相击的打火声、蒲扇扇动的风声,真是声声关情,悦耳动听。

    悄悄推开门,却见满脸炭灰的两女蹲在炉前,一边猛摇蒲扇,一边焦急地望着火炉,那火炉只见青烟,却不见半点火苗,原来两女摆弄了半天,竟然连火还没生起来,“你们两个笨丫头,火可不是这么生的。”

    望着这两个天之骄女的狼狈模样,我心头蓦地泛起一股柔情,话语虽是埋怨,可亲昵中却透着万般爱意,魏柔闻言甜甜一笑,牙尖嘴利的宁馨也不反驳,只是撅着小嘴辩解道:“人家看小红她们就是这么生火的嘛!”

    拎开硕大的铜壶,炉膛里果然塞满了红萝木炭,我用火钳把木炭夹出一半,把炉底的木炭松动了几下,一股红焰猛的窜起,俄顷,满炉木炭俱都燃烧起来。

    “不愧是贡炭啊!”火苗很快转成了幽蓝颜色,铜壶底部的水珠顷刻间就化成了一缕青烟,回头取下魏柔手里的蒲扇,笑道:“瞧你们俩画的,快去洗洗脸吧!以后啊,还真得找个人好好教教你们,不然,连怎么伺候自己相公恐怕都不知道…”

    两女对视一眼,这才从对方那张被木炭炉灰弄得黑一道白一道的脸上察觉出自己的狼狈,顿时掩面惊呼起来,齐齐起身奔向面盆架子,飞快盥洗起来。

    等两女收拾妥当,我早已把那只巧夺天工的沈香木浴桶推进了里屋,放在了碧纱厨的旁边,原先摆在那里的屏风却被我挡在了窗前,严严实实地就连月光都遮去了,那龙凤香烛摇曳的烛光便陡然暧昧起来。

    京城政局变化多端,皇上心机高深莫测,自己该早点把与两女的暧昧关系明朗化了。

    和魏柔有过多次亲密接触,加之眼下她恋情正浓,又心无所忌,想得到她不是件难事。

    可宁馨却不一样,她看似放荡,却守着底线不肯放松,偏偏皇命一下,宁馨的重要性已不言而喻,我在京城只有短短三个月,自然没有时间一点一点来攻破她的贞洁防线,只好出此下策,欲以霹雳手段,加之两女的竞争之心,一举得到两女的处子之身,造成既成事实,以安稳我的大后方了。

    两女虽然羞赧,可谁也不肯率先出言反对。眼见我来来回回折腾了数次,终于调好了浴汤,魏柔这才轻轻吁了口气,细声问宁馨道:“妹妹可有玫瑰花露?”

    “有啊!”宁馨随口答应一声,才明白魏柔话里的意思,慌忙从梳妆台里拿出一只精致的瓷瓶,拔下塞子,一股馥郁香气立刻弥漫开来。

    往浴汤里滴了两滴,她便琢磨出点滋味来,一边下意识地搅着兰汤,一边微微有些醋意地小声问:“陆姐姐…你怎么知道三哥他要用玫瑰花露,你自己可都不用它的呀?”

    我闻言暗自放下一小半心来——在这等旖旎的气氛下,宁馨却不逃走,她大概已经察觉到,我带回来的消息,和她的终身大事有关。

    我遂微微一笑:“哪有女人不知道自己相公癖好的,日子久了,你也会知道。”

    话虽这么说,可放在魏柔身上的一半心思却免不了有些诧异,隐湖不尚奢华,魏柔当然不会去用比金子还要昂贵十倍的玫瑰花露,就算住在竹园,她在指月轩的起居也是相当简单,事实上她能叫出这等奢侈之物的名字已经相当令人惊讶了。

    而我喜好玫瑰花露还是未出师的时候,等玉家母女过门,三女都喜闻我自然的体香,后来的宝亭、解雨、武舞也莫不如此,我就极少用到它了,魏柔又是如何知道我旧日的喜好呢?转眼看魏柔,她目光倏地一转,只留下一缕淡淡的羞意。

    “皇帝哥哥封了李佟,你又说你是人家的相公…”宁馨眼睛倏地一亮:“这么说,三哥你得到的果真也是喜讯了!”那神情极是患得患失。

    “难道三哥得了锦衣百户不是喜讯?”

    “你明知道人家说的是什么意思嘛!”宁馨急切之色溢于言表,随即幽幽道:“人说福无双至,昨天人家得了皇帝哥哥的封赏,就一直心绪不宁,见你一整夜没回来,我和陆姐姐别提多担心了,连七夕乞巧都没了心思。问大哥,大哥只说没事儿,再就不肯多说一个字…”

    “皇上不让王爷说,他当然不敢说了。不过,常言倒是没说错,确实是福无双至,这几天福气接踵而来,七福八福都有了。”我插言道,心里却不期然想起了去年的今日,那时正和萧潇及玉家三女泛舟太湖,忘记了乞巧的我帮着玲珑姐妹乞子,那旖旎景象历历在目,仿佛就像是昨天一样。

    “三哥你果然知道人家受赏的消息。”宁馨白了我一眼:“只是,哪儿来的这么多福?”她嗔怪之后却迷惑起来,扳着手指头认真数着:“找到陆姐姐是一福,授封锦衣百户是一福,人家得了赏赐算一福,嗯…认得三哥…这也算一福,一二三四,这也不过才四福嘛!”

    “想知道的话,伺候相公入浴啦!”

    说话间,那件浸满了酒渍的长衫已被我脱了下来,烛光里,肌肉盘结的赤裸上躯雄壮如狮,油亮的肌肤更是隐泛毫光,配合一张俊雅的面孔,自有一种奇异的魅力,而小腹上那道被墨漪划开的伤口快速愈合后留下的刀疤更添男人气概。

    二女呼吸顿时一窒,愣了片刻,才齐齐绯红了脸,啐了一口,倏地背过身去。

    又不是没见过!我肚子里暗自发笑,自己的身体这两丫头一点都不陌生,如此害羞多半是因为对方的缘故吧!

    将衣服尽数脱去,钻进浴桶,坐在浴桶浅处,我叫道:“阿柔、宁馨,过来帮我洗洗头搓搓背。”

    两女不由对视了一眼,可谁也没有动,倒是宁馨轻哼了一声。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起来,就连我都有点莫名的紧张。

    正犹豫是不是该使上天魔吟,却见魏柔的小手缓缓握紧,那裙摆也无风微微飘动起来,紧接着白影倏地一闪,宁馨的身旁已少了一人,随后一只纤细的手臂从我身后探出,捞去了漂浮在水面上的木舀子。

    “陆姐姐…”

    魏柔故意荡起的一缕清风立刻惊动了宁馨,她惊讶地叫了一声,扭头一看,目光顿时变得异常复杂,犹豫了一下,她才快步追过来,轻擂了魏柔几粉拳,见她正用木勺向我头上浇水,便拿起一块混了香精的皂角在我发上轻轻搓揉起来。

    两女动作生硬无比,自然没有什么手法可言,就算比起同样云英未嫁的解雨,都差了好大一截。

    宁馨无名指上长长的指甲不时弄痛了我的头皮,而从魏柔手中木勺浇落下来的水也总慢了一拍,使得那皂角的泡沫杀得我两眼几乎流泪,想来两女现在俱是羞涩难当,心乱如麻。

    可我心中却是说不出的爽快,天下能有几人有福享受这样两个贵女的服侍呢?何况,我已隐隐猜到了魏柔的心思。

    意飞神驰,我一时陶醉在两女的羞怯和生疏中,那独角龙王却不甘寂寞地暴涨起来,大有劈波斩浪之势,可惜浸在水里的下半身被浴桶形成的阴影遮住,只有那巨大的龙头在水波荡漾中忽隐忽现,背后的两女自然看不到这奇景。

    “三哥…”一时走神儿的我突觉肩头一痛,却听宁馨嗔道:“还有几福哪…”她虽然极力平顺着自己的声音,可依旧能听出她心中的不安和憧憬。

    “喏,三哥帮你数,我得授刑部浙江清吏司员外郎兼锦衣卫副千户算是一福吧…”

    不能迫得太紧,我语气便煞是轻松。魏柔的小手微微一缓,耳中似乎听到她轻轻太息一声,想必是她明白我已正式接替白澜了。

    虽然离开了隐湖,可师门多年的恩情岂能一朝断绝?惦记师门自在情理之中。而我原本对隐湖就没什么好感,现在又不用再顾忌她,她心中怕是担忧起隐湖的命运来了。

    宁馨却惊讶地叫出声来:“方才你和大哥不都说是锦衣百户吗?怎么…怎么又弄出来个刑部员外郎,又是什么锦衣副千户的?”

    “锦衣百户是李佟,锦衣副千户可是王动啊!”

    “可…可刑部员外郎乃是从五品,三哥怎么会无缘无故连升三级?而那锦衣副千户更是功勋子弟才能得授…”宁馨紧张起来,想来充耀并没有把我入京的真正目的告诉她。

    “皇上以我为腹心,自然要委以重任。”虽然嘉靖过河拆桥的可能性极大,可眼下,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我都称得上是他的心腹。

    “哦,是这样。”宁馨的情绪陡然低落下来:“人家还以为你为了我舍了王动的身份,原来…是我猜错了。唉,皇帝哥哥还不知道李佟就是王动吧!”她错会了意,语调低沈,听着竟是万分沮丧,纤手更是蓦地停了下来,微微抖动起来。

    “欺君?欺君可是要杀头的啊!”

    话音未落,一道倩影倏地闪到我眼前,宁馨的俏脸便近在咫尺,那一脸的狂喜顿时映入我的眼帘。

    “三哥,你是说,皇上知道你既是王动,又是李佟;既封了王动,又赏了李佟?”

    “然也!”

    宁馨眼睛越发明亮:“那皇帝哥哥让我留在京城…”

    “自然是要你做我李佟的老婆啦!”

    “我明白了,明白了…”宁馨脸上喜极而泣,呢喃道:“原来三哥你早就想好了主意!王动虽然妻妾成群,可李佟却是中馈乏人。”

    滚烫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都打在我的手臂上:“可三哥,万一皇帝哥哥不答应怎么办?人家想想都后怕…”

    “大不了拐了你跑路!”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花,我笑道:“不赌上一赌,我怎么对得起美人情重?好在我总算赌赢了!”

    我当然不会告诉她,还没等我开口,皇上已经决定利用她来束缚我的手脚了,把宁馨留在京城,我就多了一层羁绊。

    皇上也没有明旨,要宁馨嫁给我的身外化身李佟,毕竟宗室的颜面总要保存。可尽快得到她,却可大幅降低皇上对我的戒心。

    宁馨,只好日后多疼你些了…

    “什么赌赌赌的!是皇帝哥哥看你可怜吧!”宁馨再无所疑,心花怒放,转眼间已是笑语盈盈,连眼角眉梢都尽是笑意,抬头对魏柔道:“陆姐姐你说,他非但是个淫贼,还是个赌鬼,咱们怎么…

    怎么就喜欢上他了呢?陆姐姐、陆姐姐——“

    宁馨喊了两声,才听魏柔轻轻应道:“恭喜妹妹了。”却没了下文。

    宁馨心思灵动,自然和我一样,听出魏柔有心事。想来是猜到大概与自己有关,她笑容一敛,一双俏目眨了几下,便朝我望来。

    薄命怜卿甘做妾?

    嫁入豪门的隐湖弟子鲜有为正室者,那些功成名就能助隐湖一臂之力的官宦大多已是人到中年,身边自然不乏妻妾。就算魏柔与那些甘愿为师门牺牲自己的同门不同,她对妾室之位也不会太过排斥,让她心生醋意的,多半是我为了宁馨甘愿冒着杀头的风险而显露出来的那份深情。

    可阿柔你哪里知道,这一切一切的起源,都是因为隐湖,都是因为你呀!

    头上已经好一会儿没有水流下来,却有一滴一滴的热泪落在我肩头,每一滴都似乎打在我心上。

    “阿柔,其实你和宝亭、无瑕她们,当然还有宁馨一样,都是我的心头肉!”

    我缓缓站起身来,转身一把抱住拧身欲逃的魏柔,她挣扎了两下没挣脱开,突然呜咽起来。

    “说是你的心头肉,那在无名岛上你为什么不要我?在宁波为什么又轻易让我离开?你…你就是害怕我师门,你就会骗我!”嘴里说着我骗她,胳膊却死死搂着我的腰,仿佛生怕我消失了似的。

    “阿柔,我比窦娥还冤哪!”

    搂着魏柔,我知道她再也跑不掉了,虽然伏在她耳边急切地辩解,心下却是一阵轻松,钻进了牛角尖的女人是难以捉摸,可这个牛角尖毕竟叫做爱情。

    “我哪里不想要你!可难道你想让我告诉咱儿子,当初他爹上了他娘,只是为了解那‘春风一度丸’?害怕你师门?那更是天大的笑话!我连皇帝都不怕,岂会怕了你师门!不信?看我如何荡平它!”

    “你敢!”魏柔转愁为喜,樱唇突绽,一口咬在我赤裸的胸膛,一阵刺痛传来,肌肤竟渗出血来,让她红唇玉齿一下子变得妖艳起来,听她呢喃道:“师兄,你若是负了我,亦或对不起我师门,我就死在你面前!”

    “你这辈子是没这机会了!”望着梨花带雨的魏柔,我心里明白,眼下的她心神脆弱,最是容易为外物所感,一言能悲之,一言亦能喜之,若不尽快抚平她心灵的创伤,不仅她武功会大受影响,而且她捉摸不定的心思能可能会打乱竹园的宁静与平衡。

    “宁馨儿,你不是数不出这七福八福究竟是什么吗?就让你相公一一道来,这第六福,就是你陆姐姐要过门了——”说话间我并指如刀,魏柔身上的鲛绫纱背子白绫束胸便应声而裂,双手握住她的小蛮腰向上猛然举起直过头顶,娇呼声中,洁白的纱衣抹胸飘然落在我臂弯里,那鬼斧神工雕琢而成的绝美娇躯赫然露在了我和宁馨眼前。

    两女都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大胆举动惊呆了,魏柔甚至忘了去遮掩胸前的那对玲珑凸起,直到温热的浴汤漫过她的腰身,她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除了薄如蝉翼的亵裤之外,再无一物蔽体,就连绣鞋香袜都被我脱了去,慌得她忙捂住酥胸,飞也似地将身子缩进水中。

    不想眼前却是昂首怒目的独角龙王似乎要择人而噬,她愈发羞赧,紧闭双目,身子后退的同时,螓首倏地沈下水去。

    却见几个巨大的气泡翻滚上来,随着气泡破裂的卜卜声,一对纤细的手臂蓦地伸出水面胡乱拍打起来。

    “魏柔惧水!”我心头忽地一动,知道她踩空滑进了浴桶的深处,急忙上前跨了一步,伸手握住她的胳膊猛的一拉,将蜷成一团的她拉出水来拽入怀中,而她方出水面,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别怕、别怕,相公在这儿。”我轻抚着魏柔消瘦细嫩的香肩后背柔声道,心里却似火烧一般,魏柔那几近赤裸的娇躯紧紧贴在我身上,双腿更是死死缠在了我的腰间,且不说胸前传来的酥腻几乎腻到了骨髓,单是抵在她两腿间的独角龙王感觉到的柔嫩,就算是隔着一层绫罗亵裤依旧妙不可言。

    “你们…”

    打断我销魂好梦的自然是宁馨,她正吃惊地望着拥在一起的我和魏柔,惊羡的目光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几分妒意。

    魏柔这才惊觉眼下的姿势竟是如此羞人,咳声立停,骤然变得火热的娇躯再度滑进水里,却不敢像上一回那样放开手来,抱着我的大腿倏地一转,躲在了我的身后。

    “什么你们他们的,宁馨儿,你应该说…我们!”我抚摸着魏柔湿漉漉的秀发,冲宁馨邪邪一笑。

    “我们?”宁馨眼中一羞,目光不期然地落在了独角龙王上,那稚气未脱的脸上渐渐蒙上了一层清雾,那声音也像是从天边传来的一般朦胧动听。

    “三哥,莫非你也想要我吗?”

    大概是皇上的许诺让她没了顾忌,让她动了献身的念头——代王爷也不能抗旨不遵吧!

    身后的魏柔却不由自主地向我靠了靠,脸几乎贴在了我的外胯,一只挺翘的玉乳更是抵在了我的大腿上,带起的水声掩盖了她细不可闻的低语:“她真是个小狐狸精呢…”

    “宁馨儿,你可是我的第七福喔!”

    一句话击碎了宁馨残存的矜持,她飞快脱去弓鞋,展开双臂,挺起丰胸,嫣然一笑:“三哥,人家也要你抱进去嘛…”

    宁馨个高体重,我依言抱她进来的时候,浴桶竟然轻微晃动了两下,她就顺势扑进我怀里,小腹碰到硬梆梆的凶物,她只象征性的微微退缩了一下,就屈服在我强有力的拥抱下,似乎想表达自己的心意,小腹更是顶着独角龙王贴了上来。

    那张交织着童真与春情的娇媚容颜就停在我眼前两寸处,虎目对凤眼,胆翼对琼鼻,灼热的目光和撩人的体香勾起彼此内心最狂野的欲望。

    宁馨毕竟是个处子,俄顷已是呼吸渐乱,轻轻呻吟一声,似是唤着我的名字,然后星眸一闭,朱唇半启,一副任君采摘的娇羞模样。

    一股火热倏地从小腹窜起,脑袋微微向前一凑,大嘴一下子噙住了眼前那嫣红的香唇。宁馨身子一颤,腻哼一声,一双藕臂霎时缠上了我的脖颈,忘情地咂吮起我攻进她口中的舌头来。

    “这丫头不像是第一次亲嘴儿哩。”我脑海中陡然闪过一丝疑念,正解着她对襟背子钮扣的右手不由得缓了下来。

    而宁馨却已浑然忘我,直吻得快喘不过气来,才恋恋不舍地松了口,迷离的俏脸上闪过一丝恍悟,呢喃道:“怪不得,怪不得…”

    莫非这丫头只是偷看过谁?我心头方动,宁馨已复送上了樱唇,细心体会,她就像得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好奇而又贪心。我放下心来,飞快解开她前胸的衣服扣子。

    却听“噗”的一声轻响,眼角余光中就见一道晶莹水箭从浴桶激射而出,“噗”地将龙凤蜡烛打灭,屋子里顿时陷入黑暗之中。

    明暗的变化并没有惊动陶醉在深吻里的宁馨,然而我却明白了魏柔的用意。

    果然,身后的她已缓缓站起,只迟疑了瞬间,一具湿漉漉的娇躯便贴上了我的后背,纤细的手臂顽强地穿过了我和宁馨紧贴在一起的胸腹,死死揽住了我的虎腰。

    温凉水珠里夹杂着的几滴灼热让我知道魏柔又哭了,她该是从没想过,自己不仅要低头服小做妾,就连床笫之事都要与他人分享。

    “委屈吗?其实我也想陪着你们在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然后把你们一个个开开心心地哄上床,让你们心甘情愿的奉献自己。可江湖险恶,为官亦险恶,为了日后我们能尽情地享受美好生活,你们相公还要再打拼两三年,恐怕顾不及那些花前月下的事情…”

    “…相公,是贱妾的不是…”

    这是魏柔第一次喊我相公,声音虽然呜咽,可我却绝对不会听错!

    喜悦霎时间就涌上了心头,动少、师兄、相公,整整一年我都在等待着这一声称呼啊!两代近二十载的恩怨情仇似乎都在这声呼唤里化为了乌有。

    “要说你或是你们有什么不是,那就是你们太出色了,出色得让我舍不得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我示意宁馨让出半个身子,把魏柔拉在身前,紧紧把两女拥在怀里:“虽然委屈,可相公保证,你们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美妙的夜晚。来,再叫一声相公。”

    相公、相公、相公、相公…

    魏柔羞涩的呼唤激起了宁馨争强好胜的心,她腻在我身上也相公相公的叫个不停;而黑暗似乎也让魏柔少了许多顾忌,那呼唤一声声地大胆起来。

    倒是宁馨叫到后来,说还是觉得三哥叫着亲切顺口。

    我当然明白这一声声“相公”所蕴含的情意,此起彼伏的娇呼听起来就仿佛仙宫纶音一般,嘴里“好媳妇”、“好老婆”地乱叫,手上也不闲着,左手去扯宁馨的背子束胸,她拧动着娇躯配合着我。

    右手沿着魏柔后背优美的弧线一路下滑,顺势撕开了她的亵裤。

    魏柔身子顿时僵硬起来,发烫的俏脸伏在我胸前怎么也不肯抬起来,可下身却听话地靠了上来,腿间稀疏柔软的一蓬水草贴在腿上,水波荡漾,那水草也随波逐流,荡在腿上,痒在心里。

    燕瘦环肥,若说宝亭解雨丰若有余柔若无骨,丰腴得让人忍不住想压在她们身上,魏柔则纤弱得惹人生怜。

    大手滑过纤腰,落在雪臀上,小屁股虽然圆润挺翘,摸起来却有一种青涩的感觉,仿佛手下并不是一个青春正盛的姑娘,倒像是十三四岁未发育成熟的少女一般。

    真是奇妙哩,我心中不由感慨起来,与右手的触感截然不同,左手五指几乎陷进了一团雪腻中,那只似乎双手才能握住的雪丘玉峰竟是一个才满十五岁的少女所有,而指尖手心更是传来柔软和弹性完美结合的美妙感觉,那沈甸甸的乳房饱满得如同充满了乳汁一般,就像产后的无瑕,却不似无瑕那般微微下垂,反而傲然上翘,上天造化之玄妙,真是不可揣度。

    僵硬融化在了温柔的爱抚里,魏柔的身子越来越柔软。不过,酥胸毕竟比香肩雪臀敏感得多,魏柔只是娇喘渐急,宁馨却已细细呻吟出声来,搅得魏柔心头鹿跳,脸颊火烫,终于压不住心底的好奇,细长的睫毛蠕动几下后,她偷偷偏了小半个脸窥视着宁馨。

    屋子里虽然没有一丝光亮,可近在咫尺的那只丰乳,魏柔想必看得清清楚楚,在五指的蹂躏下,它正变幻出千奇百怪的形状。

    “好看吗?”

    魏柔羞赧无语,可搭在我手上的那只纤手却狠狠拧了一下。我假意躲避,大手却向下突然插进了她的双股之间。

    魏柔如遭电殛,呼吸顿窒,就连心跳似乎都一下子停了下来。俄而,心跳有了,却宛若疾驰的奔马;呼吸有了,却仿佛干渴的白鱼。大脑却似没了思考的能力,僵直地贴在我身上,却不知道逃开。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水中的缘故,触手处的雌花竟比我经历过的所有女人都要娇嫩,甚至八年前的萧潇似乎也略逊半筹。

    鲜花正含苞待放,轻轻抚弄几下,就仿佛春风吹过,倏然绽放起来,连花蜜都泌了出来,饶是在水中,都能感到那丝丝的滑腻。

    “阿柔,你就像世间最名贵的花朵…”我极细的赞叹传进她的耳朵,她娇躯顿软,双腿大启,任由我的大手肆虐起来。

    那边宁馨闻听魏柔偷看,身子也火热起来,酥乳愈发挺拔,竟似要从我手里跳脱一般,人更是伏在我肩头娇喘:“三哥,我好看吗?”

    “好老婆,你浑身上下亦是无一处不美…”

    “不管多美,从今以后,它都属于三哥了。”没等我说完,女孩就轻笑起来,她容貌本就出众,自然胜过易容后的魏柔太多,那颀长而丰腴的身材更足以自傲,难怪她笑声中透着几分得意。

    “…所以你和你陆姐姐,正是春花秋月,各擅专场。”

    “陆姐姐?”宁馨不由自主地瞥了魏柔一眼,在我耳边低语:“三哥,你…莫非喜欢小女孩?可人家也只有十五岁呀!”

    “你才是我心目中的小女孩。”

    我知道魏柔六识通神,宁馨的话再轻也瞒不过她的耳朵,只有替宁馨补救一番,心里却着实无法将这丰满的娇躯和年方及笄的少女联系在一起:“你陆姐姐学识过人,足以做你的老师了。”却不知道陶醉在爱抚中的魏柔根本没有听见我和宁馨的话语。

    “人家不是…”

    宁馨听我曲解她的话,急忙申辩,可刚开口说了几个字,我始终在她丰腻凸起下缘活动的五指中的两个突然捻住了那粒已然勃起的乳首,骤然得到祈盼已久的爱抚,宁馨激灵打了个冷颤,乳珠更是急速地肿胀起来,话自然说不下去了。

    “宁馨儿,你别不信喔!”

    双手同时抬起,按在两女的香肩上,手上传出的沛然力量让两女明白,我是想让她们跪下。

    骤然失去情郎的抚慰,魏柔竟嘤咛出声来,待明白我的意图,不是第一次跪倒在我面前的她只犹豫了刹那,就顺从地屈下膝来。

    宁馨见状,身躯也渐渐滑进水中,洁白的纱裙便渐渐浮在水面上,宛若盛开的水莲花一般,直到那片片莲瓣托起了一对莲蓬,才听宁馨惊呼一声:“三哥,陆姐姐她、她…”

    就在魏柔跪下的同时,独角龙王的头冠已经点在了她的樱唇上,瞬间恍惚后,她轻轻握住龙身,朱唇微启,香舌乍吐,滑腻的感觉便在龙头上四处蔓延,等宁馨矮下身子注意到这边的奇景,那硕大龙头已然尽没在了魏柔的檀口中。

    故地重游,心情却大不相同。无名岛上,是为师门献身的隐湖魏柔,眼前却是讨好情郎的女儿魏柔。同样是那条细腻的香舌,无名岛的羞怯与躲闪透着几分无奈,而今羞怯依然,却掩饰不住她内心的欢喜。

    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吧!除了献上贞洁无瑕的处子之身,女儿家如此表达自己心中的爱意已算是到了极致了。

    凝望着漆黑的夜,虚空里似乎现出师傅的眼眸,那曾经让我伤心不已的忧郁似乎不见了,充满睿智的目光传达着赞许的信息。

    征服,不是非要把被征服者踩在脚下啊…

    想起自己对着郁郁而终的师傅许下的诺言,要把隐湖弟子一一踩在脚下,我心中慨然一叹。

    那时,虽然也同样幻想魏柔跪在自己面前,可她应该颈上戴着狗项圈,屁股里插着狗尾巴,向我摇尾乞怜;而我抚着魏柔湿漉漉秀发的大手更应该握着皮鞭,在她身上留下道道鞭痕。而今…

    征服了一颗隐湖少女心,师傅在九泉之下也该含笑瞑目了。而以往幻想中的那些场景就算能够出现,也是闺房里的秘戏,意义截然不同了。

    “宁馨儿,好好和你姐姐学吧!”

    “这个…人家也会。”

    可带着银丝的独角龙王刚落在争强好胜的宁馨手里,她就又发出了一声惊呼:“咦,怎么和邵元节的不一样啊?”

    宁馨天真的话语虽然引得伏在我大腿上轻轻喘息的魏柔莞尔一笑,却一下子拉近了两女之间的距离,我都能感觉到两女的拘谨和敌意似乎少了许多,于是趁热打铁地问道:“怎么不一样了?”

    “邵元节的就像韦舵手里拿着的那根大杵,而三哥、三哥…”宁馨脱口道,可说了一半,却突然扭捏起来。

    “相公的…是不是更像君临天下的龙王?”魏柔羞涩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对对,真是像极了哪!这儿就是龙头…”宁馨轻声附和,只是纤手轻轻抚摸着独角龙王的头冠,却惊讶地叫出声来:“咦,这儿怎么多了一个角,以前怎么没见过?”叫声把魏柔也引了过来。

    却见头冠上一只肉角渐渐凸起,就像龙头上的龙角一般,龙身上的青筋也暴起盘结,仿佛龙鳞似的,整个阳物就似一条巨龙傲然立在云端,睥睨着天下苍生。

    魏宁二女都被这惊人的变化惊呆了,俱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望着它,直到诸般异象倏然隐去,两女才长舒了一口气。

    独角龙王的真身向来只可能出现在激情的最后时刻,而我修练的不动明王心法,更是让它难得一现,虽然御女无数,却只有在太湖边上和无瑕的那场欢好,真身才偶现踪迹。

    不过,自从得到了易筋经,我结合洞玄子秘注十三经,经过多日苦思冥想,终于初窥运作内息现出真身的奥秘。

    又经过一个多月禁欲的刻苦修练,才让自己的女人亲眼目睹到了这天下独一无二的精彩奇观。

    可惜天下之事无法尽善尽美,十成功力的我也仅能支持一袋烟的功夫,眼下内力受损,只能做惊鸿一现了。不是因为宁馨见过邵元节的金刚杵,自己心里隐隐有着一争高下的念头,我还没想让它这么快就现了身。

    “好凶啊,怎么像是要吃人似的。”宁馨呢喃道,小手却忍不住摸索起龙身来:

    “还是现在可爱哩…”

    虽然高昂的龙头凸起的青筋依旧仿佛要择人而噬,可较之方才压迫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凶威,眼下的分身确实可爱多了。

    “…妹妹,这可是独角龙王,当然…当然要吃人了。”

    “姐姐,你见过?”

    “独角龙王百万中无一,我…我怎么会见过?”魏柔羞得打了宁馨一粉拳,宁馨却委屈道:“可我只见过两人,就…”

    魏柔愈羞,一边往宁馨身上撩水,一边嗔道:“傻妹妹,你还说!”

    “宁馨儿,你姐姐胸藏锦绣,这个…虽然没见过,却也认得。”

    “相公也来欺负人家…”黑暗中,我似乎都能感到魏柔送来的白眼,不过她声音虽有嗔意,可落在我身上的粉拳却让我知道她并没真的着恼。

    其实在听到她说出独角龙王名字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对三大名枪并不陌生。从她隐约透露出来的片言只语中我已猜到,隐湖对于门下弟子的教育相当全面。

    说来也不奇怪,隐湖俱是女性,留在门内的行走江湖时要提防淫贼,嫁入豪门的更要取悦自己的男人,不了解男人如何能行?

    故而就算是像魏柔这般需要守身如玉的未来掌门,对男人的身体也绝不陌生。而这种教育对其他男人或许是种灾难,可对我来说,却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那好,等一会儿再欺负你。”我笑道,藉着闪躲魏柔的粉拳,一屁股坐在了浴桶的浅处,双腿一左一右分别插进两女的腿间,顺势向前,两女便分坐在我腿上滑进了浴桶深处。

    两女都惊叫出声来。宁馨个子高,站在深处,浴汤尚没过她的乳首,自然不是因为怕水的缘故,只是我的小腿正顶着她丰腻的私处,虽然隔着亵裤,女孩儿也经受不起,就像方才的魏柔一样,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而魏柔略有些惊慌的叫声方起,我的胳膊已经揽住了她的腰肢,稍一用力,她便扑进了我怀里。

    浴汤漫过魏柔的酥胸,那些动人的隐秘之处便隐藏在了水中。黑暗中,浴汤仿佛幽深的古潭,水下什么也看不清,这让她的动作一下子大胆了许多。

    偷偷挪动了一下身子,人便跨坐在了我的大腿上,左臂揽住我的虎腰,右臂自然放松下垂,手便碰到了壮大的独角龙王。

    刚给她一个暗示,那纤细的小手便温柔地抚慰起龙王来,没几下,她腿间那朵已经微微有些闭合的娇花就紧贴着我的肌肤重新悄然绽放开来。

    这奇妙的感觉让我直想把她抱进怀里恣意爱怜,只是顾忌别忍不住在水里要了她的第一次,我才按下心头的躁动,可大手还是探向了她柔媚的雌花,那花顿时大放,只是手指想刺探花心,却不料那花径竟是异常狭窄,指尖方进,她已细细呼痛起来。

    “三哥偏心…”

    和魏柔一样,宁馨的僵直也融化在我下意识的温柔爱抚中,见魏柔几乎霸占了我整个胸膛,她立刻娇嗔起来,正欲上前钻进我怀里,不想那浴桶深区浅区之间过渡得相当陡峭,她足下一滑,人向前扑倒,身子一下子全没进了水中。

    我足尖急忙一勾,宁馨的身子便稳住了,可却不见她头伸出水面,我心下正疑,方想抬腿把她带出水面,突见水下亮起一团雾蒙蒙的青光,那光亮虽弱得几乎透不出水面来,可对我来说却不啻是盏明灯一般,仿佛眼前这一对玉人的粉弯雪股都能尽收眼底。

    这丫头什么时候把夜明珠带在了身上?我暗自惊喜,转眼看魏柔正羞赧伏在我怀里,星眸紧闭陶醉在我的爱抚中,丝毫没有察觉水下有了变化,心中一动,左手向那光亮处一探,正捉住了宁馨的柔荑,她手中果然攥着那粒鸽卵大小的夜明珠,我稍稍用力一掐她的小手,夜明珠便落在了我的掌心。

    宁馨“呼”的一声从水中钻了出来,方想嗔怪,我却抢先笑道:“三哥当然偏心了,可偏心也是偏在左边呀!”而握着夜明珠的手在水下晃了几晃,却始终未出水面。

    “三哥最会哄人啦…”

    春心荡漾的宁馨思维比往常慢了许多,可她还是看出我似乎要用夜明珠做点什么,便顺着我的话不满地娇嗔道。

    “难道馨儿你不是?快来让三哥听听。”我挪动身子,让自己坐在了深浅交汇处,随手拉过宁馨,让她坐在我腿上,她那一对长腿荡在深区里,这才活动自如起来。

    巍巍高耸的一对丰乳挺立在我眼前,妖媚之极,我强压着心中一股冲动,才没将那勃起的乳首擒在嘴里,可目光却不住在那团丰腻凸起上流连。

    而右手动作不免大了一些,魏柔娇呼一声,羞得越发不敢睁眼,可握着我独角龙王的小手却又快了两分。

    宁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嫣然一笑,双手伸到脑后,边解发钗边说:“三哥讨厌,把人家头发都弄湿了。”湿淋淋的长发落下来,披在肩头,愈添妩媚。

    这丫头果然是天生尤物啊!不想再忍,将夜明珠卡在我卵子下,左手一揽,那雪丘玉峰便迅速向我接近。

    于是一句调笑就成了真实的写照,偌大的乳头含在嘴里别有一番滋味,竟让我爱不释口。而宁馨则像是被一下子击中了要害,身子一软,就瘫在了我的身上。

    雪腻一团压在我脸上,竟让我无法呼吸。等宁馨难过地绞起双腿扭动玉臀,我肺里的空气也已耗尽,吐出肿胀到了极处的乳首,两人都大喘了一口气。

    “今儿你可别想再逃了!”我贴着她耳朵轻声道,宁馨腻腻应了一声,小手不由自主地沿着我的胸膛向下滑去,无意摸到我小腹上的刀疤,才蓦地一停。

    “三哥,还疼吗?”宁馨边问边下意识地想俯下身子看去,却见那夜明珠在我腿间放出光华,朦朦胧胧地照出独角龙王的身影,一只白嫩的小手半握住粗大的龙身正快速撸动,从龙头到龙尾,竟要滑动相当的距离,越发显得那只小手纤细可爱。

    而一旁我的大手却消失在雪股之间,虽然看不清那手在做什么,可那白腻股肉却忽而收紧,忽而放松,带动小屁股不时小幅的抬起落下,倾听细若箫管的娇喘和纷乱的心跳声,任谁都知道这娇躯的主人是情动已极。

    这淫靡的景象一下子吸住了宁馨的目光,半晌她才轻声问道:“三哥,这样…舒服吗?”可不等我回答,她突然跳进浴桶深处,飞快褪下碍事的纱裙,一头没进了水中。

    宁馨的螓首快速向我腿间接近,水中漫舞的秀发很快就遮住了夜明珠光,魏柔的胳膊忽地碰到了一团柔腻凸起,小手吓得立刻停了下来,而独角龙王巨大的头冠却突然落入了炽热中。

    “呼——”我舒服地长吁一口气的同时,就觉握着龙身的小手倏地松开,耳边传来魏柔惊羞的叫声。

    “呀,什么亮…”

    魏柔六识通神,从秀发中透出来的几丝光亮自然逃不过她的目光,她这才明白自己方才那些亲昵的动作都落在了宁馨眼里。

    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的她羞得几乎要哭出来,我忙在她耳边轻声哄道:“傻丫头,闺房之乐,本就有甚于画眉者,相公喜欢你还来不及,你倒是害得什么羞?真害羞,过来看看宁馨儿。”

    拢起宁馨的秀发,那青蒙蒙的烛光复又大亮起来。水下品萧乃闺房绝技,等闲女子怕是连听都没听说过,宁馨误打误撞施展出来,却不知其中奥妙,怕水呛着,只好一动不动,就连细滑香舌也只是在我龙口周围舔来舔去。

    可充满天真稚气的绝美娇颜和散发无穷魔力的独角龙王构成的图画极其奇异,就连我都有点看呆了,遑论魏柔了。

    隐去傲人的身材,这张童稚的脸才让我把宁馨和她的年龄联系在一起,十五岁?单看这张孩子气的脸,或许说她只有十岁也有人相信吧!可腿上那沈甸甸的椒乳却分明告诉我,这果实已经熟透了。

    忍不住探进她的亵裤,那悄然绽放的花朵丰润饱满,似乎在向我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宁馨本就有点坚持不住了,私处被袭,人顿时钻出水来,似怨非怨地嗔了我一眼,见魏柔正望着她,她轻咬朱唇,蓦地一笑。

    “陆姐姐你偷看…”她扑进我怀里,却捉住魏柔的小手拉到龙王身上撸动起来,娇笑道:“人家也要看你嘛!”自己却拧动着娇躯,任由我将她剥成了一只白羊。

    三人遂腻在了一处。情火越烧越旺,动作越来越没有顾忌,两女渐渐迷失在了滔天情海中,只有我尚留着一丝空明。

    “你们两个丫头,快点给相公洗身子吧,再闹,水可都凉了。”

    第三章

    “相公,别、别看…羞、羞…”

    碧纱厨里,魏柔小手捂着脸羞赧央求着。夜明珠光下,她赤裸的娇躯散发出惊人的魅力,粉颈桃腮、纤腰酥乳、粉弯雪股,诸般妙处在情欲催动下,甚至比往日还要娇艳三分。

    那朵粉嫩羞花更是绽放到了极致,泌出清腻的花蜜,带着一股奇异的香气,缓缓流过菊蕾,落在臀下垫着的白绫上。

    “陆姐姐的身子真好看呀!”侧身躺在她身边的宁馨发出由衷的赞叹,甚至忘记去爱抚我的独角龙王。

    “这就是…女儿家最美的时候。”

    俯下身躯,轻轻拉下魏柔的手,让她直视着我的双眸。读懂了炽热目光里蕴含的一切,她瞬间就被融化了,白生生的身子陡然染上了一层粉腻,大腿悄然分开,藕臂娇羞环上我的脖颈,痴痴呢喃道:“贱妾纤纤弱质,相公千万珍惜…”

    那浓浓爱意竟似透过了易容膏,让那张平淡无奇的脸陡然焕发出异的神采,我心中竟恍惚起来,自己身下的女孩儿,究竟是魏柔还是陆昕?

    “错觉吧…”

    来不及嘲笑自己,那迷离朦胧的星眸已倏然接近。

    有花堪折直须折,盛开的花朵迎来了摘花客。硕大的独角龙王刚触到娇嫩欲滴的花瓣,便引来一阵细细的娇喘。

    可龙头抵在柔软滑腻的凹处稍一用力,连花道的入口尚未橕开,身下的佳人就嘤咛一声,蛾眉顿蹙,露出痛楚的表情,那双玉腿更是一下子把我身子夹住不让稍动,眼里已满是怯意,雪雪呼痛道:“相公…疼…”

    “相公疼你。”我心中怜意大生,吻着她秀发柔声道,虎掌探上她的酥胸轻轻摩娑起来,身子却不敢稍动。

    方才嬉戏的时候就知道她花径狭窄异于常人,就做足了功夫,没想到依旧如此艰难。

    宁馨也紧张起来,大气都不敢出,目光在我和魏柔脸上来回逡巡,小手却下意识地学着我的模样,轻轻搓揉着魏柔另一侧的椒乳。魏柔黛眉渐渐松开,痛苦之色渐退,大腿怯怯地重新张开。我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龙头稍退,不等花道闭合,复又挺进至方才的地方。魏柔嘤咛一声,浑身一哆嗦,浓腻的花蜜洒了出来,那花径口顿似大了一点。

    我心中一喜,乘势进了一分,魏柔却又呼起痛来。如此一来却苦了我,只敢在花径口小幅进进退退,进一分却要退二分;而几乎每进一分,都要靠魏柔小丢一次身子。

    等我费劲千辛万苦,龙头终于遇到了真正的阻碍,魏柔已是丢得浑身瘫软,香汗淋漓,臀下的白绫更是湿得一塌糊涂了。

    而我若不是胯下神功盖世,恐怕也早就射得腰酸腿软没一丝力气了。

    知道现在不是疼惜她的时候,我揽住她的纤腰,身子微微一沈,就觉得龙头撕开了阻碍,一路破开细嫩的媚肉,眨眼就顶到了一处柔腻的凸起。

    就像被利箭射中的白天鹅,魏柔陡然发出一声高亢的哀鸣,身子花道一齐剧烈颤抖起来,阴中热流泛滥的同时,泪水唰地涌了出来,就再也止不住了,手臂死死抱着我的脖颈,失声痛哭起来。在龙王冲破阻碍的一刹那,我脑海里轰然一响,好像隐藏在心底的一样东西也同时被打破了,浑身上下竟是说不出来的愉悦轻松,就仿佛巨龙破壁而出,飞上云端,自由自在,翱翔蓝天一般。

    半晌,目光才从虚空收到眼前,望着怀中宛如小女孩一般哭泣的魏柔,我心头竟是百感交集。

    “今生来世,卿,永为吾爱吾妻!”

    晨曦顽强地透过屏风,一寸一寸地驱赶着屋子里的黑暗。碧纱厨里有了动静,三具交织纠缠在一起的白生生的身子随着光亮蠕动起来。

    “三哥,人家还困…”身边睡意朦胧的宁馨呢喃道。

    侧脸望去,枕在我臂弯里的少女明艳如花,凤眼似拢非拢,樱唇挂着幸福满足的笑意,仿佛昨夜高潮的余韵至今尚未消散。一条修长玉腿亲昵地勾缠住我,坟起的牝处紧贴着我的肌肤散发出温热的湿气。

    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她颀长优美的脖颈滑下去,落在巍巍雪丘之上,那雪白的酥乳嫣红的乳珠丝毫看不出曾经被我肆虐过的痕迹。这丫头的体质才是万中无一哩!“我心中惊叹了一回,不禁想起昨夜的狂欢来。

    魏柔花枝娇嫩无比,破瓜后再也不堪挞伐,那一身傲视江湖的内力功夫竟没有多少用武之地。可搂过宁馨,业已兵临城下,她却害怕起来。

    这都是魏柔惹得祸。另一侧,佳人正蜷在我怀里安然恬睡,芬芳甜蜜的气息随着她细长的呼吸萦绕在我的鼻间。

    眼波落在枕边两块白绫上,那雪白的鲛绫上俱是落红,其中的一块更是被染红了大半,深深一吸,女儿脂香中尚留着淡淡的血腥气。

    饶是我破了无数处子之身,看到她流了那么多血,也有点慌了手脚,难怪宁馨看得毛骨悚然了。

    还好自己没心软。我心中窃笑起来,这丫头与魏柔截然相反,周身上下无一处不丰腴,就连私处也丰腻无比,虽说不是七大名器之一,可花道幽深繁复,正是大同女子里的绝品。

    魏柔花心甚浅,吃不进一半龙王,可宁馨却能纳入大半,竹园中只有宝亭可与之匹敌,不是独角龙王发威,等闲还降服不了她呢!说北地女子发育迟,宁馨才十五岁,经过一两年的雨露滋润,宁馨怕是更让我期待吧!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轻轻把胳膊从两女头下抽出。

    “再陪人家睡一会儿嘛…”宁馨半梦半醒,腻声央求着。魏柔虽然也被我的动作惊醒了,却羞得不敢睁眼,只是缠着我的粉臂玉腿却透露出与宁馨同样的心思。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头几天相公怎么也得装装样子啊!”甜言蜜语哄了一番,终于说动两女继续躺着歇息,我自己起身下床,心里不禁怀念起苏州的悠闲时光来。

    小红几个丫鬟早等在外屋,连早餐都已做好了,见我出来,都慌忙口称少爷道起万福来,却无一人敢问及宁馨。

    倒是我边吃边交待她们做些补气血的燕窝鱼翅羹来,又叮嘱不要打搅了她们的主子,这才匆匆离了凝翠阁,去内堂拜会蒋云竹充耀翁婿。

    蒋云竹只随口恭喜了一句,我还没弄清楚他到底恭喜的是什么,他已急着追问起御女术来,甚至连沈篱子胡同的地产都被他抛到了脑后我从教给高七的那一套心法里挑些简单的讲给他听,老头就乐不颠儿的试验去了。

    等蒋云竹离开,充耀这才露出一丝暧昧的笑容:“别情,过几天我要回大同了,宁馨就拜托给你了,只是,别让她挺着大肚子做新娘喔!”

    在昏暗的刑部档案库房里,我埋首在发黄的案卷里。蒋迟没看几页,就已不耐起来,把案卷一推,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埋怨道:“这他妈的哪是人待的地方!再说了,咱办的可是皇差,给弄点冰水儿也算是个意思,这赵明甫也忒他妈抠门了!”

    他肆无忌惮地数落着刑部尚书赵鉴的不是,也难怪他心烦,库房里密不透风,仿佛蒸笼一般,他又胖硕过人,虽然蒲扇摇得呼呼直响,可汗水还是很快就把他贴身的衣服打透了,官袍前胸后背处处可见一片片的汗渍阴影。

    “小侯爷,不若你帮我去买幢宅子,如何?”

    刑部档案浩如烟海,没有白澜的指点,一时还真难理出个头绪来;而白澜如横空出世一般出任前军都督同知,老朋友自然闻风而动前道贺,不知底细的人更是踏破了白府的门槛,前军府自然也少不了贺客。

    虽然前军府与刑部只是一墙之隔,可这两天想见到他是不大可能了。而我方得两位佳人,心思也不在这刑部档案上,便暗自打算,干脆利用这几天把家先安定下来。

    “大日头的,我可不想遭那份儿罪!”蒋迟一口回绝道,可又似想起了什么,他迟疑了一下,凑到我近前,问买房子的是王动还是李佟。

    “两人都要买,不过,王动有我姑夫张罗,就不必我操心了。”

    蒋迟顿时来了兴趣,嬉笑道:“李佟可就大不一样了,没准儿又是个发财的机会。得了,我就陪你走一遭吧!不过,先得找个人打探打探情况。记得昨晚上那个蒋嬷嬷吧,她是京城有名的马泊六,西城一带的大户人家,没有她不知道的。”

    “想发财的话,小侯爷可要失望了。”我微微一笑:“改造沈篱子、八千张等四条胡同,所需资金巨万,而且都需事先垫付,寒家就算再有钱,也无力他顾了。不过,俗话有云,‘四方之货,不产于燕,而毕聚于燕’,想在京城里发财,机会多得是。”可像沈篱子那般一本万利的少啊!“蒋迟满脸悔意。

    一问才知道,那天蒋家哥几个动用了两万余两银子一下子收了八千张等三个胡同近一成的地产和房屋,其中蒋迟自己就占了一半。可等昨儿蒋迟媳妇带着亲戚再去的时候,三胡同的地价已经飙升了六成,而且是有价无市了。

    “你他妈的还好意思问怎么升得这么快!升得越快,你不就赚得越多吗?”蒋迟边往外走边道:“大通钱庄、同升和、宝悦坊三家一动手,摆明了看好那块地角,消息一传出去,可不一下子就抢翻了。”

    “我当然希望地价升上去,不过,应该是一个可控制的递进过程对咱才更有利。”

    见蒋迟一脸迷惑,我解释道:“沈篱子四条胡同要成为丰盛胡同那样的公卿聚积地,其所建宅院势必是豪宅大院,无论是用料还是工匠都应是上上之选,就拿工匠来说,京城虽然工匠人数过万,可高手能有多少?大家一窝蜂地抢到了地皮,自然就会一窝蜂地抢工匠,以期早完成早见利,工匠的酬劳势必要暴涨,那建房子的材料亦是如此。而一下子多出那么多的豪宅,必然也要拖累价格。”

    蒋迟这才明白过来,停下脚步,挠着脑袋愁道:“那…怎么办?其实我倒无所谓,反正不是很缺钱花。只是既然做了这笔生意,自然要让利益最大化。”我沈吟了好一会儿,心中才有了主意,微微一笑:“前两天,我无意间路过显灵宫,发现它破败不堪,甚至不如江南寻常道观…”

    “怎么可能!”蒋迟立刻反驳:“前两天我还去了一趟,三大殿才经修缮,气象庄严,怎么能说它破败不堪?!要说难看点,也就它的观墙大门旧点罢了。”

    “小侯爷可说到点子上了!”我随口赞了一句,心里明白,蒋迟自然不会自己没事儿做跑去显灵宫,便暗暗调高了邵元节在嘉靖心中的地位:“俗话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这脸面的事儿可含糊不得。”

    “可修个大门观墙能有几两银子?”蒋迟渐渐琢磨过点滋味来。

    “银子自然不会多,否则大臣们又要说三道四了。不过显灵宫乃是御观,征调大工匠理所应当…”

    “你小子可真是一肚子鬼主意!”蒋迟恍然大悟,兴奋地捣了我一拳,又瞥了我一眼,惋惜道:“可惜你已成家了,不然我非把妹子嫁给你不可!话音未落,院门口便传来一阵低沈的笑声:”王大人什么事儿让小侯爷如此高兴,要把郡主嫁给他?“

    随后就见一瘦小的老者走了进来,正是我一直未能见到的搭档之一、刑部河南司主事陆眉公。

    他看到我微微一怔,旋即笑道:“王大人真是深谙为官之道啊!”

    显然是注意到了我与往日颇为不同的打扮修饰。

    “妈的,这小子又多才又多金,长得又他妈的能迷死人,又是新鲜热辣的一部员外郎,还用得着扯事儿让我高兴?倒是眉公你没事儿跑这倒霉地儿干吗?”蒋迟说话很随便,显然和陆眉公熟稔得很。

    “唉,也不知道是谁在皇上跟前告状,说宗设集团的余孽赫伯权现身京城,皇上命刑部查办,差事就落在了俺老陆的头上。小侯爷您兴许还不知道吧,宗设这股倭寇是王大人和京卫沈希仪沈大人联手剿灭的,说赫伯权在京,岂不是打沈王两位大人的脸吗?”

    “眉公多虑了。这本就是在下向皇上禀告的。宗设集团溃而未灭,皇上也早就知道。其实,宗设党羽所剩无几,在下还怕他就此消失在茫茫人海里哪,赫伯权在京城现身,正好可以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原来如此。“陆眉公点点头,又问:”王大人可知赫伯权的下落?“

    “具体在哪儿我也说不上来,不过有一人应该知之甚详,西城通达车行的老板洪七发。”

    “洪七发?”陆眉公微微一怔:“他不是西城兵马司指挥廖喜的小舅子吗?怎么和宗设余党搅到了一起?”

    “赫伯权用了另外一个身份。”虽然我很想藉此构陷廖喜洪七发,可听陆眉公竟似认得两人,不知他们之间究竟有没有关系,言辞便含糊起来。

    “我和廖喜只是认识而已。”陆眉公一眼便看出我担心什么,不过这正是我想要的,我不想现在就在这些成了精的老家伙心里留下个阴谋家的身影,那该是以后的事儿了。

    听他嘿嘿一笑,解释道:“河南司代管东城兵马司,自然与西城有些联系,何况我还在北城做过一段时间的兵马司副指挥哪!”

    他沈吟一下,又道:“既然怀疑洪七发,那廖喜也不能放松,不过兵马司位卑却权重,廖喜虽只是六品,想侦缉他也要尚书大人下令,除非…”他目光转向躲到树荫下的蒋迟:“小侯爷,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您还是锦衣副千户吧!

    这回我倒是由衷地暗赞一声,姜还是老的辣!锦衣卫不受三法司限制,别说侦缉廖喜,就算直接捕了他,只要能弄到口供,也没有几个人敢替他喊冤。

    可我记得陆眉公就是锦衣百户,为何还要求助蒋迟?是想拉蒋迟一起蹚这池混水,还是他锦衣之职已被革去了呢?

    蒋迟却一摆手:“不成!皇上一再告诫,不许我拿着鸡毛当令箭。

    再说了,我他妈这个锦衣副千户手下一个人都没有,总不能我自个儿去盯着廖喜那王八羔子吧!“

    “哪儿能让小侯爷吃苦遭罪哪!我也只是因为赵大人这几日不在京城,怕赫伯权那边出了纰漏,一时心急罢了。”陆眉公见风使舵,却给我使了个眼色。

    蒋迟如此谨慎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不过很快我就释然了,蒋迟精明过人,知道他怎么花天酒地甚至欺压良善,皇上都不会如何怪罪,可一与朝政沾边,眼下他最好还是韬光隐迹为妙。

    “不打草惊蛇的话,赫伯权倒是不会很快离开京城。”

    陆眉公听我给他一个台阶,便顺势说那还是等赵大人回来之后再与商议商议,闲谈了几句,便告辞了。

    等陆眉公走远,蒋迟才问起赫伯权和洪七发来,我把来龙去脉简单交待了一番。

    蒋迟眼珠转了几转,沈吟道:“车行?车行很赚钱吗?”

    “我不知道京城如何,可我认识江南最大的车行老马车行的老板孙二,他旗下不仅养活了近五百名弟兄,而且一年的纯利约有十万两之巨。”

    “这么多?”蒋迟眼睛一亮,我趁势道:“其实赚钱倒是次要的,所谓车船店脚牙,那可都是获取情报的重要途径。”

    “他妈的,我可真佩服你了,明明你想整廖喜出口恶气,却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蒋迟顿时嬉笑起来:“不过,这银子若是不赚,岂不是辜负了老天爷一番好意?不若叫上你朋友,咱们就合伙在京城开上一家车行!当然,一定要先把通达整垮!”

    “小侯爷明鉴!”我一竖大拇指:“孙二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未必对此感兴趣,不过,向他借几个熟手,这点面子他总会给的。只是如何对付通达和廖喜,倒是要好好思量一番。其实方才陆大人的话给我提了个醒,用锦衣卫。可惜我和小侯爷的锦衣之职都是件摆,不过我记得陆眉公好像是锦衣百户…”

    “他说自己年纪大,过年后就请辞了,皇上也准了,毕竟他和杨廷和关系密切。”蒋迟随口道。

    我闻弦歌而知雅意,白澜、陆眉公相继请辞,想来都是洞悉了皇上的意图,绝非仅仅因为杨廷和的缘故。

    而今看来,陆眉公很快就会把勘定恶人榜的职责一并辞去,谁来接替他,我倒要未雨绸缪了。

    鲁卫当然是最佳人选,只是他与我过从甚密,反而最不容易得到这个职位,况且我也需要这么一个朋友帮我镇守苏州大本营;苏耀、翟化年龄太老;冀元亨冀师兄又太过方正;李岐山倒是个秀才,不过总不太让人放心,放在眼皮底下或许更安全…

    十几个相熟的人走马灯似的在我脑海里过了一遍,竟没找到一个中意的,我甚至后悔起来,当初应当力劝南元子出仕才对。

    “陆眉公的劲儿借不上了,可别忘了李佟也是锦衣百户嘛!修缮显灵宫虽然是工部的事务,但照例要派中官及锦衣监督,因为这里面没多少油水,想来也没有几人愿意揽这趟差事,我再和皇上通融通融,正好让李佟出场。一旦皇上许了,便可藉机行事找通达的毛病。”

    蒋迟一脸得意道。

    订好了计策,想把新车行放在粉子胡同,李佟的宅子自然在它附近为宜,这正合我心意。两人约好下午凉快一点的时候在一品楼见面,我先去锦衣卫报到,领了腰牌,随后便回了桂府。

    桂萼办事极其迅速,一头午的功夫,已经给我找到了两处宅子,可都离桂府有段距离。

    好在我本就不欲让王动在京城过于显眼,便挑了离刑部衙门相对比较近的一处让桂萼替我买下。然后,我甩掉了跟踪者,造访宁白儿的家。

    “星宗子弟老的老、小的小,实在没人能扮成弟妹。不过,我在教坊司里有一亲密姐妹却正是合适人选,且她一直想跳出火海,却苦于无人敢伸出援手。师弟你想必也知道,教坊司龌龊到了什么地步,若是你嫌弃她…”话虽如此,可宁白儿眼中却满是渴求。

    “没什么嫌弃不嫌弃的,只是…她是姓刘姓江还是姓钱?”我斟酌道。

    教坊司的女子其实就是官妓,除非是像宁白儿这样的管理者,否则失身在所难免,不过这倒不是我犹豫的关键所在。

    教坊司里绝大多数都是罪属,听宁白儿的语气,此女的身份肯定相当棘手,而这几年的罪臣里,今上和百姓最嫉恨的自然是刘谨、江彬、钱宁三贼,朝中大臣就算想赎他们的家人,也要思量一下自己的前程。

    “她叫钱萱,乃是钱宁的大女儿,今年刚满十七岁。此女容貌虽不十分出色,可琴棋书画却无一不精,是教坊司有名的才女。”宁白儿闻言颇为宽慰,赞许地瞥了我一眼。

    果然!我一阵头疼,钱萱扮演陆昕或许无甚难处,可我两个身份都无法动用,如何能不着痕迹地救她出来?

    何况她对今上必然心怀怨恨,万一她再有反志,我可真是接了一个烫手山芋了。

    “其实她越默默无闻越好。”我沈吟起来。

    宁白儿却不搭言,让我明白她是真心要救钱萱,想起传言钱宁擅房中之术,没准儿师姐为了练成星宗绝技,和他曾经有段露水姻缘。

    “救她亦无不可,只是不知该从何处着手啊!”见宁白儿眼中竟流露出几分哀求,我心顿时软了下来,为了这个星宗师姐,就赌上一赌吧!

    “有这话就成!”宁白儿顿时喜笑颜开,可旋即却微微一叹,声音里透着些许遗憾:“其实本来是给白郎预备的,可惜宜伦太霸道了!”

    她顿了一顿,问道:“师弟在朝中可有什么对头吗?”

    第四章

    “这就是陆…兄弟?”

    在宁馨面前,蒋迟收敛了许多,可见到易容男装后貌不出众的魏柔,他还是忍不住评论起来:“子愚,你的眼光…嘿嘿,她不是有内媚吧?”

    “不是内媚而是内秀,贱内弹得一手好琴。”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魏柔生得究竟有多美,不过看蒋迟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又想歪了道儿。

    转眼见那边蒋嬷嬷蒋烟已经拉起了刚从马车下来的宁馨的手,便笑道:“蒋大姐,你倒是荤腥不忌,男女不分呀!”

    “大姐这双眼睛,还不至于那么走神儿,连姑娘小子都看不出来!

    这是李大人的妹子?“

    易钗而弁的宁馨与我有着五六分相似,乍一看,就像亲兄弟一般。

    不过偷儿和媒婆都极讲究察言观色,蒋烟很快发觉宁馨的眼神绝不是一个妹妹应该有的,就偷偷问我道:“是姑表亲,还是姨表亲?”

    我含糊一笑,李佟的身份要尽快传扬出去,少不得借助这些媒婆的力量,认错了关系,对我自然有百利而无一害。

    “妈的,一看到俊俏小官儿你就发骚!”蒋迟见蒋烟离开我和魏宁二人,重新腻在了他身上,忍不住开口骂道。

    两人打情骂俏了一番,蒋烟才带着我们去看房子,可连走了四家,不是我没相中,就是魏柔宁馨看不上眼。

    众女依旧兴致勃勃,可蒋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待过缨子胡同再往南走,进了一个窄小得仅能容一辆马车通过的胡同,蒋迟没走进几步,往前望了望,见里面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门脸,街上又没一个行人,他终于忍不住,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唬着脸道:“蒋嬷嬷,你说的到底是哪一家,咱还要走多远?”

    “小侯爷就是心急。”蒋烟风骚地嗔了一句,抱着蒋迟的胳膊朝胡同深处行去,我带着两女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宁馨虽然年幼,可身子有着极强的恢复力,蹦蹦跳跳地浑不似一个刚刚失去处子之身的少女;倒是魏柔不时蹙起蛾眉,想是嫩枝不堪攀折,我便放慢了脚步,示意她依偎到我怀里,偷偷笑她道:“让你在家歇着,你偏不听,这会儿辛苦了吧!

    走了近二百步,才发现这是一条死胡同,蒋迟骂道:“妈的,怪不得叫口袋胡同呢,看着就邪气。”

    那边已经开始叫门的蒋烟接言道:“小侯爷,您别看不起这口袋胡同,这儿不显山不显水的,住的可都是些殷实人家。”

    半天才见一个老管家模样的人来开门,见都是陌生的面孔,老人迟疑地问找谁。蒋烟上前笑道:“您是唐管家吧,我是灯市口的蒋嬷嬷,听板肠胡同的马大善人说你们这幢宅子要兑出去,就带几个朋友过来看看,不知这宅子兑出去了吗?”

    又随口问了一句:“你家老爷的病好了吧?”

    “灯市口的蒋嬷嬷?哦,我想起来了,马家二小姐就是你给保的媒吧!马老爷还真上心,我也只是和他随口说那么一句罢了。”老管家一面把我们让进来,一面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当初要卖的不是这幢宅子,而是对面那幢,不过这两幢宅子格局倒是一模一样。

    为了它们,我家老爷可着实费了一番心血,现在他病也见强了,卖不卖还两说哪!“

    蒋迟一听,顿时就要翻脸,我忙给他使了个眼色,在他耳边低声道:“这老管家看着糊涂,其实精明的很,他若真不想卖,怎么会让我们进来?”

    蒋烟也是明白人,冲冲老管家笑道:“看看无妨,反正我朋友也不急。”

    进了外院,我一眼就看见了那精致的垂花门,心中顿时暗赞一声。

    向外一侧的麻叶梁头仿佛红云漫卷,梁头下一对倒悬的短柱雕饰出朵朵莲叶,将垂柱装点得宛若含苞待放的花蕾一般。垂莲柱间的梁上雕刻着“玉棠富贵”的图案更是喜庆吉祥。

    外面的那道楠木棋盘门上包着六排铜箍儿,显得十分结实厚重,里面的屏门更是用了上好的铁木,油漆明亮几可鉴人,可见老管家所言不虚。

    待过了垂花门,众人眼前更是一亮。三正四耳的堂屋高大气派,东西厢房也是雕梁画栋;庭院内十字甬道全是青石铺就,余处则是绿草茵茵;正房前面种着几株枣树,枝头青果累累;东边是一溜葡萄架子,西侧则遍栽丁香,甬道正中摆着一只巨大的荷花缸,缸内荷花正盛,不时见到几尾金鲤跃出水面,发出劈啪的声音。

    院子相当优美幽静,就连东西厢房传出的读书声都相当轻柔。

    “不错啊!”蒋迟四下张望了一圈,不由赞道。

    老管家拿了钥匙出来,闻言面有得色,笑道:“这两幢宅子在口袋胡同排不上第一,也是头三名。”

    宁馨悄悄碰了我一下,小声喊了一声:“三哥…”

    看宁馨的眼神就知道她极是喜欢这地方,可总不能让卖家看出自己的心思,我便忙示意她别出声,那边蒋迟却装傻道:“哦,这胡同里还有更好的宅子?那他卖不卖呀?”

    老管家干笑了两声,声音里不免带了两分嘲笑,蒋迟顿时不乐意了:“老头你笑什么?小爷我买他房子是看得起他…”

    他话没说完,人已被我拉到一旁去,蒋烟陪着笑脸对老管家道:“唐大爷您别生气,我家少爷就这脾气,受不得一丁点委屈。”她冲我一努嘴:“买房子的正主儿是这位李公子,外地来京做买卖的,想把家眷安置在京城。这宅子若是卖的话,大爷您说个价儿。”

    “老头就是一管家,哪儿能做得了主啊!”话虽这么说,可老管家还是带我们去了对面。

    进去一看,两处宅子果然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连庭院里的花树荷花缸都一模一样。只是院子虽然收拾的干干净净,可花坛里仍可见杂草蔓生,正房厢房也听不到一丝起居的声响,显然是没人居住了。

    看过正房,就连魏柔都露出喜欢的神色。那边老管家似乎禁不住蒋烟的软磨硬泡,偷偷把东家的底牌泄露出来:“听老爷说,这宅子带上家俱没有一万五千两银子是绝不会卖的。”

    蒋烟一呆,大概是这个数目大大超出了她的想像。宁馨却喜上眉梢,偷偷摇了摇我的胳膊。

    我却犹豫起来。万五是个相当公道的价钱,别说宅子本身就值七八千两银子,单是那些做工精美用材极其讲究的家俱怕是万两也挡不住。

    可因为竹园的资金都有他用,我此番上京不过带了八万两银票而已,除去送给桂萼方献夫沈希仪三人各三千两,白澜二千两,赎白牡丹一万两,买沈篱子胡同地产近一万两,被皇上讹诈赈灾一万两以及桂萼帮我购置的住宅约五千两,所余不足三万五,若是再花去万五,势必要影响到沈篱子胡同的建设,从而引起别人对李佟实力的怀疑。可若在蒋迟面前显得底气不足,一样对我不利。

    宁馨心思玲珑,眼珠一转,贴近我耳朵细声道:“三哥,进京的时候,我娘给我带了一千两银子,人家只花了一小半;蒋伯伯还给了一千两的见面礼…”

    宁馨一番好意却激起了我心中豪气:“区区万五还没放在你三哥眼里,你手上的私房钱还是留着日后体贴房里的姐妹吧!”

    宅子主人卧病不起,便由他太太出面接待了我们。我和蒋迟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毫无商场经验又相当羞涩的少妇,轮番用话挤兑。

    那边蒋烟则缠住了老管家,又有意无意地透露了我的身份,最终那幢宅子以一万两千五百两的低价成交了。

    “唐勉?我怎么一丁点儿印象都没有!”蒋迟望着房契上的主人印签,突然开口问管家道:“你们家老爷是做什么生意的?”

    “是茶叶。”

    “茶商?”蒋迟端详着手中那盏精致的三足白瓷茶碗,然后闭上眼睛,细细品味起茶来,不再出声了。

    “人家今天就想搬过来哪!”地契转到宁馨手里,她自是兴奋异常,拉着魏柔在新购下的宅子里转来转去。

    蒋烟是个自来熟,又见多识广,便热心替宁馨出起主意来,从仆人丫鬟到内堂摆设,两人越说越热络,看宁馨的架势,甚至要把蒋烟拉来做总管,我忙藉故打断两人的对话。

    “宁馨儿,你和你陆姐先回府去,我去找万金,明儿再请蒋大姐给咱介绍几个得力的丫鬟。”

    宁馨一点就透,含笑称是。蒋迟却随口问道:“万金?百花楼的那个万金?”

    我赞了他一句交友广泛,蒋迟却压低了声音诡笑道:“正好,我也有日子没去百花楼了,就陪你走一遭,见不到白牡丹了,可还有姚碧莲哪!”说着嘿嘿一阵淫笑。

    于是先把魏宁二女送回长宁侯府,蒋烟这才知道我与蒋家关系极为密切,可拐弯抹角地打探二女的身份,蒋迟却摆出安平侯世子的架子,警告她不要多问。

    蒋烟并不如何害怕,腻在他身上,笑道:“大不了是个郡主娘娘呗,不过,脾气这么好的郡主,奴家真还没见过哪,奴家心里自然喜欢!”

    “她脾气好?她脾气好的话,太启脑袋也不会开花了!”蒋迟一撇嘴:“也就是遇上子愚了,妈的,这才是老鼠怕猫,一物降一物哩!”

    说着这儿,他才品出蒋烟话里有话,瞪了她一眼,骂道:“奶奶的,你是不是嫌我媳妇太厉害啊?”伸手就去掐女人的丰乳。

    蒋烟假意躲闪了两下,就伏在蒋迟身上任他放肆,只是眼角余光偷偷递过一丝幽怨。我不为所动,含笑望着两人嬉闹,心中却暗暗揣测两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百花楼很快就到了,三人都是轻车熟路,姚碧莲虽然有客,可那客人不敢得罪蒋迟,蒋迟自然抱着美人云雨高唐去了。

    蒋烟则钻进那些妓女的房间,一面推销自己在豪门深宅里见到的新奇玩意,一面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聊,倒是让她打探出不少隐私来。

    我告诉万金准备辞职,约好了明天见面的时间,之后便找来了云仙。

    听说我要赎她,她自是喜出望外,低眉浅笑说那几日照顾陆昕的辛苦总算没白费。

    而老鸨似乎也觉得云仙年龄偏大,又因为读过几天书而不太愿意狐媚客人,加之忌惮蒋迟,故而没拉锯几个回合就答应了我八百两赎金的条件。

    银契两清,老鸨笑道:“陆昕、云仙都只有读书人才喜欢,李大人看着也是个读书人,没想到拳脚却那么厉害!”

    在一品楼与洪七发、廖喜发生冲突的那晚,陪侍的歌女舞女都是百花楼的人,老鸨得到信儿自不奇怪。我随口笑着说了一句狗急还跳墙哪,便问这两日可有廖洪两人的消息。

    “怎么没有!洪…七发已经放出风来了,说要大人好看,不过,大人有蒋小侯爷这样的朋友,自然不会怕他!”老鸨谄笑道。

    “洪七发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我打了个哈哈:“他手下也只有一个叫什么白师傅的还能上得了台面。”

    “白师傅?”老鸨怔了一下,方才醒悟道:“大人说得是白曲白老头吧,他可不是洪七发的手下,只是听说他好像赔了生意,才寄人篱下,帮着洪七发训练车把式,顺便教他们几招拳脚,还指点过敝楼的护院哪!不过,看来也就是些花拳绣腿而已,要不,怎么那么多人都没伤着大人一根寒毛呢?”

    “哦,这是多久的事儿?”

    “有三四个月了吧!”老鸨也拿不准。

    我心中微微一怔,如此算来,赫伯权在松江沈家一战之后,就脱离宗设集团,秘密潜回京城了,显然他和宗设之间的关系并不如何密切。

    可宗设能得到那么多的马匹,除了赫伯权,我还真找不出第二个可疑之人。联想在杭州西湖快马堂弟子的对话,我心中渐渐生出一丝疑念,快马堂的生意骤然滑落,中间会不会是有人捣鬼,他加入大江盟又会不会是另有内幕呢?

    不过洪七发似乎并不知道赫伯权的真实身份,否则不会轻易让他露面,白曲的身份想来是赫伯权早就预备好了的,那么他当初的马匹生意恐怕就问题多多了。

    和老鸨闲聊了没多久,很快弄清楚赫伯权眼下就住在通达车行。我有心前去一探,便欲去找蒋迟,告诉他我要先走了。

    “带奴一起走吧,奴一刻都不想在这儿多留了。”云仙抱紧我央求道。

    换了前两日,我或许真的会带她离开,可昨夜一场盘肠大战已经让我郁积了近两个月的心火得到了发泄,对她自然没有太多欲望,更何况千娇百媚的魏宁两大绝色美女也一定在凝翠阁里等着我回去温存,我就藉口宅子需要修缮,温言安抚了几句,让她在百花楼里再待上一晚。

    搂着云仙送她回自己的住处,一路之上就有几个得到信儿的姐妹龟奴向她祝贺,她复又高兴起来,甫一进后花园,她就送上了香唇。

    “呦,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云仙姐姐怎么也傍起情郎来了?”

    却见假山后面接连转出七八个人来,男男女女搂抱在一起,其中一女惊讶地笑谑起来,她依偎着的那个男人也诧异地望着我道:“子愚,听我大哥说,你是个风月魁首、花柳班头,没想到真是这般大胆风流,你就不怕宁馨吃醋吗?”却是蒋逵蒋太启。

    “人不风流枉少年!四少不也是家有贤妻嘛!再说了,没那金刚钻,咱也不揽这瓷器活儿。”蒋逵能知道我和宁馨的关系,想必是充耀开始散布消息了,而蒋家自然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情报。

    “你丫跟谁说话哪!”蒋逵旁边一白净的公子哥儿听我言语没有半点敬意,便尖声喝问,却被蒋逵喝止。

    他瞥了云仙一眼,笑道:“子愚,也难怪小七无礼,你堂堂锦衣百户,来百花楼即便不是姚碧莲葛昙作陪,也要是李樱柳芳这等出色的人物相伴,云仙姑娘么,嘿嘿…”说话间一脸哂笑。

    云仙顿时花容失色,怯怯地躲在我身后。我却冷笑道:“四少此言差矣!姚碧莲葛昙之流,不过得妖媚二字而已,岂能与云仙相提并论?!再说了,云仙已被我赎出成为在下的姬妾,日后谁敢出言无状,别怪我李佟心狠手辣!”

    “哈哈,笑死人了,你赎了云仙那老逼货…”那小七讥笑之声方起,我已轻轻推开了云仙,一步跨到他跟前,抡起铁拳狠狠砸向他的面门。

    眼看就要打上他的鼻尖,却猛然觉得一道目光落在我脸上,那目光阴冷凌厉有如毒蛇一般,竟让我觉得极不舒服。

    “蒋逵身边有高手!”

    我目光微微一转,却见蒋逵身后两艳女正亲昵地依偎在一文弱秀美的青年怀里,那青年目光灼灼的望着我,目光里分明带着几分惊讶,那张面孔却极是熟悉,竟是唐门三少唐五经!

    咦,他怎么来京城了?又怎么和蒋逵走到了一处?

    心念电转,拳头已然砸在了小七脸上,只听他一声哀嚎,身子顿时飞了出去,砰然落在了两丈之外,再看他已是血流满面。

    哄笑声戛然而止,蒋逵和同伴一下子都愣住了,后花园里只能听到小七痛苦的呻吟。

    半晌,蒋逵才色厉内荏地骂道:“李佟,你丫太放肆了!打狗还要看主人…”

    “四少,您瞧我,就这副驴脾气!我也是发贱,跟他妈一条狗一般见识个什么劲儿呀!”

    我打断蒋逵的话,一抹手上的血痕,嬉笑道,突然一指唐五经,脸变得比翻书还快,挑衅道:“小白脸,别他妈的像个女人似地看我,就算老子喜欢操屁眼,也只喜欢女人的。”说着大手在云仙臀上揉了两下。

    唐五经虽说为人狠毒又贪花好色,可却是唐门的后起之秀,一身武功甚至不在解雨之下,且其父唐天威在易容术上的造诣颇深,估计他这方面也不会太弱。

    我易容成李佟能不能瞒得过他,殊难预料,看他眼神,想必已是起了疑心,我只好反客为主,心里却道:“妈的,这小子真是碍手碍脚,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他呢?”

    月色中,唐五经白皙的脸一下子涨得血红,胳膊突然一分,将怀中两女齐齐震开,上前一步与蒋逵站在一处,眼角余光望了蒋逵一眼,见他脸黑得如同锅底一般,目光更是恨不得把我杀了似的,便一抬手,摺扇唰地一拢,指着我森然道:“李佟,你敢辱骂于我,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只是目光里却透着一丝犹豫。

    “呵,谁这么大胆,敢对锦衣百户不客气?”假山后面无巧不成书地传来蒋迟的声音,就见他搂着一丽人嘻嘻哈哈地从一帮人身后走到蒋逵旁边,上下打量了唐五经一眼,笑道:“挺斯文的一个人,火气干嘛那么冲啊?”

    第五章

    “子愚,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蒋迟听众人七嘴八舌地告状,总算弄明白了事情的经过:“赎了云仙,嘿嘿,连我他妈的都没想到哩!”

    “四弟,你也别生气。”他搂过蒋逵的肩膀,望着满脸是血的小七感慨道:“比起宁馨这位夫婿来,咱哥俩儿可有点相形见绌了!我看也就这厮的脾气,才能压制住那疯丫头!”

    扭头见和他走在一起的丽人脸色不豫,他又嬉笑地许诺道:“碧莲,你也甭羡慕云仙,赶明儿我也赎你出去!”

    叫蒋迟一搅和,蒋逵只得悻悻地瞪了我一眼,而那小七更是怨毒地望着我,却敢怒而不敢言。

    蒋迟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了唐五经的身上:“这位仁兄少见啊,四弟,是你朋友吗?”

    “他叫唐五经,是做珠宝生意的。”蒋逵微微犹豫了一下,似乎不太情愿地介绍起彼此来:“五经,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大哥蒋迟蒋东山。”

    我心中蓦地一动,不错,唐门的确是做珠宝生意,可比起它名下的药材生意来,名声相差何止十倍!蒋逵是不知道,还是有意避而不谈呢?而看他的态度,却似乎与唐五经颇为亲近。

    “唐五经?这名字有意思,莫非你哥哥叫唐四书,弟弟叫唐六艺?”

    蒋迟随口开了个玩笑,又问:“贵宝号怎么称呼?”

    “敝号宝大祥。”唐五经的目光飞快掠过我的脸。

    “哦?”蒋迟微微一怔:“可是应天府的宝大祥?前一阵子听说它通倭走私被人告发了,后来却没了动静。”他望着蒋逵笑道:“四弟,不是你替宝大祥说了什么好话吧!”

    “小侯爷说笑了,真正替宝大祥出力的乃是苏州判官王动王大人,后来他成了宝大祥殷东主的乘龙快婿。不过,宝大祥还是因为这场官司一分为二了,应天扬州号为寒家所得,依旧保留了宝大祥的名号。”唐五经耐心解释道,眼角余光却始终留意着我的表情。

    “这么巧?王动可是我的顶头上司!你认得他?他眼下正在京城哪!”

    蒋迟的惊讶恰到好处,唐五经不由迷惑起来:“在下自然识得王大人。”他目光转到了我身上:“说实话,这位李大人和王大人长得颇为相似,在下差一点就认错了人。”

    “乍一看子愚和王大人是有些相像。”蒋迟并未遮掩,却也没多说,看起来极是自然。反倒是蒋逵在一旁解释着我的身份,唐五经听说我是代王俊仗的准女婿,眼中疑色这才退去大半。

    “既然是卖珠宝的,赶明儿带几件好东西给我瞧瞧,说起来积古斋的老赵心眼也忒小了点,早该有人和他们争上一争了。”又闲聊了几句,蒋迟便拉着我告辞,前去安顿云仙。

    两人出了百花楼,蒋迟才沈吟问道:“这唐五经是不是有点来历?”

    我解释一番,蒋迟皱眉道:“蜀中唐门?太启怎么跟江湖人搅到一块儿去了?”

    “说起唐门,它更像是个商业世家,而唐五经父子就是专门处理门内生意的,或许他真是为了宝大祥在京发展才结识了四少。”

    蒋迟身份特殊,我不想让唐门给他留下一个毒药世家的形象,便只好暂时便宜蒋逵和唐五经了。

    “但愿如此。”蒋迟打了个哈哈:“别情,我这个四弟可不太安分,你别小看了他。”见我点头,他才换上了招牌笑容:“我陪你来百花楼,你也该陪我去趟翠云阁了。”

    回到长宁侯府已是二更天,魏宁两女果然在凝翠阁翘首以待。虽说二女昨夜方才破瓜,可两人一直歇息到了中午,此刻尚有精神。和二女温存了一会儿,宁馨见我迟迟不更衣,蛾眉渐渐簇了起来。

    “三哥可是要出去吗?”

    “什么都瞒不过你。”我送上一顶高帽子:“相公倒是想和你们好好亲热亲热,可我发现蒋逵与江湖人关系密切,怕他另有图谋,想去他家探上一探。好老婆,你去过他家,说说那儿的布局地形。”

    而原本想去一探赫伯权的情况,眼下自然让位给唐五经了。

    “那个混蛋,人家看他就不顺眼!”宁馨兴奋起来:“清河侯府那么大,一时哪能讲清楚。三哥,那儿离这儿就隔着一条街,干脆人家陪你去一趟,不就成了吗?”魏柔也满怀希翼地望着我。

    如果没见到唐五经,带着宁馨一道去自然亦无不可,然而我曾亲眼目睹唐五经的飞刀绝技,眼下自己的内力不足原来的七成,自保有余,想护住宁馨可就难说了。而魏柔新妇破瓜,功力也是大打折扣。

    “清河侯府并不安生,因为唐五经很可能就住在那儿。”

    “唐五经来京城了?唐门来的好快呀!”魏柔微微一怔:“相公任职刑部的消息怕还没传到江湖哪,等消息传开了,来京的江湖人怕是更多了。”

    我心头一凛,下意识地瞥了宁馨一眼,万一被江湖人发觉我和李佟是一个人,宁馨她立刻就成了我的软肋。如此说来,精通易容术的唐五经更是留不得了。

    “唐五经是蜀中唐门的人?”宁馨毕竟是练青霓的俗家弟子,对唐门自然不算陌生:“他武功很高吗?可三哥你是江湖十大高手啊,怎么怕起他来了?”

    “我怕他?换在以往,三招你相公就能砍下他脑袋来!现在可好,遇上你们姐妹,一个刺我一刀,一个弄得我差点走火入魔,我没死翘翘已是老天保佑了!”我没好气地道,逗得魏宁二女齐齐笑了起来。

    宁馨终于明白自己去了就是拖累,便仔仔细细把清河侯府的格局讲述了一遍,又通情达理地让魏柔与我同行。

    “算了,你陆姐也是新妇不良于行。倒是你没事儿就把练青霓教你的东西说给你陆姐听听,让她指点指点你,日后咱们夫妻也好同进。

    同退。“

    宁馨记忆力惊人,清河侯府只去过一次,却记了个八九不离十。顺利地找到了世子蒋遥的住处,我戴上了黑色头套。

    当看到病恹恹的蒋遥出现七连环的中毒症状后,我心里全都明白了,蒋逵到底和唐五经做着什么生意。

    只是蒋遥虽然被那嗜心吸髓的剧痛折磨得满床打滚,汗如浆涌,可发作的时间却比唐三藏形容的短了一半有余,而且他也没有完全失去行动的能力。

    大概是唐门对七连环的毒性做了些许改进,让它更加不易被人怀疑吧!而唐门负责研制毒药的百草堂乃是唐天威的嫡系,唐三藏不知道七连环的新变化并不奇怪。

    听宁馨说,蒋遥虽然自幼多病,可两年前才得了这怪病,我知道该是那时候中的七连环了。而不管七连环如何变化,时间拖了这么久,毒性也早就深入骨髓,神仙难救了。

    “两年前,蒋逵还不满十八岁…”

    躲在屋檐下的我陷入了沈思,一个是不知道哪一天会咽气的蒋遥,一个是豺狼心性的蒋逵,究竟哪一个更有利用价值呢?

    过了片刻,我望了一眼榻上昏睡的蒋遥,悄然离去。

    天还没亮,就听充耀砸起凝翠阁的门来。

    “云仙死了!东山差人来报,说她昨晚被人奸污,自缢身亡了!”

    “…自缢?!”

    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得我睡意全消,手足顿凉,愣了好一会儿才失声嚷道:“不可能!我才赎了她,她怎么会自缢?!”

    脑海里蓦地浮起小七那双怨毒的眼睛,我叫道:“妈的,我知道谁是凶手了!”

    只是,他们怎么敢如此大胆妄为,难道我锦衣百户的名头都不足以震慑他们?还是他们另有所恃?

    伴随满腔怒火与悔恨的是一丝寒意,却不如何悲伤。对云仙我只有一份欣赏和同情,却没有多少爱意,有魏宁二女在身边,就连在她身上发泄欲望的心思都淡了。

    赎她,一半是为了给宁馨找个伴儿,一半是为了闯出李佟的名号。

    可即便如此,心头的复仇之火却依然越烧越旺。

    “我要把那小子挫骨扬灰,让他后悔为何要生在这世上!”

    魏宁两女见我脸色冷得吓人,都连忙起身,一边帮我更衣,一边柔声相劝。宁馨更是半解罗衣,把我脑袋抱进自己怀里,细声道:“三哥,你别乱了方寸,爹说过,官场上,每一个可疑事件的背后都有阴谋。”

    我遽然而惊,心思一静,顿时觉出几分蹊跷来。云仙久在欢场,名节二字对她并不像对普通人家的女孩那样有着强大的约束力,她与我也多是感激之情,就算真被奸污了,多半是设法掩盖,以图日后复仇,自杀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而小七心怀怨恨,怕云仙离开百花楼就没了报复的机会而强奸她尚在情理之中,可他只要咬定和蒋逵在一处,我只能哑巴吃黄连,看着他逍遥法外,他实在没必要杀人灭口。

    可偏偏云仙死了。

    我看不透整件事背后的重重迷雾,可代王爷的官场经验却不容我忽视,把当晚在场的人细想了一遍,总觉得蒋逵、唐五经似乎也脱不了干系。

    “宁馨儿,你替我去趟刑部,待在档案库房不要出来,有蒋东山掩护,不会有人看出破绽的。”

    唐五经的出现,不由得我不小心,自己的身份不容暴露,我便预先做出安排。

    又让魏柔给蒋迟送去书信,告诉他别去百花楼而改去刑部,更请充耀说动蒋云竹,请他出面安排顺天府在京城四门严查出入人员,一旦发现唐五经等人,立即扣押。

    匆匆赶到百花楼,现场已被顺天府的衙役封锁了。带队的张姓捕头从老鸨那里听说我是蒋迟的朋友,本就有点头大,再看到锦衣腰牌,越发紧张起来。

    “听说云仙姑娘已被大人赎出,下官就没敢擅动尸首。看样子,似乎是…不堪受辱而自缢的。”

    我望着悬在梁上的云仙,她脸上既痛苦又快乐的表情煞是奇怪,仿佛是在痛苦中羽化登仙,衣衫也相当整齐,看不出被辱的痕迹。

    只是撩起裙摆,一股精臭尿液混在一起的怪异气味便扑鼻而来,下体更是狼藉一片了。

    目光四处逡巡,炕上两条锦被胡乱地堆在一处,十几处指甲大小的精斑散布在床褥各处,却不见一丝毛发;云帐幔钩一点都没破损,想来云仙并没有得到多少抵抗的机会。

    梳妆枱没有什么异样,几上的茶盏也是丝毫不乱,不过凑近一看,几上明显可见水渍的痕迹,那茶杯底也残留着茶渍。云仙是个精细的人,仅这一处我就知道,现场显然被重新布置过了。

    端起茶杯,杯口隐约可见淡淡的胭脂红,仔细嗅了一嗅,却嗅到一缕奇异的幽香,似乎并不是云仙的气息。查了云仙的胭脂水粉,果然都与之迥异。

    凶手中有女人,我心中暗道。

    “今晨一个留宿客人离开的时候,想偷看云仙姑娘,结果发现了她的尸体。眼下,百花楼的客人已经全被下官扣押下来,只是…”

    一旁张捕头局促地道,想来扣押了不少有身份的客人,时间久了,他就无法控制局面。

    “记下姓名,留下口供,就放人家走吧,反正凶手留在百花楼的可能性不大,而且,我相信顺天府。”

    “多谢大人。”张捕头松了口气,却突然反过味儿来:“凶手?大人是说云仙姑娘是他杀?”见我目光陡然冷峻起来,他才讪讪退出房去,走了老远,隐约听到他啐了一口:“真他妈的邪门!”

    我自然不会和他计较,目光落在老鸨身上,自从知道我锦衣卫的身份,她就一直战战兢兢,此刻慌忙掏出我赎云仙的银票双手奉上。

    “你不必害怕,我李佟是个讲道理的人,云仙的死若与你无干,百花楼依旧可以照开不误。不过,有几个问题你想好了再回答。昨天我和小侯爷走了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一五一十道来。”

    客人争风吃醋,妓女互别苗头,光是打架就有两起,这一晚上百花楼还不安生。

    蒋逵几人都没留宿,在我和蒋迟走之后没多久就离开了。云仙旁边住的柳芳虽然听到云仙屋里有欢好声,可她并不知道云仙已赎了身,自然也没多留意。

    至于百花楼的姑娘谁和云仙交情好,谁与她有过节,她的恩客都是哪一个,老鸨自然都一一道来,连那个小七的资料,她也说得相当详细。

    很容易就在八千张胡同找到了任小七,不过当我把犹在睡梦中的他从被窝里拎出来的时候,我心中已然明白,这小子八成不是凶手——除非他是个杀人的惯犯,否则他绝不会睡得如此安稳。

    看到锦衣腰牌,任小七已经变了颜色,待听说云仙死了,顿时嚎叫起来:“冤枉!我没杀人,我没杀人!我是四爷的人,我要找四爷!”

    没叫上两句,已被我手下锦衣给戴上了口塞,蒙上了黑布。

    “没有几个凶手一上来就肯承认自己的罪名,不动刑有谁肯招?”

    我望着瘫软在刑房里的任小七,好整以暇地道:“不瞒你说,我上任没几天,却久慕本卫北镇抚司诏狱刑法大名,今儿终于有人能让我亲自试上一试了。”

    锦衣大刘拿起杀威棒,一把撸去任小七的下裳,锦衣老赵眼睛便顿时一亮,望着那雪腻一团淫笑起来:“妈的,这小子倒生了一个好屁股!”

    我心中一动,过去在他下身一探,腿间竟是空荡荡的一片,才知道他竟是个为了求富贵自行阉割而滞留京城的阉人,却不说破,对老赵大刘两人道:“你们审吧,我只要口供!”说罢,便出了牢房。

    过了小半个时辰,两人心满意足地拿着口供谄笑道:“大人,这小子招了!”

    看口供上记述的杀人经过漏洞百出,我已敢肯定,任小七与云仙之死毫无干系。不过,一条阉人擅留京城的罪状已足够把他发配到穷乡僻壤去戍边了,我也不怕抓错了他。何况,凶手不是他的话,那蒋逵、唐五经的嫌疑可就更重了。

    “任小七,你一个伶俐小官儿,手无缚鸡之力,若说云仙是你自己一个人杀的,着实难以置信!实话告诉你,云仙是被奸杀的,而你,好像已经没有强奸女人的资本了吧!”

    任小七这才明白我是成心冤他,虽然极力掩饰,可目光中的一缕仇恨却始终挥之不去。

    我不为所动,冷笑道:“快点把同党说出来,看在你没本事奸污云仙的份上,我没准儿法外容情,饶你一死!否则,哼!诏狱阎王殿的大名岂是白叫的!”

    第六章

    “逮捕唐五经?难道真是他杀的云仙?”

    魏柔眼中寒光一闪,她曾和云仙一起住过几日,云仙对她颇为照顾,骤然得知凶手,不免勃然而怒,可片刻她就冷静下来:“相公,唐五经可是雨妹妹的三哥啊…”

    “唐五经乃衣冠禽兽,阿雨在黑石村的时候就已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何况,唐门内讧,唐天文一系与唐天威一系已势同水火,除去唐五经,唐天文该拍手称快才是。不过这一切,有心退出江湖的魏柔已经没必要了解了。

    “那…贱妾陪相公去吧!”

    “阿柔,毕竟血浓于水,就连我都不会亲手去杀唐五经这混蛋,当然也不希望你们姐妹因此而心生芥蒂。”

    就算我知道魏柔是得力的助手,就算我弄不清楚唐门在京的实力,可我也不想让她手上沾上唐家的鲜血,我只能尽可能地小心应对,这才回蒋家来取兵器。

    将宁馨随身携带的一口上好长剑挂在腰间,又别上新月一文字,随后亲了亲魏柔:“放心吧,一个唐五经,相公还没放在眼里。”

    唐五经住的客栈就在清河侯府的同一条街上,我匆匆赶到那里,老板却说他昨晚就没回来。到他的房间一看,虽然尚有一些换洗的衣服和七零八碎的杂物,可涉及他身份和唐门生意的物证却一样也没有。

    跑了?这么说,真是做贼心虚了?

    眼下四门盘查甚严,我自不虞他出城逃逸。何况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唐五经能逃得生天,我大可藉此紧逼唐门交人,不过能在京城抓到他自是上上之选。

    略一思索,我还是按原计划来到了清河侯府。

    投进名刺求见清河侯蒋云松,管家很快把我请了进去,他边走边替主人致歉,说主人偶感风寒无法出面待客,我再三请求,管家只是不允。

    这本在我预料之内,虽然李佟宁馨夫婿之名怕是已传遍蒋家了,可我用得是锦衣名刺,两者地位相差悬殊,蒋云松又不知道我的来意,避而不见自然合情合理。

    遂退而求其次,说见蒋逵亦可,管家便说蒋逵犹在高卧,让我稍等片刻。

    坐在客厅里,竹帘后便不时有人偷偷窥视。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见蒋逵恹恹而至。

    “李佟,你丫不去和云仙风流快活,怎么跑到我这儿扰人好梦来了?”蒋逵神态自若道。

    “四少嘴上留德。”我冷笑一声:“在下爱姬新故,心情可是差得很!”

    “操!你小老婆死了关少爷鸟事儿?我被人搅了好梦,心情还不好呢!”蒋逵立刻翻脸,端起茶杯咳了一声,刚想说送客,手却突然一缓,迟疑道:“你有几个小妾?死的…不会是云仙吧?”

    “正是云仙!”

    蒋逵倒吸口冷气,脸色顿时凝重起来:“李佟,莫不是你认为我杀了云仙?”

    “不是我认为,而是任小七已经招了,四少你就是这桩血案的幕后主使!”

    其实我已从任小七那里了解到,蒋逵离开百花楼之后,便去了任家与其燕好,直到近四更方才回家,杀云仙的可能微乎其微,可我却依旧想藉此来打击蒋逵的气焰,以方便我计划的实施。

    蒋逵面色大变,腾一下就站了起来,竹帘后也传来几声惊呼。他在厅里来回走了几圈才站定下来,连说数声“好”,不怒反笑道:“想不到啊李佟,你胆子竟如此之大,大得连皇亲国戚你都敢攀污!锦衣卫他妈的是个什么地方,你以为小爷我不知道吗?!三木之下,何样口供你得不到?说我是幕后主使,你居心何在?谁他妈的是你的幕后主使!”

    “四少,是不是攀污你,审了才知道!要说胆子大,在下不如四少多矣!起码在下就不敢明目张胆地带人把你抓回锦衣卫去!”

    “就算你带人来,你能走出我家大门吗?!”蒋逵气焰顿炽,突然喊了一声:“陈叔!”

    话音甫落,就见一身材高大的老者昂首挺胸走了进来,瞥了我一眼,问蒋逵道:“是个小子?”

    “就是他。”蒋逵眼里露出戏弄的表情:“李佟,先委屈你一会儿,我保证我家比锦衣卫舒服多了。小爷我还要睡觉去,等我睡醒了,再问问皇上,你这狂妄之徒究竟该不该杀了。”

    陈叔咧开大嘴嘿嘿笑了两声,蒲扇似的大手带着风声向我胸前抓来,似是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想留我?”

    我往旁边一闪,大袖一挥,手掌便向陈叔的尺关切去,正是鹰蛇十二变中的金蛇缠丝手。

    为了立威又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掌上便只用了两成内力。没想到那老者皮糙肉厚,打在他尺关上竟似未觉,只是虎吼一声,一反手复又抓来,右手更是沧啷抽出了肋下长刀,顺势横扫,只见刀光霍霍,气势竟颇为雄烈。

    横扫千军?

    在剿倭营待了数月,我一眼就认出这招式的来历,乃是大明军中极为流行的罗汉刀法中颇有威力的“横扫千军”,顿时猜到这陈叔定是蒋云松在燕山左卫当指挥使时的部曲,心中再无顾虑,新月一文字龙吟而出。

    只听“当啷”一声,那老者的长刀顿时飞了出去,身子更是被震的连连倒退,眼看我右腿撩过来却再无力躲闪,被我一脚踢倒在地,挣扎了两下竟没爬起来。

    蒋逵没想到我功夫竟如此强横,大吃一惊,忙尖声呼哨。四名大汉应声涌进客厅,却被我连施重手,不是折了手腕,就是断了胳膊,一眨眼的功夫全都失去了战斗力,等蒋逵明白过来,一文字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

    “这就是四少的待客之道?还是四少果真是杀人凶手,心虚失措?”

    竹帘后突然传来重重一咳,接着就听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李佟,你是代王女婿,代王爷就是这么教你礼节的吗?”听口气,想来就是清河侯蒋云松了。

    “非是李佟无礼,在下孤身来此,未带一个部曲、未带一副刑枷,足见诚意。可求见侯爷,侯爷却避而不见;二公子更是刀剑相加,不是在下还有两把刷子,地下躺着的就该是我李佟了,侯爷怕是还在一旁看热闹呢!所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给我一刀,我当然十倍还之!”

    “放肆!”

    竹帘里外齐齐断喝,蒋逵更是高声叫骂:“小子,你他妈的敢对我爹放肆?!你最好弄死我,不然我扒了你的皮、抽你的筋!”

    我倒有些佩服起他来了,为了讨老爹欢心,竟然连自己小命都豁出去了。

    就见竹帘一分,一个与蒋云竹颇为相像的中年汉子走了出来,目光灼灼地望着我:“李佟,难道你不知道蒋家和代王爷乃是姻亲?”

    “在下当然知道,而我李佟也没兴趣做一个大义灭亲的孤臣!可既然在下高攀,和蒋家沾亲带故,那二公子为何杀我姬妾?!”说着将任小七的口供扔了过去。

    在我的润色下,那份口供看起来已经几乎没有什么破绽了,从起因到结局,一切都显得合情合理。

    蒋云松匆匆浏览了一遍,脸色顿时沈了下来:“逵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孩儿也莫名其妙!”蒋逵急道:“李佟一见到我,就说我杀了他小妾。”

    “蒋荣,二公子昨晚是什么时辰回府的?”

    管家支吾了半天,说是三更,蒋云松面色越发阴沈:“逵儿,你们昨天在百花楼可有过冲突?”

    “也说不上冲突。”蒋逵辩解道,却不敢全然否定。他不知道任小七的供状上都写了什么,委屈中便带着一丝紧张。

    “这唐五经是何人?”

    “乃是一珠宝商人,孩儿也是认识不久。”

    我怕蒋云松再问,就问出蒋逵的破绽来,便突然插言道:“侯爷,这案子锦衣卫自会审理,不劳侯爷费心。侯爷若是不放心,大可请旨陪审,至于二公子,还是跟在下回锦衣卫吧,刑部驾帖一出,我岂有空手而回之理?!”

    刀架在脖子上,不由得蒋氏父子不屈服。只是我拉着蒋逵回锦衣卫的同时,蒋云松的马车已疾驰内城皇宫而去。

    “四少,请问唐五经到底藏在什么地方?”把马车停在一处僻静所在,我钻进车理问道。

    蒋逵冷哼一声,头一别,却不回答。

    “四少,虽然你很不尊重我,又是杀害云仙的疑凶,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尊重一样东西,我们就有共同语言。”

    蒋逵神色微微一动,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我脸上,却又飞快移走,冷笑道:“和你有共同语言?李佟,你现在才想起来和我套近乎,晚了!再说,我可是杀害云仙的疑凶,你难道不想为云仙报仇了吗?!”

    “逝者已矣,来者可期!就算我把四少千刀万剐,云仙也不能死而复活,何不放眼将来?何况杀了四少,或许真正的凶手还在后面窃笑呢!”

    “什么意思?”蒋逵迷惑起来。

    我却转了话题:“四少说现在套近乎晚了,可我不过二十出头,四少也才满二十岁,通往权力之路才仅仅开始,怎么能说晚了呢?”

    我淡淡一笑:“再说,我没把任小七是你娈童的事情写在口供里,也算对得起四少了。否则,以清河侯的军人脾气,就算你大哥蒋遥一命呜呼了,你也难承继清河侯位,别忘了你弟弟蒋迁可是嫡出啊!”

    “李佟,你他妈的胡说什么?!”蒋逵色厉内荏地叫道。

    “四少,或许你不知道,我李子愚曾经做过几天捕快,年前应天府出了一桩奇案,五十多个人中了一种叫做‘七连环’的毒药…”

    骤然听到“七连环”三字,蒋逵顿时面如死灰,冷汗“唰”地便流了下来,猛的就想站起身来,可屁股刚离开坐垫,却又重重摔了回去,原来他的腿已经软的支橕不住身体了。

    “四少如此胆小,倒让李某好生失望!”

    我用上了些许佛门狮子吼的力量,蒋逵这才缓过神来,一拱手,勉强挤出副笑脸来:“太启有眼不识泰山,对先生多有得罪,万望先生念我年幼无知,原谅则个。只是先生所言,太启心中实是莫名其妙…”

    “人言四少乃是蒋氏六子中最负才气之人,看来是言过其实了。”

    被我一激,蒋逵呼吸顿促,沈吟半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之色,脸上惊恐竟去了大半:“既然先生已知,那先生有何要求,但凡太启能做到,敢不从命!”

    “四少言重了。”我当然明白,放长线钓大鱼,鱼线可不能绷得太紧:“我与蒋家沾亲带故的,怎忍见令尊连失二子?不过,唐五经若是落在了别人手里,四少你该知道后果吧!”

    见我真把蒋逵带回了锦衣卫,同僚们顿时肃然起敬。锦衣卫虽然权势熏天,可经过皇上一番整治,眼下还真没人敢轻易招惹那些圣眷正隆的权贵和皇亲国戚。

    虽然蒋逵看起来神色倨傲,浑不把卫所当一回事儿,可人毕竟是到案了。

    等看到任小七前后几份截然不同的口供,蒋逵这才明白过来,我早知道他不是杀害云仙的凶手,不禁埋怨道:“子愚兄,你这不是成心冤我吗?”

    “四少,若云仙是你杀的,我早把你碎尸万段了!不过如此一来,别人就不会想到,仇人似的两个人,暗地里却是同盟军。只是四少你千万记着,人前人后,最好叫我李佟。”

    “这么说,人也不见得是唐五经杀的喽?”蒋逵拿起任小七最后一份口供,沈吟道:“小七岂不是也要冤死?”

    “人是不是唐五经杀的已经不重要了。至于任小七,他连你都敢出卖,留他何用?何况,京城里找个带把儿的二尾子难,可找不带把的阉人却是一大把一大把的,孰轻孰重,小侯爷您自个儿掂量吧!”

    看到方来客栈登记薄上写着何素素的名字,我知道蒋逵的消息完全正确,问过老板,才知道何素素一大清早就出去了,至今未归。

    至于唐五经,老板说印象里有这么一个小伙子,只是这几天仅见过一回。

    何雯、何霏姐妹依旧留在客栈,我知道何素素必然还要回来。老赵大刘很容易将姐妹俩调开了一会儿,我则打扮成了伙计模样,进屋搜索起来。

    闻到何素素的胭脂,我知道我已经找到了凶手。只是我不明白,唐五经为何冒着偌大的风险奸杀云仙,难道仅仅因为我昨晚曾经羞辱过他吗?

    直等到快晌午了,才见何素素急匆匆地走进客栈,却不见唐五经的踪影。

    不一会儿,她便带着女儿会了帐,又匆匆离开。老赵、大刘按照计划跟在后面。两人都是老锦衣,跟踪的手法极是高明,对京城里的道路又十分熟悉,不时交叉换位,忽而在前,忽而在后,何素素虽然十分警惕,却没发现她已被人跟踪了。

    我在方来等了半天,何素素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街道尽头了,却见从树荫下斗牌的人群中踱出一人,虽然面目与唐五经颇为不同,可冷酷的目光却泄露了他的身份——或许是因为觉得没人注意他,他忘了掩饰自己的眼神。

    四下张望了一番,他才快步朝何素素离去的方向追了下去。

    我紧紧跟在他身后,有了鲁卫的指点,我的跟踪技术还在老赵、大刘之上,一路上光是头上方巾就换了四块,又利用马车换了三套衣服,终于跟着他来到一家名为大福的客栈。

    远远望去,却见唐五经掏出一样物事给老板看了一下,老板便拿出了登记薄,唐五经翻看了几页,与老板耳语几句,才施施然上了楼去。

    过了半晌,估摸着唐五经也该动手了,我这才进了客栈,将锦衣腰牌递给了老板。

    “今儿这是怎么了,一会儿就三拨官爷…”老板嘀嘀咕咕地拿出了帐簿。

    看清何素素的房号,我拎起柜枱上的铜茶壶悄无声息地上了二楼。

    何素素房间的隔壁,果然传来了淡淡的血腥气。

    把铜壶塞进更换下来的长衫里,推开虚掩的房门,一甩手将长衫扔了进去,就听“噗噗”数声,四把飞刀打在长衫上,将它贯出老远,直钉在了墙上,那铜壶“当啷”一声落地,热水洒落在地,地上竟冒起一大片白泡来,呲呲作响,果然房间已被唐五经下了毒。

    可惜,他不知道,我是他堂妹唐棠的心上人,她早把唐门毒药的趋避解毒方法一一告知于我,对通常的唐门毒药,我也早有了抗性。

    而除非唐五经自己也不想活了,否则,屋里毒药的毒性绝对不可能太强。

    铜壶骨碌几下,便被人一脚踏扁,而我则趁势抢入了房内。

    “王动,你这般藏头露尾的,岂不辱没了十大的名头!”

    唐五经垂手立在房中央,冷冷地注视着小心翼翼的我开言讥讽道,只是语气中却分明能听出几分紧张。

    刚用过极耗内力的“天狼七星变”,他内息一时跟不上,一柄飞刀虽已扣在左手,却不敢发出,目光不时扫过我的脚下。

    我真想告诉他,我脚下快靴的鞋底是一层精钢,地板上那蓝晶晶的细针对我毫无作用。心中冷笑,目光却飞快地打量着屋子里的景象。

    大刘倒在唐五经身旁,喉咙上鲜血咕咕而出,显然是被唐五经一刀毙命。唐身后何素素胁持着一身是血、只能呵呵却说不出话来的老赵,见我进来,目光颇为奇特。而随着白烟渐起,老赵的脸色越来越灰暗。

    “唐五经,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你敢杀官,等着凌迟吧!”

    “你能找到‘方来’,我杀不杀官又有何区别!不死在你手里,蒋逵那个王八蛋也不会放过我!不过,王动,到这时候了,你还演戏,莫非是怕同僚知道你身份?那好,我就逼你现形!”

    话音未落,就见唐五经的手臂在胸腹前划过一道奇异的圆弧,四把飞刀已经落在他手中,只是那速度极是惊人,飞刀看起来仿佛是自己从腰间皮套中跳将出来,组成四道亮晶晶的银线,就像琴弦一般,唐五经五指挥出,那四柄飞刀宛若跳跃的音符骤然而出。

    我挡、挡、挡、挡!第三次见到华丽的“天狼七星变”,我心中早有对策,只靠着拔刀诀左右抵挡,便将四把飞刀尽数破去,其中一把更是被我击飞,正扎在了老赵的心窝上!而我因为内伤未愈,看似轻松,额头却见了细汗。

    “好一招借刀杀人!”唐五经瞥了一眼老赵,咬牙切齿地道:“看来你真要赶尽杀绝了!只是我唐五经与你何怨何仇,你这般苦苦相逼?”

    “那云仙又与你有何仇怨,你却先奸后杀?别急着否认,何素素留在云仙房里茶杯上的口红已经泄底了。”

    唐五经目光一凝,可惜何素素在他身后,无法看到其中的那丝怨毒。

    目光扫过我额头鬓角,他突然冷笑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又何必隐瞒!不过,你武功一下子差了许多呀!不管你是不是王动,今天你死定了,素素,咱俩联手杀了这厮!”

    “好!”

    何素素应了一声,苗刀一送,竟直扎进了唐五经的后心!

    望着前胸透出的半寸刀尖,唐五经的脸骤然扭动起来,白皙的面孔霎时间变得血红,不见他如何动作,两把飞刀已从袖底激射而出,蓝芒乍现已没,飞刀正扎在离他不足一尺的何素素身上,何素素闷哼一声,苗刀一撤,鲜血立刻从唐五经的前胸背心喷了出来,他嘶吼一声,砰然倒地,气绝身亡!

    变生肘腋,我仅仅来得及抱住将要倒下的何素素,只短短几息的时间,她的脸上已全是灰暗颜色。

    “…没用了,飞刀上是…阎王帖,连唐门也没解药…”

    见我手飞快伸进唐五经的衣服里寻找解药,何素素吃力地道,她那原本火辣灵动的眸子也渐渐失去了光彩。

    “去刑部的…是个女孩,可我、我没告诉唐五经。你和动少…”

    她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我早该死了,能死在…你怀里,我、我也心满…意足了…”

    “雯雯、霏霏快来呀!”

    我抱着她直往隔壁冲去,可声音却变了调,武林茶话会上那个豪爽大方热情似火的何素素一下子回到我的记忆中,竟让我心头异常酸楚,一面飞快地点着她伤口周围的穴道止血,一面忍着悲恸含笑道:“大姐,我是王动,我是王动…”而何雯、何霏看到母亲的模样,却是吓得号啕大哭。

    “不要叫我大姐,我…不配,云仙…是我杀的,虽然唐五经威胁我,可…可听说赎她的人八成是你,我就忍不住杀、杀了她。

    别怨我,我还债了,只是…只是霏霏、雯雯…听叔叔话…“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突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我知道,何素素,这个我不知道该恨还是该怜的女人,就这样走了。

    第七章

    “相公,别太过自责了,或许,对何姑娘来说,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魏柔搂着几乎被吓傻了的何雯何霏,关切地望着我。

    我没想到何素素的死竟给我带来了如此大的冲击,也许她曾经袒露出的情怀让我觉得她是我亲近的人,纵然她最终屈服于唐五经的淫威之下。

    如果倒在我怀中的不是何素素,而是宝亭、无瑕…

    我不敢再想下去,何素素那张苍灰的脸又浮现在我脑海里,直到生命的尽头,那张脸都没露出痛苦的痕迹,反而安详从容,甚至嘴角还流露出一丝笑意,或许真的像魏柔说的那样,这样的结局也算是一种解脱。

    “可她原本可以不死的…”我揉了揉被何素素攥得发紫的手腕,淤紫的颜色分明告诉我,她对生的留恋。

    “她杀了云仙,如何再面对相公?难道让她一辈子忍受心灵的煎熬吗?”魏柔轻声道:“相公现在的样子,大概何姑娘走得也不放心吧,你可是我们姐妹的主心骨啊…”

    望着那双妙目射出的海样深情,我遽然而惊,是啊,逝者已矣,我更该关心爱护的是我的妻妾儿女才对,为了她们,就算是付出任何代价,我都在所不惜。

    换上一套素白衣衫,我来到书房,管家来催了好几次,说蒋云竹要见我。

    “大哥方才来过,被我劝回去了,他是个军人,脾气不免大了点,贤侄你别见怪。”蒋云竹一边喂鱼,一边慢条斯理地道。

    我斟酌着词句道:“小侄也是性子急了点,心痛姬妾被杀,怕凶手逃逸,故而不得不出此下策,对清河侯也不免多有得罪。眼下凶手已经伏诛…”

    “和太启那孩子没关系吧?”蒋云竹打断我的话,狡黠一笑,见我点头,笑道:“都是亲戚,你不必担心,私下里找机会跟我大哥说清楚就成了,他是个明白人,不会怪你,只会感激你。”

    饶是我聪明过人,听到蒋云竹这番云遮雾罩的话,一时也没弄清他的用意。

    不过,很快他自己就将谜底揭开:“皇上待蒋家恩重如山,一门三侯,乃是少有的殊荣,眼红的人不知有多少。而蒋家子弟仗着自己的身份特殊,行事难免骄纵。说起来,多赚几两银子多占几亩地没人说你什么,可有人要干预政事,这可是外戚之大忌,总要有人不时出来教训他们一番让他们清醒清醒才是,否则,尾巴翘上天,最后惹得皇上都厌烦了,那可不是蒋家之福。”

    “侯爷的意思,小侄就是这个扮黑脸的?”我恍然大悟,望着露出狐狸般笑容的蒋云竹,心头慨然——他,和那个追着我问御女术的荒唐侯爷是同一个人吗?

    “当然是自家人好,你和我蒋家的关系,说近不近,可说远也不远,正正好好。像我,就不可能拿着棒子到我大哥府上逮人吧!”

    蒋云竹的话意犹未尽,可我明白,按照他的想法,我大可对蒋家严厉行事,只要留着回旋的余地即可,只是不知道这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蒋家的共识,可不管怎样,蒋家已经对我开始敞开了中门。

    蒋云松说动蒋太后请来了圣旨,曰锦衣卫不得羁留蒋逵,蒋逵也需随传随到,两下都保住了颜面。

    不过,由于老赵、大刘的殉职,我自然少不得挨了张佐一番申斥,只是他看在皇上和桂萼的面子上并没有深究,甚至连唐五经和何素素的身份都懒得理会,只说将此案全权交给我处理,务必尽快结案,想来蒋云松也让他不堪其扰。

    锦衣的怒火发泄在任小七的头上,等我得到消息,他已被活活鸡奸而死。蒋逵虽然痛惜,也只能接受现实,毕竟自己的前程重要。当然,他少不得和我大骂一场,方悻悻离开。

    不少锦衣见到圣旨,就隐约察觉我可能来头不小,见我没了部曲,纷纷要求做我的属下,都被我用危险二字一一婉拒。

    老赵、大刘之死,本就是在我的算计之内,空出来的两个职位,当然要委以心腹了。

    可惜秦楼的人一个都用不了,否则高七、白秀都是绝佳的人选。放眼江湖,却一时想不出合适的人来,只好把此事暂时放在一旁。

    想起桂萼替我购屋约好了今日给我房契钥匙,只好打起精神,前往桂府。

    桂萼让儿子桂靖陪我去看房子。房子坐落在僻静的马宁子胡同,离刑部快走只要一袋烟的功夫,而且从这里去桂府,正好路过口袋胡同,对我行事极是方便。

    三间两耳的小四合院就算在平头百姓居多的马宁子胡同里也是不显山不显水的,庭院和摆设更是相当简朴雅致,正和我的心意。桂萼早替我准备好了被褥铺盖,搬进来就能住人了。

    于是我干脆就从桂府搬了出来,好在东西不多,只是府上的书籍却被我拿走了大半,反正桂萼眼下没时间读书,而桂靖一心进学,也不可能去碰那些闲书了。

    买了几个伶俐的丫头,除了少了个女主人,这儿也算有点家的味道了,只是丫头们望着衣饰精美的我和接踵而至的几顶八人大轿,再看看不带一丝奢华气息的院子,总有些茫然失措。

    刚送走桂方沈三人不久,就听有人扣门。开门一看,门口一老者面目清臞,白发飘然,顾盼之间,神采飞扬,竟是我的泰山大人萧别离。

    “您老怎么来了?”我又惊又喜,忙把他让进屋里来,只是顾忌那些丫头,却不敢以岳父相称,待把丫鬟打发下去,我才重新见礼。

    “不是潇儿稀罕你,我才懒得跑这一趟哪!”萧别离边说边递过来一只精致的香囊,说是萧潇叮嘱捎给我的。

    言罢,环视四周,又瞥了我那胡子一眼,颇有些惊讶的道:“动儿,你倒转了性子!”

    “不得不如此啊!”

    我感叹一声,偷偷掐了掐香囊,里面似乎是个同心结,却不像是丝线绣成,心中狐疑,怕是私密的东西,便随手把香囊揣进了怀里,开言问起了竹园的情况。

    虽说已经接到宝亭寄来的一封平安信,可毕竟信中有许多事情都无法细说。

    “竹园、秦楼都平安的很,松江那边诸事也进展顺利,若说有事儿,也就是你那一大堆媳妇儿都好像染上了相思病似的。”萧别离笑道:“玉氏母女也很好,那两小丫头片子,真爱死人了。”

    说着他瞪了我一眼:“潇儿跟你七八年了,怎么连个屁都没生出来,你小子是不是偏心呀?”

    “我偏心也是偏在萧潇身上。”我嬉笑道。

    重新摆上酒菜,翁婿俩边吃边谈。我这才知道,萧别离进京已经两天了。

    “你小子神出鬼没的,不是盯着桂萼,我还找不到这儿哪!”又说来京的路上,曾经远远见到大江盟的高君侯和齐小天,不过萧别离是日夜兼程,便赶在了头里,估摸高齐二人再过两三日也该到了。

    “他们来京的目的自然和我一样,你和白澜突然失踪了,江湖这才叫热闹哪,说什么的都有!”

    算算从离开苏州到现在也快两个月了,我和白澜同时失踪,有心人大概能猜出个七八分来。

    不过,他们恐怕也不会想到,我在京城枯等了半月有余,才阴差阳错地接替了白澜的职位。

    “别他妈管过程如何,关键是你得到了这个位子!”听我讲述了来京后发生的事情,萧别离喜笑颜开:“风水轮流转,我神教终于盼到了扬眉吐气的一天!”

    “我是我,魔门是魔门,可别搞混了!”

    萧别离却不和我分辩,笑道:“乍一看你住这破地儿,我还以为你被皇上打入冷宫了哪!”说着,他一皱眉:“这地方太过僻静,你自己可要小心。想当初白澜韬光养晦,没几个人知道他的身份,不像你,弄得满城风雨的,小心最后大家把矛头都指向你!”

    “不至于我刚上台,就要我好看吧?否则,齐小天高君侯来京城干嘛!您老人家这一趟,明着也应该是慕容的主意。”

    “就你机灵!”

    萧别离没有否认,把最近江南地面上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大江盟和慕容都按兵不动,只在商场上斗得你死我活。

    霁月斋自然首当其冲,六大档手中,两人回归殷系宝大祥,积古斋也争取到了一人,而慕容私下支持唐系宝大祥抢到了江南第一珠宝高手周哲,均衡下来,四方实力相差无及。

    殷系宝大祥因为事先抢购储备了一批原材料,在价格上占了上风;而周哲投入新东家后,使出浑身解数,精品迭出,一举扭转了唐系宝大祥的不利局面,扬州应天两地大半巨贾富商都被其吸引过去了。

    霁月斋当然不肯坐以待毙,一面利用关系封杀了殷家和积古斋在宁波开设分号的计划,一面却在湖州和温州连开了两家分号。

    更有甚者,在萧别离离开江南之前,已经有传言说,霁月斋和殷家秘密接触,准备出售其苏州分号给殷家。

    “如果高齐二人能够肯定你已接替白澜的话,霁月斋苏州号大概就是送给你的礼物了。”

    “我那位岳丈大人还不至于如此贪心。”就算他贪心,我那位星宗师姐也应该能够劝住他:“倒是慕容托您老人家送来什么礼物?”

    “胡姬两名。”萧别离嘿嘿笑了两声:“俱是绝色,果然大异中原女子,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弄来的。两姬眼下正住在客栈,要不要给你送来?”话虽如此,可最后一句听起来就呛人的很。

    “算啦!”我嘻嘻一笑,道:“您老人家也看到了,眼下我可是要洗心革面了。”心里却叹了一声可惜,慕容虽然深知我的脾气,可惜所托非人,就算我再无耻,也不能当着自己的老丈人收下这样的礼物,当然时机也不大对头。

    “这儿是有点简陋,不过,李佟那幢宅子价值万二,想必适合金屋藏娇吧!”

    毕竟是老丈人,一眼就看穿了我,我只好实话实说:“竹园的女人够多了,我不想一晚上睡十张八张床的还睡不过来;而李佟的妻室说白了都是人质,我一日羽翼未丰,她们一日出不得京城。而我一年在京待不了几天,多说也就两三个月而已,李佟的屋里人自然要能耐得住寂寞。那胡人朝秦暮楚的,在我眼皮子底下兴许没事儿,放在京城,没准儿就弄得我头上花花绿绿的了。”

    “你倒老实。”萧别离笑了起来:“也好,两方的礼都不收,也算公平。不过,”他收起笑容,正色道:“眼下大江盟和慕容世家旗下都聚集了大批的江湖人物,两家都不可能让一群雄赳赳的武夫整日里在商场上打拼,只是因为你态度暧昧,两家才强压着众人不敢动手。可压抑久了,总要爆发出来,否则,不用对头来打,两家自己就分崩离析了,而这种结局,想来大江盟和慕容世家都不可能接受。一旦两家不再忍耐,局面就不好控制了,不若你现在就拿个主意,就算是小打小闹的,也好让那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有事可做啊!”

    萧别离一口气地把话说完,显然他已经考虑了很长时间。其实,对江湖出乎寻常的平静下所隐藏的巨大危机,我同样有所察觉。

    大江盟和慕容世家的实力都太强大了,削弱他们的势力实属必然,可两家这一战该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我却要一一算计清楚。

    打大了,两家成了生死仇敌,至死方休,不仅会动摇整个武林根基,让我失去在皇上面前说话的本钱,而且躲在暗处的练家很可能趁势杀出;打小了,两家没伤筋动骨,很可能对我阳奉阴违。

    而且,我的前任白澜让江湖歌舞升平了十几年,这难免对我产生影响。我一上任,江湖就杀得血流成河,容易让人找到攻讦的藉口,可能我连位子都没坐稳就被人轰下台了。

    而且,如果这一场江湖大战仅仅涉及武林中人的话,我也没有那么多的顾虑,毕竟朝廷乐得看见这些江湖汉子从世上消失,可大江盟的背后已经闪现出丁聪的影子,再看慕容世家在镇江府的手段,也很可能有官府暗中助之。这一战弄不好的话,极有可能震动朝野,我也难逃替罪羊的下场。

    当然,若是能因势利导,当前的局面或许更有助于我掌控江湖,关键之关键,是我如何平衡各方的实力。

    “别总想着非把人家的路数算得一清二楚不可,想算你也算不清楚,谁都不是诸葛亮!就算诸葛亮,还有失街亭的时候嘛!”萧别离显然看出了我的心事,一针见血地道:“叫我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万全之计,你只要比别人少犯一个错误,最后的胜利就是你的。动儿,别瞻前顾后的什么都舍不得,就算咱没干好,可最坏又能坏到哪儿去?大不了咱们一起出洋,去暹罗,去东瀛,天下之大,哪儿不能找到咱爷们吃饭的地儿!再不济,咱们就去当海盗,你一媳妇原来不就是倭寇吗?”

    一番话让我顿开茅塞,不禁笑道:“老爹,你来得实在太是时候了!”

    萧别离当晚就离开了京城,拟定的计划需要离别山庄的配合,他自然越早回去越好。

    等我偷偷回到长宁侯府,魏柔和宁馨都惊讶地望着我——何素素、云仙的死带来的悲伤已经被我深埋在心底,眼下的我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昂扬的斗志。

    “三哥,人家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似乎天地万物都被你踩在脚下似的。”宁馨纵身投进我的怀抱笑言道。

    “这话就在闺房说说罢了,要是让你皇帝哥哥听见,相公脑袋可要搬家了。”我笑谑道:“不过,把你们压在身底下恣意爱怜,我倒是很乐意喔!”惹得二女忍俊不止。

    第二天一大清早,请显灵宫做了一场盛大的水陆法事,以妾室之位发送了云仙,紧接着又发送了老赵大刘。

    一位王爷、两位侯爷世子、数名外戚勋贵、十几个锦衣千户百户参加了云仙的葬礼,连老天爷都遂人心愿,下起了淅沥小雨。云仙生前未能享受富贵,死后总算尽享哀荣。

    几乎与此同时,唐五经和何素素在普济寺化成了灰烬,顺天府、锦衣卫以及京城著名武林人士八极门掌门尤笠、大如镖局总镖头谢朴一同查验了当时的现场,三方一致认为,唐何二人乃是杀害云仙的凶手,在击杀了追捕他们的锦衣卫赵刘二人后,因发生内讧而互相残杀致死,这一结论已报刑部备案。

    “人死如灯灭呀!”

    众人几乎散尽,一直在我身边絮絮叨叨问着昨日发生的诸般事情的蒋迟此刻却发起感慨来,一面回头对玄玉说明儿要请他师傅做趟法事,乞福求子,一面对我道:“我他妈的老婆娶了都快三年了,可她连一男半女都没给我生下来,万一哪天我嘎崩一声没了,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岂不凄惨?”

    玄玉应了一声,我一怔,问道:“邵真人不是回龙虎山了吗?”

    玄玉嘻嘻一笑:“家师法力通神,缩地成寸,京城龙虎山之间当然是瞬间往返了。”

    “竟有这等神通?!”蒋迟顿时来了兴趣,我却明白,这世上哪儿有这等神功?!既然邵元节根本没回龙虎山,那晚他对练青霓的一番话便是诳语。

    “莫非他早已知晓练的身份?”我心下暗喜,开始盘算如何能够不着痕迹地拜见这位道教天师。

    第八章

    “那头母老虎,我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听宁馨正扮成我的模样在刑部,到中午才能离开,蒋迟死活不肯自己单独回去了。昨晚宁馨只说蒋迟横看竖看都不顺眼,便捉弄了他一回,没想到竟让他畏之如虎。

    “这可如何是好,我总要娶她的,本来还想高攀和小侯爷做个通家之好…”

    “天哪!我家那婆娘已经够我受了,你可千万别让这两头母老虎碰到一处去!”蒋迟脸都变色了,急忙打断我的话:“要来,你带那个陆昕什么的来,也好让那婆娘看看别人是怎么伺候男人的。”

    看蒋迟似乎不像是完全装出来的模样,我迟疑道:“小侯爷,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有什么当说不当说的。”蒋迟道:“我知道你是个解元公,不是因为去剿倭寇的话,十有八九还是一榜进士,可跟我不用文绉绉的客气。这几天下来,你还不知道我性子?我喜欢爽快汉子,什么小侯爷的、什么高攀的,陌生人叫着也就罢了,你也这么喊,太生分了吧,是不是想让我喊你一声驸马爷?再说了,一个王动还不够你斯文的呀!”

    “东山,这还真是我的不是了。”我笑了起来,心中却暗道,蒋迟豪爽的性子如果真是他本性的话,对日后接掌江湖倒是大有益处。

    “虽然弟妹是徐公爷的女儿,难免娇纵,不过醋吃到这份儿上,也算少有。想来不外乎她爱极了你,不愿与人分宠;又没有儿女,怕小妾母凭子贵…”

    “对、对,可有什么招儿没有啊?”蒋迟连连点头。

    “请邵真人就是妙招儿,他们龙虎山有种子秘诀,缠着他多学两招总没坏处。”

    “嗯,皇上也是这么说。”蒋迟若有所思地道。

    “再有,就是东山你得多锻炼了。”

    蒋迟晃了晃一身的脂膘,自嘲道:“我都这副模样了,还锻炼个鸟儿!”

    “嘿嘿,正是要锻炼鸟儿!”

    蒋迟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自己下身,迷惑道:“丫的这玩意儿也能锻炼?”

    “那是,不然我怎么能娶那么多媳妇!赶快附耳过来吧!”

    见唐家已把口袋胡同的宅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蒋迟连个藉口都不找,就一溜烟地跑了,见猎心喜的他忍不住要去修练洞玄子十三经了。

    等到了黄昏时分,他就喜滋滋地找上门来:“东山,你少说也要修练一个月才能开荤,别是你忍不住…”

    “你丫想哪儿去了,快跟我走,有好事儿!”

    魏宁二女和我布置家正起劲儿,见我要走,自然满心不高兴。魏柔只是叮嘱我尽快回来,宁馨却似乎要把蒋迟吃了一般:“跟你能有什么好事儿?再说,明儿去不行吗?”

    “是皇上召见嘛!”蒋迟缩着脖子道。

    “皇上怎么啦?!皇帝哥哥也得让人吃饭睡觉啊!”可话虽这么说,拉着我的手却悄悄松开,只是又狠狠瞪了蒋迟一眼。

    蒋迟拉着我逃命似地离开了我家,走没多远,我就发现胡同口停着三顶小轿,周围十几个轿夫都是二十左右的精壮汉子,个个精气神十足,一看就知道是军中的好手,而张佐牵着一匹高头大马,正往胡同里观瞧。

    心中一动,连忙一路小跑跑过去。众人见有人从胡同里出来,都暗自戒备起来,张佐低声说了句什么,大家才放松下来。

    “李佟来了吗?”中间那顶小轿的轿帘一掀,露出半张苍白文弱的脸,正是嘉靖,他见我要跪倒施礼,手掌虚引,道:“免了,朕微服私访,爱卿不必拘礼。”说罢,轿帘便放了下来。

    张佐简单交待了两句,告诉我护在皇上轿边,把马缰绳递给我,就匆忙上了头前的轿子,众人开拔,向西行去。

    我落后嘉靖轿子半个马头护着轿子前行,目光不时逡巡着四周,以防不测,心中却暗自揣测起来。

    此行的目的地自然是显灵宫了,记得蒋迟说过,皇上最近崇道之心日盛,已数次偷偷驾临显灵宫,估计邵元节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也将越来越重,兰家那次偶遇,不知我给他留下的究竟是个什么印象?

    而由我替换陆眉公担当护驾重任,想来陆眉公淡出已是不争的事实。至于我,至少在表面上已经开始成为皇上的心腹了。

    想到这儿,我不由自主地瞥了那顶青呢小轿,突然觉得方才看到嘉靖,不过是个平常的少年,只是气势有点迫人罢了。

    细细一品味,心中哑然失笑,就算这世上真有什么天子剑法,一个尚不满十八岁的少年怎么可能把它练到了十大的境地?!

    那惊人的威势,倒有一多半是自己对皇权的恐惧作祟的结果,就像十几年前的老爹,每每看到县令都会浑身发抖,可现在生意做大了,见到知府他都会主动打声招呼…

    一路无语,只是从嘉靖轿中偶尔传出几声细细的娇腻喘息。路上行人对我们也多是漠不关心,谁也不会想到,这不起眼的小轿里,竟坐着当今圣上!

    很快到了显灵宫,就如那晚一样,宫外寂静无人。不过,同样是敲了半天门,同样是玄玉开门,可他一看到张佐,就立刻大开观门,恭恭敬敬地将一行人请了进去。

    邵元节闻讯迎出,少年正缓步走向大德显灵殿,那日在沈篱子胡同见过的丽人面带潮红,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君臣礼毕,三人隐入大德殿,只是邵元节临进大殿之际,有意无意地冲我微微一笑。

    张佐吩咐我和蒋迟带着几人留在院子里把守大门,自己带着余下众人也跟进殿中。

    见他离去,蒋迟这才轻松起来,凑到我近前笑道:“子愚,感觉如何?”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这样的好事,还是少点为妙!”

    “习惯就好了,再说他也不常出宫。”蒋迟似乎很满意我的感觉,笑道:“我说的好事,是皇上答应修缮显灵宫,并委了你我监工。”

    “太好了!”我喜动颜色:“眼看就上秋了,风干物燥,正是大兴土木的好时候。明儿我就去工部催促他们准备征调工匠,沈篱子那边也该开工了。”更高兴的是,我总算有了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来拜会邵元节了。

    “工部还是我去吧!”蒋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我不可想再和那头母老虎待在一块儿了。”

    两人商议一番后,话题便渐渐转到了显灵宫上:“我小时候来显灵宫玩,那时候才叫破败不堪呢!就像大殿的柱子,油漆早就脱落得几乎一干二净了,上面更是写满了千奇百怪的留言,我还在上面刻了一句‘蒋东山到此一游’哪!转眼不到十年光景,这里已是焕然一新,倒是往日香火极盛的普济寺却冷清了许多…”

    蒋迟望着一轮明月爬上树梢,肥胖的脸上竟露出少有的凝重,这兴衰更迭在他眼中或许更有一番深意,能体会到其中的奥妙,该是蒋家之福了。

    “听说皇上幼年随父亲进京时,曾经受过西域番僧的冷遇…”

    蒋迟点点头:“我爷爷那时是京卫指挥同知,还要受那番僧的气哪!

    一个外地藩王,那些番僧怎么会正眼相看?可笑报应来得快,几天前,皇上就说,佛是从外国传来的,跟中国人语言不同、衣服也不一样,大家为什么要信它?又说我朝历代先皇文功武治足以安邦定国,干嘛要去宠信一个西方之教?当然,皇上自然说得文绉绉的,可就是这个意思。“

    我心中一凛,皇上前一句尚是韩愈“论佛骨表”里的言语,纳与不纳当在圣裁之中;可后一句却是出自唐武宗的禁佛诏令,诏云:“我高祖、太宗以武定祸乱,以文理华夏,执此二柄,足以经邦,岂可以区区西方之教,与我抗衡哉!”

    诏书一下,立成法难,无数宝刹名寺毁于一旦,光是被迫还俗的僧尼就达二十六万之巨。

    看来皇上毁佛决心已下!

    毁佛崇道本与我毫不相干,子不语怪力乱神,事实上我对佛道两家向来都没有什么好感,可眼下武当已落入清风这个阴谋家之手,却不得不让我考虑毁佛崇道带来的后果。

    清风手握武当练家两家强兵却依然不敢太过放肆,少林乃是头功,一旦少林被毁,清风就更难约束了。

    想想嘉靖如何对待自己的伯母孝慈皇太后,就知道他的复仇之心谁也阻挡不了,毁佛已是必然,我所能做的只是让这股洪流尽可能的不波及到少林,而这进言之人,当然是邵元节最合适了。

    皇上出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月色里,他苍白的脸颊似乎多了些红润,精神也颇为兴奋,倒是那丽人神情乏倦,越发弱不禁风。

    军士们都各回轿前,少年却站在了那株奇异松柏前,饶有兴趣地看了半天,轻声诵道:“紫殿怀明主,丹丘侯羽人…”却又沈吟起来,一时无语。

    “匡时久不任,适已近知真。显灵宫等待明主多时了,而今终于等到了。”邵元节接过话头道。

    少年点点头,突然转身冲我招了招手,待我到了近前,他笑道:“听邵真人说,你一篇文章做得沈稳老成,有二甲前十的功力,今儿就考考你的诗文。”

    “邵真人过奖了,那日多有诳语唐突,真人勿怪!”

    我先致歉,心下却一阵暗叹,头也顿时大了起来。兰家一番偶遇,我既没瞒过宁馨,也未瞒过邵元节,虽然是因为自己不经意露出了许多破绽,可也实在是出糗出大了。

    而听皇上和邵元节的对和,显然是青词的一种,自己从没做过,也不知有没有什么忌讳。

    心念电转间,一阵微风吹过,那株奇异松柏枝叶摇曳,仿佛是对着少年飘然下拜,一时顿有所悟,开言道:“松柏抟阴古,蒲桃抱蔓新。此辈知圣意,俯首悟前身。”

    “好一个‘此辈知圣意’!”望着那株频频顿首的松柏,少年高兴起来:“朕赐汝名知意松!”

    回宫的路上,皇上便提起昨日的事情来,说我擅自拘禁蒋逵,有辱皇家尊严。

    我道圣上乃是圣上,蒋家乃是蒋家,不可混为一谈。又曰臣是圣上之臣,而非蒋家之臣,皇上便释然,转了话题,问起唐五经、何素素之死。

    我迟疑了一下,毕竟我现在顶着李佟的名头,张佐蒋迟知道无所谓,可这些军士…

    少年似乎看出我的心事,笑道:“石家四兄弟乃是朕的死士,不必多虑。”

    我这才打消了顾虑,简单解释了一下唐家的背景,虽然无法避开它在江湖的地位,但我还是尽力把它描绘成一个商业世家,最后道:“…唐五经素来行事乖张,违法自毙乃是意料中事。”

    “这么说,蒋逵和江湖中人有来往…”

    我故意犹豫了一下,才道:“微臣不敢枉断。不过,微臣得到消息,唐家插手珠宝生意本来业绩平平,可最近得到江南玉器顶尖高手周哲的鼎力相助,业绩大涨,遂有意向京城发展。因为京城珠宝市场几乎被积古斋垄断,唐家不得不另辟蹊径,欲与蒋家联手,故而与蒋逵结交,如此看来,蒋逵知不知道唐家的江湖身份尚在两可。”

    少年嗯了一声,赞许道:“你能持中而论,甚是难得。只是京城豪门巨贾遍地,唐家为何偏偏找蒋家议论联合事宜?”

    “听说积古斋有建昌侯的股份。”

    “张延龄?这倒很有趣啊!”少年的语气隐约带着一丝怨恨,沈吟道:“记得你媳妇殷氏的娘家就是做珠宝生意的吧,肥水不流外人田,好事就留给殷家吧!”

    “可微臣和蒋逵闹得极不愉快…”

    “跟蒋逵闹不愉快的是李佟,又与殷家何干?”少年得意地笑了起来。

    “不许笑嘛…”

    离开了蒋家,少了寄人篱下的束缚,宁馨自然比前日放开了许多,我这才知道,她在代王府里闲极无聊,偷看过几次太监和菜户的欢好,弄得她对男女情事一知半解又似是而非,不过却也学了几招少见的花式。

    魏柔虽然羞涩,可宁馨的大胆也唤起了她骨子里那股争强好胜的性子,她身子已恢复过来,自然不像破瓜时那么不堪。两女争奇斗艳,竟吸出我的精来。

    宁馨神游太虚半晌,才发现一股白浊的粘液从花瓣中缓缓流出,惊得连忙下榻盥洗,见我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更是大窘,不由嗔怪起来。

    我不禁莞尔,可骤然大亮的夜明珠光下,宁馨巍巍雪丘之上的青紫触目惊心,自己心疼起来,肚子里的邪火干嘛发泄到这个无辜少女的身上呢?虽然她也姓朱…

    “三哥,人家知道你这两天心里难受。”

    不必再在我眼前掩饰什么,宁馨天真无邪的面孔下隐藏着的那颗洞晓世情的心便清晰地摆在我面前,或许这就是藩王们赖以生存的法宝。

    时光流逝,朝代变迁,藩王们与当今圣上的血缘关系已经越来越淡,再没有敏锐的政治嗅觉,怕是只有死路一条吧!

    “娶了你们两个,惹得老天都嫉妒,才在蜜里给我加了点黄连,不过有你们,那点痛苦都算不得什么了。”我搂过细心擦拭着独角龙王的魏柔展颜笑道,而话里话外则故意把她们的思绪引向歧途,毕竟我明白,那些有违忠君之道的念头会吓坏了她们。

    七月里暑意正浓,饶是魏柔千娇百媚,可一身香汗地腻在我怀里,两人都觉得不爽利,遂唤小红等丫鬟设好浴汤,三人便钻进了浴桶里。

    魏柔内功深厚、宁馨体质特异,欢好后气力恢复得相当迅速,竹园众女中只有无瑕能与之匹敌,连萧潇玲珑都差了数筹,更遑论没有功夫在身的宝亭、武舞和素卿了。

    有了精神,宁馨率先闹起我来,魏柔也不甘人后,那浴桶本就比蒋府的小上一号,水花激荡,自然洒得一地是水。

    “好了、好了,别闹了!再闹,今晚上可就什么正事儿都甭干了。”

    我抓住宁馨探向我臀间的小手——这丫头中阉人流毒颇深,总是忍不住想试探我的底线。

    又搂住魏柔的身子,她一对玲珑玉乳正在我胳膊上蹭来蹭去,眼波柔得如春水一般,再让她蹭下去,大概只有将她就地正法了。

    “什么正事,非得今晚上去做?”

    “记得在兰家打败了你哥哥、又要帮洪七发掠你的那个老头吗?他可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倭寇余孽赫伯权。”

    “赫伯权?谁?”宁馨坐上我的大腿,一脸茫然,显然练青霓并未提及过他。

    魏柔却是微微一笑,贴近我的耳朵轻声道:“相公不必多虑,直到今天上午,赫伯权还在通达车行里。”

    “?”

    虽然我发出了疑问,可我马上就明白,定是她从我与宁馨在兰家的偶遇里发现了赫伯权的蛛丝马迹,才利用今天上午的空闲,亲自去查探了一番。

    再想到从姓名到容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白牡丹赫然出现在家中,我心里明白,解开了心结,那个心思玲珑行事如剑的魏柔又渐渐回来了。

    “好老婆,相公可真要好好谢谢你…”我吻上她炽热的樱唇,她羞涩而大胆的回应告诉我,这正是她心里想要的…

    第九章

    “王动来迟了,真人勿怪。”

    “别情说得哪里话,你那晚就来过显灵宫,如何说来迟了?”邵元节大有深意地一笑:“亏得你媳妇演了一出好戏,才让贫道识得青霞的真正身份。”

    “可晚辈却结结实实捱了一刀。”我苦笑道。

    “哦?宁馨这丫头还真舍得下手。”邵元节有些惊讶,沈吟片刻,才道:“她不太喜欢她师傅吧!”

    我点点头,这当然是原因之一,可更重要的是,宁馨同样猜到了邵元节的身份,不欲让练青霓获得强援,又想保住自己的贞洁,才下决心刺我一刀。

    “可惜。”邵元节轻轻叹息了一番:“青霞实是龙虎双修的绝佳道侣,可惜她心有旁骛。贫道虽然知道她功力精湛,却不知她竟是一派之尊。”

    人说龙虎山正一道有教令严禁弟子涉足江湖,竟是传言不虚。练青霓这等功力的女性在江湖本就寥寥无几,身为正一道治头大祭酒的邵元节竟然猜不到她的身份,想来对江湖近乎一无所知。

    他能知道我,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不时有朝中重臣提起我的名字,这才引起了他的兴趣吧!

    “真人既知练青霓乃是恒山派掌门,那知不知道她还是武当掌教清风真人的亲妹妹呢?”

    邵元节端茶的手蓦地停了下来,眼中精光一闪,那目光如雷似电,气势竟然咄咄逼人。

    俄顷,他精光倏地一敛,缓缓啜了口香茶,沈声道:“别情,武当莫非是你接掌江湖的一块心病?”

    “真人神目如电。清风雄图大略,所图非小,江湖自然是他的目标,可重塑三丰真人时代的辉煌亦是他能调度武当上下全力投入江湖争霸的先决条件。”

    我的话正击中了正一道的隐痛。太祖成祖都曾宣扬过,自己取得天下,乃是武当真武大神的阴翊,若不是当时的武当掌教张三丰自诩清高,辞官不就,恐怕还轮不到正一道教主张正常来统领江南道教。

    即便如此,太祖还是大封武当,张三丰获真人称号,其弟子邱玄清则入朝做了太常卿,风头不在正一道之下。

    只是后来继任正一道教主之位的张正常之子张宇初实乃一代天骄,不仅巩固了正一道的地位,而且用计分裂了武当,使其实力大减,这才让武当百年来再无力挑战正一道的道教领袖地位。

    然而,太祖成祖之言仿佛一把利剑一直悬在正一道的头顶,让教中首脑不敢或忘武当的威胁。我的一番话,顿时让邵元节心生警惕。

    “别情,你的意思是,青霞是有意接近贫道了?”邵元节沈吟半晌才重新开口。

    “虽然晚辈宁愿相信她是真心求道,可事实恐怕不尽然。真人可以回忆一下两人相识的过程,期间是不是充满了巧合?”

    “可她所图为何?”

    “所谓佳人独行,正是偷香窃玉之机。真人在正一道中地位尊崇,正如佳人。孤身在京,亦如独行,换做是我,也要把握此机会,小则困真人于情丝之中,大则图真人襄助于武当。当然,她也可能想利用真人来阻止晚辈接掌江湖,毕竟我是魔门中人。”

    “我正一道向来绝足江湖,不问江湖之事,恒山派亦属道家,想来应知我教教规森严。”

    “可贵教难道连朝政都不关心吗?晚辈接掌江湖,绝非江湖之事那么简单,真人明知其中利害,何必欺我?”我虽然还是含笑而语,可言辞却渐渐锋利起来。

    “谁说别情可欺?”邵元节微微一笑便化解了我的攻势:“不错,贫道不仅给皇上看了别情的文章,而且对你接掌江湖投了赞成票。

    所谓言为心声,你那篇策论说,‘天下惟至粗之物于磨炼为宜耳,乃君子至精之用,若不惜以治至粗之法治之,心体以磨而益净,故无稍玷之神明,性分以磨而益莹,故无不发之光彩’,颇得我教龙虎双修的精义,想来你接掌江湖,于我教有利。“

    怎么会是这样?!我的老天爷,他究竟把天下至粗之物当作什么了?!

    虽然早猜到邵元节赞同我出掌江湖,只是听到如此匪夷所思的理由,我还是不免露出愕然的表情。

    “青霞心中是有一段魔障无法除去,不过该与别情你无关,你进京之事,寻常大臣都不知晓,她如何能知?此番接近贫道,想来是为她哥哥出力的可能性为大。”

    我心道,你邵元节的身份又有几人知晓,练青霓不一样找上你了吗?

    不过,我却没有纠正他的想法:“真人既知她的企图,想来清风再弄不出什么花样来,不过,晚辈还有一事相求。”

    “皇上有道家慧根,自是道门之幸,而道门一洗先皇时的晦气想必指日可待。然而,毁佛一事,过犹不及,沙门经历数次法难,都是毁而复兴,破而后立。而复兴之后,带给道门的却是重重劫难,譬如会昌法难,唐武宗毁寺院四千有余,还俗僧尼二十六万之巨,禁佛不可谓不彻底,可宣宗一继位,佛寺即复,刘玄清、赵归真等十数道家真人命归黄泉,前事可鉴啊!”

    我缓了口气,续道:“故而晚辈以为,虽然佛教乃夷狄之教,理当严禁,可手段需缓。”

    邵元节点点头:“贫道亦正有此忧。只是,皇上外柔而内刚,又是性情中人…”他停下话来,不再说下去了。

    我当然明白,邵元节的话就是刚愎自用、睚眦必报的另一种说法:“这正是晚辈要恳求真人之处。禁佛大势所趋,不可避免,但保全其中一二,真人应有此能力。江湖中素有少林武当之称,武当势大,唯少林可以抗衡,一旦少林被毁,武当更难以驾驭,对晚辈掌控江湖极是不利。而且,武当一旦在江湖上没了对手,它的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正一道呢?”

    等蒋迟带着工部营缮司营缮所的一个吴姓所丞来到显灵宫的时候,我已经在和显灵宫提点孙玄清品茗论道了。

    四人很快商议好了大致的修缮方案,因为七月十五乃是道教的重要节日中元节,开工日期便定在了七月十七。

    那个吴所丞似乎是吃了蒋迟的贿赂,将简简单单的一个工程说得重要无比,孙玄清自然爱听,而我和蒋迟则会心一笑。

    随后便按工部掌握的花名册发了调签,我不经意地一问,才赫然发现,征调的大工匠当中,竟然有相当一部分是从桂萼监工的献皇帝祀庙工程中抽调过来的。

    “这可不行!”我偷偷拉过蒋迟小声道:“祀庙工程本就被工部户部拖来拖去误了许多工期,这些人再被调走,我姑夫怎么向皇上交待?”

    蒋迟一怔,随即恍然大悟道:“我说这帮丫的怎么这般好说话,原来是想让咱们自个儿人打自个儿人呀!”又说难怪离开工还有好几天,吴所丞就迫不及待地要把人手都从祀庙那里调过来。

    蒋迟是蒋太后亲侄,和桂萼自然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不甘心被人愚弄,转身就想立刻找吴所丞算帐,却被我拦下。

    “东山,你这一闹,怕是连显灵宫的工程也扯上皮了!人手都调来也好,不光是祀庙工程的人手,其他工程不也抽调了不少人吗?既然人到了咱们手里,怎么用可就是咱们说的算了!”

    我瞥了吴所丞一眼:“让这厮在家歇上十天半个月的想来不是难事吧?咱们就把人手一分为二,一部在这里悠着干,另一部白天在沈篱子,晚上去祀庙,我让姑夫给工匠们加点工钱,咱们这边再补贴一点,这么多人手,祀庙那边的进度非但拉不下,连原来耽误的工期怕是都能赶回来,我这回要玩死工部户部这群王八蛋!”

    蒋迟兴奋得嘿嘿笑了起来,我说桂萼眼下还不知道我李佟这个身份,与他协调的事儿就拜托蒋迟了,他一口应了下来。

    工部调签果然十分有效,人手很快聚集起来,可五十多个大工匠听说自己要干的只是砌墙、抹灰、铺路这等小工力工才干的活儿,又要白白空闲好几天,俱都鼓噪起来,却被吴所丞弹压下来,又说这几日工钱照发,大家虽有怨气,也只能忍了。

    等蒋迟拉着吴所丞花天酒地去了,我才把计划告诉这些工匠们。先是推崇了一番他们的技术,讲述了一番当今圣上如何爱戴自己的父母,修建献皇帝的祀庙是多么的重要;又说沈篱子胡同乃是蒋家新要开发的地产,蒋家是皇上的娘家,为蒋家效劳,就是为皇上效劳;最后自然是亮出自己的锦衣身份,要求他们把嘴巴都管牢了,否则,诏狱伺候!

    这样的事情,大工匠们经历的多了,自然见怪不怪。何况,自己不用做小工了,工钱还可能长上一成两成的,何乐而不为?于是大家都点头称是。

    推举了两个临时主事的,在他们的指点下将工匠们分了工,各工种也推举了管事之人,又招来五十小工力工点拨一番,显灵宫这边的工程就专等十七日开工了。

    带着各工种管事的去沈篱子胡同,其他人则约好了明日在胡同口相见。这一部领头的公输起听了我的设想之后,捻着山羊胡子沈吟道:“沈篱子长约六十丈,按照大人的设想,大约可建两座大四合院和四座中四合院,如果用材也依大人提议,大四合院每座所需银两约在八千两左右,中四合院则需六千两,这六幢宅子建起来,就要四万两银子哩!”

    “公输,钱你不必多虑,蒋家和我还没把四万两银子放在眼里,材料用度我会用现银支付,你只要关心质量和进度。不过,钱多也不能当冤大头,谁要敢在材料价格上跟我玩花样,我要他的人头!”

    心里却暗自感激我的老泰山萧别离,没有他雪中送炭的十万两银子,我怕是只有向宁师姐告贷了。

    “大人放心,小老儿也不敢坏了公输家的名头啊!”公输起的脸上同样流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安排妥当,我不由松了口气。沈篱子这边自有蒋云竹派人来照看,我和蒋迟只需照顾好显灵宫不出纰漏,一切就算万事大吉。

    坐在刑部档案库房宽大古旧的桌子后面,我独自一人品味着一份难得的宁静。从遇到宁馨、充耀兄妹开始,事情就接二连三地发生,让我都有些应接不暇,此刻总算找到了一点安定的感觉。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男人一生中的两大得意之事在短短几天里我又重新体会了一遍,虽然形式或有不同,可快感却无二致。

    大权在手江湖我有的豪情快意,魏柔、宁馨破瓜的娇羞颤栗,回想起来,都会让我忍不住偷偷笑出声来。

    可云仙、何素素的死也同样提醒我,前路崎岖,没有强大的实力,没有如临深渊的戒备之心,我一样可能瞬间成为京城里的匆匆过客。

    “该着手处理赫伯权了。”

    李佟这个化身已经开始深入人心,沈篱子购地、宁馨夫婿、云仙被杀以及拘捕蒋逵等一连串的事件够众人回味一段时间,暂时不必再为他而东奔西走了。

    除了与白澜交接之外,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利用我在京城接近中枢的机会对付丁聪一党和宗设余孽。

    我望了一眼桌上摆得满满的档案,那里面竟有快马堂的资料,虽然不够详细,可也聊胜于无。

    快马堂是赫伯权一手建立的,他的本家兄弟在广宁马市做一小官,与负责和蒙古人交易马匹的卫所军官相熟,每年在为大明军队选购马匹的同时,给他留出百十来匹好马。

    蒙古马少见于江南,把马贩过江,扣去各种费用,每匹马几乎有一倍的利润,故而年景好的时候,快马堂一年能有三四千两的纯利,差一点也有两千两,十几年下来,赫伯权着实是个不大不小的富翁,怪不得江湖把快马堂当作中小门派发家致富的典范。

    这些资料,李岐山大多都不知晓,虽然他当过几天快马堂的总管。

    记得李岐山说过,去年一年,快马堂除了与大江盟的那一笔四十匹战马的交易之外,一笔生意也没做,而大江盟的那笔生意则完全是赫伯权亲自去谈的,内幕无人知晓。

    李岐山虽然精明,可也不可能想到赫伯权日后将成为一个相当重要的人物,否则,他必定使出浑身解数来搞到快马堂的帐簿。

    然而眼下,我只能猜测赫伯权到底是通过什么途径把马卖给了宗设,这中间是不是大江盟在穿针引线?

    抓到赫伯权应该就能知晓这一切,可惜皇帝把对付他的任务交给了刑部,是为让我安心在这昏暗的屋子里探索江湖的奥秘,还是想从赫伯权嘴里印证一下倭贼的灭亡经过呢?

    我不得而知,不过,我知道我不能轻举妄动,在陆眉公正式向我求援之前,我只能在暗中监视赫伯权,以防他重新消失在茫茫的人海里。

    “佩服佩服,你还真能坐得住啊!”

    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山了,蒋迟突然出现。可我恶作剧地掐着嗓子喊了一声啊呀,蒋迟竟然吓得一哆嗦,扭头就跑,等听到我的哈哈笑声,他才明白过来,气急败坏地冲进库房。

    “你丫变态啊!好好的装什么女人!”他忿忿地道:“妈的,我早晚得叫你们公母折腾死!”

    “我只是想证明一下,我是不是还有演戏的天分,毕竟我现在一人扮演两个角色,很吃重哩!”好在王动需要保持低调,又有宁馨相助,否则,我真不敢想像会出什么乱子。

    蒋迟颇有同感:“别说你累,我看着都累。”他抹了把汗,道:“先不说你,方才路过前军府,正碰上白澜被一帮子人围着,说要请他去百花楼。那些人也不想想,就宜伦那脾气,别说百花楼了,就算是一品楼,回去晚了都要吃闭门羹,说起来,比我还不如哪!”

    提起白澜,我不禁一阵苦笑,获封这五天里,他始终忙着应酬宾客,看样子怎么还得五七天才能消停下来,可自己的时间却耽搁不起。

    脑海中闪过宁白儿无意中流露出来的幽怨眼神,我暗自生愁,竹园里的女子会不会也是一腔幽怨呢?

    正说话间,却见陆眉公气冲冲地走进来,把一本手卷往桌上一扔,怒道:“气死老子了!惹火了老子,老子不干了!”

    我和蒋迟面面相觑,忙问出了什么事儿,陆眉公道:“咱前几日不是说要监视廖喜么?今儿下午尚书大人回来了,我去请示,不料却挨了一顿训斥,说我不该道听涂说,捕风捉影。虽然准了我的提议,却把我属下的几个人都抽调走了,说是什么中元节快到了,皇上皇太后可能去几大宫观乞福,要加强保卫。奶奶的,我一光杆司令,如何监视得了廖喜?”

    虽说皇上出行大多是锦衣护卫,可有大的节日,刑部通常会配合顺天府及锦衣卫做好防范工作。

    陆眉公手下的几员干将都曾受过他的点拨,在刑部赫赫有名,赵鉴临时把他们抽调出去来加强保卫的力量,根本无可厚非,大概是陆眉公挨了训,心里别扭,就觉得赵鉴此举乃是针对他个人而来的。

    心中虽憾,可报复廖喜毕竟只是我一己之私,便劝慰了陆眉公一番,说赫伯权才是主要目标,廖喜且放一放也无碍,反正他也不会跑了。

    蒋迟则说晚上要请陆眉公出去喝酒玩女人散心,随即晃着脑袋,嘴里喃喃自语,带出一长串酒楼妓寮的名字,想来是在琢磨今晚的去处。

    陆眉公哭笑不得,趁他不注意,赶紧溜走了;我也不等他拿定主意,忙道:“东山,今儿晚上恕不奉陪了,不然,我的下场比白澜好不了多少!”

    “你丫净他妈的装熊。”不过,他总算体谅我眷恋新家的心情,又见陆眉公没了踪影,便说改日定让我醉死在百花楼、翠云阁,倒看看宁馨如何整治我。

    和蒋迟在刑部门口道别,踏着晚霞归家。没走多远,就觉得似乎有人在跟踪我,虽然跟踪的技术相当拙劣,可惊人的身法却弥补了技术的不足。

    我心中忽地一动,站定身形,缓缓转过身来,不理会周遭人诧异的目光,对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朗声道:“高先生、齐兄,别来无恙?”

    第十章

    “这就是动少的家?”

    “是简陋点,不过那四个俏丫鬟就足以让动少露馅儿了。”

    齐小天凤目中露出一丝狐疑,高君侯却是一语道破天机,而我的目光则落在了两人身后。

    “见过王大人。”

    随着黄莺出谷般的声音飘然下拜的是一个双十年华的绝色少女,不说她明眸皓齿、容光四射,竟有倾国倾城之貌。难得的是她这翩翩一拜,气定神闲、从容不迫,颇有大家之气,绝不带一丝草莽气息,倒像是世家门阀训练出来的大家闺秀一般。

    只是她眉目隐匿风情,虽然还梳着双丫髻,可显然已不是处子之身了。

    看这少女的穿着打扮绝非婢侍之辈,而高君侯心系青襟,行事颇尊孔孟之道,想来不太可能是他的女人,心思一动,郑重还了一礼,笑道:“大人二字太生分了,我和齐兄是打出来的交情,嫂夫人叫我名字即可。”

    “动少好眼力!”

    齐小天爽朗地笑了起来,可他眼中倏然闪过的一丝痛苦却没能逃过我的眼睛,我心下顿时恍然大悟。

    经历了诸多事情,尤其是大江盟接管了宋廷之名下生意之后,我和大江盟之间的关系已经极其微妙。

    不管大江盟之前是不是曾经千方百计阻挠我接掌江湖,可眼下既然大局已定,无论它心里愿不愿意,都需要示好于我,否则,立陷我和慕容世家的联手夹击之下,就算大江盟真要对付我,那也是击败慕容世家之后的事情了。

    如此一来,身为少盟主的齐小天不得不为本盟的利益做出妥协的姿态,慧剑斩情丝而放弃追求魏柔了。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未婚妻练无双。”

    “练姑娘?呵呵,齐兄,你才是真人不露相啊!”我吃惊地赞道,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了少女身上。

    她…就是名人录及绝色谱中最神秘的人物练无双?她…怎么会是练无双?!

    不是说少女不够美丽,事实上她的容貌绝不输于竹园众女,而她空谷幽兰般的容颜也和练青霓有着三分相似,可她的骤然现身却让我觉得突兀得近乎没有道理。

    记得从萧潇嘴里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开始,练无双三个字就变成了神秘的代言人,虽然大家都知道,她是一个国色天香的绝色少女,又身怀不俗武功,可极少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甚至连总掌江湖的白澜都只是见过童年时代的她。

    按照我的推断,练无双如此神秘,大概是像隐湖那些神秘弟子一样,成为练家和亲的工具而嫁入豪门了,可嫁给齐小天…?

    我真是一头雾水,练家与大江盟之间有宫难齐萝的姻亲关系、有齐放练青霓二十年的恋情,练家还有必要非投下如此大的本钱吗?

    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她的右手,虎口隐约可见细小的茧子,想来是练剑留下的痕迹,只是感觉她的内息,却与名人录第五十二名应具有的实力还有一段距离。

    “什么时候喝你的喜酒?”把满心疑虑压在心底,我笑问齐小天,他却目光灼灼地望着我道:“匈奴不灭,何以为家?”

    “齐兄,你可真够坦白的了!”

    我不禁气乐了,就算慕容千秋和我熟得可以赤裸坦诚相见,也没有说过如此露骨的话语。可转念一想,大江盟和慕容世家本就斗得你死我活,齐小天不过是说出了心里话而已,只是传达出如此强硬的信息,却和他带着练无双一道来访的良苦用心背道而驰。

    “动少,不是我坦白,而是因为这是大江盟数千弟兄的共同心声啊,我岂敢隐瞒!”

    “所谓和光同尘,其乐融融。大家都在江湖上讨生活,为何要杀得血流成河,方肯罢手?”

    心中暗骂齐小天狂妄,竟然用几千武夫来威胁我,脸上却是笑容可掬:“当然,慕容贪鄙好色、行事毒辣,非白道族类,大江盟看不过眼,自不奇怪。可慕容对江北武林,却也颇多贡献,江北罪案率就不比江南来得高嘛!何况,南人北人性格迥异,南人讲究以理服人,以德治人;而北人则是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快意恩仇,所谓橘移江北而为枳,大江盟的那一套拿到江北不见得就适用啊!”

    有练无双在,我自然不能轻易表露我的态度。不过看几人的表情,显然是不认同我的观点,再说下去,很可能引发激烈的争论。

    “王兄,”冷场片刻,练无双出人意料地接过话题:“小天他曾和我说过,您是淫贼中的君子,君子中的淫贼。既是君子,则淫亦有道,小天他就一直感谢您,说您在苏州的时候,并没有因为和慕容是多年的朋友而有所偏颇,相反却是一视同仁。”

    练无双从容道出“淫贼”二字,竟没有丝毫扭捏,让我不由另眼相看:“淫贼中的君子,君子中的淫贼,弟妹只说了一半,是怕那另一半与慕容相近,对你相公不利吗?”我微微一笑:“一入江湖,身不由己;一入官场,同样身不由己,自然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行事。否则,唐棠我所欲也,魏柔我所欲也,慕容玉我所欲也,弟妹亦我所欲也,岂不天下大乱?”

    练无双这才露出小女儿姿态,倒是齐小天知道我对有夫之妇没有兴趣,闻言开玩笑道:“动少,你是不是又想让我割爱呀?”

    “得了,君子不夺他人之美。何况,我现在要修心养性了。不瞒你说,前两日慕容托萧别离送来两个绝色胡姬,都被我回绝了。”

    齐练两人不由对视了一眼,高君侯却正色道:“王大人拒绝的好!

    大人自幼饱读圣贤之书,心中自有正邪之分。至于一入江湖官场身不由己,俱系托词。子曰,‘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在苏州,大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自当默处,隐而不发;可现在身处枢机,当出则出,该语则语,匡扶正道,扫灭佞邪,这才是江湖之幸啊!“

    见面伊始,高君侯就刻意低调,放手让齐小天来主导谈话的内容,似乎他此番来京只是为了彰显大江盟对我的敬意。

    可不知何故,他说着说着,竟然少有的慷慨激昂起来,就连说话的语气,都似乎带着教训后辈的味道,齐小天不由尴尬地冲我笑了一笑。

    在龙潭镇白澜组织的新一代武林高手联谊会上,我已经知道齐小天并没有读过多少书,高君侯一番之乎者也,恐怕他只能听懂字面上的意思。

    出、处、默、语,君子之道,这是孔圣人在易经系辞里的至理名言,不该说的时候,一个屁都不能放;该出手的时候,虽千万人吾往矣!

    高君侯似乎是说,眼下时机到了,是该我澄清江湖的时候了。可再听下句“动少身处枢机”,却不由让我生疑起来。

    大江盟能到刑部来找我,想来是得到了我履新的消息,虽说消息并没有控制传播,可通常六部一个司的员外郎还不至于引起官场的轰动,眼下在京城,王动远不如李佟显眼,毕竟我和蒋逵合演的一出好戏更容易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齐小天等人在路上得到消息的可能性又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那么,大江盟自然是在京城有相当通畅的消息管道了,高君侯的话即是明证。

    谁传递的消息呢?是丁聪在京的同党,还是另有其人?

    只是以我的资历,还暂时谈不上什么“身处枢机”,倒是在同一篇系辞里,提到了君子之枢机。

    传曰:“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可不慎乎?”说君子言行,足以惊天动地,不可不慎!与他前面一段话,竟是大有矛盾之处。

    我不禁想起老泰山萧别离曾经说过的话,当初镇江之战,高君侯似乎隐藏了自己的实力。离别山庄加入慕容世家动机不纯,莫非他排帮加入大江盟也是心怀鬼胎?

    高君侯,你究竟使的什么心机呢?入云龙,是不是一条见首不见尾的神龙呢?

    镇江一战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痕迹,伤愈后的他几乎和去年杭州相见时别无二致,那不经意在眼中闪过的精光依旧锐利无比,只是鬓间多了几缕白发,毕竟这一年的江湖实在是多事之秋啊!

    “高先生说得不无道理,不过江湖之大,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了解,大江盟十几年都等了,难道就心急得连几个月都等不了吗?”

    “宁馨儿,你知道练无双吗?”

    与老丈人萧别离带回给慕容的消息一样,我向齐小天下了京都禁武令,三个月内,严禁江湖中人无事来京,否则我不讲江湖情面,以阴谋叛逆论处。

    来京人员,如有胆敢跟踪我的,以行刺朝廷命官论处,我当即格杀勿论。中秋重阳几大节日相继而至,蒋太后的生日也很快就到了,而我扮演双重身份本就吃力,再来些江湖人整日里的打扰我,我就更吃不消了。

    高齐很知趣,只是简单解释了接手霁月斋的事情,表明与宋廷之毫不相干,两家只是单纯的买卖关系之后,并没有提起将霁月斋苏州号转让给殷家的动议,就和萧别离一样,连夜离开了京城。

    正因如此,我才能有机会抚着宁馨的香肩,看刚刚出浴的她对着铜镜梳妆打扮。

    “练无双,我知道呀,她是师傅的侄女,我还见过她哪!”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却得到了出人意料的回答,便急忙追问起来。宁馨不明就里,自然满脸迷惑,魏柔却偷偷嗔了我一眼。

    “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人家年纪小,同来的几个人又都穿着道服,戴着道冠,也记不得她的长相了。”宁馨回忆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想起来练无双的模样,不过总算记起了她们来代王府的目的:“好像是因为嫂子她喜欢弹琴,而练无双精通琴技,才来指点我嫂子的。也就两三个月的时间,以后就再没来过了。”

    说着,她拉住魏柔嬉笑道:“姐姐,那天我在百花楼说的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你的琴技当真好得很,我嫂子也只是和你差不多而已。”

    宁馨心思聪慧不亚于魏柔,人情世故甚有过焉,知道我不喜欢她吃醋,近来就绝不在我眼皮底下争宠,可却想尽办法要压魏柔一头,这两日,竟开始和魏柔学琴了。她本就有点底子,两天下来,原来荒废生疏的手法也渐渐熟练起来。

    我心中却一怔,竟不期然地想起魏柔的琴技师傅孙妙来了。宁馨为了避免争执,她方才的话反而当不得真,所以她嫂子的琴技定是高于魏柔。

    而眼下魏柔的琴技已是大为可观,那么练无双能指导宁馨的嫂子,她就算不是孙妙那种级数的人物,恐怕也相差无几。

    这真是出人意料啊!

    练无双的琴技自有师承。师傅琴棋书画样样皆工,曾纵论当代著名琴师,印象中北地里能与孙妙比肩的没有几个。若有必要,这未尝不是调查练无双的一条途径。

    只是想起练无双的大家风范,我心中不免微微有些遗憾,她,竟是江湖绝色谱上罕有的文武双全!齐小天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算有所得了。

    可…练家怎么不派她来勾引我呢?是清风过于自负,认为我无足轻重;还是觉得无法用美色拴住我,不愿白白搭上一张王牌?

    “三哥,你见到练无双了?她…是不是很美?”宁馨画完最后一笔,尾指指甲已染成了豆蔻颜色,愈发显得纤长手指白嫩可人,剪水秋瞳送来娇嗔眼波,说不出的狐媚动人。

    “妹妹画儿一般的人物,吃这干醋作甚?小心酸死你!”魏柔一旁明着劝宁馨,暗里却狠狠掐了我一把,想来方才自己有些遗憾失落的眼神被她捉了个正着。

    “吓,不得了,姐妹同心,其利断金啊!”我嬉笑道,顺手搂过魏宁二女:“媳妇的话自然是千真万确,练无双再美,也比不上你们姐妹!”

    这绝非诳语。浴后的两女只披了件纱衣,衣下再无丝缕,雪白胴体若隐若现,极是诱人。只是女儿脂香中隐隐藏着一丝奇异的香气,像是母兽发情的气息。

    魏柔还是宁馨?

    宽大的碧纱厨里,赤裸的三人纠缠到了一处。魏柔跨坐在我腰上,纤弱的身子似乎被独角龙王挑了起来,几乎是靠我扶在她腰间的双手,龙王才没刺穿她的花房。清腻的花蜜因为龙王来回的肆虐,已经成了狼藉的白浊。

    宁馨却像是美人犬一般跪在我的头顶,雪丘在我脸上蹭来蹭去,更不时把那对诱人的红莓送进我嘴里。

    雪股间,一朵丰腻粉嫩的牡丹绽放开来,清澈的露珠带着晶莹剔透的丝线缓缓从花瓣上滴落下来,一滴,两滴…

    第十九集

    第一章

    “好大的雨啊!”

    从半夜开始就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小雨在清晨终于演变成了京城入夏以来的第二场豪雨,大雨给人们带来凉快清爽的同时,也把人们都变成晚起的懒虫。

    “相公,今儿就别去刑部了。”怀中纤弱的美人儿慵懒道。另一侧,一具丰满娇躯紧贴著我,巍巍雪丘压著我的臂膀,似乎也是不想让我起身。

    “我倒真想偷一天懒。”心中暗叹一回,李佟是个落第举子、恶少无赖,在锦衣卫又没有具体的差事可做,自然可以赖在床上和心爱的女人欢好,可我眼下正重塑王动稳重诚实的形象,锦衣卫可以不去,刑部却一天也少不得。

    脱出藕臂粉腿的胭脂阵,嘱咐两女多睡一会儿,自己顺著抄手游廊来到前院。

    路过东厢房的时候,屋子正传来何雯、何霏的读书声,姐妹俩毕竟年幼,还不太懂得生离死别的痛苦,对她们来说,母亲似乎只是出了一趟远门,而新拜的义父对她们又是疼爱有加,于是笑容已经重新爬上了她们的小脸。

    倒是白牡丹看惯世间冷暖,对这一对身世可怜的姐妹极是怜惜,要求也极为严格,这几日每天早早就把姐妹俩叫起教她们读书写字。

    万金夫妻早已备好了饭菜,夫妻俩把新购的宅子让给了儿子,两人则乾脆住进了外院。万金圆滑、万氏谨慎,一里一外伺候得相当得体。

    “老爷您真热心公事。”听我要出门,万金献媚道,又问我要不要传轿,我摆了摆手,他马上叫丫鬟送来了衣、斗笠与油伞。

    大雨如幕,割断了视线,口袋胡同越发显得深邃幽长,平常就很少见到人影的巷子里似乎只有我一个人踽踽独行,骤然见到一个与我同样打扮的行人擦肩而过,我不由好奇地回头望了一眼。

    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望著很快消失在雨雾中的强壮背影,我心中隐约升起一丝熟悉的感觉,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这人是谁?

    我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却不期然想起了萧潇:“要是她在就好了。”

    几乎形影不离的七年里,她那一双过目不忘的神眼彷佛就像是我自己的眼睛。依赖她惯了,久而久之,虽然自己功力日精,六识也日益敏锐,可这记人记事的本事却不见如何长进了。

    回头跟过去,一直跟到了巷底,见那人敲起了对面唐家的大门,方敲了两下,老管家就开门来,汉子闪身进了宅子。

    “原来是唐家的客人。”我释然。这么大的雨,敲门声很容易湮没在风雨中,老管家这么快开门,显然汉子的来访是早就约好了的。

    反身朝巷口走去,却突然想起蒋迟在唐家说过的一句话来,心中蓦地一动,京城富商多如牛毛,蒋迟没听说过唐勉一点都不奇怪,可现在回想起来,他的神情似乎有点不太自然,可当时自己却忽略了。

    “得到魏柔与宁馨,就算是我,都不免有些得意忘形啊!”明白了症结所在,我心底自嘲一笑:“让蒋迟小看就小看吧,权当是晃点了他一回。”

    可这个唐勉有什么毛病,惹得蒋迟生疑,自己倒要好好查上一查了。

    刑部冷清得几乎见不到人影。为了后天的中元节,尚书赵鉴下令配合顺天府对京城及其周边贼盗进行一次拉网式的搜捕,一半人手被临时抽调出去,剩下的见到这等天气也都各找理由回家去了,倒是蒋迟很意外地出现在了档案库房。

    “别情,你说今儿这雨能不能再冲毁他一两条胡同?”

    “就算冲毁了,恐怕地也买不成,东山你信不信,眼下顺天府八成已经有人在那儿坐镇了,买卖契约恐怕没那么容易通过哩!”

    “你是说…张延龄?”蒋迟小圆眼睛一眯,冷笑道:“这厮倒是真能干出这等损人不利己的缺德事儿哪!”

    不知是蒋迟业已发觉我知晓他大智若愚的真面目,还是有心示好于我,他现在很少故意在我面前装出一副迟笨的模样,相反,却不时让我领教他的机智与敏捷。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到了顺天府,我才知道,蒋迟远比我了解对手。我本以为会遇到张延龄的手下,不想竟真是他亲自坐镇。

    不过,在我心中,他早因为张后的缘故而被皇上私下判了死罪,眼下的风光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虽然我很希望他能坚持上三年五载,好替我分散蒋家的注意力,直到我羽翼丰满为止,可看他飞扬跋扈浑不知死活的模样,我心里清楚,对他抱太大的希望,最终吃亏的可就是自己了。

    好在我来顺天府的目的并不是想结交这位建昌侯,而他也不知道我其实就是收购沈篱子胡同的李佟。我只是给他见过礼,便藉口参观府衙,在衙中四处走动开来。

    府衙和刑部一样,也见不到几个人影,而留守的官吏大都是些无品轶的书办,见我穿著从五品的官服,弄不清楚我的身份,也不敢擅加阻拦。

    待行到西厢一处屋子前,正欲推门而入,门却突然大开,里面匆匆走出一人,看也没看,就急著把手中油伞一伸,正撞在我的伞上。

    “谁他妈的…”那人刚骂了个头,却突然看见了我胸前的补子,下面的话顿时咽了回去,油伞一抬,露出一张圆滚滚富态的脸,却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官吏,正讪讪笑道:“下官鲁莽…”

    “不必拘礼,你是顺天府的通判还是推官?”见他胸前补子上绣著鹭鸶,我打断他的话问道,心想总算遇到个管事的人了。

    “下官顺天府推官郭槐,槐树的槐。”

    “巧得很,我正要找你,本官刑部浙江司员外郎王动。”

    郭槐闻言,脸上倏地闪过一丝讶色,旋即迷惑道:“大人找我?”

    这人竟然听过我的名头?他脸上的些微变化没能逃过我的眼睛,心头微微一动,这人姓郭,莫非就是廖喜在一品楼上提到过的那个郭大人?

    “本官要调阅顺天府的户籍册子,请郭大人配合。”

    郭槐只略微犹豫了一下,便颇为热情地领著我进了府衙库房。

    顺天府近二十万户居民的户籍几乎装满了两个大库房,唐姓虽小,也足足有千馀户,等从厚厚的帐册堆中找到唐姓的那一本,看到上面沾满了灰尘,纸张都有些发黄了,我暗叹一声,户部十年一稽核户口,看这帐册的样子,没有十年,也该有七八年了,好在唐勉的户籍资料还在。

    正德九年自杭州迁入京城…杭州盛产茶叶,茶商是出了不少,不过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却背井离乡,迁地而居,为了赚钱至于吗?

    一妻三妾,两子三女…嘿,这老哥也是个风流人物。居口袋胡同,开茶号“忘忧斋”…沦落到卖屋的境地,想来生意做得不那么顺利。

    “…他家的茶还真是上品哪!”

    虽然档案上的一切一切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了,但我还是仔细回忆著当时的情景,等想起那满齿留香的上等西湖龙井,疑心就去了大半,内心却暗自感慨起来,茶虽是好茶,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宋廷之那般高超的生意手段,可惜了宋廷之…想到宋,我便找来宋姓的册子,却偏偏没找到他的名字;又去查看赫伯权化身白曲的资料,也是一无所获。我不禁沈吟起来,赫伯权动用的化身可能是在户籍普查之后才开始伪造的,可记得宋廷之当初告诉过我他是落籍京都,莫非那时候他已经开始编造谎言了不成?

    有心再查洪七发的资料,眼角馀光却见郭槐不时留意著我的举动,怕他与廖喜关系密切,只好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又假意翻看了几个我根本不认得的人的档案,才离开了库房。

    大堂上,蒋迟和张延龄有说有笑,嗅不出一丝火药气,见我进来,蒋迟笑著和张延龄告辞。

    等走远了,他才狠狠地吐了一口吐,冷笑道:“妈的,这厮当著我的面都敢非议我姑姑,和旁人还不知道说些什么难听的话哪!等皇上根基稳固了,不把他凌迟了,我他妈的不姓蒋!”

    他站定了,指著大街对面一处气派非凡的商号道:“别情,看见没,那就是积古斋的总号,据说是与宝大祥、霁月斋三足鼎立的珠宝业巨擎,而张家兄弟少说有它三成的股份,皇上既然有话,那咱就先弄垮它出口恶气。”

    我苦笑一声道:“东山,宝大祥或许在南方可以和积古斋一较短长,甚至还能压它一头,可在直隶、山东、山西、河南这四省,积古斋一号独大已久,分号遍布商业要津,想打倒它绝非易事!何况,我看蒋逵又特不顺眼,殷家换做与你合作,我信心或许还足一些。”

    “我家又没那么多钱。”

    听蒋迟解释了一番,我才明白,蒋家三兄弟里,蒋迟父亲蒋云梅最为方正,也是最穷的一个,他两个哥哥的家产则不相上下,俱是富甲一方。

    不过,蒋云竹只生了一个女儿,女婿充耀虽贵为王爵,却要守著祖训,不得擅离封地,故而派不上用场,殷家合作的对象自然非蒋云松不可,在他膝下三子中,也只有蒋逵最洛uX适。

    “怪不得你急著赚钱。”我随口笑他一句,心里却明白,蒋云梅之穷,只是相对于他两个哥哥而言,看蒋迟的行事排场,他家的财力恐怕不在竹园之下,足以与宝大祥联手进军京城珠宝业了。

    只是皇上对自己的几个表兄不能太过厚此薄彼,已经委以蒋迟重任,不好再让他出头,恰巧蒋逵又与我大有龌龊,给他这样差事,正是一举数得。

    “东山,能弄垮积古斋,我当然高兴,只是我向来不插手宝大祥的事务,加之掺和进了蒋逵,我更是不便介入。你是蒋家少一辈中的老大,殷家只好拜托你多照顾了。”

    先给蒋迟送上一顶高帽,我续道:“要说赚钱,门道多得很,别的不说,单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可都是生意经,比如茶…”

    “说起茶来,我可是个大行家。”蒋迟颜色稍霁,接过话头得意道:“京城流行十来种茶,其中的雅州雷鸣和苏州天池就是我开了风气之先,前几日在唐勉家喝的茶好吧,告诉你,那就是雅州雷鸣…”

    我插言道,那天喝的不是西湖龙井吗?

    蒋迟解释了一番,说两者相近,只有极其细微差别,不是此道高手,绝难分辨出来,可说到后来他却沈吟起来,半晌才道:“能在口袋胡同建起两处豪宅,这个唐勉该是茶商里有名的人物,可他的名字我却偏偏没有一点印象。”

    “总有人行事低调,就像现在的王动。”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打定了拜访唐勉的主意,两人在大雨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刑部。

    见乌黑厚重的云层没有消散的迹象,蒋迟边走边苦著脸问:“别情,这鬼天气凉快倒是凉快,可干点什么好?”

    “雨天梦高唐,雪夜读禁书,这天气,最适合搂著小娘睡觉了。可惜,东山你想一辈子快活,就得先忍这一个月了。”

    “知道知道,巫山云雨是肯定不行了,睡个午觉总该可以吧!”蒋迟淫笑道。

    蒋迟非要我陪他,倒像是怕我一闲下来会作些让他担忧的事情似的,我只好答应下来。

    在刑部挨到中午,因为本尊王动不能陪蒋迟去那烟花之地,约好了见面的地点,我就先回了马宁子胡同的家——方献夫给它取了个名字,却是唤做隐庐。

    换了装束,待了好一会儿,见无人留意,才悄悄出了门,很快消失在了雨幕中。

    “…三个月后,京城都该下雪了吧!”

    想想这做贼似的日子还要熬许多天,我暗自叹息。好在隐庐东侧隔壁一连两户宅子已经托星宗宁师姐高价购置下来,等把秘道和密室挖好,就可藉此隐匿行踪了。

    本来想顺便去宁府探望一下师姐,却远远看见白澜自轿子上下来,大概是大雨天没了应酬,正好来抚慰师姐的相思。

    记起初见白澜时他何等潇洒倜傥,等回京之后,却变了一个人似的,心中不免一阵黯然,想来竹园里的女子见到我眼前这副模样,也会生出一肚子的感慨来吧!

    “子愚,子愚…”

    从缨子胡同拐进粉子胡同,方欲东行去与百花楼齐名的翠云阁,却听有人唤我,转身一看,只见蒋迟的大脑袋正从兰家茶食铺子的窗格子里探出来,胖手乱挥冲我直喊道:“子愚,你怎么从缨子胡同那边过来了?兰丫头到胡同东头堵你去了。”

    不等兰丫头她爹出来叫她,我已经快步朝东行去。在胡同口那儿,隐约可见一素衣婀娜少女撑著油伞,正翘首向南张望。

    唤了她一声,她便欢喜地朝我跑来,那野性十足的脚步溅起了水花无数,飞扬的裙摆更好似雨中盛开的白莲,很快,一张红扑扑的俏丽脸庞就出现在我的眼前。

    “大哥哥,你说话不算数,说好了过两天来看我,可现在都过了十天啦!”少女倒豆子似的娇嗔道。

    周围铺子里顿时传来女孩的嬉笑声,隐约听到有人细声道:“兰丫头要招小女婿了。”

    “谁敢笑,看我不扯了她的嘴!”少女羞恼地冲小姐妹们嚷道,只是转过头来,脸上却多了一份拘谨,就连目光都有些敬畏:“听说…大哥哥做了锦衣卫的大官?”显然欢喜过后,她才想到我的身份已然发生了变化。

    粉子胡同本就藏不住事情,而云仙之死又是酒楼茶馆的好谈资,主角之一的我自然被人关注,不用如何联想,兰丫头就能猜到我就是赎云仙的那个李佟。

    “不过是个锦衣百户罢了,算不得什么大官。”顺手拂去少女素袖上的雨滴,裸露在外的半截胳膊饶是在阴沈沈的雨天里也泛著蜜腊色的健康光泽,我一恍惚,竹园女子的赤裸娇躯一一从我眼前晃过,周身俱是雪白如玉,没一个能看得出有练过武的痕迹——不用风吹日晒,天天锦衣玉食,人都变得细嫩娇贵了。

    我亲昵的动作羞红了少女的脸,就连说话的声音都骤然轻了下来:“我也这么讲,可爹说大哥哥你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不得了的人物?我不禁莞尔,一年前少不更事的我才会自以为是的这么想,而今我早已明白,那是个需要我付出相当代价才能达到的目标。

    其实,人总是这样,在爬上了一座山峰之后,才能体会出另一座山峰的高大。

    “你丫真是个花柳班头,那小妮子一听我提起你来,两眼都放光,好像半夜里狼崽子看见了食儿似的。”蒋迟边唠叨边不满地瞪著在柜台里假装抹桌子的兰丫头。身旁的蒋烟含笑解释说,蒋迟听我提起兰家的冰镇河鲜赞不绝口,就突发奇想,非要来这儿尝尝鲜。

    而兰丫头一如往昔地热情待客,可偏巧因为大雨,店里没其他客人,于是少了参照物的蒋迟就误会了少女,玩笑开得重了点,便得罪了少女,她不知道蒋迟的身份,顿时翻脸。不成想蒋迟一提起我来,少女态度立刻大变,殷勤之极,却是处处打探我的消息,等知道我要来和蒋迟汇合,她立刻抛下两人,跑到胡同口迎接我去了。

    “这有什么了不起?亏你还是粉子胡同里的名人,一点小事儿就大惊小怪的,徒惹人笑话。”让兰丫头又送上两碗冰镇河鲜,我笑著试探蒋烟:“大姐别是在东山身上下了什么香啊,怎么到哪儿你都能找到他?”

    蒋迟和蒋烟俱是演戏的高手,就连我都看不清楚他们的关系。

    不过蒋迟明著把蒋烟当作一个风流娘们任意调戏使唤,暗里却相当照顾她,想来他和我一样明白,这个走东家串西家的少妇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线人。

    “大人,你这就冤枉死奴家了,奴家可是特地来堵大人,给您报个信的喔!”蒋烟神秘地一笑。

    第二章

    “廖喜敢轻举妄动,大爷手中长剑岂是吃素的?”油灯下,我轻抚隐泛寒光的青钢剑冷笑道。

    “大人文武双全,难怪兰家妹子的魂儿都被大人勾去了。”蒋烟媚笑道。

    廖喜若是知道我在江湖的地位,恐怕打死他也不会想出让洪七发纠合地痞流氓暗算我的招数来。

    而我自从与唐五经一战后也变得格外小心,想暗算我,没有江湖名人录前五十名的实力,来了只能是白白送死而已。

    不过,虽然自己的内伤因为心情大好的缘故恢复得比预想的快,但眼下内力毕竟只有平素的七成半,故而魏宁两女在我出门前都要叮嘱我带上兵器,宁馨的佩剑几乎成了我的专属品。

    “子愚,这厮这回可瞎了狗眼!嘿嘿,敢和锦衣过不去,他以为他是谁啊?”

    蒋迟话中有话,我自然听得明白。李佟是粉子胡同的闻人,廖喜不可能不知道我的身份早已今非昔比,依旧敢向我下手,除了心头那口恶气非出不可之外,背后一定有强力人物支持。

    不期然想起了在一品楼遇到的那位明公,看廖喜恭敬的模样,他该是朝中大员,可惜我在刑部极力收敛自己,从来不去各大衙门走动,结果认不得几个大臣,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何许人也。

    见我碗底朝天,兰丫头乖巧地又捧来一碗,犹豫一下,顺手给蒋迟的添满。

    蒋迟看在眼里,不由大生感慨,叹道:“总算沾子愚一回光啊!”

    又小声对我道:“也不知道宁馨那头母老虎能不能容下这丫头。”

    “哪儿跟哪儿呀!”我不置可否地笑道,转眼见兰丫头羞红了脸,却竖起耳朵听个仔细,而她老实巴交的老爹脸上看起来既忧愁又有些患得患失,就彷佛以往自己的老爹似的。

    心中难免有些酸楚,为人父母者,既想给自己的女儿找个好婆家,又不想让女儿受委屈,还要把女婿当依靠,真是难洛u漱H了。

    “人常说,乱世人命如猪狗,其实像大姐这等平头百姓,就算太平盛世的,又能强到哪儿去?”蒋烟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低声叹息道:“为了有个靠山,把女儿送人做妾的多得是,非但没人说闲话,反而大家都羡慕。这年月,笑贫不笑娼的,做妓女都没人笑话,何况做个现成的官姨太如夫人哪!”她白了蒋迟一眼,怨道:“他若是敢娶,我们娘俩早跟他了。”

    说话间,几个汉子快步闯了进来,甫一进屋,一人就冲老板喊道:“兰大哥,风小先生今儿还来吗?”

    老板憨憨笑道:“这么大的雨,怕是被一品楼留住了,我张望了半天,也没看到小先生去通达,通达那一场不演了,俺家这儿也够呛。”

    “这可咋办?”那人懊丧道:“一回书听得不上不下的,心里痒痒得要命…”

    旁边一人接上他的话:“要不,咱晚上去百花楼?”

    “百花楼?你丫不是疯了吧!再说,就你这身打扮,还不叫人打出来!”

    那人嘟囔了一句,说卖油郎还独占花魁哪,咱也不比卖油郎差哪儿去,几人转身想走,老板却突然指著一品楼方向惊喜道:“咦?那…好像是风小先生哩!”

    说书的风小先生?我心头蓦地一动,难道是风小子?

    不大一会儿,十几个汉子蜂拥而至,而中间那个瘦小少年金鱼眼大暴牙,果然正是高君侯的关门弟子风大虾!

    “这小子胆子也忒大了,不知道我下了禁令了吗?!”只是原本对这个机灵的少年颇有好感,此刻心中倒没有多少怒气,可一连串的问号禁不住在脑海中闪过:“他是和高君侯一起来京的吗?洛u颡S和他师傅一起离开呢?大江盟又知不知道他进京留京这件事呢?”

    想起风大虾的身份虽然已经公开了,却极少在江湖上行走,武林中倒是没有几人认得他,直觉告诉我,他此番留京,十有八九是高君侯瞒著大江盟偷偷安排的。

    而高想必是认定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少不了在烟花之地出没,才把说书的场地设在了粉子胡同。只是高君侯的目的何在,我一时弄不清楚。

    被周围的人挡住了视线,风大虾并没有注意到假装和蒋迟说话而拧过头去的我。

    一群人大呼小叫地去了后院,透过门帘看过去,后院早搭上了遮雨棚子,已经有几个人等在那里了。

    听众人嚷嚷才知道,通达车行那边的棚布都被调去盖货物了,没办法说书,风大虾就直接来了兰家,有人飞快地冲出去,似乎是喊人去了。

    店里的夥计顿时来了精神,果然后院传来一溜介的喊声,要酸梅汤的、要冰镇河鲜的,叫声此起彼伏。

    老板一边兴冲冲地刮著冰屑,一边回著蒋迟的问话。

    “风小先生书说得那个好呀,连百花楼的老板娘都说,他嘎崩溜脆的就像俺们家的冰镇河鲜。说的什么书?人家可有个文绉绉的名字,叫做”大明英烈传之破倭记“,说的就是本朝的故事…”

    “哦,可是京卫指挥同知沈希仪大人与刑部员外郎王动大人联手大破倭寇宗设的故事?”

    “谁说不是!”

    蒋迟不由嘿嘿笑了起来,趁别人不注意,冲我眨了眨眼。

    说话间,陆续又有二三十个汉子来听书,想来就像那些风流才子难以抗拒苏瑾孙妙的魅力一般,雨再大,也挡不住这些痴迷的听众。

    “上回书咱们说到,这沈大人和王大人兵分两路之后,沈大人就率领一标人马来到了南汇嘴…”

    檀板一拍,慷慨激昂的声音陡然响起,如金戈铁马,飒然浮空,说的正是与宗设的松江一战。

    故事多是从上报朝廷的邸报中演义出来的,自然错谬百出,而我和沈希仪的形象更是被美化了不止十倍,两人都成了智谋好似诸葛亮、武功赛过吕关张的活神仙。

    不过英雄向来就是平民百姓的梦想,英雄的故事向来就为平民百姓所津津乐道,夸张只会带来更多的听众,却不虞被人戳破这美丽的肥皂泡。

    若不是高君侯师徒顾忌著我的名声,为了赚钱,大概早在这刀光剑影生死搏斗间,给我安排了无数美女相伴——虽然那其实更接近事件的真相,如此听众就更觉得过瘾了。

    “听说这位王大人还是去年应天府的解元公,真是文武双全啊!”

    蒋烟听得神驰意往,忍不住赞道。

    “李大人也是进过学的举人老爷。”兰丫头不服气地道。

    蒋烟大为惊讶,不由上下打量起我来。

    “不过是个落第举子罢了,不值一提。”

    蒋烟却没言语,我知道她起了疑心,也不去辩解,却和蒋迟一道听起书来。

    风大虾口才极佳,几人都听得入了神。不知过了多久,猛听檀板声起,不知不觉间今儿的一回书已然说罢。

    众人久久不愿离去,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松江那场战事来,风大虾似乎也没了事情,跟著众人一起议论起来。

    我问过兰丫头才知道,他每日只在粉子胡同演四场,一品楼、通达车行、兰家和百花楼,这里已是下午的最后一家了。

    我暗自一笑,这四家地方,倒是把上至公卿名士,下至贩夫走卒一网打尽了。

    见蒋迟撑得直揉肚子,自己又不太想和风大虾打上照面,正要起身离开,却听后院一人大声嚷道:“…到底谁没见倭贼?那个立花勘助被打入刑部大牢的时候,老子还照他屁股狠狠踢了两脚哪!那厮生的凶神恶煞一般,没有丈高,也有九尺,比风小先生书里说的还要凶恶哪!”

    立花勘助被押解来京城了?我心中微微一怔,旋即释然,他是宗设集团的二号人物,是此番剿倭俘虏的倭寇里地位最高的一个,朝廷自然重视。

    当初,他被俘后便由军方关押,而我在宁波与沈希仪分手后就与军方再没有接触,便不晓得他的下落。沈希仪大概也因为调职京城,同样再没插手剿倭事宜。

    只是立花勘助既然押解进京了,却没有通知与此事关系密切的我,想来皇上对无名岛一战还心存疑虑,要用立花的口供与我们上报的战功相互比对,以证真伪吧!

    好在当时沈希仪压制下了众将的意见,没有浮夸战功!

    我暗自庆幸,冷风一吹,后背一阵发凉,才恍觉自己竟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虽然是自己疏忽了,可这等重要的情报要靠我在大街上道听涂说才知晓,自己在京城还真像个聋子瞎子啊!

    这种被动的局面不打破,很快就会有我好受的了。

    秦楼不能动用,魔门星宗不能动用,白澜原来手中的线人亦不能动用,我骤然发现自己手头的资源并不像我想像中的那么丰富,在京建立属于自己的线人网已是刻不容缓。

    可从哪里招募人手呢?我目光不禁转到了蒋烟身上,她倒是个极合适的人选,若是蒋迟还不知道她偷儿的身份,倒是可以以此要挟她,让她为我效力。

    还有风大虾…想到这个机灵少年,我心头蓦地一动,既然立花勘助可以被解到刑部来,那么被丁聪收监的周福荣同样可以解到刑部。如此一来,对日后抓捕审讯宋廷之极洛u扣Q,毕竟周福荣是在宋廷之指使下直接与倭寇交易的关键人物。

    好在离秋决还有段时日,除非是斩立决,否则就算刑部核发了周福荣的死刑,也还有时间来挽回。

    而为避免打草惊蛇,有关周的事情我能不开口最好不开口,剩下的最佳人选当然就是蒋迟了,只要他提醒皇上,需要周的口供与立花的口供相互参照,皇上自然会让刑部将周押解来京。

    碍著蒋烟,我暂时把这个念头放在了一边。和兰丫头说笑了一会儿——小妮子想来是真的喜欢上了我,把闺名和生辰八字都偷偷告诉了我,三人才出了兰家,迳直向东而去。

    翠云阁的小凤仙是和白牡丹齐名的西咱uW妓,白牡丹占得冷艳二字,小凤仙则妖媚过人。

    蒋迟是她的入幕之宾,招待自然周到,蒋烟则去了姑娘房里扯东道西去了,我走又走不得,百无聊赖,小凤仙便叫来自己的亲妹妹小菊仙陪我,四人唠起家常来。

    官家隐秘、市井奇闻,小凤仙似乎有说不完的新鲜事儿,可分寸却把握的极好,特别是偶尔涉及官场上的人物,就根本听不到她直呼姓名,只有像蒋迟这般熟知京城官场的人才能听得明白,发出会心一笑,而我看上去却是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

    她不时穿插一些俚语笑话让我不至于觉得受到了冷落。传言她虽不轻易接客,但一旦看中某人,媚惑的手段就极其高明,此番相见,果与秦楼庄青烟不相伯仲。

    其实我的心思并没全放在小凤仙的身上,因为我已经隐约猜出了蒋迟非要带我来翠云阁的奥秘——小凤仙的这些话大概很快就会出现在万岁爷的书桌上,而我则是这些情报的证人。

    虽是皇上的亲表哥,蒋迟做事还是慎之又慎啊!

    “…竟有这事?!我的小亲亲,你别生气,少爷我明儿就带人把教坊司淫平了!”蒋迟怒气冲冲地道。

    他和小凤仙正谈起东城教坊司的红人柳如眉,小菊仙插了一嘴,说柳如眉仗著教坊司的地位,最近一直在诋毁她姐姐,甚至连翠云阁都不放过,说它买卖人口,逼良为娼云云。

    看年幼的小菊仙似乎觉得翠云阁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不禁暗自好笑,翠云阁在京城的地位,就与快雪堂在苏州的地位相仿,这等规模的妓院,若说没有买卖人口逼良为娼的事情,那才有鬼哪!

    而她小菊仙有个名满京华的大牌姐姐罩著,自然不太晓得那些苦命女子的凄惨境况。

    小凤仙倒是大度得很,说同行相争,难免意气用事,而且教坊司自从宁白儿突然失踪后,只靠柳如眉独撑大厦,她不免心情急躁,几人便说起教坊司的风月来了。

    我想起宁师姐提到的那个钱萱,便鼓动蒋迟走一趟东城。

    “今儿雨太大了,赶明儿我一定陪你去,一定!”蒋迟以为我好色心起,暧昧地笑了起来。

    “一言为定!”我站起身来,笑道:“东山,你留在这儿和凤仙姑娘温存吧,我可要回家了,两头母老虎在家等著,回去晚了,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离开翠云阁,我变换容貌匆匆诳u^刑部,立花勘助已解入京城,我便想看看刑部是否从他嘴里得到了新的情报。

    可遍寻陆眉公却不得,后来才有人告诉我,他也被尚书赵鉴临时调去参加中元节的保卫工作去了。

    这赵鉴也是个马屁精!我不由恨恨道,见皇上尊宠道教,他便把一个中元节的保卫规格弄到几乎和春节除夕相当!

    想想自己到刑部报到已经好几天了,却一直没碰到他,他也没说召见我,想来精力都放在了拍马屁上。

    转念却突然想起一人,心中顿觉柳暗花明,便直奔刑部大狱而去。

    在其对面一酒肆候到傍晚时分,就见几人打著伞匆匆而出,其中一人獐头鼠目,正是在押解杨慎途中与我结下酒肉交情的黄宪。

    尾随著他走了不短的一段路,发现没有人跟踪,我这才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真没想到,半年没见,大人已经高发了!本以为能在今科金榜上见到大人的名讳,没想到大人却是另辟蹊径…”

    在一处僻静的小酒馆里,我和黄宪把酒言欢。黄宪在苏州吃了我不少好处,此番相见,本来有点忐忑不安,见我态度和蔼亲切,才放松下来,不知不觉地就有了投靠之心。

    “剿倭一战可不是白打的。”我笑道,随口问道:“听说立花勘助已被解到京城了?”

    “怪不得大人微服。”黄宪觉得猜到了我的心思,嘴角露出一丝得意,只是很快就收敛起来:“立花勘助是月初押解到案的,三法司已经联合提讯他两次了,大人不知道吗?”

    我摇摇头,说我才入刑部,自然不清楚,何况我还是当事人,理应回避,随后问及庭审的结果如何。

    黄宪迟疑道:“听说这厮狂妄的很,在公堂上只是咆哮大骂,说您和沈大人手段卑劣,不是好汉,还说您若是有种,就真刀真枪地和他打上一仗!”

    “哼,和倭寇有什么道义可讲!”

    话虽这么说,我心头却是一块石头顿时落地,暗自庆幸,幸好抓获的是立花这个鲁莽汉子,换一个机灵点的攀污我两口,恐怕我也吃不消。

    以后再遇上这事儿,乾脆就拿人头报功,反正死人是绝不会和我唱反调的。

    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目光如雷似电,惊得黄宪手一抖,酒差点撒了出来:“大人眼神…怎么比陆大人还要…威严?”声音中已是微微有了惧意。

    第三章

    大雨依然滂沱,可此刻雨滴打在油伞上,听著倒像是一曲优美的乐章。

    虽然没从黄宪嘴里得到更有价值的情报,但他表露了要与我站在同一个战壕里的强烈愿望,在他看来,我身上披著无数耀眼的光环。

    论亲友,姑夫桂萼、师兄方献夫都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论自身,既有剿倭军功在手,又是一榜解元,官职连升三级已经足以说明皇上对我的重视和信任,日後他升官发财可都要指望我了。

    如此一来,刑部大狱有什麽风吹草动,我就能够在第一时间内得到消息。

    趁著大雨夜色,我找到了蒋逵,让他动用手下那些牛黄马宝一点点地将风大虾逐出粉子胡同,直至在京城无法立足为止;又让他留意粉子胡同等几大风月场所聚阶ua出现的陌生人。

    既然高君侯敢违抗我的京都禁武令而留下风大虾,那麽大江盟、慕容世家同样也不可能那麽老实,一旦埋伏下线人,我的分身恐怕很快就会暴露,这对我自然大为不利。

    好在现在朝廷那边还没有人来监视我的行踪,也不知是皇上在向我暗示他用人不疑,还是觉得我武功实在太强,贸然使用,会暴露这些探子的身份。

    “说起来,更该感谢的是老鲁哩!”

    从马宁子胡同隔壁那条街开始,我就藉口中元节保安需要,挨家客栈盘查。

    或许是没想到这大雨天的我竟然亲自突击检查,在胡同口的一家客栈里,我果然看到了一个不算陌生的身影。

    “大、大人,俺…俺这就离开京城。”鹰爪门总管宋维长诚惶诚恐地道。

    “可以啊!”

    “多…多谢大人。”宋维长神色一松。

    “不过,宋总管大老远来一趟京城不容易,本官看在你们司马掌门的面子上,怎麽说也该送上一样礼物,你看…一副上好铁木棺材如何?”

    淡淡的笑意犹在嘴边,一道凛冽寒光带著逼人的杀气陡然从我腰间飞起,寒光过处,一颗大好头颅横飞而出,凄红血柱顿时冲天而起。

    “为了奶们,就算杀尽天下人,我也在所不惜!”

    “三哥,你好有气魄耶!”宁馨心神俱醉,扑进我怀里,满眼都是崇拜。

    在她心目中,死个贱民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听到情郎重视自己,她顿时心花怒放。

    “…明天…贱妾陪相公打口刀吧!”一旁正在擦拭著宁馨佩剑的魏柔沈默了半晌,才缓缓道,人却不敢看我,只是呆呆盯著剑刃上的一个缺口。

    佩剑虽然锋利,却是刚有馀而柔不足,剑刃又薄,被我当作砍刀使唤,剑刃上便崩了个口子,她就是从这儿看出我和别人交过了手。

    “相公自然是求之不得。”我嬉笑道,心中却一凛,她语气里隐约透出的一缕不安和焦躁自然瞒不过我的耳朵;而易容膏虽然隐去了她脸色的细微变化,却藏不住那一丝无奈。

    “看来她对我杀宋维长很有想法呀!”

    魏柔自幼即受隐湖正统教育,虽然那种教育远比我想像中的要入世得多,但悲天悯人的宗旨却实实在在地烙在她的心灵上,只是眼下她正和我好得蜜里调油,情爱压倒了所谓正义的力量,才让她委曲求全。

    可一旦心里留下我滥杀的影子,日後面对鹿灵犀、辛垂杨的时候,很可能就成洛uo心灵上的破绽。关於宋维长,我真要好好解释一番了。

    “师妹,奶还记得潇湘馆吧!”

    魏柔的目光顿时羞涩起来,轻轻点点头。

    “潇湘馆是在鹰爪门宁波分舵的旧址上建起来的,之後成为了宋廷之与倭寇走私的据点,宋廷之事败之後,又把潇湘馆转让给了大江盟,这其中的交易内幕重重,我有九分把握,说鹰爪门与走私相干,剩下的一分,只是寻找证据而已。”

    魏柔凝视著我,原本千头万绪的目光渐渐清澈明晰起来。

    “是贱妾错怪了相公。”她莞尔一笑,将剑递给宁馨:“相公还要赔宁馨妹妹一口剑哪!”

    “赔什麽剑呀,要赔,相公赔她一杆枪!”我暗舒一口气,嬉笑著将两女搂在怀里。

    宋维长的首级硝制後被我用兵部加急快马送至江南,并且附上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

    信是写给鹰爪门掌门司马长空的,这就避免了与大江盟的正面冲突,虽然我隐约猜到,宋维长该是大江盟派去鹰爪门协助司马的。

    利用京卫刑部协助顺天府整治治安的机会,马宁子胡同周围的客栈住户都收到了沈希仪用顺天府及京卫刑部名义联合下发的公告,为了保证中元节以及接踵而来的重阳节和皇帝寿辰的安全,所有留宿的外乡人的路引资料一律上报三府,至於什麽时候解除公告,却没有明确说明。

    公告下发之後,紧接著就是对马宁子周围的一场大规模的扫荡,据报当天就有十数人离奇失踪,甚至连行囊都来不及取走。

    再去刑部,同僚的目光就变得有点畏惧。与其他衙门不同,刑部常年和罪犯打交道,对江湖总有一点耳闻,他们或许对江湖十大的名头没有多少感性认识,但我这个沈稳的白面书生一剑就取了他人性命,还给被杀之人安上了一个袭官的罪名,这等毒辣的手段不免让人心惊胆战,在档案库房就更没有人来打扰了。

    转眼中元节就到了。大概是顾忌我的双重身份被人拆穿,皇上并没有把我调去充当他的护卫,只是把蒋迟、陆眉公叫了去。

    倒是我的上司黄良因为人手实在不足,虽然知道我只是在刑部挂职锻链,却还是把我安排到了皇上去显灵宫的必经之地——粉子胡同口的一品楼。

    其实那儿早安排好了西城兵马司的人马,派我去配合,不过是做个样子——刑部可是时刻都把万岁爷的安危放在心上啊!

    兵马司的指挥才不过六品,品轶比我还低一级,为避免尴尬,黄良特地嘱咐我穿上便服。

    兵马司的人见我文质彬彬,以为我只是刑部的一个寻常书办,便让我在二楼候著,说有事儿再通知我。

    我乐得轻松自在,找了个临窗的座位坐下。外面大街上张灯结彩,人流熙熙攘攘,颇有些过节的气氛。

    虽然中元节只是个道教节日,民间原本并不如何认同,可皇上尊宠道教,商家又欲藉机发财,结果生生造出一个民间节日来。

    只因皇上不欲扰民,故而这一品楼在龙辇经过之时依旧可以照常营业。

    坐下一会儿,我就发现二楼的客人络绎不绝,没多久整个二楼竟然坐满了,我微微一怔,离晌午吃饭的时间还早,怎麽会有这麽多的客人呢?

    心中不免紧张起来,可仔细打量这些三五成群聚在一处的客人,虽然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却个个衣著光鲜,神态悠闲,没一个像是心怀叵测的歹徒。

    再细听他们的言谈,不由哑然失笑,原来是风大虾上午在这儿有一场书会,而这些人对风大虾都是交口称赞,直把他与京咱uW嘴王宝林相提并论。

    “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有头角,不几日竟然挣出了偌大的名头。高君侯这个死穷酸教出来的徒弟武功上不了台面,这说书的本事倒是一等一。”

    又等了一袋烟的功夫,果然见风大虾昂首挺胸从楼梯上到二楼,大暴牙紧咬下唇,金鱼眼目光灼灼,神态坚毅沈著,行走间隐有杀伐之意,瘦小少年的气势竟与那日在兰家见到的迥然不同,楼上顿时静了下来。

    “言未发而喜怒哀乐俱乎其前,此子之技竟然已近臻境了。”

    我心中大为惊讶,原来他在兰家还留了一手。果然檀板一响,风大虾几句话就把众人带到了血雨腥风的战场。

    但觉纵横撼动,声摇屋瓦;剑戟刀槊,金鼓起伏。其疾徐轻重,吞吐抑扬,入情入理,入筋入骨。

    众人则俱屏息静坐,侧耳倾听,全神贯注的模样彷佛是生怕遗漏了他的一句话、一个动作,整个二楼只能听到风大虾那抑扬顿挫的声音。

    风大虾的目光不时扫过众人的脸,我的座位虽不算好,可他还是很快看到了我,声音便突然一顿,好在他机灵,一抖嗓音遮盖过去,从此再也没向我多看一眼。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谁都没发现他中间出了小小的错误。

    “孺子可教啊!”

    我心下暗赞一声,他分明认出我来,却能把这场书坚持下来,心志之坚也算江湖少见了,招揽他的心思越发强烈。

    “酒色财气,不知道哪一个合他的胃口。”

    望著说完书周旋在缟绅中间的风大虾,我暗自琢磨开来。

    他不像高七、万金或马鸣那样可以晓之以义,动之以利,或者乾脆以官府的身份威压,他上面还有他师傅高君侯,江湖重师承,让他背叛师门,日後他在江湖都无法行走,也就失去了招揽他的意义。

    而眼下高君侯动向不明,我不想在没弄清他意图之前轻易开罪他。

    就算投其所好,也要给风大虾一个可以洛u灾v开脱的理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师傅。

    “该让蒋逵加快动作了。”

    英雄不单单可以救美,也可以救风大虾。不过因为不能把风大虾放在身边,出头的自然是李佟,他是蒋逵的对头,凡是蒋的敌人,就是他的朋友,这样在外人眼中,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风大虾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了一品楼,他下一个落脚点则是通达车行。

    车行特地派了一个管事来接他,态度十分谦恭。风大虾只是在临行前,才有意无意地又偷望了我一眼。

    那时我正望著窗外,远处旌旗蔽日、马蹄轰鸣、鼓乐喧天,正是皇上的仪仗车队快到了。

    我下意识地扫视著跪在街道两侧的人群,又抬眼望了望四周的宅子,各家各户都门窗紧闭,似乎怕被御林军误会,就连我眼前的窗户也被伶俐的夥计随手关上了,皇城根下的子民毕竟见多识广,懂得如何趋吉避凶。

    其实,有必要吗?望著四五百号训练有素的锦衣护卫著的龙辇,我心里明镜似的,除非有三五个绝顶高手组成突击小组,以十几个名人榜上的高手做接应,大家抱著必死的信念,或许才有可能接近龙辇。

    只是等到接近了,大概也已成强弩之末,面对气势恢弘的嘉靖,恐怕连下手的勇气都没有。

    真要想行刺皇上,必须要五六个像我这样的神箭手配合,以期快速杀开一条通道,接近龙辇,方有希望成功。

    三五个绝顶高手的组合,在江湖各大门派的连纵下,还有可能做到,甚至像少林武当,本身暗藏的实力或许已经足够,但要找出几个神箭手来,却绝非易事。

    就像况天之死,在江湖上就绝找不到凶手,因为除了我之外,有数的几名养由基似的人物都在军队里,这也是後来况天一案不了了之的缘由之一,反正大江盟与慕容世家已然开战,藉口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况天的死虽然充满谜团,可在我看来,鹰爪门的灭门是慕容的杰作却是不争的事实,既然已经背上了黑锅,当然要尽可能地剪除大江盟的羽翼,而作为大江盟最坚定同盟军的鹰爪门首当其冲,自不奇怪。

    “人总是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我心中轻叹一声,况天之死与我并没有太大干系,我便不太在意他究竟是怎麽死的,只是後来乐茂盛的出现,才让我动了心思,可案子已经时过境迁了,又碍著武舞武承恩的父女关系,只好把猜疑放在了一边。

    现在想想,倒有点心惊肉跳,如果军队和一个实力超群的江湖门派勾搭起来,虽然在大军对阵时并无多大意义,可暗杀敌方大将的胜算恐怕会高上很多倍,就像大江盟联手武承恩,说不定真连皇上都能被狙杀了。

    我不禁假设起自己是刺杀指挥,该如何布置兵力、如何进行突击,默默推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乃是大逆不道之事,心中暗自觉得好笑,嘴角不由扯出了一弯弧线。

    “别情,什麽事儿惹你发笑?”身後传来苍老的声音,回头一看,竟是邵元节!

    “真人…先生怎麽不在显灵宫?”我一边搬椅子让他坐下,一边诧异道,皇帝不去上清宫不去玄妙观而单单去了显灵宫,完全是冲邵元节的面子,怎麽正主儿却偷跑出来了呢?

    “场面上的事儿就交给孙真人他们吧!”邵元节大有深意地一笑。

    他还是穿著那件浆洗得十分乾净的细布衣衫,看上去就和粉子胡同里那些衣食无忧的老人别无二致,不认识他的人,恐怕任谁也猜不出他是今上以帝师相待的厉害人物。

    看正好是吃饭的时辰,我便叫了酒菜,两人对酌起来。

    邵元节说,他本来去了兰家,却因为街上的行人都被赶进了粉子胡同,不少人就乾脆在兰家打尖,前屋後院坐得满满登登,竟然没有落脚的地方,只好换了别处。

    “兰丫头可是惦记著你哪!”老人眼里满是笑意,倒像是看自己的孙子:“她老爹也和老朽隐约提了一嘴,问认不认得合适的人来保个大媒。”

    兰家的客人都是市井百姓,在兰老爹看来,他熟悉的人当中大概数邵元节最有学问,最能与我沟通,不过把如此重任交给绍,想必是被兰月儿那丫头逼得急了眼,有病乱投医了。

    可看邵元节的意思,倒真想保这大媒,我不禁犹豫起来。

    虽然我有心用兰月儿顶替云仙,好让宁馨日後在京咱u陪茼诨遄A可媒人若是邵元节的话,兰月儿的身份顿时不同,这和我当初的计划颇有些抵触;然而这媒人却又轻易拒绝不得。

    “兰丫头可有宜男之相啊!”邵元节微微一笑:“若是老朽膝下有子,怕就轮不到别情你了。”

    我一怔,道家丹道派并不忌婚嫁,就像正一道教主张彦大真人拥有妻妾十数人,子嗣无数,身为正一道大祭酒,邵元节有个七房八房的并不奇怪,他又通晓双修之术,怎麽会落得子嗣皆无呢?

    “世人总以为不孕是女人的事情,其实根据我正一道历代留下的典籍,早就有了推断,有些男人是天生就不该有子嗣的,不幸的是,老朽就是其中之一。”

    望著老人隐隐透出的落寞神情,我不禁也替他难过,随口道:“玄玉道兄跟随您日久,乾脆就收他做个螟蛉义子,岂不两全其美?”

    “玄玉身世奇特,老朽与他只有师徒之谊,而无父子之缘。”

    “是这样…”我一时福临心至,脱口道:“那…雪崖公,若不嫌弃,晚辈拜您做义父如何?”

    “别情,你怎麽把主意打到老朽身上了?”邵元节一眼看穿了我的用心,呵呵笑了起来。

    “雪崖公慧眼如炬,晚辈岂敢相瞒,晚辈正是欲借您老之力。”

    我心思飞快转动,把利害得失算计了几个来回,越发觉得拜邵元节为义父是著妙棋,既然如此,直言相告乃是上策,遂正色道:“常言道,主疑而臣惧,晚辈执掌江湖,本来就容易引起猜忌,一旦再有小人从中挑拨,晚辈可能立陷万劫不复之地。而晚辈姑夫桂大人和方师兄虽然颇得圣眷,可正因为与晚辈关系太过密切,反而不易取信於圣上,届时谁来替晚辈主持公道?”

    我语气一顿,对面的邵元节渐渐收敛起笑容,静静地望著我,停箸无语。

    “晚辈对皇上和社稷的忠心唯天可表,可细数历朝历代,总有忠臣冤死;而晚辈不想做个冤死鬼,自然要事先预做打算。皇上敬您如师,您一言胜过他人万言,晚辈自然要打您老的主意了。可您老是修道真人,等闲绝不会干预朝政,若晚辈与您老一不沾亲二不带故,怎好意思向您老开口求援?”

    “别情,你有此心,已是不忠。”邵元节慢条斯理道,说出的却是诛心之言。

    “雪崖公,且听晚辈一言。昔日汉大将军卫青谢门下苏建云,“自魏其、武安之厚宾客,天子常切齿。”何也?亲附士大夫,招贤绌不肖,这是皇上的权利,臣子乱用,必遭主疑。而晚辈替朝廷掌控江湖,却不得不与天下豪杰之士相交,稍有不慎…”我轻轻一叹,没把话说全,却道:“魏其侯窦婴、武安侯田蚝俱是外戚亲贵,尚遭天子切齿,何况是晚辈?”

    “别情,你也是皇亲国戚嘛!”

    “人家那两位,一个是皇后的堂侄,另一个更是皇后的亲弟弟,与晚辈不可同日而语。再说,他们的下场也是相当凄惨。不过,若是晚辈小心谨慎,就可保一世无忧,晚辈也不必担心,可细想却不尽然。王安石云:“远迹久孤之地,实迩言易间之时”,黄庭坚也道:“一日不朝,其间容戈”,苟离君侧,谗间即入,晚辈一去江湖,即是远离君侧,别说一日,一年三百六十日,晚辈恐怕也没几天能见到皇上。而在朝为官,难免有几个对头,若是他们天天在皇上面前说晚辈“厚宾客”的话,皇上会不会“切齿”呢?”

    我一番话让邵元节沈思起来,其实朝中已有人上疏不满皇上宠信於他,他大概也有所耳闻,比对之下,似乎已有些心动了。

    “加官晋爵,那要靠晚辈自己的本事,所以即便晚辈认了您老为义父,晚辈也不敢洛u髡薅p颜相求,甚至那份孝心都得在人前隐瞒起来,在他人面前晚辈不会叫您一声义父,过年过节晚辈也不会去拜贺。晚辈唯一能作的,就是一旦兰丫头生下了儿子,晚辈会将他秘密送给您老过继为孙,以继绍家宗祧。”

    邵元节目光如刀,盯著我看了半晌,才沈吟道:“老朽今年已是六十有六了,也不知哪天就归了西…”

    “崖公身体健硕的很,长命百岁也非妄言。何况,如果兰丫头真是宜男之相,两年内,您大概就能抱上孙子了。”

    “三年吧,不过别情,你可千万别诓我这老头子啊!”

    听邵元节应允,我不由大喜过望,有三年时间,我羽翼也该丰满了。

    给邵元节满满斟上一杯酒,我端起酒杯,肃容道:“崖公,虽然人前孩儿不能叫您一声义父,不过父子之情,孩儿会牢记在心,这杯酒就祝义父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虽然是利益的交换,可彼此之间还是觉得亲密了许多。

    老人问起我妻妾儿女的情况,我告诉他不算宁馨,身边已有一妻四妾,一对双生女儿过几日就要过百岁了。

    老人开玩笑,说我膝下虽然单薄,可毕竟不是光秃秃的什麽都没有,日後勤加耕耘就是了。只是说到後来,脸上不禁浮起一丝忧色。

    “义父莫非是忧心皇上无嗣?”我心念电转,很快就猜到了他的心事,他为皇上乞子已近一载,可後宫却不见有人怀上龙子,长此以往,皇上对他的宠信势必要大幅衰减,而朝中攻讦他的言语也正是针对了这一点,才让他对我的话感同身受。

    “别情你果然机智过人。”老人赞许道,我心头忽地一动:“皇上别是和先皇一样…”

    “眼下还不能那麽说。”老人话语略有迟疑,显然他也拿不准,究竟是不是天不佑我大明,让接连两任皇帝都丧失了生育能力。

    见我有些迷惑,他遂问道:“别情,听说你在江南颇有浪荡之名,那你是什麽时候失去元阳的?”

    “十七。”老人到底是龙虎双修的一代宗师,问起这种问题来,丝毫没有窘迫的意思,我便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遇到了一个好师傅啊!”老人感慨一声:“十七岁肾水已固,男女交合,只有益处,没有害处了。而皇上他遇人不淑,十一岁即失元阳之体,几年来又旦旦而伐,肾水几近枯竭,不是皇上受命於天,恐怕早就夭折了,又如何能有子嗣?”

    “那义父这一年来是给皇上固本培元了?可依孩儿所见,皇上似乎依旧不行存蓄收敛之道…”想起那日去显灵宫路上少女细细的喘息,我不禁洛uH担忧起来,没有嘉靖的配合,老人所做的一切都要大打折扣了。

    “少年戒之在色,可惜後宫三千,俱是佳丽,难矣!何况皇上肾水已稀,肾火便旺,肾火一旺,就禁不住媚惑,更静不下心来修炼。

    为父都只好把龙虎双修的道家秘诀融於从素女九法衍化而生的龙虎三十六式中,每半月修炼一式,皇上觉得有趣,方肯修炼,为父这才有机会替他调理身体。不过…”他沈吟了一会儿,复道:“按眼下的情况估算,十年之後,皇上的内息才会略有小成。”

    “十年?!”

    “十年。”

    “那…皇上知道吗?”别说十年,再有一两年不见功效,就算皇帝再迷信道教,恐怕老人也该滚蛋回家了。

    “为父说是需要三五年。”老人微微一笑:“其实若依皇上原来的性子,恐怕三五年也等不得…”

    “义父,是不是加了料的龙虎三十六式,让皇上在后妃面前大有面子,故而这三五载您还能应付过去?”我闻弦歌而知雅意,老人不由再度赞许地点点头。

    “若是这样…”我心中渐渐有了主意,声音压得极低,却是满怀信心:“孩儿如此这般助义父一臂之力,可保您十年富贵无忧!”

    第四章

    等皇上的龙辇再度路过一品楼,邵元节已经离开多时了,望著如林旌旗渐渐消失在大街的尽头,我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总算一切平安。

    虽然京城发生的一切抑制了我狂热的忠君思想,可还远不至於让我丧心病狂地去诅咒那个少年死亡。

    刚站起身来准备回刑部,无意中朝窗外瞥了一眼,却正看到大街上一顶青呢小轿的轿帘掀起了一半,露出一张清丽脱俗的俏脸,乌云盖头、黛眉弄巧,活脱脱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只是那张脸看上去却有些眼熟,寻思半天,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绝世容颜本是属於一个七尺男儿的!

    唐三藏!

    我真是哭笑不得,还要极力克制住跳下楼去痛扁他一顿的冲动。

    他唐家易容术天下无双,干嘛要偏偏装扮成个女人!可大街上遍布顺天府和刑部的眼线,我冒冒失失地冲过去,很容易就暴露他的真实身份,反正他易容进京,必是听说了我的京都禁武令,自然也就知道了我就任的新职位,那就等著他找我吧!

    不过,他和唐五经先後抵京,并没有留在蜀中,大概唐门的内乱暂时是用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和平方式解决了。

    然而唐三藏恐怕没想到,唐五经才死没两天,他此时进京,倒是极容易被唐天威误会的。

    “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哩!”

    我嘴角含著微笑,缓步走下楼去。

    一劳永逸地解决唐天威一系人马正是我所需要的理想结局,一个元气大伤的唐门想要在中原做出一番事业,只有依靠我这个女婿了。

    …女婿。我不禁想起了古灵精怪的解雨,女装的唐三藏和她竟有七分相像,甚至那秋水流瞳的眼波都好似一模一样。

    甩了甩头,把这荒唐的感觉赶出脑海,信步向西进了粉子胡同。

    路过兰家的时候却听不见了兰月儿那清脆甜亮的吆喝声,依窗招揽客人的是一个陌生的大眼妹子。

    “义父他还真是个急性子哪!”我心中好笑,可转念想起老爹每每在我眼前唠叨,说他那些老哥们儿早都儿孙绕膝了,我也就明白了老人的心境。

    过了兰家没多远,就是通达车行了。车行门脸并不算太大,青瓦石墙也不算张扬,只有匾额上的四个大字似乎是出於名家之手,一团和气,圆润大方。

    进进出出的脚夫昭显著生意的红火。进院子一看,东西两厢的各六间屋子,上面写著“子丑寅卯”十二地支的字样。

    与普通的四合院不同,正屋两旁没有耳房,却是两条宽敞的通道通向後院,同样有货物进出,不过,脚夫却是清一色车行夥计打扮了。

    每间屋子门前都站著三人,两人清点货物入库,一人验票。进入车行的货物都暂时寄放在了东厢房,随後由车行夥计搬到後院,统一运出京城。而进城的货物则运到西厢分门别类地储放起来,不时有各色人等从那里提出货物来。

    人虽杂乱,可细看却是井井有条,甚至那些在兰家看起来相当无赖的夥计,面对客人的时候都是笑容可掬。

    “洪七发倒不白给啊!”我心中暗叹了一声,通达名声尚好,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就算把它打倒了,可客户因此产生了逆反心理,也不见得有利於新车行的发展。

    “客官可是有货物需要敝号托运?”大概是看我张望了许久,一夥计过来殷勤问道,他那天也在兰家,却丝毫没认出我来,只因我现在的容貌与我自身的本来面目已有一段距离,而和朝另一个方向变化的李佟,相差就更远了。

    “在下有一些京城土产需要运到江南,听说贵号是京咱u钗W的大车行,故而来探问一下,货物运到苏杭一带,价钱如何计算。”

    “客官有所不知,敝号只负责将货物运进运出京城,在这期间,敝号将保证您货物的安全和商税的公平。出城之後,您可以再委托他人运到目的地,若是您走陆路的话,敝号可以为您联系腾达、四海等拥有全国货运能力的车行;若是您走水陆,敝号则向您推荐大和、水伯等老字号的船家,这些车行船家都有专人与敝号联络,保证您价钱公道。”那夥计笑道,他这套说辞相当流利,也听不出丝毫漏洞,显然是车行统一了口径。

    “一马车货物,敝号收银三两,商税自理。如有损失,敝号最高赔付十两。当然,您如果事先声明货物的价值,并愿意交纳总价三厘的货物保证金,如果货物受损,敝号将全额赔付。”

    哦?保价运输,这倒是个蛮新鲜的事物。而廖喜手握西咱uw保重权,让别的车行出几次货物事故显然是件很轻松的事情,如此一来,势必把相当一部分商贾逼到不得不采用通达保价方式的地步。

    我心中飞快地计算了一下,如果一年有十万两银子的货物参加保价运输的话,通达就可以轻松拿到三千两银子,而洛u匮W加的成本,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想出这样点子的经营者,真算得上是位高人了。

    我把刚在粉子胡同采购的土产清单递给了夥计,夥计飞快地看了一遍,道:“您这些货物,大约占马车空间的六成,按敝号规矩收银二两,但因为要和别人货物搭配,故而明日才能送出城去,若是您心急,可以包下整个马车,不过要多加一两银子。”他拨了几下算盘,复道:“这些货物,总价约合三百两,虽然价值不菲,却不太容易损坏,依小的看,您保价五十两,就足以应付可能出现的损失了。”

    夥计面面俱到,又颇为客人著想,寻常商贾很难拒绝,就连我也不由掏出了五两银子,包下一辆马车,又付了保价的费用,馀下的我则说是给夥计的好处,心中却暗道,如果他拒绝,那我可真要重新考虑对付通达的方案了。

    好在夥计偷偷把赏银揣进了兜里,态度也越发恭敬热情,我心里暗松了一口气。

    很快办理好所有的手续,我拿了回执跟随马车向西门驶去。

    “哦,是保了价的?”税课司的官员见是通达的马车,瞥了一眼货单,只简单查验了一下,让我纳了十两税银,便放行出门。

    而旁边其他车行的货物,则多有刁难,把货物翻个底朝天还属寻常,更有甚者,货物的价值被凭空抬高了数倍,商贾自然要多交不少税银,实在是苦不堪言。

    委托船商大和将土产送到扬州师娘处,我便和通达的马车一道返回城内。

    过了城门,突然看到一身戎装的胡大海。

    “吓,没想到,胡兄已经是军中百户了,恭喜恭喜!”

    胡大海志得意满地笑了两声,举酒敬我道:“俺胡大海有今天,全靠当初动少您提携,俺敬你,先乾为敬!”

    几句话,我就弄清楚了胡大海的现状,他虽然武功在江湖派不上数,可他浑不畏死的剽悍刀法在战场上却是大放光芒,无名岛海战他就战功颇著,甚得沈希仪的喜爱,沈调任京都,就把他带上了。

    随後他又在大同立下功劳,积功升至百户。这些天,京卫协助顺天府打击京城左近的盗贼,因为他熟悉江湖人物,沈希仪便把他派到了京城水陆两路最重要最繁忙的出入口——西门。

    “唐佐真是人尽其材啊!”我感叹道。

    两人抚今追昔,不由又谈起去年武林茶话会的趣事来。胡大海虽然做了官,可脑筋却依然转不过弯来,待听我的解释,才明白好多事情的关节,心情畅快,那酒下得越发快了。

    “格老子的,俺本来觉得唐家哥几个就够厉害,现在总算明白了,再好的猎手也斗不过好狐狸…啊不,是再好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啊!”

    在他面前,倒是不用太谦虚了,因为他会把我的谦虚当了真,我便转移了话题:“胡兄这几日大概是见到不少江湖名人吧?”

    “咋不是?还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哪!像离别山庄的萧庄主,还有大江盟的高爷齐公子,齐公子还认得俺,和俺说了好一阵子话。对了,还有俺们蜀中唐门的唐六爷…”他虽然离开了江湖,可对江湖高手还是另眼相看,口气也相当尊重。

    “唐天运也进京了?这是什麽时候的事儿了?”我脱口问道。

    胡大海是个粗豪之人,没听出我话里的意思,随口道:“就是今天上午啊!”

    我一怔:“那…沈大人没告诉你,我已经下了京都禁武令吗?”

    “告诉了,可俺想你和唐大少是朋友,大概没什麽关系吧!再说,他是俺乡亲,怎麽好意思拦他?何况,唐五经那小兔崽子进了城就没出来过,他能在京城待得,洛u鞲远搦ㄠo?”他振振有辞道。

    “唐五经已经死了,他当然没法子出城了!”见他又开始犯浑,我又好气又好笑,心中却是蓦地一动,浑人也有浑人的作用,一条妙计顿然在胸:“胡兄,你在军中,当知军令如山。我王动虽不是军人,说话也是一言九鼎,你把唐天运放进京城,却是害了他!”

    胡大海醉意盎然,饶是我说得如此浅白,他还是一脸迷惘,我不得不解释道:“胡兄,眼下就算是唐三藏在京城,我一样会诛杀他。

    否则,日後谁肯听我号令?”

    “你说要杀…谁?唐大少?你、你不是喝醉了吧,他可是你兄弟啊!”

    “胡兄,是你自己醉了!”

    一个自以为是,一个有意引导,两人越说越僵,最後终於不欢而散。

    胡大海那榆木疙瘩的脑袋里最後留下的印象就是,因为唐门违反了我的禁令,所以我要对它动手了。

    这正是我所希望的。胡大海意外在军中崛起,势必会吸引江湖各大门派的目光,特别是在我下达了京都禁武令和斩杀宋维长之後,为了获得京城的消息,那些有心的门派极有可能私下与他接触。

    按照他的性子,他那张大嘴怕是很快就会把消息传得满世界都知道,因为他已经脱离了江湖,他的话反而更容易让人相信。

    唐门内讧乃是唐门之秘,江湖并不知晓,在外人看来,我若是斩杀了唐天运,就和与唐门翻脸别无二致,这和杀了宋维长绝不可同日而语。

    如此一来,既震慑了江湖,又帮助了我未来的老丈人一把,还可以撇清我和唐门之间的关系,好让唐门从皇上的视线里消失,却在暗中成为我的助力,可谓是一石三鸟了。

    唯一要担心的是解雨的反应,不过我自幼饱读兵书战策,岂能不知三十六计之一的借刀杀人?

    望著胡大海愤然远去的背影,我嘴角不由扯出了一道怪异的弧线。

    胡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般黑暗啊!

    第五章

    “呼呼,逛街还真是个体力活啊!”嘴上发著牢骚,可望著两女欢快的身影,我的心才能感到温馨和宁静。

    夜晚的粉子胡同灯火辉煌、人潮涌动,士子如织、仕女如梭,看著比苏州的南浩街还要热闹。

    到底是一国之都,一个小小的中元节,也搞得五彩缤纷,花样百出。

    魏柔和宁馨本来说是要陪我买剑去的,可看到这等繁华所在,两人顿改初衷,直缠著我陪她们逛街看光景。

    宁馨少年心性,新奇的玩意自然一样也不愿意错过,不一会儿,我手上就多了一大堆的东西。

    而魏柔简朴惯了,那些在名媛贵妇圈中十分流行的物事她只是拿起来看两眼,就又放下了,不是我和宁馨坚持,她怕是就两手空空了。

    “姐姐奶看,这式样好像从没见过呢!”宁馨拿起一顶尖顶覆额的貂皮帽子冲魏柔嚷道。

    店主人谄笑道:“夫人好眼力!这可是辽东奴儿乾都司极北之地今年最时兴的款式,估摸今冬就要在京城流行了。”只是笑容里却泛著疑惑,目光不时在我和宁馨身上转来转去。

    有了皇上的旨意、大哥的支持,宁馨也大胆起来,知道我用李佟的身份一时半时难以得到父母的认同,就想生米做成熟饭,造成既成事实。

    见魏柔盘起了凤头髻,自己也把代表未出阁少女的双丫髻打散了改梳牡丹髻,可配上她那张天真的娃娃脸,看著著实让人生疑。

    听别人叫她夫人,宁馨还不习惯,心中羞涩,嘴上就不饶人:“骗人!大热天的,蒙古人也不戴帽子啊!”

    店主顿时急了:“那极北之地,四季都是冬天,我哪里骗人了!”

    他摸著帽子的皮毛:“夫人奶看这貂皮的成色,可是寻常蒙古貂皮比得上的吗?”

    我伸手一摸,果然毛绒丰厚,色泽光润,绝非一般貂皮可比。

    宁馨虽然对貂皮只是一知半解,可毕竟从小锦衣玉食,眼界颇广,也看出它非同寻常,可面子上过不去,便想开口反驳。

    我使了个眼色,顺手将帽子戴在她头上,棕里带兰隐泛毫光的貂皮帽子与宁馨白嫩的俏脸交相辉映,勾勒出另一种塞外佳人的风致。

    “多少银子?”

    我催问了两声,看傻了眼的店主才清醒过来:“本来是要八百两银子的,夫人喜欢的话,本钱三百两就卖,只是别人问起,夫人可一定要说是在敝号福瑞皮草行购得的啊!”

    扔下六百两银票,拿起两顶帽子,飞快出了福瑞。半天身後才传来店主如丧考妣的嚎叫:“另一顶是要卖八百两的啊!”三人对望一眼,不由开怀笑了起来。

    福瑞对面就有一家兵器铺子,只是进去一看,我却大失所望,这里所售的刀剑,都是公子哥们附庸风雅所佩,看著精美异常,却是极不实用,比之宁馨的佩剑尚且差了许多。

    店主见我是个行家,便直言相告,说京城对兵器管控甚严,除非花大价钱订做,否则,各家店铺卖的都是这种不堪一击的华美佩剑。

    “老板,你看此刀如何?”我解下新月一文字递了过去。

    刀甫一出鞘,老板就两眼放光,赞不绝口,脸上那股商人的市侩气刹那间也去了几分,正色道:“小人虽是铸匠出身,可此刀的工艺已经远远超出小人所学,十年里,小人见过的刀剑千千万万,却没一件能比得上这口刀的!”他有些迷惑:“公子有了这口刀,其他兵器都不足为道,怎麽还要打制兵器?”

    “在下善剑而不善刀。”

    老板恍然大悟,冲夥计道:“去,把郭师傅请来。”

    不大一会儿,就见一位三十五六岁的矮壮汉子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一进屋就嚷道:“东家,听说有口宝刀…”见到老板手里的一文字,他叫声顿住,“噌”上前一步夺下刀来,举到近前,仔细鉴赏起来。

    “…好刀,真是好刀!”汉子的目光渐渐变得狂热起来:“这锤法当真惊人,俺都能感觉到,大锤一下一下砸在刀刃上,那落点和力道,简直让人没话说,这等技术真是羡慕死俺老郭了!五百两,不,八百…一千两银子都值!东家,买了这口刀吧…”

    老板听一口刀竟值一千两银子,不由吓了一跳,连忙把刀鞘小心翼翼地还给我。

    宁馨却噗哧笑了起来:“这是相公的宝贝,如何卖得?叫你来,是问你能不能打造出类似的宝剑来!”

    老郭这才看到绝代风华的宁馨,愣了一下,头脑才清醒过来,讪讪道:“俺老郭可打不出这等神兵利器来…”

    宁馨插了一嘴说:“你们东家可说了,你郭大路是京城第一铸匠师,莫非是浪得虚名?”

    郭大路的脸顿时挣得紫红:“夫人奶有所不知,就算俺郭大路有一身本事,一没材料、二没助手,如何打出这等上好的兵器来?”

    我一听就知郭大路果然名下无虚,当初何定谦与铸剑天才源藤壶两人联手,又用了特殊的矿石,才铸得此刀,郭大路一眼能看出其中的奥秘,自然是有真本事。

    於是,我便抢在宁馨前头和颜悦色地道:“郭师傅所言极是,境况不同,我亦不能强人所难,但求郭师傅您能使出全部本事,替我打造三口宝剑。”说著,把式样比划给他看。

    郭大路听得极仔细,见三剑长短厚薄轻重均不相同,正好与我三人相配,便知道我是个大行家,态度也谦恭起来:“此刀重量特异,必然用到特殊的材料,京城俺没见过,不过,公子若是肯花银子,助手倒是能请得来。”

    想是他被一文字激发起了斗志,要做出几把像样的兵器来,见我点头,便向老板要了便宜行事的权力。

    仔细盘算了一下,郭大路才道:“三口剑,七天,六百两银子。”

    “成交!”

    我便把三剑的具体细节详细说给他听。魏柔随身宝剑明霜虽然没在江湖现身几回,可毕竟几大门派中都有人认得,给她订制的那一口剑轻重与明霜完全一样,剑身也与明霜相同,只是剑柄剑鞘的式样却大不相同,她用起来与明霜毫无二致,可别人就无法从剑上认出她来。

    对宁馨却是另外一番心思,她日後很可能要孤身在京,总要有点自保的能力。虽说她眼下武功比当初武舞还差了一大截,可她毕竟才十五岁,尚有潜力可挖,而且练青霓打下的底子还算扎实,日後她的成就该不会在武舞之下。

    可若是一味仰仗墨漪的锋利,只能让她陷入投机取巧的邪路上去,对她武功的进境极是不利,故而给她订做的佩剑甚至比魏柔的还要长了三寸、重了五两。

    “为什麽偏偏人家的剑又重又长?”宁馨附在我耳边娇嗔。

    虽然她和魏柔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又知道我不喜她捻酸吃醋,可心思玲珑的她知道,眼下这种无关大局的飞醋绝不会惹得我厌烦,只会让我觉得她天真可爱。

    “因为奶的恢复力惊人啊!”我悄声调笑道:“奶姐姐功力那麽深厚,每每却先支持不住,不好好训练奶一番,岂不辜负了奶的天赋?”

    “三哥你欺负馨儿…”

    两女初尝情爱滋味,自然食髓甘味,而我刻意要在两女身心上打上我的记号,也是极尽荒淫之能事,这几夜三人俱是连床欢爱。

    魏柔纤弱,不堪疾风暴雨,空有一身傲视江湖的绝强内力,却每每先败下阵去,虽然比寻常人恢复的快了许多,可也招架不住一夜身四五回。

    反倒是宁馨体力绝佳,兼之恢复力惊人,又正值最易受孕的日子,最後都是她独自承欢。

    她这过人的天赋若是用在学武上,在体力上自然比旁人占了相当大的便宜,这几日在魏柔的指点下,武功进境就颇为迅速。

    郭大路画完了三剑的图形,交给我看,却是一点不差,我随口赞了一句,他却道:“这算什麽本事!真正的本事是能打出好刀好剑来。”

    随即好奇地问道:“公子这口刀究竟是哪位高人打造的呢?”

    “何定谦”三字已在嘴边,我却突然想起,在朝廷下发的剿倭嘉奖令上,赫然就有何定谦的名字,获此殊荣後,他的大名在同行中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说刀是他打造的,万一落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很可能会就此追查出李佟的真实身份来,便改口说,是别人所送。

    郭大路啧啧称奇,说拿这种价值千金的宝刀当礼物,出手还真大方。

    老板闻言却立刻变得拘谨起来,仔细打量了我们三人一番,迟疑道:“公子可是姓李,可是李佟李大人?”

    “你怎麽知道?”我尚未出言回答,宁馨已笑问道。

    老板和郭大路闻言,都慌忙跪倒,口称:“草民拜见李大人、李夫人及郡主千岁。”

    自己到底成了粉子胡同的闻人。细问老板,才知道自从云仙被害之後,李佟大名已在粉子胡同不胫而走,不仅翻出了我为陆昕大闹一品楼的故事,就连在兰家与洪七发的冲突众人也是知之甚详,甚至连宁馨的身份在有心人的露下也广为人知。

    更有传言说我本是宁馨未曾谋面的表哥,自幼就与她结有婚约,此番进京,就是想在金榜题名後去大同迎娶未过门的媳妇的,只是落了第,才无颜面对佳人,心情沮丧,几乎流落街头,结果名妓陆昕和云仙慧眼识英雄,搭救我於水火之中。而宁馨为了寻夫,来到京城,才有兰家一番偶遇,随後在我大舅哥充耀的推荐下一步登天,成为锦衣百户。

    这传言就像是坊间流行的才子佳人故事,充满了传奇色彩。

    魏宁两人不由莞尔,而我则忿忿不平:“我如何落第了,又如何流落街头了…”我指著十几个沿街乞讨的乞丐:“就像他们,美人能正眼相看一眼,就够他们美上三天的了!能得到美人垂青?那才是活见鬼了!倘若真的如此,大家不打破头颅去做乞丐才怪哪!

    嗯?这些乞丐…”

    我话音未落,却见那些乞丐突然暴起,纷纷抽出藏在衣下的砍刀,闷声冲我直杀过来,中间隔著的两个士子来不及躲闪,竟被乱刀砍死。

    四周行人见血光飞溅,吓得哭爹喊娘,四下奔逃,粉子胡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见乞丐们形成了军队冲锋时惯用的队形,整个队伍更是饱含在战场上才能一见的惨烈锐气,我心里顿时一惊,这些人哪里是什麽乞丐,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再看十几双眼睛恶狠狠地直盯著我,显然不是认错了人,而是早有预谋!

    我什麽时候得罪军方了?竟要派人暗杀我!

    不及细想,手上的东西已然飞了出去,那些魏宁两女精挑细选的胭脂水粉、新奇饰物和彩衣锦服此刻都变成了暗器,而我则掩在了满天飞舞的衣衫後面,趁著前面几个乞丐拨打“暗器”的空隙,一口气连杀了五人,馀下的八人被同伴的尸体所阻,攻势顿时缓了下来。

    突听身後宁馨一声惊叫,紧接著就是几下金铁相交的叮当声,我心中一紧,身形倏然後退,却见魏柔、宁馨并排靠著一堵院墙。

    魏柔明霜剑上隐约可见血迹,而宁馨身前更是横著两具尸体,另有七八个士子打扮的持刀凶徒逡巡在周围不敢上前,想来是没料到两女都会武功。

    “大胆狂徒,竟敢行刺大明郡主,想诛灭九族吗?”宁馨黛眉倒竖,粉脸含煞,厉声叱道。

    远远观望的众人当中有好事者大声嚷道:“快报官啊,有人造反了!”

    一时叫声四起。

    那群士子打扮的白衣凶徒看起来紧张之极,似乎眼下的局面完全超出了预想的范围,几人的目光四下游移,拿不定主意是该进还是该退。

    而我身後的乞丐却是相当剽悍,对同伴的死视而不见、对众人的喧哗充耳不闻,气势虽然稍挫,却依旧快速杀了上来。

    奇怪,他们的目标究竟是谁?我一阵迷茫,却蓦地想起蒋烟的话来,廖喜是想对付我,可同行的尚有一国郡主,他犯得著冒株连九族的杀头之罪吗?

    隐约觉得似乎有人在旁观的人群中窥视自己,心头微微一动,刀法顿时变成了在江南捕快中颇为流行的五虎断门刀法,力道也减了七分。

    反身冲进了白衣凶徒的包围圈,与两女汇合在一处,两女一左一右护住我的两翼,立刻形成了相持对峙的局面。

    我连伤了两个白衣人,所有人都看明白了,没有一时三刻,凶徒别想击溃这一男两女的组合。

    时间流逝,官府来援的可能性越来越大,自然对我有利,纵然敌人悍不畏死,脸上也有了惶惶之色。

    “尔等何人,洛ut算本官夫妇?”

    我沈声问道,其实我并不希翼能得到回答,只是想趁机找出窥视之人。

    目光扫视著周围的人群,福瑞的老板、小摊贩子、出局的妓女,熟悉的面孔还著实不少,甚至风大虾也夹杂在人群中,正好奇地打量著我、魏柔和宁馨。

    不是他,他的眼神没那麽锐利,也没那麽阴柔。

    不过,看他一直没有出手的意思,我就知道,江湖已经没有什麽侠义可言了…凶徒默然不语,几个领头的对视了几眼,似乎在暗寻对策。

    正在这时,人群中一阵骚动,却见兰月儿和几个兰家的夥计高举著菜刀朝里挤过来,少女满脸都是焦急之色,边分开人群,边嚷道:“叔叔大爷,求求你们别看热闹了,咱们一起上啊,那歹徒才几个人呀…”见有人挑头,一些血气方刚的少年便跟著向里冲过来。

    “丫头,不知是奶命好,还是我命好…”

    我心头猛的一热,复又担心起来,少女丝毫不谙武功,她冲进来反倒要我分神保护。而让凶徒丧失了逃命的希望,他们很可能狗急跳墙。

    果然,就听那些乞丐呼啸一声,竟然反身将那些白衣同伴尽数杀死,随後向少女冲去。

    变生肘腋,我只来得及刺伤扑上来的四丐,其馀四人已弃同伴不顾,直扑兰月儿来的方向而去。

    前面看热闹的群众眼见歹徒来势汹汹,俱转身欲逃,後面的热血少年们不明就里,依旧往前冲去。两下拥挤在一处,谁也不得动弹,眨眼间歹徒便到了。

    歹徒连杀两人,头飞臂断,血光冲天,围观者和打抱不平者的勇气都一下子消失不见了,众人呼啦向街道两旁散开,把少女和夥计暴露在了歹徒眼前,而少女他们也都吓傻了眼,呆举著刀,彷佛都成了泥塑,不会动了。

    我睚眦欲裂,头轰然一响,眼前蓦地现出何素素胸口那团暗红血污,再也顾不得身份暴露不暴露了,内功一下子提到了极至,幽冥步刚要发动,身边白影一闪,却是魏柔抢在了我的前头。

    只是一眨眼,她却突然在我身前两步停了下来,一声轻“咦”传进了我的耳朵:“…雨妹妹?”

    第六章

    从魏柔的肩头望过去,四个乞丐已经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脸色灰黑,显然是中毒身亡了,就像那几个被我刺伤的凶徒一模一样。

    一把砍刀就断在兰月儿的脚前,鲜血浸湿了她的雪白绣鞋。眼前的一切既血腥又离奇,让这个为了心上人不惜牺牲自己性命的天真少女也变得茫然失措起来。

    周围几乎所有的人都一样茫然和恐惧,望著满地的死尸,就算心智再坚强的人也都把头别了过去,不敢看这人间修罗场。

    躲在人群中的风大虾也是一脸迷惘,甚至忘了他手中尚掐著半截竹竿,而竹竿的另一半正插在一个乞丐的胸口。

    只是他惊诧的该是——谁打出石子点了那四个凶徒的穴道,让那半截竹竿毫无悬念地刺进其中一人的心脏?又让其馀凶徒不得不咽下嘴里的毒药,自杀身亡?

    “别找了,那…不是雨儿。”我只远远望到了那素衣少女隐入缨子胡同的最後一道身影,那惊鸿丽影速度之快绝非解雨所能达到,想来该是唐三藏了。

    “倘若真的是雨儿就好了。”一缕惆怅伴著相思从心底深处油然升起,我不禁喃喃自语起来。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走吧,待会儿官府来了,大家有嘴都说不清。”众人这才似清醒过来,顿作鸟兽散,就连风大虾也趁乱跑掉了。

    眨眼功夫,大街上空荡荡地只剩下我与魏宁三人,还有傻愣愣站在街中央的兰月儿以及几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尴尬夥计。

    “月儿,谢谢奶。”

    我快步走上前去,将少女拥在怀里。虽然莫名其妙地遭到攻击,可看到少女一颗淳朴可爱的心也算有所得了。

    少女顿时满脸红晕,手足无措,僵在我怀里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听到宁馨轻轻咳了一声,她才慌忙从我怀里挣脱开来,跪在宁馨面前,期期艾艾了半天,却是憋出了一句:“民女见过郡主千岁。”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全没有方才挥舞菜刀时的勇敢。

    “妹妹起来吧!”宁馨脸色虽然有点惨白,却依旧含笑将兰月儿拉起来:“没想到在奶家吃了一回冰镇河鲜,倒让我们成了姐妹。”

    却不期然望了魏柔一眼。

    她已经知道我要纳兰月儿为妾,也知道我并不十分在意这个女孩,这反而让她容易接受兰月儿,大概在她眼中,相貌毫不出奇的陆昕才是她的劲敌。

    “郡主…”兰月儿一时无法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好事,又羞又喜,却不敢正眼看人,只是诺诺道出自己的感激之情。

    “月儿,奶别叫郡主,显得生分了,就叫她姐姐吧!”我顺水推舟,兰月儿受宠若惊,甜甜地叫了宁馨一声“姐姐”。

    魏柔却只和兰月儿点头示意了一下,就俯下身去查看凶徒的身份死因。

    我心里暗叹了一声,若说处事之圆滑,不再受隐湖条条框框约束的魏柔还比不上小她整整五岁的宁馨,就像她那把明霜剑,剑一出鞘,虽然每有慈悲之心,却总要见血而回。

    “师妹,从兵器服装上是绝不会看出他们的来历的。”那十几个乞丐分明抱著必死的决心,显然事先早有周密安排。

    “就像这砍刀,定是才在地摊上买来的,倒是可以问问地摊的老板,这些人说话是什麽口音。”

    “贱妾猜想他们十有八九是军人。”魏柔轻声道,经历过招宝镇一战,她多少对军人的气质有了了解。

    我点点头,心思却飞快转动起来:“兵马司的士兵虽然也是军人,可就算是廖喜大概也无法说动养尊处优的他们前来送死吧!是蒋逵的父亲蒋云松不明就里要为儿子出口气?他倒是做过燕山左卫的指挥使,甚至自己的部曲还养在家中,再养些死士也大有可能,只是凭蒋家和代王府的关系,好像没有必要使用这麽激烈的手段吧?!”

    可除了廖喜和蒋逵,我李佟可是没得罪过什麽人,究竟是谁欲置我於死地?甚至不顾我锦衣的职位和宁馨尊贵的身份?

    刚刚查验了四具尸体,西城兵马司的人就到了,行动如此之快,想来廖喜平素训练有方。

    见到近三十具尸体,带队的头领也傻了眼,一面吩咐手下保护现场,一面派人挨家挨户录取口供,又差人飞报上司。

    不一会儿,廖喜匆匆而至。听了属下的汇报,他才阴沈著脸走过来,随便一拱手,皮笑肉不笑地道:“李大人受惊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这麽多凶徒行刺郡主殿下!廖大人,你西城治安管得好得很嘛!”

    廖喜狠狠瞪了我一眼,却不得不向宁馨施礼:“下官眼拙,不认得郡主,望乞恕罪。暴民行凶惊扰鸾驾,下官之罪也。”见宁馨梳著牡丹髻,神色便有些惊疑。

    “暴民之罪与大人何干?”宁馨微笑道,廖喜颜色稍霁,却听宁馨续道:“不过,皇帝哥哥今天去显灵宫替万民乞福,往来皆路过此地,这些暴民是不是行刺皇帝哥哥不果,转而向本郡主行凶呢?”

    我暗自好笑,这丫头真能牵强附会啊,这麽一说,可够廖喜喝一壶的了。

    果然见他额头已渗出汗来,讪讪道:“这个…郡主…不会吧,是不是李大人得罪了什麽人前来报复?”

    “哦?这麽说是廖大人指使的喽?”宁馨脸色一沈。

    廖喜明白是宁馨有意刁难,脸色变了数变,最後低声下气地道:“郡主大人大量,就别和下官一般见识。下官这就去缉拿凶手,给郡主一个交待。”

    “我一女流之辈,要什麽捞子交待!有什麽交待,还是跟我夫君说吧!”

    我道:“廖大人,郡主体谅你做官的难处,在下也不强逼你。半个月内,在下想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别怪我锦衣无情。再说了,过一个月就是中秋节,你西城治安这麽差,如何保证得了皇上的安全?”

    其实,出这麽大的乱子,已经不是我或廖喜所能压得下来的了。

    上报给皇上,自然有廖喜的好看,届时我有的是机会落井下石,没必要非在他面前表现出来,我也只是出言讥讽他两句便罢手。

    廖喜知道轻重缓急,不与我争那口舌之利,吩咐自己的得力干将与顺天府的人一同开始查验尸体,他则向我询问起事情的经过来。

    三言两语把事情交待清楚,告诉兰月儿耐心在家中等候喜讯,我带著魏宁两女扬长而去。

    松懈下来的宁馨才觉得後怕和恶心,短短的一段回家路,她两次叫停了马车,伏在车辕上大吐,几乎把苦胆都吐了出来。

    其实,她不是没伤过人——按照蒋迟的说法,宁馨郡主刑罚之厉,在这些天璜贵胄中都相当有名,只是在她心目当中,下人和人还有一定的差距,而她也是才开始学习如何给予下人适当的尊重。

    当一具具尸体像小山一样堆叠在一起的时候,这种震撼绝非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所能承受。

    看她亲自查看大门的门闩是否插牢就知道她心中是多麽恐惧,落在我眼里,让我心头一阵酸楚,竟让自己的女人担惊受怕,在京咱ubr/>己混得可真不如意啊!

    不过,对头实在是太愚蠢了!想用这些不入流的人物暗算我,真是把我看得太扁了!

    就算我不是王动,好歹也曾在一品楼痛殴过通达的十几条汉子,何况以我和宁馨的身份,给主事者安上个谋逆之罪也大有可能。

    温言开解了宁馨一番,她的心思才渐渐平静下来,嘱咐魏柔好好照顾她,我匆忙赶到了长宁侯府,向蒋云竹通报了整件事情。

    蒋云竹吃惊,知道不可等闲视之,虽然他立刻排除了他大哥蒋云松是幕後指使的可能,但他还是亲自走了一趟,很快,蒋迟、蒋逵就随他一起回到了长宁侯府。

    “贤侄,太后很喜欢宁馨那丫头,又是亲戚,找个日子让宁馨进宫陪老人家唠唠家常吧!”蒋云竹还是怕暗杀的目标是宁馨,故而想让宁馨入宫暂避:“再说,有太后出面,婚事也容易说。”

    我诺诺,心中却并不如何愿意,後宫本多秽恶,再听邵元节嘴里的皇上比荒唐的先帝强不了多少,我可不想宁馨在宫里吃了什麽暗亏。

    不过对蒋云竹而言,他已经做足了姿态,便说自己精神不济,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年轻人,自己搂著小妾寻欢去了。

    见蒋云竹离开,蒋逵脸上顿时浮起一层讥笑:“李兄,为人嚣张也需要本钱,本钱何来?同宗同族、同乡同学、同科同志。像你那麽得罪人,早晚成为孤家寡人。成了孤家寡人,还用得著暗杀你?大家吐口吐就淹死你了!李兄,吃一堑长一智吧!”

    “四弟,你的嘴还真不饶人。”

    蒋迟的大笑冲淡了屋里的尴尬,蒋逵是个出色的戏子,他把对我的怨愤之情诠释得清清楚楚,蒋迟自然要出来做个和事佬:“这事儿也不能这麽说,那张家兄弟得罪的人海了去了,以前也没见有人敢吐他丫的吐!再说了,代王府与蒋家是什麽关系?那是同气连枝的亲戚,明著是对李佟对代王,暗地里没准儿就是冲著咱蒋家甚至皇上去的,咱蒋家在大礼一案中得罪的人可著实不少啊!”

    听蒋迟也如宁馨一般上纲上线,甚至有过而无不及,我心里一阵感慨,如果皇上听信了蒋迟的话,宁馨遭暗杀一事则成了肃清朝中异己分子的上好藉口,而这就是政治吧!

    蒋逵不易为人察觉地偷瞥了蒋迟一眼,目光颇为复杂,既惊讶,又艳羡嫉妒。

    蒋迟自出任刑部主事之後,锋芒渐露,此刻已经引起了蒋逵的警觉和重视,原本被认为是个不学无术的膏粱子弟的大哥,竟是深藏不露的少年俊杰。

    “大哥说的是,案子发生在粉子胡同,顺天府和西城兵马司都难逃其咎。顺天府尹葛止野虽说是继统派,可他是张鹤龄的儿女亲家;

    那西城兵马司指挥廖喜更是和继嗣派的几个死硬份子过从甚密,现在虽然收敛了,日後有机会会不会翻案可就难说了,正好藉机整治他们一番。”

    “还是四弟聪明!不过,葛止野那老头为人相当忠厚,行事又不偏不倚的,像二叔购地,张延龄阻拦,葛老头也没帮著他亲家兄弟,皇上倒是很看重他,不若把目标对准了廖喜一个。”

    “区区一个六品兵马司指挥,犯得著费这麽大动干戈?这岂不是用红衣大炮打蚊子?!”蒋逵不以为然道。

    “别小看廖喜,动他可是连著筋带著骨哪!再说,四弟,你哥他身子骨差,没法出来做事,你也满二十了,该出头帮皇上和蒋家忙了,一个六品指挥,正适合你的身份吧!”

    “东山,不是我挑拨你们兄弟的关系,蒋逵此人心胸狭窄,恐非西城兵马司的得力人选…”

    “子愚,你或许不知,日安他活不了多久,太启势必要继承我大伯的爵位,拦是拦不住的。而皇上没做过太子,杨廷和又欺皇上年幼,把持朝政多年,皇上自己的亲信大臣寥寥无几,自然要借重外戚,蒋家少一辈哥六个,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我心道,我当然知道蒋遥已命在旦夕,而蒋逵接任西城兵马司对我更是利远大於弊,不过我还是装出一副惋惜的模样,道:“论起来,令弟蒋远稳重多了,是更适合的人选。何况,沈篱子胡同的工程也需要自己人埙uㄦ茯K┅”

    “太启就是自己人嘛!”蒋迟笑道,只是眼中却倏地闪过一丝异色。

    “别情,你怎麽这麽神神秘秘的?还有,你的子哪儿去了?”方献夫一脸惊讶,可还是依我之言,让宝珠去了外间。

    “师兄,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我一脸无奈,把晚上遇袭的事情前前後後说了一遍。

    “你就是宁馨郡主的夫婿?!那殷氏怎麽办,莫不是你休了她?”

    方献夫吃惊地道,随即摇著脑袋道:“不对,我虽然只听到传言,说宁馨郡主在京城找到了夫婿,可那人的名字好像叫…叫…”

    “叫李佟对吧,师兄,我就是李佟啊!”

    方献夫“腾”的一下站起,神情紧张地望了房门一眼,看房门紧闭,又听我说来得秘密,他似乎才放下心来,压低声音道:“别情,你怎麽这般胡闹!叫人知道你冒名骗娶郡主,死罪啊!”

    “可扮作李佟是皇上的圣旨!”

    “皇上也胡闹!”方献夫脱口而出,神情一松,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狠狠瞪了我一眼:“总之…是胡闹!”

    我把前因後果仔细叙述一番,又道皇上有旨,让我不得露身份,方献夫这才颜色稍霁,笑道:“你也该骂,遇到难心事了,才想起师兄来。”又问桂萼、沈希仪知不知道此事。

    我摇摇头。其实当初我曾犹豫过,究竟先找谁更适合。

    沈希仪是纯粹的军人,对政局没有什麽影响力,自然先放在一边;

    而桂方两人,照理说桂萼的地位比方师兄高,又是我的乾姑夫,理应先与他商量,可我想起老师阳明公对师兄的评价,加之宝珠深受师兄的宠爱,才下定决心,先向师兄揭开李佟身份之秘。

    “子实性子暴烈,知道李佟就是你,很可能替你出死力,这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暴露你的身份,皇上也会有所察觉,反而对你不利,还是先瞒他一段时间吧!不过,日後有你头疼的时候。”方献夫沈吟道:“再说了,对付廖喜,蒋家的人已经足够了,别情你来,怕是还有其他事情吧!”

    “什麽都瞒不过师兄。”我恭维了他一句,笑道:“偌大的一件事,只把个廖喜拉下马,我和宁馨受的一番惊吓未免也太不值钱了。”

    “你受到惊吓了?怕是隐藏在幕後的对头才受到惊吓了!”方献夫开了句玩笑:“你也奇怪,洛u鞲ㄚX凶手?凶手能有第一次暗杀,就会有第二次!”

    “死士可不是那麽好培养的!何况受了这麽大的挫折,幕後主事躲还来不及,近期不会再有人想拿刀子威胁我了,我可以慢慢揪出他的尾巴来。眼下著急的是怎麽利用此事来打击师兄和我的敌人。”

    其实我心中隐隐察觉到,那些死士或许与宗设有关,在宋素卿与宗设一战中,我就见识过倭人视死如归的疯狂,再说倭人本就与汉人相貌别无二致,而他们从头到尾更是没说过一句汉话。

    只是与宗设有仇的乃是王动、沈希仪,洛u铖c头上,这个事件的关键之处我还无法解释,只好把怀疑留在心底。

    “你的敌人不是都在江湖吗?”

    “老师曾经说过,江湖本是江山一隅,武林许多门派的根子就在庙堂之上,师兄知道丁聪吧!?”

    “浙江布政使丁聪丁文台?他与江湖有染?”方献夫眉头一蹙诧异道,思索了一会儿,他正色道:“别情,我记得去年宝大祥一案就是他推动的,最後因为你出头辩护,将官府的证据一一否决,子实又给杭州知府文公达去函让他公正审判,此案才了结,莫不是你想替你岳家出口恶气?”

    “师兄你也忒小看我了!”

    我勃然作色,方献夫倒笑了起来:“别情你不是意气用事就好。”

    可随即脸色黯然下来,指头下意识地弹著桌面,半晌才道:“且不说丁聪是否与江湖有染,此人心思机敏,又是一员能吏,乃是继统派的一员大将,对付他,那可是继统派自己内讧起来了。”

    他缓了口气,接著道:“虽然皇上罢了杨廷和,可在朝中和地方,继统派仍是势单力薄,十三布政使中,也只有三人是赞成继统不继嗣的。”

    “可丁聪不仅与江湖有染,而且涉嫌交通倭寇,走私杀人…”

    “那眼下更不能动他!”方献夫闻言斩钉截铁地道:“若是继统派出了这麽一个人物,对继统派的声誉将造成重大打击,这不是继统派眼下能承受得了的!”

    他叹了口气:“算起来,这都因为皇上的皇位来得过於偶然、年纪又轻的缘故。皇上没做过太子,甚至继位之前没在京城待过几天,与朝中大臣没有联系。而兴献王府的旧人才学品德又不足以承担管理国家的重任,皇上的心腹大臣实在太少了。”

    或许是见我神色有些异常,他放缓了语气:“别情你放心,若真的如你所说,他终将难逃国法,只是缓上一两年罢了。再有一两年,皇上根基稳固,继统继嗣也就不重要了。”

    “还要让他逍遥一两年…”我颇为失望地呢喃道,本来是想从方献夫这儿寻求帮助,没想到却是这麽一个结局。

    可方师兄的话也不无道理,况且他和桂萼是我在朝中最有力的奥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眼下我还干不得。

    “要是老师在朝中就好了,他一个人顶三个丁聪…”

    “我和子实何尝不知!”方献夫却苦笑起来:“可惜老师他一心为国家为社稷,结果却是得罪了当权者。我和子实多次上疏,请求皇上启用老师,每次首辅费宏都是极力反对,皇上则不置可否,此事就被搁置下来。”

    他叹了口气,复道:“皇上疑老师功高震主,费宏妒老师才学无双,这还好理解,可军中重臣也有大批人反对老师再度出山。後来我才知道,原来当年老师四十六天速灭宁贼反叛,让许多人失去了加官晋爵的机会。按照他们的话来说,若这一仗打上个一年两年的,还不得像成祖靖难一样,打出几十个公侯来!反倒是那些中下级军官,还把老师奉为大明军神。”

    “那…老师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我心中一阵冰凉。

    “也不尽然,朝中没有几员名将了,能带兵的文官更是寥寥无几,一旦大战开打,老师还有望复起。只是眼下国泰民安,哪儿还有什麽战事?”

    “战事…战事…哪儿才能有战事呢?”转眼看窗外,北风劲吹,花树摇动,天上暗无星月:“…天又要下雨了。”

    第七章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我心情复杂的接过宝珠手里的衣油伞,踏著夜色而去。

    本来还想夜探通达车行,甚至去唐家踩踩盘子,可此刻已是意兴阑珊,既然丁聪动不得,那我也没必要打草惊蛇。

    因为方献夫的家离马宁子胡同很近,我就想先回隐庐看看,若是唐三藏动作快的话,他也该找到我的居所了。

    大街上依旧能看到京卫的巡逻队,虽然他们只是临时来协助顺天府和西城兵马司的,不过因为皇上、蒋太后的诞辰和中秋节、重阳节很快就到了,他们只好继续待在城里。

    京卫是军中精锐,就算不是在战场上,执行军令也是一丝不苟,一路上,就有两批巡逻队检查到了我。

    布置在马宁子胡同周围的京卫暗哨同样没有撤走,这是沈希仪在他的职权范围内给我提供的最强有力支持。

    暗哨清一色都是他的心腹,不仅监视著陌生江湖人的动静,就连刑部和顺天府在此地的活动也一并纳入了他们的监视范围中。

    “我那大舅哥可别一头撞进了监视网啊!”

    离隐庐还有段距离,我就看见门外停著一辆豪华的马车。

    进门一看,却见丫鬟宝月陪著一个披著衣的矮瘦车站在垂花门下躲雨,那车神态甚是倨傲,似乎不屑入房歇息,而他身边临时搬来的椅子上的茶水点心看上去也丝毫没被动过。

    “老爷,有位解小姐来拜访您,说是您的朋友,而解小姐主婢就是那车送过来的。”开门的宝纨道。

    宝月看见我,也忙迎了出来,小声道:“老爷,婢子让车大哥去倒座房休息,他死活不肯,问他是哪个府上的,他也不说…”

    “不妨,主随客便吧!”我打断宝月的话头,心道,什麽解小姐,定是唐三藏弄出的花样,问他就是了。

    冲那车一点头,车拱手施了一礼,却不开言,我也不去理他,吩咐宝月好生招待客人,我迈步朝正房走去。

    庭院里的花早就谢了,可雨夜的空气里却残留著淡雅的香气,香气凝而不散。

    “我这大舅哥还真下本钱哪,连上好的胭脂水粉都用上了…”

    心里正暗自发笑,却听房门一响,一道婀娜身影从屋里飞奔而出,一下子扑进了我怀里,那张炽热丰润的红唇在贴上我的嘴唇之前,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相公!”

    “雨儿,是奶?!”

    骤然见到心爱的女人,我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唇上传来那熟悉的感觉、怀中传来熟悉的拥抱,我才完全确定下来——雨儿,是我心爱的雨儿来了!

    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霎时塞满了我的胸臆,油伞跌落在青石板上的同时,我的双臂已经紧紧抱住了怀里的人儿,那力道是如此之大,就连臂弯里的佳人都发出了满足的呻吟。

    两张同样炽热的嘴唇就像彼此寻找了千年,一旦相逢,就再也不愿分开。

    天,不在了;地,不在了。此刻的我,心中只有唇上传来的那绵绵无尽的爱意。

    直到两个人都喘不过气来,那张熟悉的俏脸才回到我视线的焦点。

    “雨儿,让相公好好看看奶。”

    我轻轻梳理著她被雨水打湿了的发髻,水滴顺著发丝流下,和眼泪汇合到了一处,亮晶晶的,就像女儿晶莹的心,少女融化在了我灼热的目光里。

    “想你想你想死你了!”她伏在我胸口不住地呢喃,直到另一道倩影出现在两人身前。

    “大哥最讨厌啦!”

    依偎在我怀里的解雨娇嗔道,对面一身素白裙衫宛若天仙的唐三藏只能尴尬地笑著。

    陪解雨一起进京的许诩坐在我侧後小心地靠著我的臂膀,一面轻嗅我的气息,一面好奇地望著唐三藏,女装的唐门大少爷可是稀罕物,她一辈子恐怕就只有这麽一回眼福了。

    “真是冤枉啊,妹妹!奶知不知道,为了让奶早点见到老公,奶大哥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再说了,奶们夫妻亲热的日子长著哪!大哥可是一大箩的问题要问奶老公哪!”

    “我接掌江湖了吗?答案是“是”,不过还要苦熬三个月。皇上封了什麽官?从五品刑部浙江司员外郎兼锦衣副千户。见过大江盟和慕容家的人啦?见过了,不过都被我轰走了,大舅哥你装神弄鬼地才进了隐庐,想必知道隐庐四周都是探子,不错,我还下了京都禁武令,洛u鸠荦F。唐门?唐五经和何素素同归於尽了,这消息千真万确,至於唐天运嘛,我也不知道他为什麽还敢进京城,我和他又没有什麽交情…”

    “别情,你可真能避重就轻啊!”唐三藏苦笑道。

    “三藏,剩下的就只能和雨儿在被窝里说喽!”我嬉笑道,明白唐三藏在粉子胡同已经认出了我的分身李佟,就算一下子没认出我来,他大概也认出了魏柔的明霜剑,否则,今晚他怕是不会出手了。

    而我的话也等於明确告诉他,他看见的魏柔和宁馨,都是我的私事,与唐门毫无关系。

    “就知道大哥有事儿瞒著人家!”解雨偷偷掐了我一把:“等、等…的,你若是不老实交待,看人家不…”说著说著,脸一热,不再说下去了。

    “六叔原本是和三弟在一起的,他此番冒险进京,大概是听到了三弟的噩耗。”

    “别紧张,看在媳妇的份上,只要没惹到我头上,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

    唐三藏微微一笑,那笑容彷佛鲜花初绽,娇艳异常。不是他眼中射出的一丝锐利,我简直是要忘掉他还是个男儿身。

    若论容貌之俊美,大概只有李思那厮才能和大舅哥相比吧!只是,男人美到了连女人都要嫉妒的地步,不怕遭天遣吗?

    这样的话,我只能在肚子里说说,眨了眨眼,问唐三藏:“唐六叔是为唐五经而来,你呢?”

    “来的不是我一个。”唐三藏沈声道,却偷偷转了话锋:“大伯在苏杭乐不思蜀,蜀中就基本稳定下来了。你是阿雨的夫婿,唐门自然要全力相助。”

    短短一句话,我却听出了许多内幕。唐天文定是趁唐天威父子被我羁留在江南的机会,速回蜀中安定下了局面。

    说唐门支持我,其实是唐天文变相认可了我和解雨的关系,至於什麽时候解雨能够变成唐棠,却需要他们父女逐渐化解各自的心结。

    然而唐五经的死,已经打破了唐门两系人马的脆弱平衡,唐天文会不会一鼓作气除掉唐天威呢?想想唐三藏来京的时机,实在启人疑窦。

    “或许他原本就是来解决唐五经的吧!”不过,眼下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而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当著妹妹的面把这样的心思说出来,若是真想弄明白他的心思,看他下一步如何对付唐天运就知道了。

    解雨闻言虽没说话,却含羞望了我一眼,目光颇是欢喜,毕竟婚事能得到家人的承认是最理想的结果。

    “岳父大人的好意岂能拒绝!”我嘿嘿笑了两声,便问来的都是什麽人。

    解雨抢著告诉我,说她四哥、六哥都来了,还有两个远房的兄弟,加上唐三藏一共是五个人,可以说唐门年轻一代的精英至少出动了三分之一。

    若唐天文真是想助我一臂之力的话,不可谓手笔不大,光是伪造身份,怕就费了相当大的功夫。

    该如何使用这天上掉下来的帮手,我还需和唐三藏仔细研究,可惜他们来的著实不巧。

    “三藏,你也知道,京城出了桩大案,这几日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肯定要严密盘查来京的外地人,客栈并不安全。乾脆我先送你们去沈希仪处躲避一下,等风声过後,咱们再好好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嘻,阿雨肯放你离开半步吗?”唐三藏笑著拒绝,要我不必担心,他们自有自保之道,我想起垂花门下的那个倨傲车,知道他所言不虚。

    他随後告辞,那车也不问跟著唐三藏的两个婢女哪里去了,一言不发地驾车离去。

    “相公,你留了子,不仅看起来稳重多了,而且,人也变得老实了耶。”送走唐三藏,我和解雨相拥朝正房走去,她依偎在我肩头轻声笑道。

    “怎麽说?”

    “人家看宝月、宝纨还是…还是姑娘家嘛!”

    “咦,竹园的紫烟、明珠、喜子,她们不都还是姑娘吗?”

    “那不一样,竹园有殷姐姐、萧潇姐姐她们,在京城相公可是孤身一人…”

    我脚步一顿,侧过身来正视著解雨,缓缓道:“奶说错了,雨儿。

    其实在京城,相公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除了隐庐,相公还有另外一个家,那个家中,有相公的妻妾。”

    解雨的呼吸顿时一窒,怔怔地望著我,那宛若宝石般明亮的眸子一下子变得迷茫起来,我甚至一下子就感觉到了一股浓重的疑惑和忧伤在她眼中聚集,然後散发开来,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半晌,她才喃喃道:“新…家?难道…相公要舍弃竹园的一切吗?”

    “傻丫头,相公怎麽舍得!”

    我坚定的目光和无可置疑的语气让解雨的眼神活了过来:“那…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说来话长了,总而言之,相公不是万能的皇帝,虽然五斗米折不了相公的腰,可为了日後能和奶们过上自由富足的生活,相公却要暂时低下骄傲的头颅…”

    听我宛宛道来抵京後的故事,解雨不时发出感叹:“魏姐姐好可怜啊!”“…好羡慕魏姐姐啊!”

    最後,她伏在我怀里沈默了半晌,道:“相公,我想去见见她们。”

    这样的要求,我连拒绝的馀地都没有。二话不说,我驾起马车,带著她和许诩离开隐庐,在城中绕了几个圈子之後,就直奔口袋胡同而去。

    “大人,听俺那口子说,奶奶们都还在等您哪!”开门的万金机灵得很,见到解许两女,脸上没有丝毫惊讶的表情,却不著痕迹地把屋里的情况告诉了我。

    听得垂花门响,魏宁两女都迎出屋来。魏柔一眼见到了我身後的解雨,脚步骤然一缓,脸上蓦地浮起一丝难以名状的羞怯,就像新婚的小媳妇第二天拜见公婆,看起来浑身上下都是那麽的不自在。

    “姐姐…”

    解雨看上去却是欣喜异常,飞快跑上前,兴奋地一把抱住魏柔,喜道:“终於可以和姐姐在一起了!”

    “雨妹妹…”

    “嘻嘻,错啦,奶现在该叫我雨姐姐了。”解雨得意道。

    她脸上洋溢著的真诚,化解了魏柔的不安与羞涩,偷偷瞥了我一眼,便和解雨说起悄悄话来。

    宁馨狐疑地望著解雨和许诩,目光闪烁不定。她该能猜到,两女是从竹园来的,而这似乎让她本能地察觉到了威胁。

    “三哥,来的可是竹园的姐姐,是殷姐姐还是萧姐姐?”她悄悄挪到我身边,依偎进我怀里,小声问道。

    “我姓解,奶是宁馨妹妹吧!”解雨耳尖,回头笑道,只是那笑容里,却隐约透著一丝争宠的味道。

    宁馨呼吸一顿,不由自主地咬了一下嘴唇,转头委屈地白了我一眼。

    她的心思,我自然看得清清楚楚,这里是李宅而不是竹园,她才是这里至高无上的女主人!

    可解雨却把她当作了竹园的寻常姐妹,她又是郡主之尊,难怪她觉得委屈了。

    然而说起来,觉得委屈的该不是她一个吧!一代天骄谪仙魏柔、唐门的娇贵千金怜花公主唐棠、天真与成熟交相辉映的稀世母女三人组无瑕玲珑,她们每一个人都是江湖侠少的梦想,可她们却都居於侧室,何尝不觉得委屈呢?

    就像解雨,虽然在隐庐答应得好好的,要给宁馨足够的尊重——毕竟日後她一年只能与我相聚一两个月,可真见到宁馨,却忍不住使起了小性子来。

    真让人头疼哩!我不禁皱了一下眉,解雨并不是个小气的人,却对官家有著一种本能的反感。在竹园里,她和武舞也仅仅维持著一种简单的姐妹关系。

    我脸上的表情落在宁馨眼里,她越发楚楚可怜:“三哥,竹园里的姐姐可真多啊…”

    “谁让奶三哥是个淫贼,见一个爱一个的。”解雨嗔道,一面狠狠白了我一眼。

    宁馨吃了一惊,大概是没料到,在我面前,还有人敢像她一样放肆,不由轻哼了一声。解、魏的六识都极是敏锐,宁馨声音虽轻,两女却听得清清楚楚,蛾眉俱是微微一蹙。

    一见面就交恶,这大概是我能预料到的最差开局了,而这一幕却活生生地发生在我眼前,我不由一阵气闷。

    可转念一想,出现这种情况,自己倒要负上大半责任,本以为李宅和竹园相距千里之遥,不会有太多的交集,可解雨一到,却让我骤然醒悟,两地的女子拥有著同一个男人,就有了最大的交集——这两个家中,还有谁比我更重要呢?

    至於来的是不是竹园里对我最肆无忌惮的解雨并不是问题的根本,就算是最温顺的无瑕、萧潇来了,能以郡主之礼待宁馨,可随著宁馨对我日益依赖,当我离开京城的时候,她能不怨恨带走她丈夫的竹园诸女吗?

    少女情热如火,可不像无瑕那样能够控制得了自己的相思啊!

    看来对宁馨的策略要调整一番了,或许让她不时去趟江南以慰相思之苦,会让她们彼此更加了解,更加和睦吧!只是,皇上肯放她出京吗?

    “过来,雨儿。”我一边琢磨著对策,一边朝解雨招了招手。

    见我脸上的神色,玲珑剔透的她自然明白该收敛一下了。她姗姗走了过来,只是眼中却还有些不情愿。

    “雨儿、宁馨,相公介绍奶们认识一下。朱湖儿,李宅未来的女主人;解雨,相公未过门的妻子。在京城,虽然雨儿奶与相公订亲早,可也要叫宁馨一声姐姐;出了京城,宁馨奶虽然贵为大明郡主,也只是我王动的外室而已,雨儿可就是奶的姐姐了。”

    解雨轻咬贝齿,白了我一眼,刚想开口,宁馨却抢在了前面,只是话却是对我说的:“解姐姐年龄比我大,我就叫她姐姐吧!”

    我感激地望了宁馨一眼,她肯先让一步,真是省了我许多烦恼,想起当初她和魏柔为了一个姐姐的名分争论不休,心里不由一阵感慨。

    “宁馨她…倒不像个寻常郡主哩!”

    许诩不堪挞伐,已沈沈睡去。解雨未曾真个也销魂,甚至似乎比真的欢爱还耗神,只是久别相逢的兴奋让她虽是倦极却依旧蜷在我怀里,和我喃喃细语,述说相思之苦。

    道尽了相思,又说竹园其他诸女如何想我想得寝食无味而全靠喜欢一双女儿打发日子、无瑕如何武功尽复、秦楼和织染铺子的生意如何红火,最後终於说到了宁馨头上。

    “是啊,除了奶之外,大概只有她狠得下心来向奶相公动刀子了。”

    我不禁想起了身边心爱的女子。宝亭当初只是为了报恩,後来却陷入情网不能自拔;玲珑天真无邪,自然无法抵挡我的魅力;无瑕温婉天下无双,当我趁虚而入,给精神趋於分裂的她以坚定支持和无比关爱的时候,她已经就再也无法离开我了;萧潇是宿命,而八年的时光也足够让她了解我的一切,那超凡脱俗的才华足以让每一个怀春少女动心;武舞,那丫头是个性享乐主义者,或许找到了独角龙王,她已经满足了。

    这些女子的心路历程虽然各不相同,但结果却只有一个,心灵与肉体的归宿也只有一个。

    然而,世事无绝对,总有那麽一些人的心思,或者我根本无从把握、或者我无法完全把握,比如苏瑾,比如…轻抚著怀中佳人的新剥鸡头,飘荡的思绪也收拢了回来,夜明珠光下,傲然挺立的嫣红一点散发著妖艳淫靡的气息,温软如玉的雪丘上却布满了青紫,乍一看触目惊心。

    而艳红的双唇真的如血了,因洛uo吸吮著的地方正渗出血丝来,那是她飞越颠峰的明证。

    解雨于归之路也算是相当奇特了,我爱怜地亲吻著她的发丝,说起来,倒要感谢江湖上的那些无聊传闻了。若不是我被渲染成了一个人面兽心的淫贼,怕是还激不起性格反叛的她的兴趣呢!而当我一点点展露我的才华,她的心也一点点对我开放,最终被我俘获。

    该给她一个扎扎实实的名分了,只是…唐天文向我示好,反倒让我有点缩手缩脚,就连原本抱著来京之後就不顾一切嫁给我的解雨,心中也多了一丝犹豫。

    既然这样,那还是等唐天文明确表态,也好让解雨心中没有丝毫遗憾,可我和解雨却只好苦忍了。

    “…她…也挺可怜的…”解雨细细呻吟了一声,朝我怀里紧了紧,把我的手压住,那对满是倦意的剪水秋瞳流出告饶的目光後,渐渐合拢上了眼帘。

    “宁馨儿,奶怎麽还没睡?”

    解许两女都睡了过去,而我想起夜小解,无意中向窗外望去,却见庭院花树下隐约有道身影俏立在细雨中,正是宁馨,忙披了件衣服冲出去。

    宁馨听见动静,见是我,便一头埋进我怀里。

    “三哥,我好怕…”浑身湿透了的她哆嗦著身子,就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傻丫头,有三哥在,奶怕什麽?”

    我拥著她回到她的屋子,主人没睡,小红她们也不敢睡,而在宁馨积威之下,她们也不敢相劝,只是把热水都早早准备好了。

    把宁馨的湿衣服都脱了,抱著她跳进浴桶里,她的身子才暖和过来。

    “我怕三哥回了江南,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宁馨死命搂著我,似乎我马上就要从她眼前消失似的。

    宁馨是个敏感的女子,我来京的真实目的瞒不了她多久,这几天我便逐步把我的计划渗透给了她,不过她方尝情爱滋味,无心细想,今日解雨骤来,一下子引发了藏在她心底的疑虑。

    “傻丫头,相公怎麽舍得奶!”我真诚地道。

    或许一开始我真的动过这样的念头,可眼下心思已经变了,当宁馨真的完完全全属於自己的时候,我已经无法完全把她当成一件工具了。虽然这样的弱点,很可能让我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上陷入被动,不过,就算想站稳脚跟,我也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做出太大的牺牲。

    “或许两三年里,奶得忍受一下相思之苦。可苦尽会甘来,我们还有几十年的好日子…”

    “三哥,莫辜负了我。”

    信誓旦旦的甜言蜜语永远是迷惑女人心灵的最佳良药,宁馨的眼泪不见了,身子却变得火热,丰腻的羞花偷偷绽放开来,将硕大的龙王迎了进去,在发出一声娇腻呻吟的同时,她细声道:“…其实,陆姐姐她…也没睡哪…”

    第八章

    粉子胡同宁馨遇刺事件在蒋家上奏後,果然引发了嘉靖的愤怒。

    负责京城治安的顺天府和西城兵马司都遭到了严厉的斥责,葛止野和廖喜被记大过。皇上更有严旨,要求两大衙门一个月内追查到凶手,否则将严惩不贷。

    我的分身李佟却因为保护宗室有功,升至了锦衣副千户。蒋迟笑我因祸得福,又问我什麽时候迎娶宁馨。

    “区区一个副千户,恐怕不入代王爷法眼吧!”

    我嘿嘿笑了两声,心里却暗忖,在充耀和蒋家的有意散播渲染下,我和宁馨的姻缘成了皇上钦定的姻缘,这样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到了代王的耳朵里。

    而年迈的代王大概没有什麽兴趣去对抗皇上,那麽剩下的就只是面子问题,大家都在一个默契之中,只要我的份量足以让代王满意,嫁娶将会极其顺利。

    何况,代王老矣,代王府真正说的算的是代王妃和充耀夫妇。

    对於女人,我向来有一套,而充耀又是自己的同盟军,或许用不了多久,宁馨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嫁给我了。

    朝中大臣虽然对我的升迁颇多议论,甚至连不明真相的桂萼都出言反对,但大家都仅仅是就事论事而已。

    外戚难以干政,这是大明不多的优良传统,固然前有白澜统领江湖,但在大多数官僚的眼里,连续两个驸马仪宾接掌此重任是不可想像的。

    况且,就算皇上打算重用外戚,也暂时轮不到李佟头上,蒋家还有哥儿六个哪!

    在众人眼里,我的超迁只是为了迎娶宁馨的需要而已。

    蒋迟点点头,随口吩咐负责显灵宫修缮工程的工匠头目,说为了尊重道门,这个工程不求最快,但求最佳,每一块砖石瓦料都要精挑细选,每一个接缝都要经得起历史的推敲。

    “一个月不够,那就两个月;两个月不够,那就三个月。记住,这是皇上钦点的工程,绝不能有任何损害皇家气度和风范的地方!”

    随後又要求工地随时随地的保持整洁乾净,以方便皇上的驾临。

    那头目心领神会,工程的进度越发缓慢下来。

    “东山,你这张嘴,黑的都能让你说白了。”我赞道。把谎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我甚至都有所不能,毕竟在官场上,我还是个新人,而蒋迟官宦世家子弟的优势,此刻就显露出来。

    “这算什麽本事,你还没见过,把死人都说活了的哪!”蒋迟不以为然地笑道,随即转了话题:“对了子愚,我早就听说,你在江南的一妻四妾俱是国色,可你昨儿晚上带回家的两个女子据说都很不出奇,莫不是她们像你一样,都易了容不成?”

    我心中一凛,倒不是为了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蒋迟的耳朵里——我知道,虽然马宁子胡同眼下还没有人监视,可口袋胡同已经在皇上密探的监督之下了,只是连解许两女的模样都一清二楚,那麽十有八九是宁馨的丫鬟里出了皇帝的探子,这就难怪充耀的一举一动都在皇上的掌握中了。

    或许,充耀明知道探子是谁,也要把她带在身边,好向皇上表明自己的坦诚与忠心。

    可对我来说,这就相当讨厌,好在女间可能是意志最为坚定的线人,但也很可能截然相反…“易容这东西可不是万能的,我的易容术在江湖绝对一流,但你看,”

    我把随身携带的易容用品掏了出来:“我为什麽还要带著这些东西?

    因为要随时随地的准备修补破绽,就像女人补妆一样。易容最怕的是水,因此汗就是易容术的大敌,所以东山你用易容术去上女人的时候,小心自己变成一张大花脸哦!”说著,挑了点易容膏抹在蒋迟肥嘟嘟的脸上,他额头的汗水滑落下来,不一会儿,易容膏就变成了魂画似的一片。

    寻常易容术确实有此弱点,不过,唐家的易容术早已超越了这个高度。

    就像解雨所用,除非经过长时间类似海水那种液体的浸泡,否则只有唐门秘制的药水才能洗去易容膏。传给魏柔的虽然偷工减料了,但魏柔已不虞和我与宁馨同浴时暴露自己的真面目了。

    而我为了防备蒋迟,使用的却是普通的易容术。等蒋迟能够了解到唐门的不传之秘,那该是多年之後的事情了。

    “可我怎麽没见你用它补过什麽妆啊?”蒋迟狐疑道。

    我把脸凑到了蒋迟眼前:“东山,你看我脸上有汗吗?我内功深厚,不作剧烈运动,是不大会出汗的。再说了,你当补妆这种女人该做的玩意,男人做起来好看吗?要修补破绽,当然也是背著你做了。”

    蒋迟恍然大悟,旋即懊丧道:“这麽说,这易容术对我是毫无用处了?我这麽胖,一动就出汗…”

    “所以,对你来说,洞玄子十三经才是王道!”我嘿嘿一笑:“等十三经练成了,怕是郡主就要替你张罗收几房小妾了,还易个什麽鸟容!”

    “十三经还真是个好东西!”提起十三经,蒋迟顿时来了兴致:“先不说我现在睡觉特踏实,这几天早晨醒过来,卵子硬得像根棍儿似的,而且挺翘翘的几乎贴上了肚皮,这可是最近几年从来没有过的事儿,连我媳妇儿都啧啧称奇。皇上听了,特感兴趣,还问我要了十三经的心法,说要看看哪!”

    果不出我所料!我心中暗忖,教给蒋迟和蒋云竹的洞玄子十三经不仅经过了我的删减,而且我有意强化了快速固本培元的部分,真正说起来已非王道。

    但王道霸道的差异仅在一线之间,就算义父邵元节这样的房中大家恐怕一时也无法从理论上分辨出来,只能从修炼的效果上察觉出来一点蛛丝马迹,因为王道的进境相对霸道要缓慢一些。

    蒋迟虽然肥胖,身体底子却很厚,一旦禁欲,肾水很快就会充盈起来,加之霸道的十三经,他不晨勃才怪哪!而有这样的好事,他自然要与皇上分享。

    心中得意,脸上却丝毫不露,反倒皱起了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蒋迟果然上钩,小眼珠一转,问道:“怎麽,有什麽不对吗?子愚,虽然你说过,这十三经不可外传,可皇上总归不一样吧…”

    “东山,你想哪儿去了!”我不满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上生出来的东西,本来就是属於皇上的。只是据我观察,皇上的情况与你大不相同…”我故意停了下来,住口不言了。

    蒋迟一怔:“这和修炼十三经有关系?”

    “怎麽没有!记得孔夫子说过因材施教吧,十三经亦是如此,东山你修炼的步骤未必就适合於皇上啊!”

    蒋迟眨了眨小眼,似乎明白了什麽,想了半天,才道:“子愚,你说,皇上和我的情况大不相同,这话怎麽说?”

    我却左顾而言他,任蒋迟如何央求,我都嘻嘻一笑,直到他发了毒誓,说绝不外传,我才道:“依我的经验来看,皇上大概年少的时候就开始临幸女子,眼下肾水已稀。十三经虽是王道,但教给你修炼的方法却是扶强不扶弱,皇上若是贸然修炼,万一没有什麽效果,倒要怪罪你我了。当然,也很可能是我看走了眼,具体情况如何,除非能亲自替皇上诊次脉,否则都是猜测而已。”

    十三经扶强不扶弱自然是胡说八道,不过,嘉靖的身子几乎被女色掏空了,修炼起来肯定要比蒋迟慢许多,不容易那麽快见到效果,这却是无庸置疑的。否则,义父一代房中名家,路子又对头,皇上早就见效了,岂用等上十年!

    蒋迟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奥秘,又不知道我和邵元节之间已经有了默契,听我说起皇上的情况几乎完全准确无误,脸色顿时一变,跺脚急道:“这可如何是好!”就要离开显灵宫,进宫见皇上去。

    “东山且慢!”我忙拦住他:“难道你要跟皇上说,十三经扶强不扶弱,所以对我有用,对万岁您却没用,这不等於说皇上在那方面赶不上你蒋东山吗?不把你当堂赶出来才怪哪!”

    “对啊!”蒋迟醒悟过来,苦笑道:“怪不得你刚才一直不肯说,原来如此!可万一皇上练了…唉,这可怎麽收场啊?”

    “你先别急,没准儿是我看走眼…”

    蒋迟立马打断了我的话:“子愚,老实告诉你,你一点都没看走眼。

    要不,怎麽邵真人替皇上调理了近一年,也不见後宫有人怀孕?”

    “是这样啊!”我沈吟道,似乎是在思索对策,其实早已成竹在胸:“东山,十三经究竟对皇上有没有用,我也拿不准,但至少没坏处,最多就是效果不明显罢了。先让皇上修炼一段时间吧,没准儿就对了皇上脾胃,比你还管用哪!万一没用,皇上怪罪下来,你就往我身上推,说我就是这麽教的,我哪,届时就冤枉邵真人一回,说十三经和邵真人的调理方法有些冲突。这等理论上的东西向来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皇上明见万里,自然会明白这个道理,也就不会深究了。而邵真人是得道的真人,想来也不会和我这个晚辈计较。至於那扶强不扶弱的话,东山你就自己留著偷著乐吧!”

    蒋迟看了我半天,突然嘿嘿笑了起来:“子愚,沈希仪刚回京的时候,桂大人宴请他,我也去了,席上他就说起你让功的事儿来,当时我就觉得,做你朋友大概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做你对头可就难受多了。今儿这事儿看,你够交,我蒋东山要好好交你这个朋友。”

    “难道咱们不是朋友吗?”我含笑反问道,心中却是一叹——东山,命运已经注定了我们很难成为朋友,因为我们中间隔著一个无法逾越的皇上,聪明如你想必也该明白吧!不过,只要你能保持著一种对待朋友的态度,那麽,两三年之後,我会交给你一个歌舞升平的江湖。

    “哈哈,算我说错了。”蒋迟大笑起来。

    工匠们不明就里,纷纷转头观瞧,见两个男人勾肩搭背贼笑不止,就有人小声道:“俺怎麽看都像是两个狼狈洛ul的混蛋啊!”

    两人离开显灵宫,又去了趟沈篱子胡同的工地看了一回,虽然进度受到了大雨的影响,但总的来说,一切都在有序地进行当中。

    大工头公输起告诉我俩,京城的雨季很快就会过去,那时进度就会快了。

    而秋风一起,正是做室内家俱的最好时候,手里有这麽多工匠,很可能没入冬,所有房屋就可以投入使用了。

    “这麽快!”蒋迟颇为兴奋,这里的房产可是他生平第一个自主投资的项目,自然想得个头彩。

    转到跨车胡同,那里大通钱庄、同升和以及宝悦坊的工程也是进行的如火如荼,四条街上的装修工程更是随处可见,不到半个月,这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大通是全国有名的大钱庄;同升和则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药铺,他老板名下还有京城著名的贡品胭脂水粉生产商同心堂;而宝悦坊虽是初进京城,在江南却是家喻户晓。这三家商铺几乎占了跨车的三分之一,一旦建成投入使用,会给四胡同的形象带来一次大飞跃,彻底甩掉贫民窟的大帽子。

    “子愚,你说这建个酒楼赚不赚钱?”

    “赚。不过,好像已经有好几家在打这个主意了。”我指著胡同里几处正在加盖二层小楼的宅子道:“酒楼最是操心,既要有信得过的人管帐,又要有几个好大厨招揽生意,在苏扬我还能找到熟人,在京城可是两眼一摸黑。你在这一行有熟人吗?没有,那就算了吧,还是老老实实打通达的主意吧!”

    “要不,咱开个妓院?你在苏州不就开了一家秦楼吗?这个你该最拿手了。”

    “可惜,跨车是外地学子聚积地…”

    “咦,那不正好解决他们的问题,怎麽又可惜了?”蒋迟打断我的话头道。

    “切!我虽是个淫贼,可好歹也是个读书人,读书人最好面子,一个妓院摆在眼皮子底下,还不闹翻天了?再说,粉子胡同就离这儿不远,一对七,就算神仙也赢不了。”

    正说著,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太启!”蒋迟也看见了他,便大声招呼起来。

    “大哥、李兄,你们是来看沈篱子进度的吧!”蒋逵满面春风地道:“还是李兄眼光独到,这块地的变化真让人吃惊哩!”

    蒋迟点点头,问他怎麽也到这里来了。

    蒋逵得意道:“李兄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大哥你也知道,我爹一直想在京城开办一家珠宝店,今儿皇上准了,合作的夥伴是江南珠宝业的泰斗殷家,名字还用殷家的字号宝大祥。皇上还说,以後宫里用的珠宝都交由京城宝大祥采买,嘿嘿,这可是只赚不赔的买卖啊!他张家积古斋的好日子该到头了!”

    他回头一指跨车胡同:“这不,我就来看看,这里有没有合适的地皮,别说,还真看中了一处,只是价钱太离谱了。”

    蒋迟问了价钱,虽然那数目让他吃了一惊,可他对生意场上的东西并不把握,便转头朝我望来。

    皇上的器量到底是小了点啊!我脸上不露声色,心中却暗叹,主疑而臣惧,臣子恐惧,就要自保、就要生出贰心,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再说,我不过是殷家的女婿,把殷家弄到京城来,真能拴住我的手脚吗?

    心里不由感谢起师傅来,他老人家高瞻远瞩,在收我为弟子後,立刻著手处理我的身份,老爹也远走应天,至少在官家的档案里,我和老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而这,恐怕也是皇上拿殷家做人质的原因之一吧!

    蒋迟又催了一遍,我才轻膝ua道:“地价听起来高,但那也只是因为当初买地的时候地价太低的缘故,几天之内,凭空涨了两倍,不觉得高才怪哪!可再和周围的地价,比如丰盛、兵马司比一比,这儿还低不少哪!”

    似乎觉得自己讥讽的语气有点过了,我遂缓和下来:“宝大祥能进驻跨车,四大胡同的地产都跟著受益,我李佟也不例外,这样吧,宝大祥真进来,我负担地价一成。”

    蒋家兄弟意外地望了我一眼,不过两人都很精明,很快就明白过来,我才是真正的只赚不赔,蒋逵眼珠转了几下,皮笑肉不笑地道:“李兄是聪明人,在下也不笨,李兄若能负担三成…”

    他话没说完,就被蒋迟打断了:“四弟,大家互惠互利的事儿,别让子愚太为难了。说起来,购地的银子又不是你自己一家出,多和殷家要两个不就成了?”

    蒋逵迟疑了一下,才道:“可皇上有令,要待殷家以诚,也不知道他殷家哪儿来的那麽大面子?记得那天在百花楼唐五经说过一嘴,说大哥你上司王动是殷家的女婿,可区区一个刑部员外郎能有多大本事?他是不是有什麽来头,我还正想问大哥呢!”

    蒋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四弟,我先问你,你说除了咱蒋家,皇上现在最得意谁?”

    “嗯,桂、方、张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这谁都知道,不过,最看重的倒很可能是显灵宫的邵真人了。”

    “不错!”蒋迟嘿嘿笑道:“可桂大人是王动的姑夫,方大人是王动的师兄,你明白了吧!”

    “我怎麽没听说过?”蒋逵吃了一惊:“怪不得皇上指定殷家,原来有这麽一层关系!”

    皇上的话自然是意图送我一颗定心丸,在蒋家兄弟面前,我也赞了两句皇上宅心仁厚。

    蒋迟又问蒋逵京城宝大祥准备的如何,蒋逵说他爹已经派人去江南请殷家来商议联合事宜,至於人手配备,殷家肯定要出几个懂经营的人,最难的是缺少大档手,私下接触积古斋的人,却都被人家拒绝了。

    “反正还有时间,离开业早著哪,等店面建起来,就会有人自己找上门来的。”蒋迟却满不在乎,随口道:“大哥给你介绍个人,蒋烟蒋嬷嬷,这女人和大户人家的内眷熟得很,放在宝大祥替你跑跑腿,正对路子。”

    我心头忽地一动,蒋烟虽然没有霁月斋宋三娘那两下子,但她向女眷和妓女推销珠宝首饰却的确有著先天的优势,不过,事情绝不会像蒋迟说得那麽简单,他八成是想让蒋烟头上多一个名正言顺地出入豪门大院的身份,如此说来,两人之间十有八九已经达成了默契。

    蒋迟现在就开始组建自己的班底了,控制江湖,首重线人,他这一步倒是迈得正确无比啊!

    蒋逵似乎并没多想,一口答应下来,只是笑言道:“大哥,蒋嬷嬷风韵犹在,你该不是想让兄弟们改口叫她小嫂子吧?”

    第九章

    蒋迟是个急性子,于是蒋烟很快就出现在三人面前。一谈论起珠宝,蒋烟立显知识之丰富,让蒋家兄弟瞠目结舌。

    蒋逵不由连连感谢大哥,说他介绍来了一个宝贝,蒋迟眼中亦是异彩连连,想来是没料到蒋烟还有如此本事。

    偷儿哪有不懂珠宝的!我心中暗笑,五师娘早就告诉过我,除了金子银子,偷儿最喜欢的就是珠宝首饰,判断它们的好坏优劣,这可是偷儿的基本功。

    不过,能对价值百金千金的名贵珠宝做出一番正确评价,想来蒋烟的师傅也是行中翘楚,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见识到那些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大街上的珠宝珍品。

    市井多奇人啊!我不禁想起了孙二和南元子,暗自可惜老南要终老市井,否则他真是个得力的帮手。

    又想起那天和蒋迟说向孙二要两个人不成问题,可回家才记起与孙二有交情的只是王动而已,李佟出面,孙二哪认识他是老几?

    可偏偏和他合伙的却是李佟,扮演两个越来越出名的人,我已经有点筋疲力尽了。

    “子愚,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没看见兰丫头啊?错错错,你瞧我忘了不能再叫兰丫头了不是,她可是飞上高枝了。别说,我还真佩服你,宁馨那头母老虎你丫怎么降服她的,让她认下了兰姑娘?”我没理蒋迟,前店后院都不见兰月儿的身影,想来宁馨许了姐妹关系后,她就躲进闺阁里不再抛头露面了,不过快嘴的人多得是,于是后院树荫下的我就始终能感到一股炽热如火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

    “那也是人家兰姑娘自己拚死挣来的!”蒋烟白了蒋迟一眼:“怎么就没人暗杀你一回,让奴家舍身相救,也好打动郡主娘娘的心。”蒋迟气哼哼地骂道:“小淫妇你咒我死就直说,宁馨是头母老虎,子愚这丫的也是一头公老虎,我他妈的能跟这两公母比吗?

    没等你来相救,丫的我早被人乱刀跺成肉糜了。“又转过头来对我道:”你也太有面子了,京城可是五六年没出过这等火爆的场面了。“

    “谁说不是!”蒋烟飞了个媚眼给蒋迟,道:“顺天府和西城兵马司都大动干戈了,昨儿夜里开始,已经抓了好多人了。啊,对了,听说就连这几天在这儿说书的风小先生都被抓进狱里去了哪!”蒋逵的惊讶完全在合理的范围内,蒋迟也好奇地问起了原因,蒋烟说这遇到这样的事情,总要找一些替死鬼,那些外乡人自然是首当其冲了,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哪!顺天府的大牢里果然是人满为患,喊冤叫屈的声音此起彼伏。

    郭槐陪笑与我一道巡视着大牢,一边解释说府尹葛止野觉得此时不宜见当事人,所以才让他作陪。

    他并没认出我来,说我与刑部王大人有几分相像也只是无话找话的开场白。

    “就这风一吹就倒的麻杆,还有那个尿裤子的,他们可能是暗杀郡主的凶手?你是刺客,你会要这种人做同伙吗?别侮辱了大家的智慧,想找替死鬼,你也找个精明强干点的呀!咦,那不是郭大路吗?

    怎么把他也抓进来了?…我当然知道他是打铁卖兵器的,郭大人总不能因为砒霜能毒死人,就把人家药铺给封了吧…“接连被从监狱里提出来的几个都是京城人士,略一询问便知他们绝对与案子无关,便径直放了,几人自是说不尽的感恩戴德。

    而郭大路和他老板则由我作保释放出来,对我也是感激不尽,直说那三口宝剑就不收银子,权当谢礼了。

    我心中暗叹锦衣卫果然权势熏天,换做我刑部员外郎的身份,恐怕直接就被葛止野打回票了,哪能像现在这样,我说放谁就放谁。

    郭大路是个热心肠,自己自由了,就想搭救别人,道:“大人,那说书的风小先生也被…”“从哪儿来的说书先生?你能替他作保吗?”一句话噎住了郭大路。郭槐闻言迟疑道:“大人,那个说书的风大虾有重大的嫌疑,有人看见他用半截竹竿杀了一个刺客,可他死活都不承认,眼下正审他哪!”等风大虾被人架到我的眼前,饶是见识过诏狱大刑的我也不由吃了一惊,他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像个血葫芦似的,看上去已经没有几块好肉了。

    “查来查去,就他一个人嫌疑最重…”郭槐讪讪道,想来皇上追索甚急,顺天府也着急上火,见有个嫌犯,立刻严刑逼供。

    风大虾不敢承认自己出过手,自然是怕暴露了身份,而严刑拷打下他竟能坚持住,看来这貌似吊儿郎当的瘦小少年倒真是一条汉子。

    “俺叫风大虾,浙江余姚人,来京城说书的。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说书人,如何能杀得了人?”一盆水浇醒了风大虾,他见到我眼睛一亮,复又黯淡下去,开始回答郭槐的提问,听那声音已是虚弱已极。

    郭槐又想提问,我拦住他,问道:“你说你是江南来的,那你师从何人?”“俺师傅是应天晁启正。”风大虾大概没想到我突然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眼中闪过一丝紧张,但还是立刻回答道。

    “哦,应天一笑楼晁启正晁先生?那你且说来,晁先生有几个弟子,都姓甚名谁?”审问与被审的都没想到我竟然知道晁启正,郭槐身子顿时向前探去,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风大虾的反应。

    风大虾怔了一下,才说师傅有四个徒弟,自己是他的关门弟子,又把师兄的姓名一一道来。

    风大虾真是有备而来呀!我心里暗忖,可惜他遇到了江湖上除了他师傅高君侯之外最了解他的我,而我又每年都要去应天与家人团聚一段时日,对名满应天的晁启正自不陌生。

    “郭大人,放了他吧,晁先生的弟子不会和刺客有染的。”郭槐有些不豫,推三阻四地不想放风大虾,我遂诚恳地道:“把时间浪费在这小子身上,到头来还将是一无所获,有那精力,不如再去找找线索。真的一个月没缉拿到凶手,我带着这小子去大理寺,咱们来个三堂会审,看他到底是不是刺客的同党!”把风大虾带回锦衣卫,找大夫替他包扎伤口,等处理完毕,他几乎整个人都被纱布包了起来,看上去凄惨之极。

    “多谢李大人。”他挣扎着要向我磕头致谢。

    “要谢也是本官谢谢你喔!”“大人说的哪里话来?”“风大虾,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本官来京之前,是在应天衙门做事,晁先生和他的弟子本官比你还要熟悉,他的关门弟子可不是你。”突然被人揭穿了谎言,风大虾紧张起来,金鱼眼盯着我看了半天,才反击道:“那…大人为何不在顺天府说破此事?”“昨晚确实有一刺客被人用半截竹竿杀死,既然有人看见是你干的,想来没错,那你不是为了搭救本官,就是为了杀人灭口。说起来,那些刺客都是死士,凶悍的很,即便安排其他人来灭口,你的份量也不够;不是来灭口,自然是出于侠义之心拔刀相助了。就算那晚真正出手相救本官的另有其人,本官也不会把你留在顺天府让你背黑锅,刺杀郡主乃是死罪,你不想让你师傅没了传人吧!”“什…什么意思?”“本官好歹也练过几天武。”我微微一笑:“江湖上的事情虽然知道得不多,可有名的几个本官倒是很留心。风大虾这个名字名不见经传,可毕竟是高君侯的关门弟子,我就有那么点印象。你不敢承认你出过手,只是怕人晓得你的身份,因为你知道,刑部王大人已经下了京都禁武令,也有人因此送了命,万一被他察觉,恐怕你师傅都保不了你。你两个师兄都已死了,你再在顺天送了命,你师傅一生的心血岂不就全白搭了?所以你只有否认出过手这一条路…”“…大人…”风大虾毕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年轻和热血可以让他笑对老虎凳、火钳和辣椒水,但连自己的身份也被揭露出来,进而可能威胁到师门的时候,他一下子崩溃了。

    用自己的本尊来威胁风大虾为自己的分身服务,这样的主意大概只有我能想的出来。

    把他送回粉子胡同继续养伤,顺便买了个丫头服侍他的生活,剩下的就等着收获源源不断的情报了。

    随后,我与唐三藏秘密一晤,商定好了唐门弟子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四少唐六艺以唐系宝大祥欲和蒋家合作为由,与蒋逵进行初步接触。之后,由我本尊出面将之驱逐出京城,进一步划清我与唐门的界限。

    六少唐八股则隐居京城,熟悉京城生活,为日后在京潜伏做好准备;而他那两名堂兄弟事实上却是唐天文的私生子,在唐家都没什么名气,却有接近名人录的实力,一人接近蒋迟,另一人则协助唐三藏监视唐天运的一举一动。

    唐三藏则视情况看是说服他六叔投降还是把他的小命留在京城。

    唐五经一死,唐天威一系立刻没有了未来,这极有可能动摇唐天运跟随唐天威的决心,而我毕竟对唐家的内幕了解尚浅,当初拟定的借刀杀唐天运的计划只好放弃。

    唐天威的命运则在他儿子死的那一刹那已经被决定下来了,因为丧子之痛很可能会让他变得疯狂,进而有可能不顾一切地毁掉整个唐门,虽然谁也说不准这种可能性究竟能有多大,但只要有这种可能性就足够唐天文下定决心除掉他了,深知父亲为人的唐三藏毫不掩饰地告诉我这个结论。

    唐天威的死无疑将大大削弱唐门的实力,甚至会使唐门研发药物的能力倒退十至二十年,但相对于稳固的权力来说,一切都是值得的。

    何况我这个女婿还可以为唐门赢得两三年从容发展的时间,这其间唐门不必担心会受到其他门派的攻击,从而迅速恢复自己的实力。

    唯一值得忧虑的是唐天运拒绝投降,并利用他掌握的唐门经营体系做出反击,不过按照唐三藏的话来说,如果他六叔如此顽固,那早早晚晚会有这一仗,眼下先发制人,或许能将对唐门的危害降到最低点。

    “国家都有兴衰,朝代都有更迭,妄想唐门永远屹立在江湖之巅,我还没那么无知,甚至唐门在我眼皮底下灭亡我也不奇怪。”唐三藏冷静道。

    只是在同样冷静的面孔背后,我隐隐觉察到了一丝惆怅。

    “阿棠已经有了归宿,六弟大概也不会受到唐门的牵连,就算唐门灭亡,火种已经留下了,如此我就可以放手而为了。”大概是见我神情凝重,他嫣然一笑:“放心吧,别情,局面再怎么坏,也误不了你在西南蛮苗的大事。”“这一剑为什么要反手去刺呢,陆姐姐?”

    “它是要配合步法的,看清楚我的脚下,这样出其不意,此剑的威力就大增了。”夕阳已落山了,院子里挑起了气死风灯。灯光下,魏柔正在指点宁馨练剑,剑法是恒山剑法,只是魏柔根据宁馨个子高的特点,稍稍加以变化,毕竟恒山剑法更适合身材娇小的女子。

    宁馨虽然不明白,能够修改一套成熟的剑法乃是武功步入江湖绝顶高手的旁证,但她已隐约觉得,陆昕在江湖上的名头或许不在她师傅练青霓之下,那陆昕的身份简直就是呼之欲出了。

    若不是唐门易容术太过神奇,而魏柔投身娼门太过离奇,她早就改口叫魏姐姐了。

    一旁解雨、许诩袖手旁观。解雨对宁馨颇具戒心,自然不肯轻易泄露自己的底细,故而一言不发;而许诩知道她在武学上没有什么前途,便一心用在了算学上,她在这方面倒颇有天赋,渐有独当一面之势,眼下只不过是陪自己的主子看热闹而已,注意力没全在魏宁两女身上,所以第一个发现我回来,忙捅了解雨一下。

    “怎么这么晚呀!”解雨飞奔过来嗔道,她的意识还停留在苏州,那时我悠哉游哉的岂像现在这般早出晚归。

    “你相公要为稻粱谋喽,不然,你们的小嘴儿都要喂不饱啦!”

    我嬉笑道,悄声告诉她和她大哥商量事儿去了。

    魏宁两女闻声也停了下来。以往这时,都是宁馨飞快扑进我怀里,可现在她却瞥了依偎在我怀里的解雨一眼,接过丫鬟送上的毛巾擦起汗来,直到我笑问她剑练的如何,她脸上才绽出灿烂的笑容。

    “陆姐姐说我的进境一日千里哪!”“那是你姐姐溺爱你,让三哥试试你的武功,看剑!”话音甫落,细长的佩剑如空山新雨轻灵地刺向了宁馨,剑法是偷学的几招恒山剑法,内力也只用了两成,模拟的却是宁馨还算熟悉的师姐静闲。

    “千山雪!”宁馨轻叱一声,向左疾跨一步,手中长剑数道流光,反攻过来,似乎正是在武林茶话会上见识过的那招“千山雪”,只是出手的时机方位却与练青霓那一招稍有不同。

    “好!能料敌机先,知道三哥舍不得伤你!”我赞了一声:“雪阻蓝关!”回剑在胸前舞起一团剑光,便听得“叮当”一阵金铁交鸣,宁馨倏地退后,收剑喘息起来。

    “不错,你真是大有进步哩!”我忙上前助宁馨调匀内息,她趁势偎进我怀里,噘着小嘴嗔道:“三哥最会哄人高兴啦…”“有它哄你就够了。”用有点伸头伸脑的独角龙王顶了顶她,调笑了一句,又道:“宁馨儿,说几天功夫你就凭空多上几分内力,那是哄你高兴。

    真正说起来,你是渐渐领悟了使用内力的方法,原本你只能使出三分本事,眼下却可用上五成,这和你长了内力可是同样的效果哩!“在她腰间轻捻了一下:”去,好好谢谢你陆姐姐。“宁馨流瞳轻转,甜甜一笑,拧身去谢魏柔了。

    东厢房的何雯、何霏姐妹听到我回来的动静,此刻也跑出来腻在我身边爹呀爹地乱叫,两小自幼没有尝过父爱,对我便极亲热,我也在她们身上重温着做父亲的快乐。

    化名李依的白牡丹招呼大家吃饭了,她和解雨一样,为了心上人充耀而开始向万氏学习厨艺。

    弹琴的女子都有一双灵动的手,而百花楼又是个食不厌精的地方,于是见多识广的她手艺很快就超越了万氏,从长宁侯府搬出来,喜爱美食的宁馨倒是没在这上感觉出什么差异来。

    魏柔却还有意无意保持着她在隐湖养成的习惯,对宁馨的奢侈也偶有微词。

    其实对我来说,女人花自己相公的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我不想魏柔的思想一下子为我改变那么多,地位的剧烈变化已经让她的心灵相当脆弱,眼下只能用我的爱心来温暖呵护她。

    不过她身上还是越来越多地出现奢侈的迹象,就像细布衣衫下已不是同样材质的肚兜亵裤,而是换了名贵的湖丝制品,因为我说,她娇嫩的肌肤实在应该受到绫罗绸缎的呵护,而这样的话,恐怕任何一个做了人家媳妇的女子都不会拒绝。

    席上四女唧唧喳喳倒是话题多多,从琴棋书画到衣食住行,似乎没有她们关心不到的事情。

    四女眼界俱宽,虽然见解思想有差距,但各自广征博引,听着就相当精彩。

    我并不插言,这种辩论对彼此了解对方十分有益,只有彼此了解,才有可能结下友谊;即便没有友谊,也会多一分尊重。

    我若是冒然参与,很难做得不偏不倚,反倒坏事。

    不过,女孩们却没忘了我,不时拉我出来助阵,话题正说到饮茶需用“山上水,江中水,井下水”,可究竟哪一种更佳却是各执己见,宁馨非要我说出自己的想法,我先是笑曰:“相公才不管是什么水哪,总之一经媳妇的手,那味道就甘美无比。”说得三女都心花怒放,随后却是心头一动,沈吟道:“真要说起茶来,对门的唐先生可是大行家,明儿就去请教他一番吧!”

    第十章

    “…李公子?”

    老管家脸上闪过一丝诧异,自从我搬进口袋胡同以来,就再没上过唐家的门,骤然看见我,他难免有点奇怪了。

    我把几样滋补药品和特色点心送上,笑道:“远亲不如近邻,在下早该来看看唐先生的,只是杂七杂八的事情拖著,直到今天才得出空来,唐先生身体还好吧?”

    老管家这才明白我的来意,连忙把我让了进去,一面说我真客气,一面说老爷他身子骨还不大好,病虽见强了,可多数时间还卧床不起,眼下也正躺著歇息哪!

    “那唐先生得的什么病,大夫又怎么说?”

    老管家犹豫了一下,才道:“老爷他是极严重的哮喘,大夫说他是肝肾阴虚,血燥气郁。”

    “哦?唐先生是劳欲久病,延迁不愈,导致病情加重;还是因情志所伤,五志过极化火,肝火灼伤肝阴,下汲肾水,才缠绵床榻的?”

    “原来李公子是个行家。”老管家一怔,打量了我几眼,才道:“老爷他以前病得倒没这么重…”

    “那就是遇到了难心事儿,心火交加,一病不起。”我心道,他被迫卖屋,想来是赔了生意,也难怪他著急上火了。

    “老管家,在下想去探望一下唐先生,可方便?”

    “不成!”老管家脱口道,可话一出口,他顿觉不妥,讪讪解释道:

    “老爷是个凡事都讲究的人,来了客人自然要好好招待,老头是怕他太耗神了,对身体没好处。”

    “是这样…”我却疑心顿起,老管家的解释当然可以作为一种理由,可他回绝的态度却不像是个生意人的管家,对待上门的朋友,就算主人不方便,管家也该是婉言相拒,而他倒像是在瞒著什么似的…

    疑心加上因蒋迟而起的好奇心,我遂试探道:“老管家,在下初通医术,或许在下能给唐先生的病提点意见。”

    老管家面有难色,似乎还要拒绝,正在这时,一个丫鬟匆匆走进客厅道:“是对门的李公子吗?我家老爷有请。”

    一模一样的格局让我似乎回到了自己的家,只是屋子里浓重的草药味提醒我,这里住著的其实是个病人。

    “嗯,你家老爷哪?”

    床榻的帷幔虽然放下了,可我却听不到里面有呼吸的声音,倒是两侧耳房传来窸窣的声响。那丫鬟却也不答话,道了个万福,转身离去了。

    什么意思?!我莫名其妙,这等待客的手段,我还是头一回看见。

    心下正奇怪,东耳房响起了一串沈重的脚步声,随著脚步声响起的是感慨万千的舒缓男声。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动少,别来无恙?”

    随著话音,一个胖硕老者缓缓踱出东耳房,那面孔相当熟悉,竟是我在江南一直苦寻不得的宋廷之!

    “宋廷之…唐勉,原来如此啊!”我恍然大悟,就连那个雨天早晨见过的汉子也和霁月斋护卫韩征的形象重合在了一起。

    不过很奇怪,见到略显苍老的他,心底涌起的兴奋和快乐很快就平息下来。

    或许在我的心目当中,我一直把他当作一个可以尊敬的对手,当他陷入穷途末路,我本能地为他可惜,而不是幸灾乐祸。

    特别是他现在的隐居状况,让我隐约觉得他和丁聪大概分道扬镳了。

    宋廷之缓缓坐进黄梨木太师椅中,竟是从容不迫。

    “动少,你比老朽估摸的可晚来了好几天,这不免让老朽猜东猜西的睡不好觉,是京城这池水太深了吧!”

    “这么说,我第一次来,宋先生就认出我来了?”

    我也缓缓落座,心中却是万分惊讶,宋廷之的态度真是太耐人寻味了!

    不过在一团迷雾中,我隐隐约约捉摸到了他的意图,到嘴边上的“宋廷之”就变成了“宋先生”。

    “宋先生…”

    宋廷之精明的小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轻轻自语了一声,旋即微笑道:

    “动少,老朽有个习惯,对于对手的一切,老朽都要尽可能的了解,对动少,自然也不例外,而且,老朽花了更多的精力。”

    他喘了口气,坐在他对面的我都能听到喉鸣,想来他的哮喘的确很严重了。

    “李佟的相貌与动少太过相似了,让人忍不住发生联想;换做现在见到你,老朽就不会再把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或许你自己都没注意过,无论微笑的方式、步履的大小、耳廓的形状甚至指甲的修剪方式,李佟都和动少你一模一样,加上六七分相像的容貌,我有十成把握肯定你的身份。只是…”他轻轻一叹:“没想到杭州一别,你我竟是以这种方式相见。”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心里却暗暗警觉,自己竟然有这么多破绽!

    “贼?呵呵,这世界上除了无知的婴孩,谁不是贼呢?”宋廷之笑了起来:“动少难道就没做过一件亏心事?”

    “鸡鸣狗盗、偷香窃玉之事我是做了不少,不过,却没像先生那样数祖忘典,里通外国!”

    宋廷之的眸子顿时黯淡下来,目光呆呆凝视著前方,沈默了半晌,才慨然道:“里通外国是罪吗?闭关锁国才是误国误民!商关通畅公正,又何来走私?”

    他长叹了口气:“唉,世间懂得这个道理的能有几人?辩之毫无意义!何况,老朽只是个商人而已。”他目光重新转了回来:“动少,既然你已经知道老朽的下落,那么老朽也该归案了。唉,卖屋也能把你引来,也算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

    “你那么喜欢刑部大狱吗?就算喜欢,能不能先替我解开几点疑惑?”

    宋廷之注视著我,突然一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动少想知道什么,老朽但凡能说的,当知无不言。”

    “先生既然认出我来,为何不逃走,反而坐以待毙呢?”

    “动少一搬进口袋胡同,这里顿成众矢之地,就算老朽想走,也没有办法不惊动别人了。何况,天下之大,哪有我宋廷之可去之处?

    送一场功劳给动少,也强似送给他人了!”

    “谢谢你那么看重我。不过,说怕惊动别人?那就是不光我王动一个人在注意你喽?”我略带讥讽地一笑:“暂且认定先生说得有理,可先生怎么窘迫到了要卖屋的境地?以先生高才,做那一行不赚个满钵是金?再说了,就算先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那么和丁大人分手,他总该给点遣散银子吧!”

    宋廷之颜色剧变,一口气没喘匀实,便剧烈地咳了起来,那目光更是变幻莫测,悲哀、痛苦、恐惧,不一而足,好半天咳声才渐止,那白胖的脸上已憋得通红,只是目光复又冷静下来。

    “动少实在厉害!丁大人聪明一世,可就是小看动少了,不过,当你初出茅庐的时候,谁也没想到你会是只一飞冲天的凤凰…”

    我心头不由一阵大喜。这倒并不是为了宋廷之的夸赞,而是我原本对丁聪的猜想此刻得到了初步的证实,丁聪果然是走私的幕后主使,宋廷之果然知道丁聪的秘密。

    “先生怎么左顾而言他?莫非和丁大人起了龌龊?”我紧盯著宋廷之道:“丁大人是不是不仅没给先生逃命的川资,反而要杀先生灭口?先生才不得已启动了秘密身份,可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银子却打了水漂,被迫卖屋生活,不知我猜得对不对啊?”

    宋廷之再度沈默,只是脸上的肥肉却在微微地抖动著。

    “宋先生,我很尊敬你,当然,我尊敬的是作为商业奇才的那个宋廷之,而不是那个罔顾民族大义的宋廷之。但错误可以被纠正,耻辱可以被洗脱,通倭走私一案,谁是主谋?并不是你宋先生嘛!首恶需要严惩不怠,可协从嘛,笔下超生的例子倒是屡见不鲜哩!”

    “动少,你的话老朽很明白,也算我宋廷之没看走了眼。”

    宋廷之沈吟了半天,才道:“实不相瞒,丁大人是要杀人灭口。不过,我宋廷之这条命本来就是他给的,他拿去倒也无妨。而眼下老朽虽然苟延残喘,可三妻五子八条命也算对得起丁大人,大家两讫了!只是,你抓老朽可以,人大不了一死,老朽活过了半百,好日子都经历过了,好女人也都日过了,没什么遗憾了,死了也就死了。

    但让老朽指证丁大人,这样的事情他能做得出,老朽可做不出…”

    “宋先生是个义气人,可惜,义气用错了地方!跟一个豺狼讲义气,自求死也!”

    话虽说得激烈,可心中却是惊讶不已,丁聪杀了宋廷之的三妻五子?

    那当初丁聪究竟给了他多大的恩惠,竟能让他忍受下这不共戴天的仇恨?!

    还有,他眼下这一大屋子的人又都是他什么人?难道说…丁聪杀的那些人都是宋廷之的障眼法,还是这本就是丁聪与宋廷之合谋的一个圈套?

    “好,退一万步说,宋先生可以为义气视死如归,那么你的家人?

    你的儿女哪?通敌罪同叛国,妻子最轻也要被发配为奴,你狠得下心来?”

    “这也是老朽在这儿坐等动少的原因之一,老朽想和动少谈一笔交易。虽然老朽不会指证丁大人,可老朽掌握著宗设在江南所有秘密补给地点的资料以及他在三大钱庄的秘密存银户头,没有这些东西的支持,宗设就算想卷土重来也没有什么希望了。”

    我心头怦然一跳,没想到宗设在无名岛之外还留了后手,更没想到他的经济命脉竟然掌握在宋廷之的手里,这真是出人意料!隐隐觉得宗设会成为我的心腹大患,暗自心惊起来。

    不过,一句话却让我知道,他不是在和丁聪合谋对付我了。

    目光灼灼地望著他,他脸上竟然露出一股成竹在胸的味道,似乎是算计好了我非答应不可。

    就这一个表情,几乎让我对他的所有敬佩和欣赏都烟消云散了,不是他的目光尚有那么一点真诚的味道,对他我大概只剩下一句话好说:“你丫的准备一家老小上法场吧!”

    缓缓吸了口气,我冷静下来,宋廷之敢直言相告,必然留有后路,万一我不答应,他该如何求得速死,又如何让他的家人逃脱法律的惩罚?

    而我的良心则要承担,宗设重新崛起后为祸江南的责任。

    是袖里藏著刀,还是牙齿藏著毒药,他仰仗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一时无法猜测。

    “动少,不是老朽想威胁你,作为一个商人,用手中的筹码换得最大的利益,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话对动少也适用。”

    “丁大人是动少最大的敌人吗?老朽看未必,且不说万民福祉足以胜过一个丁大人,单从动少政治前途的角度而言,宗设的重新崛起都比丁大人的杀伤力要大得多。”

    “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老朽早想到有今天这个下场,丁大人也很难逃脱同样的结局。其实只要动少你还在官场上,你就可以随时随地弹劾他,只要皇上有决心,一切都会真相大白,有没有老朽指证他并不重要。可宗设的重新崛起,会给你的政敌提供攻讦你的藉口,从而毁了你的前途,你自身难保,又怎么对付你的敌人?”

    我遽然而惊,对啊,除掉丁聪的关键,不是我掌握了多少丁聪为非作歹的证据,而是皇上不再需要他了!

    又想起方师兄说过的话,暗忖道,我一方面要放过丁聪一两年,因为现在皇上需要继统派维持团结;另一方面,两三年后我要把江湖控制权交给蒋迟,因为那时候皇上不需要我了,那么藉口宗设攻讦我的政敌会不会就是…皇上呢?

    我能得到眼前的位置,中间内幕重重,不过写在朝廷邸报上,我最重要的功绩却正是剿灭宗设,一旦宗设重新崛起,这功劳顿时冰消雪融,到那时可真是任由旁人谤毁,自己没有多少反击的力量了。

    “宋先生,剿倭一役已过去三个月了,先生又与丁聪分道扬镳,丁聪难道是傻瓜,不知道通知宗设防备吗?就是宗设自己,也不会坐等而没有一点戒备的动作…”

    我话没说完,宋廷之已经开始摇头:“动少,丁大人是个极聪明的人,他与宗设没有直接的瓜葛,完全是靠老朽和一江湖神秘门派与宗设联系,其中最重要的商业往来都是老朽一手负责,宗设败与不败,与丁大人何干?而宗设事败虽然已经三个月了,但他已是惊弓之鸟,在大陆的活动必然慎之又慎,那些秘密补给点能够转移的不会太多,即使都转移了,有了名单,他们的身份也就暴露了,也就失去了作用,宗设再想重建补给,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至于三大钱庄的存银,都是用宗设的三个化身份别存入的,这三个化身在我大明的户籍上都确实存在,但宗设他现在敢用自己的化身去兑出银票吗?就算敢,他也只敢用小额款项来试探。钱庄对于一个不活跃的帐户突然有了大额度的提款可都是相当警惕的,所需要的手续相当耗费时间、审查也极为严格,很可能就让宗设的假身份露了原形。”

    关于这一点我倒是深有感触,沈园花了十几年才在大通钱庄建立起了信誉,大通才授予了沈园特别提款权,而这种特别提款权也只能一次性提出存银的一半而已,如果不使用这种特权,我只能在存银的分号和总号提出大额度的银子。

    宗设在三大钱庄定然有走私的专用帐户,但这些帐户上不会留有多少存银,甚至为了安全起见,帐户还要经常变换,在钱庄那里自然也积累不起什么信誉,何况宗设崛起的很快,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获得钱庄的信任。

    宋廷之手中的秘密帐户略有不同,作为棺材本儿,它应该是有大笔存银的,但同样无法获得钱庄的信任,在这种情况下,钱庄里的存银是很难很快兑现成银票或者金子银子。

    宗设在无名岛的秘藏已被缴获,如果连棺材本儿都没了,那他想东山再起可就希望渺茫了。

    怪不得宋廷之胸有成竹,原来真有打动我的资本啊!我沈思了半晌,突然微微一笑:“在下想在京城商界做出一番事业,先生何以教我?”

    第十一章

    “三哥,你去了好久哩!”

    “怪只怪这茶里的学问实在太大了,不是惦记著你们,怕现在还说不完哪!”

    细一留心,我便察觉出来,宁馨的大丫鬟小红就是宫里的线人,内院只有她才能接触到外人,那个经常上门推销胭脂水粉、鲜花水果的王大娘应该就是她的联络人,只是回忆她的行动,却不像是在有意刺探情报。

    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有她在身旁,我只好把肚子里的品茶知识一股脑地倒出来,权当去唐家的收获。

    在没收服她之前,唯有限制她与同伙的见面次数,趁著三女把话题从茶转移到胭脂水粉上的机会,我说起了同升和在跨车胡同的工程。

    “相公在沈篱子修建豪宅,和同升和在跨车建分号,本就是相辅相成的买卖,他老板倪远方总该给相公点面子,同心堂的贡品胭脂虽然产量少,可给你们弄出来几盒倒不太难。”随后说了一番四大胡同眼下的热闹景象。

    沈篱子胡同是我和宁馨一起去买下的,宁馨对那儿自然抱有极大的热情,问东问西,差点就把我和蒋迟挪用工匠的事情都问了出来。

    而听到宝悦坊的名字,解雨也来了兴趣,她和宁馨都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这方面两人倒是颇有共同语言,一问一答的,渐渐热络起来。

    小红替宁馨梳理完辫子,就听有丫鬟喊她整理院子里的花草,她应了一声去了。

    魏柔见我神情微有变化,小手悄悄搭在我腿上,小声问道:“相公可有心事?”

    “雨儿来京仅仅一天,官家已经知道了。”

    魏解宁三女都是冰雪聪明,很快就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解雨乌亮眸子转了几转,沈吟道:“这么说,咱们身边…”

    “是小红。”宁馨怯怯望了我一眼,小声道:“三哥,她早就是我代王府的人,传出去的每一份情报都事先和我商量过。像陆姐姐会武的事情,就没报上去哪!”

    怪不得她的行为不像个线人,原来被人收买了!我心里一阵轻松,脸上却严肃起来。

    “三哥…”“相公…”“亲哥哥…”“亲达达…”

    知道我生气,宁馨便腻在我身上一声一声地讨好:“大哥临走才交待,人家也是才知道的嘛!大哥还说等大家都熟悉了,小红她不会担心新主子对她不好了,再把她的身份告诉你;否则,一旦你觉得别扭,打发她回大同,好多京城里的事儿就瞒不住了,人家和三哥的事儿就悬了。再说,三哥也没什么好瞒著皇帝哥哥的嘛!”

    “那是你大哥吓唬你!再说,你现在可是王门宁氏,凡事怎好隐瞒相公!”

    听宁馨这么说,我倒不好乱发脾气,只好搬出家法,训斥了她一番,想来充耀也是怕小红无缘无故被我打发回去,连带白牡丹的事儿也败露了。

    心里却暗自苦笑,宁馨啊宁馨,你哪里知道,你三哥可是有许多事情瞒著你那皇帝哥哥的呀!

    宁馨自知理亏,便百般撒娇讨好。耳鬓厮磨软语央求之下,我消了气,可独角龙王却生起气来。

    宁馨感应出来,身子也渐渐火热。可她毕竟年少,虽是情动,白昼宣淫的事儿她还一时还做不出来,轻轻捻了我一把,笑著跳开。

    我看看时辰也该去刑部了,便放她一马。

    宁馨遂去东耳房替我去取长衫,解雨则说有几味药要我替她买来,问她怎么了,她却含羞不语,只道我买来就是,说著也去了书房找笔墨去了,屋子里只剩下魏柔。

    “相公,上午琴弦断了两根,顺便帮贱妾买回来…”魏柔边替我整理头发边道。

    我一怔,魏柔眼下的琴技已经大为可观,不是心神不宁的话,琴弦即便会断,也不会连断两根。

    回首望去,没有了旁人,她脸上果然有丝焦虑不安。

    “阿柔,出什么事儿了?”我忙问道,心没由来地紧张起来。

    “没什么了…”魏柔眼中陡然飞过一丝扭捏,可在我灼灼目光下,她脸上的焦虑却越发明显,似乎是无意识地瞥了耳房一眼后,她目光一垂,细声道:“相公,都过四天了,这个月、这个月…还没来…”

    我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不由噗哧一笑:“傻丫头,这有什么好怕的,嫁人生宝宝…”

    “相公!”魏柔急得连忙捂住我的嘴,似乎生怕解雨和宁馨听到:

    “贱妾都急死了,相公还笑!”

    见她真著急了,我心中便有些明白。她是个孤儿,是隐湖把她抚养大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这份感情都无法割舍。

    虽然鹿灵犀和她断绝了师徒关系,可就像我劝慰她的那样,她还可以把鹿灵犀当作母亲,这种母女之情甚至超越了师徒之情。

    没得到鹿灵犀的认可就失身于我,她心里已经有点歉疚,如果再怀了身子,她怕是更无颜面对自己的恩师兼心目中的母亲了。

    “难道真怀孕了?没理由啊?”

    我心下奇怪,虽然自松江一战,魏柔便落下了经期绵长淋漓不断的病根,但日子似乎尚准,超过四天确实可疑。

    不过她身子纤弱,不堪挞伐,这十天若有欢好,种子最后都是播撒在了宁馨身子里,照理说她不应该怀孕。

    疑惑间猛然想起解雨说过,女子一旦破身,生理心理都要发生巨大的变化,或许魏柔就是生理发生变化了吧!

    “再等两天,还不来,相公就抛开京城一切,去跟你师傅负荆请罪,承认相公和师傅一样,输给你师门了;再求她老人家大发慈悲,让你风风光光地嫁过来做媳妇。”

    魏柔的身子猛然一震,眼中蓦地闪过一道耀眼光华,霎那间散发出的强大气势,让眼前小家碧玉的陆昕突然幻化成了灵隐寺中那个明霜如冰、白衣似雪、傲视江湖的谪仙魏柔,我心头竟似被突然压上了一块巨石,呼吸顿觉一窒。

    定下心神再看,魏柔还是陆昕,只是脸上的忧愁却云像被风吹散了似的,没了踪迹。

    “三哥,穿这件长衫怎么样?”宁馨的声音不适时地在耳边响起。

    “别情,你怎么才来?是不是久别胜新婚,你丫连中午都不肯放过?”

    蒋迟在刑部档案库房等我等得无聊,见面就讽刺起我来。

    我知道他近来憋得难受,最见不得人家夫妻亲热,便没理他,随口问起宁馨遇刺一案的进展。

    “进个屁展!”蒋迟没好气地道:“这回我可知道顺天府是怎么破案了,水火夹棍一上,嘿嘿,你想要啥就有啥!”

    “小侯爷,你这就小看顺天府了,郭槐那小子遇到大案,向来都是明暗两手一把抓,明著刑讯逼供,好像在找替死鬼似的,其实暗地里他还另有一手,不信小侯爷你去查查,他手下和线人眼下保管没一个敢闲著的。若是案犯觉得顺天府不过如此,放松了警惕,一准儿栽在他手里,事实上这几年上当的高手有十好几个。就算万一拿不到真凶,他也能找出几个罪大恶极的来顶包。”后脚跟进来的陆眉公笑道,又说方才看见我来了,正好有事找我商量。

    因为宁馨被刺一案轰动京城,他倒是没问我为什么关心起这个案子

    来了。

    “这厮还有这等本事?”蒋迟惊讶道,我见他眼睛飞快眨了两下,知道他对郭槐留上了心。

    “京城的水多深哪,没两下子,早被淹死了。”陆眉公道:“说起来,这个郭槐还是咱们尚书赵大人的门生,得不得意俺不知道,反正尚书大人时不时地提他一嘴。”在蒋迟面前,陆眉公似乎也嘴贫起来。

    “怪不得!”我和蒋迟异口同声地道,有这层关系,郭槐不仅可以利用刑部的情报,就算有了什么闪失,赵鉴也可以帮他弥补,难怪郭槐的位子坐得稳稳当当。

    想起陆眉公修订恶人榜,对江湖那些亡命之徒知之颇深,我遂请教他对这个案子的看法,陆眉公一口否决了江湖人作案的可能。

    “有两个江湖名人录上的高手,宁馨郡主三人都得被害,犯不著动用十几个死士,弄得这么轰轰烈烈的。而这种死士,小门派根本养不起,大门派虽然养的起,可派在这样的用场却不对头,合理的应用该是用在两大门派之间的斗殴上。何况,你王大人还下了京都禁武令,眼下恐怕还没有哪个门派敢顶风作案。倒是那个准驸马李佟,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听说那一仗,光他自己就杀了五六个人,著实是个狠角色!”

    听他的分析与我的几乎一模一样,显然他手头没有更多的资料和信息,便换了话题,问他来意为何。

    “还不是为了赫伯权和廖喜!”

    陆眉公叹了口气:“本来以为中元节一过,部里人手能宽绰一点,不成想闹出这么一个惊天大案来,人手又被借走了。眼看皇上皇太后的生日和中秋重阳双节就要到了,人手恐怕一时半时回不来,赫廖两人的监视实在是难以为继啊!王大人,乾脆向尚书大人建议,把赫伯权收监算了!”

    我已经从宋廷之那里知道,赫伯权和丁聪之间没有直接的关系,抓他亦无不可。只是眼下他的用途已悄然发生了变化,倒不急于捕他归案了。

    “赫伯权不是活得挺滋润的吗?那再让他逍遥几天,咱也尊老敬贤一回!”

    “呸!我看你是怕皇太后大寿大赦天下,白白放走了这丫的才是真的!”蒋迟马上揭穿了我的企图。

    陆眉公恍悟。三人闲聊起来,陆眉公少年时在江湖是做黑道买卖的,黑道上的奇闻逸事、规矩切口一一道来,我和蒋迟听得津津有味。

    正说话间,我的顶头上司黄良匆匆赶来,说尚书赵鉴要召见我和蒋迟。

    “他——明公…竟然就是当朝正二品刑部尚书赵鉴?!”

    这真是出人意料的相逢!进刑部十余天却一直没见到的尚书赵鉴竟然就是在一品楼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明公!

    尚书的办公屋子很普通,和旁的屋子唯一的区别就是这间屋子只有一个主人。主人身材高大,面目清臞,顾盼之间甚有威严。

    只是当我想起百花楼里鸨母的谄笑,我心头不禁一凉,虽然手握刑罚重权的一部首长有著不可告人的特殊爱好并不可怕,但可怕的是他并不是付钱的那一个,如此,司法糜烂的景象就可以预见了。

    又联想起他对廖喜的回护,恍悟他们原来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廖喜敢对付身份大不相同的我,大概也是自恃赵鉴是他的后盾吧!

    倒是赫伯权一直没逃,想来赵鉴和丁聪集团没有什么瓜葛。

    赵鉴似乎有意无意地多打量了我几眼,显然他察觉到我和李佟有几分相像,不过,他很快集中精神,沈声道:“本官日前事务繁忙,无暇过问两位贤契在部里的情况。听郎中黄良奏到,说两位十分用功,这很好。两位身负圣命,自当谨遵圣意。不过,学以致用方为上,现有宁馨郡主被刺一案,数年来仅见,顺天府请求刑部协助,部议虽已派人协助顺天府破案,但机会难得,两位亦参赞事务,从中观摩学习,勿负圣望。”

    “不错,他就是赵鉴!怎么,不像吗?看他的模样,没想到他这么滑头吧!”蒋迟没好气地道:“把咱俩圈进去,摆明了以后好替郭槐脱罪。你看,案子破了,咱不过是参赞事务,功劳没有多少;可一旦案子没破,皇上问话,这老狐狸保管会说,连咱俩出马都没破案,郭槐,嘿嘿,他可就多了许多回旋的余地喽。”

    “和我发牢骚有个屁用,你倒是和皇上说呀!”心里却在琢磨,到底把不把那天晚上在一品楼发生的一切告诉蒋迟,回想起那晚赵鉴的话语,甚是冠冕堂皇,该不是当时他就对李佟的身份产生怀疑了吧?

    赵鉴是少数几个知道我入京目的的朝中重臣,按照惯例,又要在他手下做事,他焉能不事先调查我?

    富贵的公子哥、南京来的捕快,相似的背景很可能让他心生提防,才驳了廖喜的面子,说出义正词严的话语。

    不过,李佟后来成为宁馨的夫婿,大概去了他的疑心,毕竟明目张胆欺骗皇上这样的事情,他料想我做不出来。

    可今天再发现我和李佟有几分相像,他没准儿疑心再起,一旦密令刑部监督我和李佟,那可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蒋迟却叹了口气,道:“别看他是个继嗣派的中坚,可对皇上却是死忠,性子直,还有点本事,而且在先皇的时候,他就和张氏兄弟过不去,眼下两方更是水火不容,皇上对他就挺客气,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皇上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我点头示意我明白了皇上的用意,把他放在刑部尚书的位子上原来是为了对付张氏兄弟。而继嗣派内讧,皇上也是乐得瞧热闹。

    既然皇上有他的用心,那暂时还是先看看再说,别蒋迟一冲动,揭了赵鉴的老底,让赵鉴一下子就明白,我和李佟其实就是同一个人。

    蒋迟环顾了一下闷热的档案库房:“不过,他总算做件好事,这鬼地方,我可待够了!白澜的应酬算算也该结束了吧,乾脆让他讲给咱俩听,听故事可比守著故纸堆有趣儿多了。”

    这两日来前军府道贺的人的确少了许多,不过我和蒋迟在给他的贺礼单子上已经注明,交接的日程表由他来定夺,想来他觉得时机未到。

    “人家白澜才真是久别胜新婚哪,咱俩就耐心等吧!”

    第十二章

    既然上峰派了差,两人只好走一趟顺天府。刑部相当重视此案,派出了一位郎中、一位员外郎和近十名刑部高手分别支援顺天府和西城兵马司,只是四大名捕之一的陆眉公却不在其中。

    按部里的说法,陆眉公他已经再三请求退休,部里虽然没答应,可轻易不想劳动他老人家了。

    “王大人,小侯爷,不是下官发牢骚,那李大人是苦主不假,可也不该插手此案哪,一连放走了好几个人,万一案犯就在其中,下官这里的一番心血岂不全白费了?”郭槐诉苦道。

    我一听这厮竟藉机推卸责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可心里也明白,自己的确给他留下了攻讦的口实,也怪我心太急,著急建立自己的情报网,却又小看了郭槐的能耐。

    “得了吧老郭,你那一明一暗的把戏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

    蒋迟现学现卖,倒把郭槐唬住了:“李子愚干过刑名,他能不知道要避嫌吗?我看哪,大概他是被你明的那一手给骗了,怕你找替死鬼糊弄他,才点拨点拨你,告诉你,人家是个明白人,糊弄不得。”

    蒋迟和李佟沾亲带故,替李佟说话自然不奇怪,可一眨眼就想出这么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来,我心里都忍不住暗赞一声。

    郭槐望著传说中的花花公子,目光颇为惊讶,半晌才讪讪道:“原来如此。可李大人放走的案犯中,有两人确实有点嫌疑。”说著,把郭大路和风大虾的名字提了出来。

    “粉子胡同的郭铁匠?那丫的唯一兴趣就是打铁,怎么会是凶手?

    啊,怀疑他卖兵器给刺客?废话,我的佩剑还是他卖给我的哪,那刺客脸上又没写上字,有钱不赚,他是傻子啊!切!”

    “风大虾?说书的?外乡人?李佟认识他师傅?嗯,师傅是师傅,他是他,这件事,倒是李佟孟浪了,这样吧,”他转过头来问我:

    “王大人,郭大人可能不好意思再出面抓人了,要不咱们去查查他?

    也好让郭大人放心。”

    “为了乡试,我在应天住了很长时间,就那时认识了晁启正,说起他在酒楼茶肆的名头,就像白牡丹和小凤仙在秦楼楚馆一样,响亮的很。他门下弟子我虽然不熟悉,可风大虾的说书风格和他很相似,该是一脉相承的,这就像江湖里少林寺教不出武当派的功夫一个道理。”

    “可他出过手…”

    “没错,不过真正出手的另有其人,他只是对著死老虎下刀子,大概是他说书说多了,总幻想自己是个大侠,又看月儿一姑娘家的都敢挺身而出,就热血沸腾大脑一时冲动起来,说来当真好笑。”

    “丫的人家可是为了救你邪!”

    “所以我才帮他一把。不过,连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道的莽撞人,往往好心帮倒忙,郭槐打他一顿,倒不见得是坏事。”我微微一笑:

    “再说,他一直替我宣传我的英雄事迹,我心里挺感激他的,本尊不好意思去救他,只好让分身李佟出手了。何况,这小子走街串巷,是上好的线人材料,日后你我都用的著。”

    见我说得如此坦白,蒋迟疑心尽去。见到被包扎得成了布人儿似的风大虾,蒋迟也有些恻然,问了几句,也都没出事先准备好的范围。

    倒是风大虾见到我,不免有点紧张——他还不知道我和李佟其实是一个人,心里害怕我知道他的身份,不过他掩饰得很好,蒋迟便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

    架不住蒋迟的央求,我和他在翠云阁小凤仙的闺楼里调查起当日的情景来。

    没多久,他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就纷纷聚集过来,小楼里顿时热闹起来,而小凤仙则摆出主妇的架势,热情招待众人。

    蒋迟不提刑部的茬儿,只道为了亲戚出头。这些人当中,不少就是在粉子胡同混生活的,七嘴八舌地倒也说了不少连我也不晓得的细节,可惜一时还看不出哪一条有助于案情的分析。

    蒋迟也不表态,最后只让众人再去仔细打探消息,一旦有结果,他重重有赏。

    躲在小凤仙卧房的我不禁暗叹蒋迟聪明,我被刺一案,竟成了他考量这群狐朋狗友能力的藉口,这其中必然会有人脱颖而出,成为蒋迟吸纳的对象。

    “但愿唐门那个小子能有足够的运气和实力。”

    我正若有所思,蒋迟和小凤仙搂抱著走了进来。小凤仙看了一眼衣衫整齐、鬓发一丝不乱的妹妹小菊仙,笑道:“小侯爷,你看人家王大人多君子,哪儿像你…”

    “吃惯了人参果,任谁对涩口的青苹果都没了兴趣,女人么,熟透了才有汤有水有滋味。”蒋迟随口道,气得小菊仙追著他直打。

    “竟是这样!”小凤仙微微有些诧异:“我看大人面生,以为是被小侯爷强拉来的,不想原来是我妹妹不入大人法眼。”

    “这么说,来翠云阁的朝廷命官想必为数不少吧?”

    自己面生,当然是有人不面生,想起赵鉴都去嫖妓,这些京官该是远比我想像中的胆大妄为,即便这里是天子脚下!

    而官员敢流连勾栏,妓院就是消息的重要来源,如此算来,倒是可以考虑偷偷在京城开上一家,既可生财,又能获得消息。

    听到妓院里禁忌的话题,小凤仙警觉地瞥了蒋迟一眼,蒋迟却笑道:

    “别情,你丫这是来京的时日短,不知道京城的状况。外面有句话说的好,说外省籍的京官,个个是‘题个号,娶个小,搂著姑娘睡到早’,大家早他妈的见怪不怪了。”

    他拧了把小凤仙的粉腮,接著道:“京城物价腾贵,就说我这心肝宝贝,一天的用度没个三五两银子绝下不来,所以外省籍京官少有带家眷上任的,不然,一大家的吃穿用度得花多少银子,那官俸才几个钱啊!可没有家眷陪著,这些当官的总不能天天告了五个指头消乏儿吧,宽裕点的就在京城娶个小妾,不太宽裕的,隔三岔五来勾栏院里快活快活,大家彼此心照不宣,谁也不用笑话谁了!像你姑夫桂大人,上有皇恩浩荡,下有你这个外甥财神爷支撑用度,那是极特殊的例外,当不得数的。”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这也难怪了…”

    苏州和扬州毕竟只是一府之地,大小官吏不过几十,大多数又是本地人,与京城截然不同,虽然心里大致猜到了原因,却不如蒋迟说得透彻。

    他结交三教九流,对社会上层下层都有了解,看问题就有根有据。

    不过叫他这么一说,我越发坚定了在京城开妓院的决心。

    “女为悦已者容,人家还不是为了小侯爷?这会儿子倒嫌人家花得多了!”小凤仙俏脸含嗔,愈见勾魂。

    “不多,绝对不多!”蒋迟嬉皮笑脸道:“只要那银子都变成了心肝宝贝身上的细皮嫩肉,再多花一倍银子俺也愿意!”转头却对我苦笑道:“别情,你总该明白俺为什么要赚钱了吧!”

    “不如赎了凤仙姑娘…”

    “小侯爷家的门槛儿太高,奴家可高攀不起。”小凤仙笑道:“再说,奴家已经习惯了翠云阁的生活,万一按耐不住红杏出墙了,小侯爷不打死奴家才怪!”

    她竟是和庄青烟一个调调,想来是喜欢这迎来送往的生活。

    就像庄青烟曾经对我说过,每次和我欢好,都恨不得立刻从良跟随我,为奴为婢也在所不惜,可过了几日,见到陌生的男人,就忍不住想像,那新鲜的肉体该是什么滋味,就算能守得住,心里也难受得紧。

    可苏瑾哪…我心头微微一痛,她…也是这种人吗?

    蒋迟看来早知道小凤仙的想法,不以为忤,笑著对我道:“反正满头都是绿帽子了,多一顶不多,少一顶不少的,今儿就便宜你了,我在一旁给你擂鼓助威!”

    小凤仙姐妹被蒋迟半真半假地吓跑了,蒋迟见房里没人了,嬉笑颜色去了大半。

    “别情,你是不是在动妓院的脑筋?”

    我点点头,我故意流露出来的心思,果然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东山,最初我就是因为在风月场里扔了太多银子,才想起为什么自己不开上一家,至少可以有使不完的姑娘。可蒋家六大少爷虽然个个都喜欢女色,蒋家却似乎并没有介入这一行,是不是顾忌皇家的名声?”

    蒋迟点点头:“别说妓院,像盐茶这等生意,蒋家都是不能做的。

    不光是蒋家,就连一向张狂的张氏兄弟也不敢经营妓院。不过,妓院却是天下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蒋家做不得,我能做,只要借点银子给我,你就全当放了高利贷。

    不过,届时姑娘的缠头,你可是一文都不能少啊!”

    第二十集

    第一章

    “又要开妓院,相公你是不是嫌家里的姐妹还不够多?”

    正屋西厢房里檀香缭绕,轻烟雾霭中,怀里的赤裸佳人虽是一脸薄怒却愈见可人,柔滑的小手捉住独角龙王一掐,不像是惩罚,倒像是撩拨似的。

    “对,狠狠儿罚它,都是这丫惹的祸!”

    我“嘿嘿”笑了两声,嘴脣贴上少女的香肩,左顾而言他:“雨儿,卸了易容吧!让相公好好稀罕稀罕妳!”

    “就不,馋死你!”少女斩钉截铁地道,可目光却透着几分心动,见我脸上露出刻意做作出来的失望,她终于松了口:“重新易容要花一个多时辰哪,又不一定和以前完全一样,保不准就被宁馨看出来,她…太精明了。”

    我心底轻轻一声太息,解雨如此评论宁馨,责任大半倒是在我。

    没把解魏的真实身分告诉宁馨,在两女眼里,就是连我自己都没完全信任她。

    可我心里的苦处呢?无论是解雨还是魏柔,身分一旦暴露,都足以震动整个江湖,我岂能不慎之又慎!

    敏锐地感觉到我的心理变化,解雨机灵地闪身出了浴桶,没多久,一张倾城倾国的绝世容颜笑吟吟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雨儿,怪不得叫妳怜花公主!在妳身边,不管多么名贵娇艳的花朵,下场都只有一个--无人理睬,真是好可怜啊!”

    听我曲解怜花真义,解雨笑得花枝乱颤,藕臂搂上我的脖颈,一团雪腻便死死抵在我的胸前。

    毕竟方才和魏宁许三女欢爱几近中宵,两人又温存了半晌,我渐觉睏倦。

    解雨心疼,话语不免带着愠意,言辞之间隐刺宁馨狐媚,最后又转回到了开妓院一事上。

    “车船店脚牙,虽然情报来得不如勾栏院快,可都是平实的买卖,看看秦楼,那些妖冶女子的目光,都似乎要把相公你吃了似的…”

    “这回妳相公可要学‘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了,有了妳们姐妹,我已经没有多少寻花问柳之心了。”

    “哼,那宁馨怎么回事?兰月儿又是怎么回事?没准儿,相公不把这李宅变成竹园不善罢甘休哪!”

    “妳相公又不是铁打的。”我噗哧笑了起来,解雨掐着我坚硬如铁的分身,说怎么不是,它就是。

    两人又闹了一会儿,才抹干身子钻进碧纱厨里,许诩只呓语了一句,也没听清楚说的什么,就又沈沈睡去。

    “既能赚钱,京城有什么风吹草动的相公也能知道,这样的好事,相公岂能不干!眼下真正该让妳这女主人担心的,是谁来管理京都秦楼?按照相公的想法,明着和蒋迟合伙开一家,暗地里还要再收购一家,说起来,京城事实上是一明一暗两家秦楼。京城达官贵人云集,又向来藏龙卧虎,颇多奇人异士,相公在江南又鞭长莫及,坐镇京都之人无论经营头脑、交际手腕都得是上上之选,可这样的人才…”

    “六娘啊!”解雨也乏了,迷迷糊糊道。

    “六娘…”她当然是最佳人选,可她肯离开苏州吗?连新近开业的秦楼松江号她都基本交给白秀打理了。

    其他五位师娘则为师傅和我操劳了大半辈子,又都不是喜欢经商的人,松江的织染铺子已经够她们忙的了,我可不想再增加师娘们的负担。

    而心目中另两个理财的高手无瑕和素卿,我又舍不得把她们孤零零地放在京城,何况素卿还另有重任。

    宋廷之倒亦是上佳的人选,可惜他只能隐藏在黑暗中。

    算来算去,能够摆在台前替我主持京都秦楼的大概只有眼下在松江的白秀最为合适,隐于幕后的那一个则一时还找不出合适的人选。

    “宁馨?她好歹也是个郡主,岂能插手风月?”其实我心里明白,宁馨已经不可能按照我的预期老老实实地待在京城,她今儿晚上缠着我要学易容术,用心已是昭然若揭。

    “魔门呢?”

    “宁师姐确是一把好手,可我不放心白澜。其他能稳得住阵脚的都是和师傅同一辈的老人,怎好劳动他们?而年轻一代的弟子按照武承恩的话来说,除了我之外,都还没成长起来,老的老、小的小,派不上用场啊!妳们唐门呢?能不能有一半个管用的?”

    提起唐门,解雨突然精神一振:“相公,昨晚你回来,说是见到大哥了,可你的神情…”

    这小妮子好敏锐的观察力啊!我心底暗赞一声。可唐三藏再三叮嘱,商议的事情,绝对不能告诉妹妹,我只好笑道:“我是叫妳大哥那副易弁而钗的形象闹得心烦,可妳大哥却似上了瘾,别说,他女装起来和妳还真像啊!”

    “原来是为这个!”解雨心情一松:“好在,大哥十月就要…成婚了…”替大哥庆幸的同时,睡意也不知不觉地袭上了她的双眸。

    “大舅哥十月成婚?!女方是谁?江湖上怎么没有一点传闻?这家伙的嘴可真严啊!”问清楚女方是蜀中一户官宦人家的千金,我在胡思乱想中也渐渐沈入梦乡。

    早晨见到魏柔,她神色开朗了许多,悄悄一问,果然是月信悄然而至,听她抚琴有如春风吹彻江南绿,我心中反倒有点怅然若失。

    “你脸色不大好。”蒋迟边啃着西瓜边道:“心里烦是吧!这也难怪,三个女人一台戏嘛!我跟你说,有时候我就想,这家有妒妻也清净,不用看一群女人阴阳怪气地打嘴仗。何况,这方面管得严,别的自然就百依百顺的。可惜,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男人的贱脾气想改还真不容易哪!”

    随手将瓜皮扔进桶里,他一抹嘴道:“可话又说回来了,这世上总有那么几个女子让你魂牵梦挂的,你恨不得把她藏在金屋子里,别人多看她一眼,你都会难受好半天…”

    “东山,你这可是经验之谈啊!”心下却狐疑起来,看他对待小凤仙,不过是当一玩物而已,美艳如小凤仙者他尚且不放在心上,究竟是谁家女子让他这般牵挂?

    “随便说说而已。”蒋迟笑道:“好了,感慨已经发完了,咱该去赴白澜的约了。”

    “回到京都才发现,自己还是最爱眼下的悠闲生活。热血江湖少年游,江湖不是属于我这样的中年人,而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在白府幽静的书房里,白澜悠闲的就像窗外无拘无束地爬满了整个木架子的青藤。

    他不疾不徐的声音配合着优雅的手势,看起来竟是那么潇洒,仿佛武林茶话会的那个白澜重新复活了似的。

    “江湖本是江山一隅,虽然它有自己的规律和法则,但是,它大不过世俗社会的规律和法则。别情、东山,你们说,对江山社稷你最大的祈盼是什么?”

    “国泰民安。”

    “正是!”白澜赞许道:“这话拿到江湖,就是朝廷需要一个歌舞升平的江湖,而这样一个江湖,必然是一个各种势力相对平衡的江湖。”

    “江湖虽有正邪黑白之分,可对朝廷而言,江湖上只有一种人--江湖人。无论是正是邪,江湖人都是以武犯禁。所谓‘救人于厄,振人不赡,仁者有乎;不既信,不倍言,义者有取焉’,不过是正道白道粉饰自己的美丽言语;长剑在手,快意恩仇,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更是黑道邪道蛊惑人心的可耻笑话。”

    蒋迟频频点头,而我则冷汗涔涔。虽然我并不认同江湖人的所作所为,可白澜生生剥去江湖人的外衣,却让与江湖血脉相连的我心头忍不住一阵撕裂的痛。

    “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好;是烧杀抢掠,为非作歹也好,当江湖人的剑出鞘见血,他就是个罪犯。除了官府的执法者,大明律没有赋予任何人向他人动武的权利,不管他是以正义之名行侠,还是以邪恶之名作乱。”

    “不过,一位高人说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是江湖乃至江山的不变铁律,妄图一笔勾销江湖的存在也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太祖高皇帝高瞻远瞩,定下了以江湖制江湖的妙计,而今已经百多年了,江湖再没发生像前朝末年那样的大动乱,其中的奥妙就是平衡两字。”

    “掌控江湖的关键其实就是这两个字,所有的行动也都围绕着这两个字,目标也只有这两个字。为了这两字,掌控江湖者也要像江湖人一样,无所不用其极。”

    “无所不用其极?姐夫,我怎么听着糁得慌!”蒋迟笑道。

    “东山,我给你讲两个例子吧!”白澜说着转过头来对我道:“别情,你对江湖尚算了解,你说,近五十年来,有哪几场战役直接影响到江湖大势?”

    “叫我说,自然首推以隐湖为首的白道与魔门的那一战。魔门战败销声匿迹,至今元气未复;隐湖虽然得到了无上荣光,不过斩杀魔门门主李道真的尹雨浓自己却归隐了,白道实力更是大损,江湖为此平静了二十几年。”

    “然也!”白澜点头称是:“别情你对这一战或许更有感触吧!其实,个中秘辛就连我都无法弄清楚,不过,李道真乃魔门中兴之主,行事作风虽然有相当值得商榷的地方,可对门下约束之严远在历代之上,与‘魔’字相去甚远,却为何激起了白道声势浩大的打击?”

    “莫非这一切都是…众口铄金的结果?”

    “相差不远了。”白澜赞许道:“这一战,至今依旧余波未平。只是毕竟年代久远,真相都湮没在了时光的背后。别情,你可还有其他例子?”

    “那…还有二十年前快活帮的覆灭。快活帮的实力不在眼下的大江盟之下,而当时却没有类似慕容世家的门派与之抗衡,结果却很奇怪,它在与实力不明的十二连环坞一战中离奇覆灭。”

    白澜微笑着对蒋迟道:“东山,你可要好好注意听,别情他是话里有话啊!”

    一直嬉笑的蒋迟面色庄重起来,沈吟道:“那我就来解读一下。眼下大江盟的实力,不在历史悠久的三大门派--少林、武当、唐门之下。少林武当向来少问江湖,唐门则偏安于蜀中一隅,若不是有江北慕容世家与之抗衡,大江盟打着侠义的旗号,很可能席卷整个江湖,成为中原武林当之无愧的霸主。”

    十天下来,蒋迟对江湖大势已有了大致了解,一番话说得有板有眼,白澜不由点点头。

    只是这样已是蒋迟的极致了,他皱眉问道:“快活帮有如此实力,在江湖上又没有对手,为何不去进一步扩大自己的实力,争取霸主之位?那十二连环坞是什么东西?既然能让快活帮全军覆灭,为何说快活帮没有对手,十二连环坞不就是它的对手吗?”

    等我解释了一番,蒋迟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恶人们颐养天年的地方,可既然没什么危害,快活帮为何去攻打它?有力气没处使啊?”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快活帮讨伐十二连环坞,却也能说出几分道理来。不过,当时的连环坞,实力至少差快活帮一半,却将快活帮一举歼灭在太湖里。”

    “所谓有道伐无道,必胜也,当初快活帮帮主萧雨寒也是这么想的,可他没想到,他面对的不是一个十二连环坞,而是朝廷。”

    “那是我前任翻云覆雨的杰作。先用女子迷惑萧雨寒之心智,那女子身分特殊,却是他的五师娘。背德乱伦之下,她怀了萧雨寒的骨肉,不得不死了,萧雨寒为此伤心欲绝,心有死意,斗志就去了大半。其次,连环坞得到了我前任情报系统的全力支持,以有心算无心,一场大胜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

    听到白澜匪夷所思的话语,就连蒋迟都惊讶起来:“奶奶的,再怎么说,十二连环坞也是一群恶人啊!”

    “因为有了恶人,那些侠义道上的江湖人的人生才有了目标,才不至于整日里无所事事。无事则生非,这个浅显的道理东山你想必应该明白吧!何况,快活帮的崛起已经打破了江湖的平衡,要恢复平衡,快活帮只有覆灭一条路可走了。”

    白澜说得轻松,可背后你死我活的较量却决不轻松,支持连环坞动用的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一个庞大的情报系统,可事后江湖上竟然一点传闻都没有,那些人的命运…

    我不寒而栗,不禁想起了南元子,这个固执地以为所有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帮主是个感情懦夫的汉子,如果听到白澜这番言论,该作何感想呢?

    “如此掌控江湖,我总觉得落了下乘,所谓上攻伐谋,白公以名人录和武林茶话会来吸引江湖人的目光,才是上上之策,甚至茶话会举办的时间白公都考虑的十分周详。”

    “哦,是吗?”东山诧异道,白澜却微笑不语。

    “名利害人。”我笑道:“古有二桃杀三士,就是为一个‘名’字。一个名人录将江湖人心弄得四分五裂,人心不齐,江湖对江山社稷就没有多大危害;再来一个武林茶话会,不仅让大家沈迷于无聊虚幻的排名中,又把野心家的野心压制了十几年。”

    蒋迟皱着眉头:“说那些排名弄得大家明争暗斗、面和心不和的,这还好理解,可它怎么来压制野心家的野心?”

    我把近几届十大门派的排名说了一遍,解释道:“十大头三位隐湖、少林和武当相对来说都是名利之心较轻的门派,未必有争盟中原武林之心,但十大排行一出,哪个门派想号令中原武林,他至少要表现出和头三位相差无几的实力,江湖才能信服,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达到的。”

    “至于茶话会的时间选在冬天,更是相当巧妙的安排。江湖人也是人,也要生活,春夏秋三季多要忙于生计,特别是农家弟子占多数的那些门派更是如此,一年四季中,唯有冬季最为空闲。人一忙,自然无暇他顾;闲下来,则易生是非,茶话会安排在十二月,各门派就要早早冬训,以期在排行榜上争出个名堂;茶话会后,则是新年,弟子们都要回家过年,等过完了十五重新回到门里,还要花些时日收拢因为过年而玩野了的心,这正月可就一晃而过了,二月一开春,大家又要忙于生计了。”

    蒋迟恍然大悟,不由赞道:“姐夫,你这主意也忒绝了。”

    “别情能领会其中奥妙也是不易。”白澜含笑望着我,而蒋迟因为角度的关系,并没有发现白澜眼中闪过的一丝意味深长的眼神。

    “循规蹈矩有时候是种美德。”我大致猜到了白澜的意图:“既然武林茶话会和名人录已经深入人心了,那索性就让它们成为江湖的一部分吧!而我和东山的任务,就是守护住江湖这来之不易的宁静。”

    第二章

    “宁静?大江盟和慕容世家都杀得血流成河了,你丫的还说江湖宁静?!马屁也没有这么个拍法的呀!”躺椅里的蒋迟一边喝着冰镇酸梅汤,一边不满地道。

    “不管我说什么,白澜也和江湖无关了,何必吝啬几句赞美的话呢?再说了,皇上明见万里,眼下江湖什么样子,怎么能瞒过他的眼睛!”

    “丫的,拍完了白澜又拍皇上,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大马屁精?”

    “你是不满我没拍你马屁吧!”我心底一阵黯然,脸上却挂着笑容,扬了扬手中厚厚的两大本名录:“好了,东山,别废话了,有了这份名单,咱们就可以按图索骥,重新组织起江湖情报网。”

    经过一百多年的经营,朝廷已经在江湖布下了庞大的情报网,从十三布政使司到各府各州各县,从少林武当这样的名门大派,到车船店脚牙娼这些下九流的营生,无不闪动着朝廷线人的身影。

    为朝廷服务的线人多达五千余人,许多家庭已经成了线人世家,其间虽经几次大的江湖动荡,但基本能保持情报网的完整,就像快活帮与十二连环坞一战,虽然损失了近三百名线人,但在白澜接手之后,已渐渐补齐了。

    除了京师之外,其他十二省每省都有一名头领线人,一名执法线人;府县各有一名头目线人,头领线人和头目线人负责统领全省、府县的情报系统,将情报按等级或快或缓地报给朝廷统领江湖的执法者;执法线人则负责处置本省那些违规的线人,而且直接听命于江湖执法者。

    至于京畿重地,因为事关皇上安全,线人向来由皇上心腹锦衣卫统领亲自掌管。

    由于有朝廷的暗中支持和畅通的情报来源,那些头领线人和头目线人大多发展成了当地颇有势力的豪强。

    其中不少线人头领的地位都是代代世袭相传,就像高七的生父就是苏州的头目线人,高七的大哥就继承了父亲的职位,而高七天生的线人本事,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句老话的最好诠释。

    当然,朝代更迭,岁月变迁,许多线人世家没落了,甚至一夜之间就灰飞烟灭︱︱在朝廷和江湖的夹缝中求生存,他们并不像表面上的那么风光。

    但由于他们在当地大多根深蒂固,历任江湖执法者多是采用安抚手段与他们合作,只是在事关切身利益的几个地区换上自己的人马。

    白澜出身南海,妻子宜伦是蜀王的妹妹,因此广东、四川两省就是他经营的重点,曾经在武林名噪一时的南海剑派被他一手剿灭了,唐门南下的念头也被他扼杀在萌芽中。

    不过,由于南直隶关系错综复杂,加之不欲引起皇上的猜忌,虽然他在应天府待了十几年,只与南直隶的头领线人保持着密切合作的关系。

    “别情,那你准备从哪儿着手?”

    “当然是南直隶了,我老家扬州、现在的居所苏州都隶属南直隶,大江盟、慕容世家的主战场也是南直隶,南直隶局势一稳,不仅我大后方安全了,江湖也平静了。何况,南直隶又不是白澜的心腹地盘,更换头领线人他也不会有什么想法。”

    “瑞孚祥林家?这可是个很难缠的对手喔!”蒋迟边翻看名录边沈吟道:“呵呵,还跟我沾亲带故呢!我媳妇叔爷的三房是林家的姑奶奶…哦,这还有一个,林家的二小姐是我岳父侄子的小妾,嘿嘿,别情,这事儿可不好办,我那老岳父很护犊子啊!”

    “别人不好办,可在东山你手里,却是好办的紧,只要弟妹修书一封,讲明其中利害关系,自然手到擒来。”

    “…利害?”蒋迟小眼眯了起来。

    “东山,看到这份名录,你该明白咱们手中的权力究竟有多大了。你也知道,我是个性情疏懒不求上进的人,爱好的是金钱美女,而不是这手中的权力,干个两三年,囊中丰厚了,房里女人也收集足了,我就该告老还乡,过我的放荡淫靡生活去了,届时接替我的,必然是你蒋东山。当你成为江湖执法者的时候,林家头领线人的身分对你来说,是利大还是弊大呢?”

    “多谢多谢!”蒋迟遽然一惊,坐直身躯,拱手谢道:“皇上最忌恨的就是上下串通一气了,老子可不想触这霉头。”旋即眨了眨眼,笑道:“不过,你这恶人的身分也跑不掉,总得给我媳妇一个写信的藉口吧!”

    “那索性把浙江的王仁也捎带上,大江盟这两年发展的如此迅猛,而白澜得到的情报却相对滞后,我怕这丫的早就被大江盟收买了。他家中有军方背景,我出面搞掉他麻烦的很。再说了,杭州是我岳家的根据地,总要给点好处--人家也不能白嫁个女儿给我吧!”

    应天林家和杭州王家随后的遭遇竟有天壤之别。徐公爷与王家的后台本就有矛盾,正好藉机将其拉下马去,打翻在地;而林家虽然辞去了头领线人的职位,但新人没有继任之前,他还负责着南直隶的情报工作。

    当然,这一切我并不知晓。事实上,那段时间,我和蒋迟也不在京师,而是去了山东。

    山东因为靠近京畿,虽有土匪响马,但公开活动的江湖势力并不庞大,而且大多遵纪守法,线人们的工作轻松愉快而有序,正适合初出茅庐的我和蒋迟。

    头领线人韩德重是济南府有名的大地主,精明但不失豪爽,一下子就博得了我俩的好感,而他也倾囊相授,将他如何管理头目线人、头目线人又如何管理线人,如何分辨情报的真伪、如何判断情报的轻重缓急、如何传递紧急情报,甚至如何利用得来的情报发家致富都一一道来。

    我俩则用他这个实例来与白澜讲解的精要相互验证,大致了解了线人的管理流程。

    忽倏进了八月,我俩终于完成了此行的任务。十几天下来,两人在济南府住的已经有些厌烦了,便不多停留,即刻赶往京师。

    这倒不是韩德重有意怠慢,相反他已是刻意逢迎,甚至还买了几个伶俐丫头服侍我俩。可蒋迟正在修炼洞玄子十三经,不敢开荤,而我则对那些庸脂俗粉完全失去了兴趣。再说,一听到鲁人那大葱腔调,我俩就什么欲望都没有了,济南府又不比京师繁华,实在是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和我们一起上路的是老马车行的二掌柜老张。我在离开京师的时候,就给孙不二书信一封,向他透露了合作开办车行的想法,请他有时间来济南一趟商议合作事宜。

    孙不二却精明的很,给了老张五万两银子让他便宜行事,自己却根本不露面。

    老张虽然憨厚,可毕竟在商场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又极明白孙不二的心思,说钱可以用,他老张人也随时听我差遣,甚至让他在新车行里管个事儿都可以,但想打着老马车行的旗号则一切免谈,我和蒋迟见孙不二人情面子都给足了,倒不好让他太为难,只好把老张留了下来。

    老张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哪儿有好吃的、哪儿有好玩的,他无不知晓,蒋迟就像捡了个宝贝似的,稀罕的不得了,一路上,问东问西,颇不寂寞。

    不过,老张嘴里江南女子的妩媚妖娆、西域胡姬的异国风情,也把蒋迟撩拨的欲火中烧,离京师愈近,他愈见兴奋。

    “奶奶的,憋了一个月,我他妈的现在看见头母猪都兴奋。”

    “可你并没有变成一头公猪啊!”

    算算日子,今天正好是蒋迟修炼十三经满一个月。歇脚的沧州虽然地方不大,可挑出几个美人还不成问题,然而蒋迟却没有一丝寻花问柳的意思,让我大感惊讶。

    其实十三经有个二十天打基础也就够了,当初是怕蒋迟连二十天都坚持不下来,故而多说了十日,没想到他真发起狠来,也是个坚忍不拔的主儿,这也颇出乎我的意料。

    “媳妇优先、媳妇优先。”蒋迟嘿嘿笑道:“她也馋了一个月了,好东西怎么着也得给她留着啊!”

    凉风徐徐吹过,蒋迟适意地眯起了眼睛,只是他猥亵的笑容里依然残留着一份真情,这让我不禁想起了竹园和京城的诸女。

    是啊!媳妇优先!我暗叹一声,这话糙理不糙,我从浪荡的淫贼变成洁身自好的正人君子,恐怕也不单是因为绝色美女吃多了的缘故,心底不知什么时候生出的那份责任感才是主要原因吧!

    不过,被一阵环佩叮咚声吵醒的蒋迟很快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那副猪哥面孔证明他只是对母猪具有抵抗力而已。

    而我的头则立刻变得老大,因为从客栈别院门外走进来的那个宛如天仙的绝色佳人不是别人,正是六尺须眉唐三藏。

    “什么,他有了郡主就抛弃妳了?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美人,看本少爷替妳讨回公道!啊?别情,你不用这么看我吧…好好,我怕了你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慢慢聊,少爷我累了,睡觉去也!”

    见蒋迟讪讪离去,我才苦笑道:“三藏,你怎么扮女装扮上瘾了?”

    唐三藏沈默了片刻,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道:“别情,我是来跟你道别的。六叔已经答应和我爹全面合作了,唐门在京中的人马除了六弟之外,也已经全部撤离,只是还有些尾巴,我只好拜托给你维护周全了。”

    “你放心好了。”我点点头,缓缓道:“有我在,就有唐门在。”

    白澜并不晓得我和唐门的关系极其深厚,在私下给我介绍江湖形势的时候告诉我,官府已经摸到了关于唐门贩卖七连环的一些线索,甚至陆眉公和他已经搞到了相当数量的七连环,只因为唐天运为人谨慎,在加大了贩卖数量的同时,也改变了七连环的药性,结果始终没有抓住他的手脖子(注:北京方言,意即没有抓到犯罪现行)。

    我得到这个消息之后,立刻通知了唐三藏,他自然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开始着手将唐门人马撤离京城,而这也很可能成为了他说服唐天运的重要筹码。

    出于个人的目的,也因为七连环涉及诸多王公贵族的隐私,白陆两人并没有公开七连环一事,反而把它隐匿了下来,并把白澜手中的全部七连环用在了龙潭镇众豪身上,至于大圣门孙章的死只是狡兔死走狗烹而已,陆眉公缉凶更是贼喊捉贼了。

    名义上说,是为了给我接班创造条件,其实我心知肚明,白澜和陆眉公是需要一个平静的江湖好体面地退休,而且他们并不敢真正面对唐门惨烈的报复。

    对他们而言,唐门远比大江盟、慕容世家可怕的多,大江盟只要齐放父子一死,树倒猢狲散的前景可期;而慕容虽称世家,历史也不过四五十年。换言之,两者都是十足的暴发户,在江湖并没有多少根基,全靠强势人物的个人武功和魅力维系帮派的团结,与唐门那种血脉相连的百年世家根本无法相比,唐门只要有一个漏网之鱼,白陆两人恐怕就睡不安生。

    他们真正寄予希望的,是我这个身怀绝强武功的江湖执法者能将唐门连根拔起,因为在他们看来,只有我才不会惧怕唐门的血腥报复。

    “让我对付唐门?白澜这次可是错打了如意算盘。”在心中暗忖的同时,我望着对面的唐三藏,他那张只比自己的亲妹妹、江湖第一美女唐棠略逊一筹的娇颜上隐约透着一丝奇异的情绪。

    “那眼下就只剩下我大伯这一个难题了。”唐三藏也不道谢,只嫣然一笑:“他若肯隐居起来不问世事,那是最好不过了,可三弟是他的心头肉、是他的全部希望,三弟一死,谁也无法预测大伯会有什么反应,六叔不肯南下去劝大伯,只好我去苏州了。而此去苏州,无论结果如何,我怕是都要在蜀中待上很长一段时间了。”

    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唐天威精通毒术,唐三藏此去实是吉凶未卜。输则恐怕连命都保不住;赢则唐天文很可能藉机摆脱唐门数权分立、门主势弱的境况,唐门内部必将有很大的整肃动作,这必然需要唐三藏回蜀中助其父一臂之力。

    何时唐三藏真正掌握住唐门了,他才可能重出江湖,而这可能是一年半载,也可能是三年五年。

    于公于私,我都该助唐三藏这一臂之力,于是提笔写了封信交给他:“你拿着信去秦楼找我干娘,她应该能给你一个很好的建议。”又解下随身的玉佩塞进他手里:“听雨儿说,你十月就成婚了,这个权当贺礼了。对了,你未来岳家到底是干什么的?”

    “女生外向。”唐三藏无奈道,把岳家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两句,旋即一笑:“别情,你对我还真有信心啊!”

    “废话!”我正色道:“我在江湖没几个朋友,你可别让我失望哦!”

    “走了?”“走了。”“你怎么忍心让她走了呢?!”“他要去苏州,你说我能拦着吗?”

    “闹了半天,她还是乖乖做你小老婆去了!”蒋迟一下子泄气了:“丫的我怎么就没这等艳福呢?!小白脸就是他妈的吃香啊!”

    “好了好了,别惦记着我媳妇了,真想找几个丫头乐呵,等我京都秦楼开业吧!”

    蒋迟顿时来了精神:“听说你干娘是训练姑娘的高手,不知道这次秀嬷嬷能带几个人过来?”

    “不会超过五个。”我回道:“松江秦楼才开业,人手本来就调配不开,而且绝大多数的姑娘并不愿意离家乡太远--北方的天气对江南女子来说残酷了些。”心里却隐隐有种担忧,虽然给六娘去函说京城这边需要白秀,可就像六娘无法完全掌控她一样,我也不能完全看清楚这个江湖顶级女杀手的心思,除非我能在京城见到她的身影。

    “说得也是。”蒋迟该是想起了自己的媳妇,深有感触地点点头,可很快他就淫亵地笑了起来:“那…宁馨家乡大同府的姑娘可是天下闻名,嘿嘿,不如让你大舅哥我姐夫替咱张罗张罗,没有棒尖儿的姑娘,那妓院还开个屁呀!”

    “这事儿不能急,在把宁馨娶回家之前,我不能给未来的老泰山留下任何不良印象。”我立刻拒绝道,不过原来走马章台的经验很快起了作用:“东山,这沧州地界的白洋淀也是出产美女的地方啊…”

    没等我把话说完,蒋迟已经一拳捣在我身上,冲外面喊道:“伙计,把你们老板给我叫来。”

    盘古庙既是沧州一景,也是沧州最大的集市,据说这里既可以买到全沧州最好的金丝小枣,也能买到最好最便宜的姑娘。

    漫步在集市中,我心情渐渐沈重起来。在京城我也亲自买过丫鬟,不过她们都是牙婆带来的,牙婆希图卖上个好价钱,于是每个人都被打扮得干干净净,看着并不如何凄苦。

    而这里卖身的姑娘们显然不同,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几乎是每个女孩的共同特征,那久违了的关于童年困苦生活的记忆此刻又重新回到我的脑海里。

    “这里的姑娘没一个能看得上眼的,那老板是不是言过其实啊?”蒋迟皱着眉头道。

    “非也。”我摇摇头:“明珠亦有蒙尘日,吹尽黄沙始见金。这集市上至少有两个女孩,养上半年,就会脱胎换骨,再在秀嬷嬷手里雕琢两年,即便比不过小凤仙,也不会相差太远。你注意看煎饼摊旁边的那个小姑娘,别看她瘦得像根杆似的,可你看她的身材极其匀称,脖颈上的肌肤在这么毒的阳光下,还有白皙的痕迹,她的眼神更是藏着一股春意…”

    “哦,她看你就是春意盎然,你丫的还真会自吹自擂啊!”

    其实集上这些女孩关注蒋迟的目光并没有什么不同,因为整个集市上再也没有比我俩衣着更光鲜、气派更非凡的了,而在那些穷苦人的眼里,一件价值十金的湖缎长衫远比相貌来得重要多了。

    “五…五十两银子。”女孩旁边的中年汉子一边小心翼翼地望着我俩,一边结结巴巴地喊出了一个价钱。

    “五十两?!”

    我明白蒋迟的惊讶来自于这女孩的廉价--五十两银子,还不够小凤仙半个月的花销,在这儿竟然能买上一个人了。

    他并不知道,五十两银子对于一个农夫来说,意味着他可以买几亩好地,或者几头大牲口,或者舒舒服服地过上三五年;而对于一个动辄七八个乃至十几个孩子的家庭来说,与其让儿女们饿死,还不如找个大户人家把多余的儿女特别是女儿给卖了哪。

    不过中年汉子显然误会了蒋迟的意思,脸憋得通红,言语也更结巴了:“昨儿隔、隔壁家的七丫和…和老李家的四妮儿,还、还卖了五十两哪。”

    “骗人!”蒋迟是个极精明的人,他立刻就猜到了中年汉子的报价显然偏高:“最多二十两。”

    “俺齐老实从来不骗人!”那汉子顿时急了:“昨儿一个女的,在集上一杆子买了二十几个女孩,每个都是五十两,俺寻思她今儿个没准儿还能来,就和俺妮儿一大清早赶了三十里路来集上等她。”

    旁边煎饼摊的老板也证实道:“昨儿是有这么个妇人来着,忒有钱,还忒大方,花了上千两银子都没皱一下眉头。”又压低了声音道:“集市上牛莽子哥几个看人家生的水灵,就想调戏人家,结果四个打一个,反被一个妇道人家打得不是胳膊断了,就是腿折了的。”

    我和蒋迟不由对望了一眼,能一人对付四个地痞,这女人身上定然有些功夫,可听集上当地人的意思,显然从前并没有见过她。

    买了春丫儿等七个女孩让老张带回客栈,我和蒋迟去了牛莽子的家。验了几个人的伤,我心下已经明了。

    “剑鞘上灌注着内力,所以皮肤上仅留下一点淤青,然而骨头却被震断了,这女人是个练家子。”

    “那这女人武功有多高?在名人录里能排多少名?”蒋迟对武功一窍不通,在他心目中,大概只有名人录才是衡量武功高低的唯一标准。

    “这点小事,眼下宁馨也能做得到,所以名人录上的所有女子都有嫌疑。”听牛莽子哥几个的描绘,那女子倒与白秀有几分相像,可老马车行传递消息的速度再快,六娘调整人员接手白秀打理的松江秦楼也需要一段时间,白秀这么快就到达沧州,未免有点匪夷所思了。

    “那…干脆请求沧州府帮忙,查一查契约文书,看看究竟谁是买家。”

    没用多久,沧州府就送来了结果,那买家的名字叫做练青秀。

    “练青秀?我记得你好像说过,武当清风的俗家姓名可是叫做练青峰的。”

    “不错,练青秀正是清风同父异母的弟弟。”而那女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该是百花帮的帮主易湄儿,不过,她和清风的关系是我对付武当的王牌,眼下还没有告诉蒋迟的必要。

    “虽然练青峰、练青霓都是一派掌门,好像练家反而不是在江湖讨生活的,你说他买这么多女孩干么?”蒋迟沈吟道:“会不会是和咱俩一个想法啊?”

    我顿时醒悟过来,因为知道易湄儿的身分,我反倒被引入了歧途,以为练家此举是为了扩充百花帮的实力。其实,想把这些女孩训练成手,怎么也得五七年光景,那时候江湖大局早已定了。而且,练家有争霸江湖之心,在江东暗中经营多年,根基雄厚,人手方面想必不是主要问题了。

    真正让他们心有所忌的,一是因为大礼一案,练家在朝中的势力损失惨重,二是摸不透我这个江湖执法者的脾气,京中有关江湖的消息又被我封锁得严严实实。

    在京城开上一家妓院,既可接近朝中大臣,掌握政局变幻,又可伺机打探我治理江湖的方略,以期博得先机,实在是很妙的一招棋。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还没进京,就被我发现了。

    “东山,你说得不错,咱们这回可是遇上新对手了。”心里却冷笑一声…练家,哼,把老子的话当耳旁风,那咱们就走着瞧吧!

    第三章

    在中秋节的前一天,我和蒋迟踏着晨晖回到了京城。虽然只分别了二十来天,可小别胜新婚,解魏宁三女俱是欢喜异常,若说平素彼此间还有点顾忌的话,此时也都抛到了脑后,言辞之火热、动作之大胆,就连我都颇为意外。

    “好好好,今儿相公就一箭三鵰,谁也别想跑!不然,这得意居的名岂不白叫了?!”我搂着宁馨冲解雨魏柔嘿嘿笑道。

    手探进宁馨怀里,就觉得那对小山似的玉乳竟比我走的时候还要丰腻,把玩起来,自是说不出的爽利:“宁馨儿,相公真是没白疼妳,等妳长大了,怕是连妳无瑕姐姐怀孕的时候都没法和妳比哪。”

    魏解闻言,不由噗哧笑了起来,而我耳中同时传来了宁馨的干呕声。

    “妳…有了?!”

    虽然我刻意在宁馨身上播撒种子,可没想到这么快就收获到了果实,不由惊喜地大叫一声,抱着宁馨跳了起来,心中的喜悦竟不亚于当初听到无瑕怀孕的消息。

    在竹园,诸女中只有无瑕一个怀上了我的孩子,这不免让我心中暗生阴影。

    而宁馨的怀孕,彻底粉碎了我心底所有的疑虑,现在我可以十拿十稳地说,只要我愿意,我可以让我身边的每个女人都尝到做母亲的快乐与欢喜。

    “还高兴哪,人家都急死了!”心中早就藏着“生米煮成熟饭”念头的宁馨此刻却害羞起来:“相公,你什么时候去提亲?人家可不想挺着大肚子做新娘…”

    “放心,我临走的时候,不是给妳大哥充耀写了封信么,说的就是这事儿。”我忙安慰道。

    转眼看解魏两女,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异常兴奋的表情让她们错会了意,以为我偏心宁馨,两女虽然还是笑靥如花,可笑容里都隐约透着一丝幽怨。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我放开宁馨,嬉笑着把解魏两女搂进怀里,可伸手一摸,两女腿间俱垫着厚厚的一层绢纸。

    “好么,妳们姐妹串通一气,是想憋死妳相公啊!”

    梳洗清爽的我才知道,就像约好了似的,解魏许三人同一天来了月信,许诩痛经痛得厉害,连床都起不来了,难怪没看见她出来迎我。

    吃完了团圆饭,安抚下解雨三女,回头打起了宁馨的主意。

    “三哥,你不怕人家小产了呀…”宁馨轻轻挪开我在她股间肆虐的大手,一边舔着我的耳廓,一边腻声嗔道:“没准儿人家给你怀了个儿子哪…”

    “哼,死丫头,有了儿子,妳就忘了老子了。”我狠狠揉着她的椒乳,任由那硕大的雪腻乳房变换着千奇百怪的形状,可心头却暗自一凛,宁馨身为皇亲国戚,自然明白长子的重要性,真要给我生了个儿子,且不说她高贵的出身,单单母凭子贵一条,她在家里都会拥有更大的发言权。

    “人家怎么敢嘛…”宁馨身子渐渐向下滑去,那炽热的双脣在我身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清晰吻痕后,落在了我昂首怒目的独角龙王上,樱脣乍分,龙头便进了一处湿热的所在,滑腻的香舌仿佛蛇一般地迅速缠绕上了龙头龙身。

    一头乌发遮去了半张脸,可遮不去她脸上的稚气,自己还是个淘气的孩子,却要做母亲了,我一边抚着她丰腴的娇躯,享受着她略有些生涩的服侍,脑海中一边涌起一股荒诞的感觉。

    “累死人啦!”

    吞吞吐吐了半晌,宁馨已累得娇喘连连,可龙王却依旧精神抖擞,她只好放弃,爬到我身上,枕着我的肩头,媚眼如丝道:“听许诩说,竹园里只有萧潇姐姐才能吸、吸…那个才能让三哥舒服,可是真的?”

    “喂,妳们女孩子一天到晚在一起都议论些什么呀!”我朝着她挺翘的丰臀使劲儿拍了一巴掌,不满地道。

    “自然是议论怎么讨三哥你欢心呗。”宁馨撒娇道,那白生生的身子在我怀里拧来拧去,我腿上很快就涂上了些湿漉漉的东西,心下恍悟,这丫头明知道欢好的利害,可身子却不听使唤,早就动情,阴中生楚了。

    “这还用别人告诉妳?”

    我边笑她,双手边搭在了她的大腿上向两侧推去。宁馨想是知道我的用意,呼吸顿时急促起来,那双仿佛能滴出水来的凤眼目不转睛地望着我,而腿上根本没有一丝抗拒的力量,甚至是配合着我打开了通往玄牝之门的道路。

    怀孕似乎让宁馨的身子敏感了十倍,从独角龙王破肉而入的一刹那起,她就陷入了迷离中,我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她宛如处子一般的秘道,她已经崩溃了。

    “达达,达达…”她身子死死抵着我的身子,两瓣雪白玉臀紧紧绷起,形成的两个酒窝似的漩涡不住抖动着,仿佛是一汪活水似的;那兴奋的呢喃和着血腥气从我肩头飘出,回荡在碧纱厨里。

    良久,瘫软在我身上的宁馨才回过气来,捶着我的胸膛嗔怪道:“三哥,你坏死了!人家肚子里现在还一缩一缩的,你也不心疼人家!”

    似乎是嗅到了血腥气,她话没说完,眉头就蹙了起来,轻呕两声,转眼看见她留在我身上的战利品,脸顿时羞得绯红,忙拿起块手帕,一边捏着鼻子,一边细心替我拭去肩头的血迹。

    “相公还不疼妳啊!”我假意挺了挺腰身:“不疼妳,妳现在还能有说话的力气吗?”

    宁馨连声讨饶,见我似乎不依不饶,她眼珠一转,突然喊了起来:“陆姐姐、陆姐姐,快来救我啊!”

    外间的魏柔闻声而至,可见到蛇一般纠缠在一起的两具赤裸躯体,饶是三人曾经大被同眠,也羞得轻啐一口,拧身就要离开。

    宁馨忙跳下碧纱厨,一把拉住她央求道:“好姐姐,三哥他太厉害了,妳要走了,人家非被三哥弄死了不可。”

    魏柔愈羞,嗔道:“妹妹,这话妳…妳…”宁馨却伏在她耳边低语起来,也不知她说些什么,只见魏柔忽而紧蹙蛾眉,忽而眼角生嗔,忽而送来惊鸿一瞥。

    待宁馨说了半天,才听魏柔期期艾艾细声道:“这大白天的…”

    “怕什么!人家不是说,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吗?”此刻宁馨说话的口气反倒像个姐姐似的,一边说,一边解开了魏柔的对襟钮扣,魏柔半推半就,不一会儿,身上只剩下一件绣着并蒂莲花的白绫肚兜和胯间窄窄的一条遮羞带子。

    宁馨大概也没在白天见过魏柔半裸的娇躯,不由得看呆了。而魏柔被四道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羞涩地侧过身去,不敢正眼看我。

    这熟悉的搭配让我蓦地想起了无名岛上无名小溪旁的那一幕,短短四个月,这个曾经那么遥不可及的谪仙已经成了我的姬妾,再屈指算算,距我踏入江湖的时间也不过一年多点而已,可不知怎的,在那浓浓的欢喜里面,竟莫名其妙地夹杂着些许伤感。

    披了件短衫下了地,在两女惊讶目光的注视下,我找来笔墨水粉纸砚,吩咐宁馨研墨调彩,又让魏柔站在了纱窗下。

    见我几笔勾勒出一个优美的轮廓,宁馨立刻赞道:“三哥,你还真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哪!”

    “不然怎么做妳相公!”我边画边笑道:“不过,相公擅长的是水墨山水,临摹人物么,非我所长。”

    可我心里却激荡着一股冲动,只想用画笔把魏柔这纯洁与淫靡完美结合的一幕留在人间。

    不过,就像我画不出变回唐棠的解雨一样,闭上眼睛,魏柔那清丽脱俗得只应天上有的容颜在我脑海里却是一个片断一个片断的记忆,每个片断都是一副最美的图画,却无法将它们聚拢在一起。

    不过,丹青难写是精神,画不出魏柔的容颜那就索性不画好了。一个时辰后,当我画完青草上的最后一滴水珠,魏柔好奇地凑到近前一看,顿时呆住了。

    郁郁葱葱的树林中,一条山溪蜿蜒曲折而下,一赤裸少女正背身在溪中沐浴,溪水清澈,几可见底,虽然水面没过了少女的小腿肚子,那精致的足踝可爱的脚丫甚至足边几尾嬉戏的小鱼却都清晰可辨。

    她腿边溅起了几朵水花,似乎有溪水方从肩头冲下,可光滑如缎的脊背上却留不住一丝水迹,只在挺翘的臀尖和腰间那根细细的红绳上才有几颗亮晶晶的水珠摇曳欲坠。

    少女右手执瓢搭在左肩头上--那水瓢果然是空的了,左手被身子遮住,不知放在何处,可端起的臂肘隐约把方向指向了少女的胸前,这时少女微微扬起的螓首和紧绷的雪臀仿佛突然就有了某种含义,让人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少女腿间。

    一条洁白绢带遮去了神秘的风景,可那令人血脉贲张的饱满轮廓却因为绢带的濡湿而若隐若现,仔细看去,少女大腿内侧白皙的肌肤上,隐约可见数道细若毛发、淡如烟霞的血丝,把这个原本有如山精水灵一般飘逸如仙的少女重新拉回到了人间。

    “早知云雨会,未起蕙兰心。”魏柔轻声吟了两回题画诗,眉目间渐渐荡起春情,偎进我怀里,嗔道:“相公,你笑话人家哩。”

    我伏在她耳边轻声调笑道:“阿柔,天底下已经有无数人夸赞过妳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风范,可只有我知道,我的小娘子还有妖娆妩媚的另一面…”

    我很快就体会到了魏柔的另一面,碧纱厨里,她和宁馨头一回在大白天联起手来,她身子虽然不堪挞伐,可小嘴却有着不输于宝亭无瑕的实力,加上宁馨从阉人那儿偷学来的功夫,我终于一泻如注了。

    “她们都睡了吧?我猜也是。哼,折腾了一上午,还不如素卿阿诩哪。”正在练字的解雨见我进来,忙弃了毛笔,扑进我怀里,温存了一会儿,她憋了一上午的醋意忍不住发作起来。

    “酸!”我狠狠瞪了她一眼。

    其实我心里明白,解雨已是极懂事的了,就像我身边的其他女人一样。她们的心思都落在了我身上,而我也基本上能做到不偏不倚,甚至让每个女人都觉得自己是最受宠的三几人中的一个,如此家里才能这般风平浪静。

    可女人毕竟是女人,她们不可能因为爱着同一个男人的缘故就彼此都变成了朋友,事实上她们没变成仇人已经是相当值得庆幸的事情,因为她们明白刻意争宠的结果就是失去我的宠爱,而这正是让她们彼此相互谅解、进而相互了解的基础。

    但相互了解不等于朋友,有些人成为了亲密的姐妹,有些人则不然,就像解雨和宁馨,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她俩已经相当了解对方了,可两人依旧只维系着一种面子上说得过去的简单关系。

    当我长时间不在家的时候,没有了平衡的基石,细小的摩擦很可能因为没有宣泄的渠道而郁积在心里,从而损害本来就不牢固的关系。

    “人家只是实话实说嘛!”解雨媚眼如丝道:“等我嫁给相公,我就学素卿,把人整个儿都给相公。”

    “那我可记着了。”我嘿嘿笑道:“到时候妳敢推诿,相公我家法伺候!”

    “人家才不怕哪…”解雨轻笑起来,她心思玲珑,知道该适可而止,遂转了话题:“相公,你可曾见到我大哥?”

    “见过了。”

    “我总觉得他这趟京城来的蹊跷,走的也蹊跷,可他什么都不跟我说。在他心里,我这个妹妹,怕是还赶不上相公你哪。”

    “话可不能这么说!妳大哥这是为了妳好,女孩在家相夫教子就行了,江湖上的事情没必要知道那么多。”越了解江湖,我就越觉得江湖丑陋,越觉得它是个女孩应该远离的地方。

    换作平时,解雨定然要跟我辩上几句,可不知道是不是宁馨的怀孕刺激了她,她意外地沈默了一会儿,才出神地道:“人家还真想珏儿、钰儿哪,相公你也不在家,这些天只好稀罕何雯、何霏那两丫头了,说起来,京城也玩够了,人家就特别想回苏州--这儿怎么待着也不如竹园自在。”

    “再过个把月吧!”我笑道:“这次离开家,也实在太久了。”

    次日,也就是中秋那天,白秀孤身一人悄然抵京,我满心的欲火才得以真正的发泄,而心底的一缕不安也在她的婉转娇啼中烟消云散了--一个身负血案的杀手肯为了我来到这普天下刑侦最严密的京师,我还有什么理由怀疑她的忠诚?

    “我的好爷,你这是怎么了?在京里,你不是偷娶了两个吗?解雨、许诩也早到了呀!”瘫软在我身下的白秀抚着我的胸膛轻笑道。

    “还不是想妳了。”

    “甜嘴。”白秀嗔道,眼圈却微微有些红了:“明知道爷你哄我,可人家还是很高兴。”

    “阿秀,我身边的女人够多了,没必要故意去讨好谁了。事实上,京师关系到我身家性命,把这儿交给妳,就足以证明我没把妳当外人。”

    白秀直勾勾地望着我,在我眼中,她看不出一丝的虚情假意。

    半晌,她贴着我的耳朵轻声道:“那…爷,你给我个孩子吧!也好让我有个盼头。”

    没想到白秀心里藏着这样的念头,我不由一怔。

    白秀立刻发觉,紧张地问道:“你不愿意?”

    “想哪儿去了,我是怕伤了妳的身子。”

    白秀神情一松,把我的手按在了她的乳上,那儿虽不如宝亭玲珑解雨她们那般挺翘,可依旧很结实:“玉掌门只比我小两三岁吧!她行,我也行。”

    再也找不出理由拒绝她,我便重重地点点头。她顿时笑逐颜开,就连精神力气都奇迹般地恢复过来,一边像个妻子似的服侍我洗浴,一边将江南的情况宛宛道来。

    “松江秦楼生意好得很,这还多亏了爷的五师娘,她对付起松江那帮子地痞流氓,手段可是高明的很,现在松江那边就交给她打理了,六娘还派了冷银屏协助她,不会有什么问题。至于织染铺子,沈大少也经营得井井有条。”

    五师娘本是神手帮的大小姐,对下五门的道道自然再熟悉不过了,但在扬州的时候,她却极少抛头露面,此番肯出面打理秦楼,想来六娘也费了一番口舌吧!

    不过,就像白秀说的那样,有五师娘在,松江那边大可以放心了。

    “我本来想带几个人来的,可六娘说先要把这几个丫头的家安顿好了,才能放心让她们进京,否则一旦出了纰漏,怕坏了爷的大事。”她顿了一下,随即笑道:“六娘对爷实在是太好了,有时候我都想,是不是…”

    “我是她干儿子嘛!她不对我好,难道要对别人好才是?”我打断了白秀的话头:“我的想法有变,妳和干娘培养的姑娘如果都摆在了台面上,以京城消息灵通的程度,别人很快就会知道妳们的身分,我可不想妳遇到什么危险,一切都要以安全为准。而且,此番和蒋迟合作的是李佟,我在京城还想留个好名声。”

    “那我待在京城干什么,岂不成了白吃闲饭的了?”白秀嗔道。

    “妳不是吃闲饭,而是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因为我还要在京城暗地里再开一所秦楼,由它来负责打探京城朝野的消息,妳要替我监管这所秦楼。”

    离京赴山东之前,我秘密和钱萱见了一面,她是个蕙质兰心的姑娘,颇工琴棋书画,巧得很,她和魏柔易容后的陆昕有那么三四分的相像,很容易就可以变成另外一个陆昕。

    而且更巧的是,她家学渊源,自幼就与其父钱宁学武,又受宁白儿点拨,武技并不比宁馨差多少。

    然而,让我觉得有些棘手的是,她对朝廷怀着刻骨的仇恨,但很快我就明白了,如果她能看到一丁点复仇的希望,这种仇恨就可以转化成一种强大的动力,那么由熟悉风月的她来主持明面上的那所妓院就再合适不过了,如此白秀便可脱出身来,以另外一种面目出现在京城,替我打理暗地里的这所京都秦楼。

    至于六娘训练的人手,就以蒋迟的名义注入到明面的那所妓院里,而暗地里的秦楼人手,则由白秀就地就近加以训练解决。

    “突然多出了一家竞争对手,蒋迟会不会起疑心?”被我委以重任的白秀非但没有抱怨,反而越发欢喜,只是听到这复杂的运作过程,她心中难免有些惴惴不安,生怕自己无法胜任。

    “放心吧!因为妳身前还有个挡箭牌。”我笑道:“练家十有八九要在京城开一座妓院,它会吸引住蒋迟的目光,妳低调入行,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我倒不是怕自己,而是怕误了爷的大事。再说,我训练人的手段,怎么也赶不上六娘啊!”

    “头两年绝不能用江南的女子。妳也别妄自菲薄,我知道妳可是得了干娘真传的,何况又不是让妳培训出苏瑾孙妙来,有四小的实力就足够用了。”

    白秀“嗯”了一声:“说起孙妙,我倒想起一件事儿来。”她一边替我抹干身子一边道。

    “是不是干娘查出什么了?”听白秀直呼孙妙的名字而没像以往那样叫她孙大家,我就知道孙妙大概是出了问题。

    果然就听白秀道:“什么都瞒不过爷!不过不是六娘,而是沈大少查出来的。”

    “哦,伯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我搂着白秀回到榻上,美美地享受着女人的服侍,身为六娘的记名弟子,她的按摩手法甚至比解雨还高出一筹。

    “沈大少是查帐查出了问题,他手中的帐目和大通钱庄里的款项流动记录有些出入,钱庄里十几笔大数目的进出在帐目中根本没有体现出来。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这其中有七八笔的日期都是在孙妙化名曲悠到访沈家的前后,因此他怀疑,孙妙并不是对沈大少父亲沈百万有着慕孺之情才来过府拜访的,而是来做见不得人的走私生意的,那个被孙妙盗走的锦盒里,放的应该就是走私的帐目,只是大通替客户守秘,他也不清楚这些银子究竟流向了何处。”

    “是这样啊!”我沈吟起来,大通钱庄的后台通天,据说连皇上都有它的股份,它要执意替客户守秘的话,我拿它也毫无办法。

    不过,说孙妙走私,她恐怕只是个中间人而已,查出她的幕后主使才更重要。

    大通查不得,孙妙的行踪却可以查的,我手中的线人加上官府的力量,我就不信挖不出她的底子来。

    第四章

    过了中秋,京畿左近的山东、河南、山西三省的头领线人就被我用八百里加急招进了京城。头领线人与新任江湖执法者用这种方式见面,据说还是五十年来的第一次,不过,事急从权,我也顾不得他们的感受究竟如何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头一件就是要求三省头领线人开始把工作重心转到三省的重点门派,河南是少林寺、山西是恒山派、山东是漕帮最大的分舵济南分舵,我要求有关这三家的消息要能详尽到夫妻敦伦或者上茅厕都要记录下来的地步。

    少林寺自然是个幌子,我通过鲁卫已经和少林形成了默契,皇上前些日子查抄了几十座著名寺院,偏偏放过了少林,这已经证明了我的诚意。

    虽说传言里说是道教真人邵元节出面向皇上求情,可空闻心里应该清楚,他和邵元节并没有半点交情,谁在暗中出力对他来说不言自明。

    我真正的目的是监视恒山派的一举一动,恒山派及练家已经成为江湖中最不可捉摸的一股势力,它的动向足以打破江湖的均势。在离开京城南下之前,我至少要了解到恒山派的经营渠道、它和代王府的关系,以及神秘弟子练无双的身世情报,以便从中判断恒山派的走向和布置应对的措施。

    至于漕帮,与其说是关注,不如说我是对漕督李钺和慕容世家的关系心存好奇。

    与此同时,殷家代表也到了京城,来人正是意料中的柳澹之。不过,妻姐殷宝仪也一同抵京倒是让我颇感意外,看来我那老岳父是想抓住这次机会在京城一展拳脚大干一场了。

    住处早就安排妥当了,我又拉着蒋迟一同宴请了柳澹之夫妇和蒋逵,以表明我全力支持殷家的态度,又借李佟之口警告蒋逵,别和殷家玩花样。

    但私下我却告诉柳澹之,宝大祥的事情我不会再插手,就是宝亭也要完全从宝大祥撤出来了,因为殷老爷子的进取心在我看来是永无止境的,宝大祥的扩张方针也与我要远离政治漩涡的思想背道而驰,而且我眼下显然也没有足够的财力来支持老爷子的雄心壮志。

    “你这个连襟不简单。”蒋迟边剔着牙边笑道,他这几日红光满面,志得意满,恨不得告诉所有人他在床上降服了他媳妇:“可惜殷家大小姐却病恹恹的没什么风采。”

    “你不必含沙射影了。”我接过小菊仙递来的冰镇河藕:“娶妻在德,纳妾在色,这道理我比你明白。”嚼了块脆生生的河藕,问:“蒋嬷嬷可有什么消息?”

    “练家收购了隔壁的明月楼,呵呵,这下粉子胡同可要热闹起来喽。”

    “练家?京城里有这号人吗?”偎在蒋迟怀里的小凤仙鄙夷道:“就算他有钱,我看这一脚他也踢不出啥响来,明月楼的头牌喜宝今儿中午可是投奔我们翠云阁来了,另一个台柱子花如意也去了百花楼了,想在粉子胡同坐回庄,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我总觉得小凤仙的神态与往日有些不同,一问,她果然是升任了翠云阁的三管家,开始迈入老鸨的行列,而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刚出头而已。

    “为什么?这要问你们男人呀!为什么你们男人都喜新厌旧?”见小凤仙言辞有些激烈,蒋迟笑着插言道:“谁说的、谁说的?老子就喜新不厌旧!”

    我心头却微微一震,小凤仙的话让我想起了六娘和秦楼。

    虽然我并不长于经商,也没有在秦楼身上花费太多的精力,可耳染目濡之下,六娘的经营手法我还是学到了不少,在用苏瑾、孙妙、庄青烟和冀小仙这些名妓把客人吸引来之后,真正留住客人的是六娘不断推出的新人,虽然这些新人在色艺两方面都略逊一筹,可新鲜的肉体总是受欢迎,所以短短一年,秦楼就有了四小、小四小,而六娘手里还有近百名在训的女孩,可以不断的推陈出新。

    从这层道理上讲,练家一口气在沧州购下了二十多个女孩,很可能是已经估计到了这一点,准备以新制胜了。

    “对了!姐夫,我看在老兰家建的那座楼都两层了,怎么还往上盖啊?”小菊仙好奇地问。

    “这我怎么知道?”

    “咦?人家都说那楼是姐夫和老兰家的女婿李佟一起建的,说是准备开个场子的啊?”

    “别他妈的听人胡说,叫我爹知道了,还不把我打死!”蒋迟瞪眼道,不过旋即又嘿嘿笑了起来:“要说倒也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这不就向妳情郎要了好几个江南女孩去帮子愚吗?”

    我明白蒋迟是要借小凤仙姐妹之口把消息传播出去,小菊仙却是一愣,滚在我怀里笑问道:“姐夫干么向你要人?”

    我含笑不语,蒋迟却得意道:“妳知道苏州秦楼吧?”

    小菊仙一脸茫然,小凤仙沈吟道:“我听客人提起过,说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场子。”

    “那妳知道这丫是秦楼什么人?”

    小凤仙上下打量了我好一会儿,又想了半晌,突然道:“莫非…王大人是秦楼的东家?”

    “聪明!”蒋迟赞道:“只少了个‘少’字而已,这丫是秦楼的少东家,放着一尊现成的菩萨不拜,我才没那么傻哪!”

    “怪不得王大人脸儿虽生,可这行里的规矩却丝毫不差。”小凤仙恍然大悟,笑道:“凤仙倒是贻笑大方了。”

    “京城里倒真是找不出几个比这厮更懂规矩的人了。”蒋迟将手伸进小凤仙的衣襟:“好了,咱不说他了,子愚那座摘星楼估摸再有个把月就建好了,届时妳去当个大管家如何?那老板娘是子愚的小老婆,原来也是妳的同行,人好处的很。”

    关于小凤仙的安排,蒋迟事先早就和我商量过了,而这也早在我的意料之内,对于这个情报来源,他自然要与我一同分享。

    “我的小侯爷,还说跟你没关系哪,我看关系大的很,没准儿还有…”小凤仙瞥了我一眼,却没说下去:“大管家?听着倒是很诱人哩。”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跟子愚说说,给妳一成干股。至于赎身银子,我替妳出,李嬷嬷她若是连这么点面子都不给我,我就砸了这翠云阁!”

    搞掂了小凤仙,两人离开了翠云阁。

    向西望去,一眼就能看到在老兰家茶食铺子原址上拔地而起的那座颇为雄伟的摘星楼。

    粉子胡同的地价太高,若是要建一处像百花楼、翠云阁那种占地规模的妓院,光是地皮就不下十五万两,我和蒋迟都无法承受,只好另辟蹊径,用一万八千两买下了兰家隔壁的两家院子,与兰家连成一片,准备建一座方圆几里内最高大的楼宇。

    而按照宋廷之的建议,沈篱子、八千张四胡同房产的预售也进行的相当顺利,屋子还没卖出去三分之一,蒋迟当初买地加盖房子投入的两万五千多两银子已经全部收了回来,喜得他把收回的所有资金都投进了摘星楼的工程里,加上我和蒋迟手中握有的大工匠,又得到了蒋云竹的鼎力相助,仅仅一个月的光景,摘星楼已初具规模。

    “可惜秀嬷嬷不能常驻京城啊!”蒋迟感慨道:“你那小老婆陆昕,我怎么看都不像是妓家中人,说你喜欢她的琴技吧,可听说秦楼有个琴神,你却没动心…”

    “别和我提琴歌双绝,这两人是我心中永远的痛!一个移情别恋,弃我而去,一个让我吃了好几回闭门羹。我纵横花丛,无往而不利,偏偏就在这两个丫头身上走了两回麦城!”知道陆昕貌不出众,引起了蒋迟的疑心,我只好自揭伤疤:“东山,我像你这般大小的时候,也是天天走马章台,可现在我觉得,怡情山水、抚琴弄鹤,未尝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吓,你才二十几岁,就想学陶渊明那厮?”蒋迟哈哈笑道,显然是听懂了我话里的意思:“不过,摘星楼有小凤仙坐镇,倒是不会出大纰漏,咱们哥几个再联系朋友捧上几回场,摘星楼大概就在京城坐稳当了。”

    再往前走,就是通达车行了,望着进进出出的繁忙人流,蒋迟脸上渐渐浮起一层黑色,沈声道:“奶奶的,这次让廖喜逃过一劫,我实在是心有不甘!”

    在我和蒋迟离开京城之后,廖喜、郭槐竟然联手破获了刺杀我和宁馨的刺客集团。按照供词,他们是被剿灭的宗设集团的一部余孽,为了行刺皇上而埋伏在粉子胡同的,没得到下手的机会,原本想在粉子胡同杀人放火制造骚乱,却发现了宁馨这个千金郡主,便临时更改了计划。

    虽然供词颇多漏洞,可经过通译的甄别,证实抓获的两个人的确都是倭人,就连陆眉公亲自审问,都没审出别样的结果来,反倒是在大刑之下两人先后毙命。

    而装扮成李佟模样的宁馨也不敢长时间地公开露面去兴师问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廖郭两人把案子结了。

    因为中元节那天刑部派去粉子胡同协助顺天府和西城兵马司的人正是我自己,皇上无法太过严厉地处罚廖喜和葛止野,只好罚了两人一年俸禄,一场大案就此消弭于无形之中。

    赵鉴在刑部一手遮天,葛止野为人忠厚,顺天府的刑名又一向交给了郭槐,就算我对案子是如何破获的心存疑虑,也无法动用部府两级的刑侦力量来证实自己的怀疑,只能让蒋家表示了一通不满,说服皇上给案子留下了个继续追捕其他刺客的尾巴之后不了了之了。

    我和蒋迟分析过,两人都认为关键人物是赵鉴,可皇上现在要利用他对付张家兄弟,好让继嗣派狗咬狗,所以一时不会让他离开中枢。

    而有了赵鉴这个后台,想扳倒郭槐、廖喜就不那么容易,之前倒是我想的过于简单了。

    不过,我倒不急于再挑廖喜的毛病,因为已经有人盯上了他--蒋逵原本以为自己这个西城兵马司的职位是手拿把掐,没想到竟是痴想了一个月,心里自然难受,眼下正想方设法除掉廖喜。

    只不过廖喜不倒,通达就可以照开不误,而我和蒋迟又没有那么多精力放在车行上,于是我就听从了宋廷之的指点,干脆放手让老张自己先在京城组建起一家小型的商行,专门贩运奴儿干都司的皮货到京城。

    蒋迟通过蒋云松的关系帮他打通边关军队的门路,又答应替他弄来上好的马匹,老张为了赶今冬这一季皮货生意,便拿着蒋云松的亲笔书信匆匆出关去了。

    至于赫伯权,因为不想惊动洪七发,他又没有逃跑的意思,就暂且让他苟延残喘些时日。

    又陪蒋迟去显灵宫看了看工程,说来好笑,区区一个修缮宫墙的工程干了一个多月至今尚没有完工的迹象,而工部竟然一点表示都没有。

    倒不是说工部无能,其实他们不久就发现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头,可监工的吴所丞吃了大笔的好处,自然百般维护,又藉口蒋迟不在京城无法取得联系,一直和上司扯着皮,而工部则认为这只是个费用不过二千两银子、工匠不过几十个的小毛工程而已,便没放在心上。

    直到蒋迟回京,威胁工部说,皇上敬道如敬师,他们不尊敬道教就是对皇上不敬,自此工部再无人敢过问显灵宫工程一事。

    “要不要进去拜会一下邵真人?”

    我摇摇头:“还是不见的好,皇上敬他如师,咱们私下拜会,怕引起…”见蒋迟遽然而惊,旋即笑道:“再说了,看多了邵真人谦冲和旭的高人风范,我怕到时真需要让他背黑锅的时候,我连冤枉他的勇气都没有了。”

    “没准儿还真不是冤枉他哪!”蒋迟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说起来,那天我实实在在当了回爷们,从早晨到…”

    “打住打住!东山,我已经听你讲了八百遍了!”我苦笑道:“弟妹好歹也是个郡主,你就给人家留点颜面吧!”

    “嘿嘿,我这不就是跟你说说而已嘛!”蒋迟讪讪笑道:“丫的我就不信,皇上他练了就没用!”

    “你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啊!”我笑道:“其实,用不着你自个儿说,昨儿我听宁馨讲,她们几个相好的郡主聚会,弟妹就把你好一顿夸,弄得大家都莫名其妙的,宁馨回来还问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哪。”

    “是吗?”蒋迟又惊又喜,随后搂着我的肩膀,低声淫笑起来:“我媳妇回来也说了,宁馨这丫头八成是怀孕了,她今年才十五岁吧?你丫的心可真够黑的了。我跟你说,动作快点吧!万一穿帮了,代王爷脸上可不好看,到时候那是谁说话都没用了!喂喂,你丫的别愁眉苦脸的装可怜了…怎么样,我就猜出来你没安好心!…好好好、行行行,我现在就去找我姑姑,他妈的谁让你是我朋友来着!”

    第五章

    其实,我和宁馨遇刺一案并不是全无收获,蒋迟就从他的那些狐朋狗友里发现了不少人才,其中出色的就有方家私塾的先生方青云、在鸿宾楼有过一面之缘的京西孩子王“瘦猴儿”侯宗、京城有名的包打听王大眼三人。

    方青云老谋深算,长于筹划,很快就成为了蒋迟的智囊,王大眼和侯宗则擅长打探民间小道消息,加上在豪门深闺里乱窜的蒋烟和勾引男人的行家里手小凤仙,蒋迟在京城初步建立起了属于他自己的情报系统。

    京城线人向来由锦衣卫统领管辖,而眼下的锦衣卫统领正是皇上的心腹张佐,不过一向谨慎的蒋迟竟然暗中组织起自己的队伍,显然是得到了皇上的默许。

    随着对江湖的了解,蒋迟也渐渐重视起自身的安全来。

    他和白澜不同,一来白澜素有文声,与江湖人打交道,自有一种儒雅雍容的气度,时刻提醒着大家,他是个读书人,而江湖人向来对读书人都十分敬重。二来其所作的江湖名人录相当公正,江湖人把他当作史笔来看,对他并没有什么恶感。

    蒋迟则是三教九流无所不交,很容易被江湖人接受,但正因为如此,江湖人同样容易忘记他那高贵的身分,一旦冲动起来,对他使出江湖人的手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尤笠,你就不能给我介绍两个好使点的人?”蒋迟没好气的说。

    见我手中长剑仅仅画了半个圆弧就破了八极门掌门尤笠两个亲传弟子的联手攻击,蒋迟不由得一脸沮丧。

    一旁尤笠干笑道:“小侯爷,我这两个弟子您再看不上眼的话,那只剩下小老儿我和谢总镖头勉强能入您法眼了。像王大人那样的高手,天底下一共才十个,平常遇都遇不上哪。”

    另一旁如意镖局的谢朴也道:“其实要说这人也不是就找不着,可王大人不是下了京都禁武令了嘛…”

    “你们俩跟着我?”蒋迟上下打量着尤谢二人:“这主意倒也不错…”

    尤笠和谢朴在京城都有一份不错的生意,闻言顿时傻了眼。

    半晌,尤笠才讪笑道:“小侯爷,您雄姿英发,带着我们两老头未免…”

    谢朴也随声附和,又道:“尤兄,你前些日子不是收了个弟子吗?不仅根骨好,力气又大,人又俊俏的像个小相公似的,莫不如把他献给小侯爷,然后让王大人指点一二,不比跟咱们学强上百倍?”

    于是,唐八股就这么出现在了我和蒋迟面前,从没见过他的我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分,因为他的气质和女装的唐三藏有很多相似之处,只是他比他大哥更纤细更秀美,甚至与李思那厮相比都不遑多让。

    “奶奶的,比任小七还细腻好看哪。”蒋迟眼中闪过一道异彩:“别情,那就拜托你了。”

    我自然找理由推脱了一番,但最后还是收下了化名韩文的唐八股做记名弟子,不过,他当时并没有和我一起回隐庐,而是被蒋迟拉走了。等再见到他的时候,已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离开蒋府回到隐庐,却意外地见到了宁师姐的弟子李芦。见她一脸焦急,我立刻明白了个大概,果然李芦告诉我,说她师傅要生了,比预计的足足提前了十天。

    “通知妳师公了吗?”话一出口,才想起蜀王让栩因为妹妹授封公主,特遣其弟入京道贺,昨日抵京,恰逢皇帝狩猎于郊,白澜便陪着小舅子出城拜谒皇上去了,便问:“稳婆呢?”

    “苏师姐去请了。”李芦道:“师傅说请师叔过府,以镇邪气。”

    我知道师姐家里没有男丁,怕出意外,便让李芦先回去,说我随后就到。

    急匆匆赶到口袋胡同的住处得意居,藉着夜色,我索性连装束都不换了,就直接带着解雨、魏柔直奔宁府而去。

    莫大娘见我到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陪笑道:“多亏夫人在京里还有大人这门亲戚,不然…”话没说完,就听屋子里传来稳婆的叫声:“家里人都死哪儿去了,快来人帮忙啊!”伴着她尖叫声的是宁师姐痛苦的呻吟。

    事后我才知道,我带着解魏两女是多么的正确,而当我在院子里徘徊了近两个时辰之后,看到疲惫不堪的两女的时候,只剩下了心疼,我甚至没听到婴儿的啼哭,也没听到莫大娘的报喜。

    “恭喜老爷,是个小少爷,母子平安。”

    等搀扶着两女上了马车,我这才回转过来,和莫大娘商议了一番这几日的安排,告诉她如果有事,随时通知我。

    这时,稳婆过来道喜,她显然是把我错认成了男主人,不过我也懒得去纠正她了,打赏了五十两银子,稳婆便欢天喜地地走了,而我也没注意到,莫大娘那若有所思的目光。

    “听说是什么臀先露的,不是魏姐姐和我拚命输给她内力,还没这么快就生下来哪。”解雨毕竟是医道世家出身,又经历过无瑕生产,率先从那震撼人心的一幕中恢复过来,一边讨功劳,一边按住我在她周身滚走按摩的手:“我歇几天就好了,别再把相公你也累坏了,这两天怕是有得你忙了…她,生的该是我们家的大公子吧?”

    “别胡说!不告诉妳们她是我师姐,是白澜的外室吗?”

    “哼,保不准是怎么回事儿哪,人家看那个莫大娘的眼神儿可有点古怪。”解雨撅着小嘴儿嗔道。

    “雨妹妹,那位宁姑娘修炼的确是光明教的心法。”

    自从献身于我,魏柔就以光明教来称呼我的师门,多年的正统教育让她无法说出“神教”两个字来,而像我一般“魔教”“魔门”的乱叫又怕我心里不高兴,也亏她知道魔门的古称,这才解决了她心里的一大难题。

    当然,她素知我虽是魔门弟子,但对魔门却没有多少敬意,这也是她在发现爱上我之后,并没有产生多少抗拒心理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出手去救一个与己无关的魔门弟子,她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不自在,加之女人生产的过程确实惊心动魄,从产房出来后她便一直沈默无语,直到听解雨怀疑宁白儿的身分,这才开口说话。

    “就算真是相公的师姐又如何,那无瑕姐姐还是、是…魏姐姐,妳不知道吧!无瑕姐姐生珏儿、钰儿的时候,比宁姑娘还要费劲,足足生了五个时辰哪。”

    虽然因为易容的关系,看不出魏柔脸色的变化,可她闻言却是又向我怀里靠了靠,显然她的心里有了些感受。

    回到得意居,等解雨宁馨她们都睡了,她偷偷跑来了书房。

    “害怕了?”

    蜷在我怀里的魏柔轻轻点了点头。

    “宁师姐今年三十四了,无瑕比宁师姐还大一岁。女人一过三十,生产就一年凶险似一年,老天爷就是这么安排的,谁也没办法。可我的心肝宝贝,妳才多大呀,二十岁呀!虽然妳身子是纤弱了些,可一旦怀上了孩子,相公保证,就算不能像宁馨儿一样丰满,也绝不会差多少。”

    想着魏柔怀孕的模样,已经沈睡了的独角龙王又蠢蠢欲动起来,轻轻摩娑着怀中佳人柔嫩纤细的腰肢,我调笑道:“何况,妳相公是天上文曲星、武曲星下凡,有诸佛庇佑。妳看,相公不在家,妳无瑕姐姐生了五个时辰没生下来,等相公一进家门,珏儿、钰儿就呱呱落地了。”

    我手掌在她眼前晃了几晃:“有相公在,妳生个孩子,真就是易如反掌哪。”又伏在她耳边笑道:“阿柔,想不想给相公生个儿子?”

    “师弟,谢谢你了。”

    宁白儿毕竟是江湖有数的高手之一,虽然三十多岁做初产妇大损她的功力,可她明显比普通人恢复的快得多,等三天后我再度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能起床下地活动了。

    “嘿嘿,师姐,我这可是未雨绸缪,万一宁馨儿生产的时候我不在京城,就要师姐出手护持了,妳要是出点什么事儿,我到时候找谁去啊?”我边说边俯身抱起那一团肉似的婴儿:“来,笑一个给舅舅看。”

    “你这张嘴啊!”宁白儿微微一笑:“身边有好几个高手,还用的着师姐?”目光落在婴儿身上,眼波变得极是慈祥,只是隐约藏着一丝落寞:“…舅舅?听说师弟也是个孤儿…”

    我心中微微一怔,名义上我的确是由师傅带大的孤儿外甥,但实际上我父母俱在,弟弟妹妹也有好几个,而且我早已经做舅舅了。

    可听宁白儿话里的意思,竟是想把师姐弟的那个“师”字去掉,虽然我本能地想回避这个话题,因为多这么一个姐姐,势必就多一份牵挂,可她眼神中的那一丝落寞却深深打动了我。

    想起这几个月来对我的照顾,心头一热,遂笑道:“谁说我是孤儿啦?我这不还有妳这个姐姐么!”

    宁白儿不由大喜,立刻叫进苏湖李芦和莫大娘等丫鬟仆妇,让众人认我这个舅老爷。

    等众人退下,她从柜子里翻出一只锦盒递给我,笑道:“弟弟,这是姐姐的见面礼,你可不能拒绝喔!”

    接过锦盒,就觉得有些份量,打开一看,在洁白的丝绒里静静躺着一对筷子粗细的乌金手镯,手镯上雕着奇异的花纹,那繁复的图案竟让我眼睛为之一花。

    六只小拇指节大小的宛如铃子花般的铃铛均匀地挂在手镯上,那铃铛非金非铁的不知是什么做的,和镯子一样乌黑,却泛着妖异的光芒,仿佛是在无尽的黑暗中闪动着的妖魔眼睛,直有夺人心魄之功。

    “护花铃?!”我眼珠一缩,把这件星宗镇宗神器送给我,师姐这分明是想把星宗宗主之位强加在我脑袋上啊!

    “姐姐,妳的见面礼实在太重了,我可承受不起,且不说星宗宗主向来都是女子,光是想想妳和祖师姐都要叫我宗主,就要折我寿了。”

    “我神教行事向来不拘礼法,弟弟你可别读死了书!何况星宗宗主虽然向由女子担任,但绝非教规所定,想我神教创教依始并无三宗,其后虽有日月星三宗并立,可你太师祖李道真也曾掌理日月二宗,那弟弟你执掌星宗又有何不可?”

    “况且…”她稍作停顿,目光灼灼地望着我:“我神教与隐湖小筑明争暗斗百余年,从未占得上风,其间双方数对弟子相恋却无一得善终,李太师叔祖更是被自己的恋人尹雨浓砍下了头颅。而今,姐姐终于看到了三宗归一的希望,看到了隐湖臣服的希望,姐姐又怎么会吝啬区区一个星宗宗主的名号呢?”

    “喂,做姐姐的也用不着这么夸自己的弟弟吧!”

    “弟弟你还要瞒我。”宁白儿白了我一眼:“那天出手护持我的两个女孩--你说她们都是你的房里人,其中那个陆昕,内功心法十有八九就是隐湖嫡传秘法心剑如一,而且她功力之精湛甚至在姐姐我之上,试问除了隐湖和我神教星宗,天底下有哪个门派能训练出这等出色的年轻女性高手?陆昕,她即便不是谪仙魏柔,在隐湖的地位也绝不会比魏柔差多少!她竟然是弟弟的女人,做姐姐的怎么能不兴奋呢?”

    我大吃一惊,明白若非因为魏柔成为我的妾室太过匪夷所思的话,师姐大概就会直指陆昕为魏柔了。

    不过,从魏柔表现出来的功力来判断她的出身这我还能理解,可她是如何识得隐湖秘传心法的呢?

    虽说我和魏柔已有了夫妻之实,可我至今并不知道隐湖心法的奥秘,我从来没问过或试探过,她也没有主动告诉过我。

    我知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得到魏柔是机缘巧合的结果,在她内心深处其实还有许多东西需要时间来慢慢化解,就像她对魔门的看法,至今还深受隐湖思想的影响,而在两个人没有完全达到心灵契合水乳交融的境界的时候,试图去窥视对方的隐私,很可能心生误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你师傅逍遥公没有和你提过吗?”宁白儿面露诧异之色:“百年来,我神教和隐湖顶尖高手之间的对决就不下十次之多,彼此对对方的武功心法特点已是相当了解了,甚至还彼此借鉴过对方的武功。你修炼过我星宗绝技天魔销魂舞吧!它就曾借鉴过隐湖的剑舞。那心剑如一的运功心法相当独特,内力如剑,全在一点突破,瞬间的威力极其巨大,这个秘密我神教守护使以上的高手全都知晓。只是…”她沈吟了一下,才接着道:“那天陆姑娘是为救我而非对敌,运用的方式自然有些不同,而且,她的心法中似乎有天魔变的影子,让姐姐我有些吃不准,不然,单从内功心法上,我就能猜出她是隐湖子弟。”

    我恍然大悟。师傅除了故去的那天之外,绝口不提隐湖,自然也不会提什么隐湖武功的特点,甚至我知道自己修炼的就是魔门武功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老师阳明公只是师祖的记名弟子,虽然武功没少传他一样,甚至师傅也把日宗重宝翌王弓都交给他保管,但看来他并不真正了解也没有必要了解魔门的内幕。

    而我的泰山大人萧别离,他最关心的是我肯不肯去整合魔门,至于隐湖武功有什么特点,一向心高气傲的他怕是没多少兴趣去琢磨吧!

    “她真是魏柔?!”宁白儿听我说出了陆昕的身分,不由惊喜异常:“隐湖未来的掌门竟是我神教宗主的姬妾!弟弟,就凭这一点,你已经拥有了统一三宗的最强有力的武器了。”

    “姐姐,我绝不会拿阿柔来做交易,也请妳替阿柔守秘。”我正色道,旋即笑道:“隐湖未来掌门?大概和阿柔无缘了。”

    “这个自然,就是白郎,姐姐也不告诉他的。”听我并没有完全拒绝一统魔门的建议,宁白儿微微一笑:“不过,魏姑娘身分特殊,姐姐总要送她件特殊的礼物吧!”

    她拿起那对护花铃,将一只戴在自己腕上,却把另一只戴在了我的手腕上,示意我站远一点。

    她轻轻晃动藕臂,那手镯上的铃铛便发出清脆的响声,响声随着她忽快忽慢的动作忽而高亢、忽而低吟,形成奇异的曲调,那曲调不似中土所有,反是充满了西域风情。

    我脑海里不由自主地现出萧潇轻歌曼舞的身影,随即醒悟过来,这对护花铃竟可以大幅提高天魔销魂舞和天魔吟的对敌效果,果然不愧是星宗镇宗之宝。

    宁白儿手臂一收,铃声戛然而止,我刚想说话,却见她手腕突然快速地抖动起来,护花铃发出尖细的啸声,几乎与此同时,我腕上的那只护花铃竟然令人吃惊地响了起来。

    “咦,共鸣?!”

    “对,这才是护花铃真正的秘密所在!”宁白儿赞许地道:“两百步内,只要不是布满了障碍物,两只护花铃就可以相互激荡起对方的铃声;没有障碍物的话,一千步内仍可彼此感应;熟练了之后,甚至可以大体判断出对方的方位,所以这对手铃又叫作同心铃。”

    “这么神奇?”我讶道。

    宁白儿含笑颔首:“这护花铃需要特殊的心法来驱动,白郎手无缚鸡之力,留在我这里也可惜了这件宝贝。弟弟,魏姑娘是你最心爱的人吧?送给她吧!只要你们不是分开得太远,你就多了几分把握来保护她--别管她是什么十大,就算她武功天下第一,也喜欢被自己的丈夫呵护啊!”

    她把手铃摘下来重新放进锦盒,推到我面前:“你也别把它当作什么星宗的镇宗之宝,它只是姐姐的一份心意而已。”

    我欣然接过了这份特殊的礼物,笑道:“那姐姐千万别和我女人说起它的特异之处,一句‘送给最心爱的人’,准会引来醋海风波,后患无穷啊!”

    心里明白,我若能一统魔门,星宗的这件神器落在门主手里自然是可以接受的结果;而若魔门统一无望,我也不会自私地把这件神器留在身边,等苏湖李芦成长起来之后,自然会把护花铃归还星宗,就像当初师傅把翌王弓给了老师阳明公一个道理,而这大概就是我这位新姐姐敢放心大胆地把护花铃送给我的原因了。

    再看她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我不由苦笑道:“姐姐,妳还真是心疼我这个弟弟啊!”

    第六章

    “江湖上几乎每个女杀手都有一段伤心往事吧!”

    隐庐书房的长榻上,白秀边亲吻着我的胸膛边感慨道:“梅大姐、‘紫狐’姜宝儿、‘碧落黄泉’严落碧、‘虞美人’虞秋水,在出道之前,哪一个不是吃尽了苦头,受尽了凌辱!可像贱妾这样能得到爷的垂青怜爱的,在江湖上却几乎闻所未闻。”她声音有些哽咽:“能有今天的幸福日子,贱妾那些苦日子捱得也算值了。贱妾只是伤心,没能给爷留下一处干净的…”

    “只要妳的心是干净的,爷就喜欢。”我打断她的话,柔声道。

    一句话让白秀泪如雨下,她边哭边狂吻着我的身子,从胸膛到腿间,从腿间再到脚趾,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她的感激之情。

    我明白她的心情。这几日,她已将往日的杀手生涯和盘托出了,其间充斥着强暴、轮奸、虐待和背叛,就像她说得那样,那是一部惨不忍睹的血泪史。

    这些往事就像盘踞她心间的毒蛇,随时啮咬着她的心灵,只有把它们都赶出来,她的心灵才能得到救赎、变得安宁。而在她眼中,我就是老天爷派来拯救她的使者。

    等她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我搂着她,一边抚摸着她乳上的一道疤痕一边道:“说起来,我先要谢谢干娘,没有她,我怕是还见不到妳哪。”说着,我似乎是陷入了回忆,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长:“遇到干娘,大概是我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了。”

    “贱妾也是。”白秀像个小女孩似的痴痴地望着我,下意识地道:“没有六娘,贱妾怕是和十二连环坞一起葬身太湖了。”

    “我也不可能像现在这般在江湖里如鱼得水。”我笑道:“和干娘接触越久,就越觉得她深不可测,放眼当今江湖,我还没想到有谁能比得上她的。高山仰止这种话,在我看来,就是专门用来颂扬干娘的。”

    “爷,你也不比六娘差啊!六娘私下里净夸爷来着。”

    “干娘夸干儿子,天经地义,我就是有一分好,也被她说成了十分,当不得数的。就像梅流香,被干娘一调教,武功足足提高了两成,我就没这本事。对了,阿秀…”我顺手在白秀硕大的圆臀上拍了一巴掌:“妳比梅流香年轻十岁,获益怕是更多吧!这几日看妳床上的疯劲儿,名人录上那个六十九的位子一准儿是骗人的,妳内力不输于玲珑、招式之熟练甚有过焉,就算对上百花帮的易湄儿,我都敢肯定最后赢的必定是妳。”

    “这还架不住爷折腾哪。”她爱不释手地搓揉着壮大的独角龙王:“易湄儿?人家可是新名人录上排名三十九的高手,足足比贱妾高了三十名,贱妾怎么比得了人家?”

    “吓,妳是我干娘的记名弟子,又是我王动的私窝子女人,有什么比不了的!她也不过是清风的小老婆嘛!”

    白秀噗哧笑了起来,梨花带雨,倒别有一番风致。

    我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经意地道:“对了,易湄儿的身分那么隐秘,干娘是怎么查出来的?当时想问她,一忙,后来却忘了。”

    “练家是梅大姐负责的,具体事宜贱妾也不清楚,只是好像很久之前,大概三四年前吧!我就听梅大姐提到过练家的名字。”

    虽然我有了思想准备,可白秀的话还是让我心头猛的一震,脑海里不禁响起了那晚六娘的话语:“…魏柔无意中流露出来的情报让我对易湄儿的身分产生了怀疑,就派梅娘前去练家和百花帮的所在地湖州暗中调查…”

    六娘骗我?!我大脑顿时一片混乱,可当时的惊讶却清晰地从记忆中浮现。

    梅流香要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侦得这么重要的情报,不知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这是我当时的真实感受!

    而白秀的话显然合理了许多,几年的努力搜集到的证据,才证明了百花帮和练家的隶属关系。

    只是六娘她为什么把最重要的结果都告诉了我,却偏偏在这个细节上做手脚呢?

    镇定下来,心中很快就有了两个答案,只是这两个答案竟是如此的天差地远、南辕北辙。

    作为师傅的六妾,她和我的老师阳明公、岳丈萧别离一样,是师傅留给我的最宝贵的遗产。阳明公是亲自找到了我的头上,而她则是和我巧遇在太湖湖畔,在证实了我的身分之后,开始全力支持我。

    这正是我判断出六娘是我的六师娘之后我一直以来的想法。

    由此,六娘为了日后助我征服隐湖,关注整个江湖包括关注练家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因为这是隐湖在江湖的地位所决定的。对于当时并不熟悉江湖的我来说,适当降低获得情报的难度,会大大增强我的信心,而事实上,我的确曾觉得六娘无所不能,胆子大了,心思自然也就灵动起来了。

    而且,我还能举出无数的例子来证明这个答案。但同样的,很多疑点也渐渐浮现出来--师傅为何单单把辅佐我的任务交给了六娘?另五位师娘难道不能胜任吗?

    她们哪一个不曾是叱吒风云的人物?就说大师娘墨夫人吧!她武功不在全盛时期的无瑕之下,一身奇技淫巧甚至比六娘都有过而无不及,既然有心让我走江湖路,为何白白弃而不用?

    再说,六娘她为何隐于太湖边的一个小镇达十几年之久?以她的实力,早十年进军苏杭这样的大城市也不会有一丁点问题,苏杭消息的灵通程度数倍于栗子镇,难道需要韬光养晦到了可以完全忽视利益的程度了吗?

    还有,六娘究竟姓字名谁?出身何门何派?为什么五位师娘都不认识她,甚至我翻了大半的刑部和白澜留下的机密档案也没发现江湖上有她这号人物?连老南南元子和少林弃徒高光祖都被我查出了破绽来,六娘她可是一代宗师级的人物啊!

    然而把这些疑点放大得出的结论却让我不寒而栗--六娘的脸是假的、六娘的名字是假的,甚至六娘的身分也是假的,她并不是像她所说的那样是师傅的六妾。

    那么,她是谁?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魔门的秘辛?为什么要帮助我,甚至只有付出而不求半点回报?

    白秀不愧是江湖顶尖的杀手,她超出寻常的敏锐竟然发觉了我心灵的波动。

    她诧异地望着我,目光越来越迷茫,那迷茫中似乎还有几分不解,半晌,她终于呻吟出声来:“天哪,爷你…你不会是在怀疑六娘吧?!她可是只差把心窝子都掏给爷了!”

    “妳想哪儿去了!”我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我只是奇怪,干娘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让妳的武功暴涨了两成还多!我问过干娘,她说那法子对我没用,我想也对,若是我武功也能提高两成,怕是孙不二在我手下都走不满十招,天下第一的名头还不落在妳爷的头上啊!”

    脸上若无其事,心底却猛的涌起一股愧疚,不管六娘是谁,她对我的好却是一桩桩、一件件实实在在的,若连六娘都怀疑,那天底下还有几个能让我信任的人呢?

    “依我说哪,”白秀顿时松了一口气:“看她对爷,比旁人对亲儿子还亲,就像、就像贱妾对爷似的…”我骂了她一句胡说,她也不分辩,改了话题道:“其实,虽然贱妾的刀法提高了很多,但内力并没提高多少,毕竟早过了女人修炼内力的年龄了。六娘只是教我们怎么更合理地利用内力,说穿了,只是一句老话而已,就是‘与其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说起来,像贱妾这样的杀手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可说用在内力上,那还是在六娘指点之后才领会的。”

    “原来如此,那…就让爷来试试妳的两扇门刀法究竟练得如何吧…”

    离开隐庐,正欲去刑部,却正碰上两天未曾露面的蒋迟。他告诉我有事先别回部里,我便跟着他去了他家里。

    见端茶送水的是个伶俐小厮,我蓦地想起唐八股来,便问:“怎么一直没看见韩文?我在京城可没多少日子好待,早给你训练出个人来,我早放心。”那唐八股怕叫人看出了破绽,内力被他大哥唐三藏以唐门秘传心法封住了七成,早一天跟我修练,他才能有藉口早一天恢复功力。

    “他正养伤哪。”

    “养伤?”眼前闪过唐八股那貌比子都的容颜,我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妙。

    “他自宫了。”蒋迟嘿嘿笑道。

    “自宫?!”我背上顿时“唰”地生出一层冷汗,一甩手把蒋迟推出去好几步:“你丫的对他干了什么?!”我声色俱厉地道,心下又惊又怒,唐三藏托我照顾他六弟,可他竟然被人阉了,这让我如何向唐三藏交待?!

    “喂喂喂,你丫这是怎么啦?不就是一小相公吗?怎么,你也看上他了?”蒋迟踉跄了两步才站稳,不由诧异地望着我。

    “辣块妈妈的,我就是喜欢后庭花,也他妈的不去摘男人的!”我心头一凛,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了,连忙用话补救:“我最受不了这点了,是朋友你赶快去洗洗手,算我求你了!”

    “亏你还说自己是一达人哪!”蒋迟这才释然,一撇嘴哂道:“你就是少见多怪!京城里的达官贵人有多少好这口儿的呀!不说别人,就说先皇正德帝,后宫三千,可照样喜欢江彬钱宁,还有今…”他突然停了下来,打了个哈哈,转了口风道:“韩文这小官儿,比女人还细腻哪。”

    “那也用不着把人家给阉了啊!”

    “嗳,这可不是我逼他的,他是自愿的!”蒋迟甩了甩手上的水,旋即笑道:“当然,他若是不自宫的话,我也要想办法阉了他。太启说他貌比子都,可别情你知道子都是什么人吗?方先生告诉我,说这子都在史上还真有其人,是汉朝一个大将军霍光的小相公,可他却偷了霍光的媳妇,嘿嘿,我他妈的可不想弄得自己头上绿油油的。”说着,他眼中闪过一道冷厉的光芒。

    我不期然想起了女装的唐三藏,对蒋迟的话便信了大半,叹了口气,道:“东山,可惜我教你的十三经了,竟被你拿了去对付男人!”

    “瞧,叫你闹的,差点忘了正事儿!”蒋迟一拍脑袋,凑到我近前,压低声音道:“我才从宫里出来,真像你说的那样,皇上他练了十三经之后并没什么长进。他明日申时要驾幸显灵宫,口谕你届时觐见,估摸是要问你十三经的事儿了。”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这是我姑姑给代王爷的亲笔信,你托个得力的媒人走一趟山西吧!代王爷面子有了,婚事没有不允的道理。”说着,他嘿嘿笑道:“也算我功过相抵了。”

    “我看就你当媒人最合适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蒋迟哈哈笑了起来:“大同女子天下闻名,我还真想去见识见识,可惜啊,一当官儿就身不由己喽!我给你找个人,你看我二弟蒋远如何?”

    “自然是求之不得!”

    这倒是我的真心话,我的化身李佟在京城本来就不认识几个有份量的人物,蒋家中人可以说是眼下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只是,蒋家不怕日后把戏被拆穿,代王爷找他们算帐吗?还是这一切其实都是皇上的安排呢?

    当晚,我就秘密造访了义父邵元节。次日,在显灵宫一密室里,我和邵元节按照计划发生了激烈的争论,那艰深的理论、晦涩的名词直让嘉靖如坠五里雾中,不过,到最后他总算听明白了,他确实需要固本培元,而如何来修炼,似乎是邵元节的理论占了上风。

    “这么说,朕还是要等上三年五载的,才能有子嗣不成?”

    “回万岁,若能将洞玄子十三经去芜存精,即可与龙虎大法相辅相成,以收事倍功半之功,贫道断言,不出三载,后宫必传佳音。”

    “启禀万岁,洞玄子十三经博大精深,微臣只要按吾皇所需量身订做修炼功法而已,岂如邵真人所言之‘去芜存精’?”

    “量身订做?”

    少年随口反问了一句,苍白的脸上并无什么表情,对他来说,这等文字游戏、口舌之争大概每天都会发生在朝会上,已经是司空见惯了。

    倒是他身后那个弱不禁风的丽人饶有兴趣地望着我和邵元节,而她白皙脸颊上的一抹桃红昭示着她并非一点都没听懂两人的争论。

    我从义父那里得知,此女乃嘉靖宠爱的妃子之一顺妃张氏,在后宫的地位仅次于陈皇后,与另一宠妃方氏并列。

    少年修习龙虎大法,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时候由她陪伴,深受皇恩雨露;而我计策成功的希望,正寄托在了此女身上。

    当然我现在是目不斜视,只是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张妃,印证着义父对她的评价。

    “正是,万岁万金之躯,九五之尊,自然与臣下不同。”我恭声道:“微臣斗胆请求万岁,允许微臣在京之时伴驾显灵宫,以确定万岁修炼效果,来修正功法中应当增加删减的内容。”

    “准卿所奏。”

    我心中大喜。和义父一番表演,已经让少年自己得出了结论,他求嗣非一日之功,准予我伴驾,那么至少在一年甚至两年内,我安全无忧,而由此我也得到了接近后宫的机会。

    大事已定,邵元节便请少年驾临别室,他的弟子玄玉和一宫女早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少年每次来显灵宫,都是先观摩一场云雨实战的演出,然后再去密室把所学功法用在随行的嫔妃身上,只有今天的行程被我打乱了。

    邵元节身怀异宝,不欲让少年心生自卑,故而每每遣玄玉出战,他则指点少年如何行功。

    而玄玉虽然和他师傅一样身怀三大名枪之一的“金刚杵”,可他毕竟年少,且身世坎坷,早年颠沛流离,影响了他身体的发育,眼下只具雏形而已,比之少年还略有不足,如此一来,就不会刺激到少年的自尊心了。

    望着在云床上翻云覆雨的一对少年少女,我的心思却飞到了密室里。提起全身功力,通神的六识极力捕捉着密室里张妃的一举一动,等云床上云收雨散,我才收了内力。

    “爱卿为何一言不发?”少年奇怪地问道。

    “回禀万岁,龙虎大法虽然艰深,可万岁爷天资过人,并不需微臣饶舌多言。微臣只需观察其行功之法,以十三经补其缺漏即可。”

    少年得意地一笑,吩咐我和邵元节在此等候,他施施然进了密室。

    邵元节示意玄玉带着宫女出去,别室里只剩下我俩。两人相视一笑,邵元节刚想说话,我手指搭在脣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趺坐云床之上,再度提起了六识。

    第七章

    “皇上怎么说?”蒋迟一脸急色地问道。

    “我把邵真人拖下了水,大概没事儿了。只是…”我拍了拍手中的几本书:“这些日子怕是有的忙了。”

    “《黄帝内经》、《金匮要略》、《神农本草经》、《千金方》…喂喂喂,别情,这、这好像都是医书吧!你闲着没事儿研究这玩意干么?”

    “还不是因为你!”我苦着脸道:“我且问你,皇上他向邵真人修习龙虎大法所为者何?”

    蒋迟诺诺了两声才道:“当然…当然是为了子嗣了。”

    “就是嘛!”我肚子里暗笑,蒋迟胆子再大,也不敢明说,皇上修炼龙虎大法其实太半是为了淫乐而已:“十三经乃是御女之术,当初教你是为了你家中琴瑟和谐,不是为了能让你生儿子的。可皇上却是为了子嗣计,十三经再好,它也是南辕北辙啊!我只好从医术上下手,看看能不能找到诀窍,配合十三经,让皇上既可求得子嗣,又有助于龙凤相谐。”

    蒋迟却一脸的不以为然,显然他很了解自己的表弟:“别情,我跟你说,十三经如果真的对皇上有效,那你就坚持下去。至于医术,你能比得过太医院里的御医吗?”

    “事在人为嘛!”我当然明白蒋迟话里的意思,看来他对我倒真有些朋友之谊,可事关我一生的福祉,我只好再利用他一次,好事先在皇上心里作些铺垫了。

    “…长生至慎房中急,何为死作令神泣,忽之祸乡三灵灭?这是什么屁话!”我硃笔一挥,这行口诀旁边顿时多了“愚昧”两个字。

    怀中解雨不由咯咯笑了起来,一旁的魏柔捧起另一本书,随便翻看了几眼,笑道:“妹妹妳看,在这还有哪。”

    说着,把书递了过来,解雨接过一看,那页书上写满了“狗屁”“废话”“白痴”之类的评语,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咱们相公可是个大淫贼哪,和淫贼说什么清心寡欲,岂不是对牛弹琴?”

    “大胆,妳相公是那么浅薄的人吗?”我唬着脸道。

    “嘻嘻,人家说错了还不行吗?”解雨笑道:“相公锺天地之灵气,万中无一,那些写给凡夫俗子们的东西,岂能用在相公头上?”

    “嗳,这就对了,凡事都要因人而异嘛!若是相公也去学什么‘养心莫善于寡欲’、‘年二十而四日一御,三十而七日一御’的,妳们这帮丫头还不得馋死啊!”

    “谁馋了?要馋,也是柔姐姐她们。”解雨的反驳却引来了魏柔一阵粉拳,我趁势将魏柔也拉进了怀里,坐在了我的另一条腿上。

    “相公只是想告诉妳们,别把老祖宗的东西都当作金科玉律至理名言,动也动不得是批也批不得的。就像武功,无论是唐门隐湖还是魔门,百年来都在不断的汲取借鉴别派的武功来完善自己,如果自以为是故步自封的话,早被江湖淘汰了。”

    两女深有感触地点点头,我拿起一本书来:“雨儿,唐门也算是医道世家了,妳该知道罗田万家吧!”解雨点点头,说当初在家的时候,还见过万家家主万筐。

    “据说万家儿妇科当世第一,万筐长子万全眼下就在太医院里当御医,这本书就是万全所著的《广嗣纪要》。”

    魏柔闻言俏脸嫣红,解雨则嗔道:“无瑕姐姐一生双女,宁馨她也有了身孕,相公神勇得很,还要看这捞什子书干么?”

    “相公神勇可不等于皇上也神勇啊!”我笑道,把书翻到了“协期第五”一篇:“先说正事儿,妳们来看这段。”

    那是一段歌诀,歌诀云:“何为种子法,经里问因由。昨日红花谢,今朝是对周。蓝田种白玉,子午叙绸缪。三五成丹桂,二四白梅抽。”

    “看懂了?”

    两女微微颔首,俱是娇羞不已。她俩都是读过书的人,而且和寻常大户人家的女儿不同,她们读的不仅仅是《烈女传》和《女训》,而是经史子集均有涉猎。

    这歌诀并不晦涩,两女俱能看懂大意,特别是解雨,她虽是专攻外科,兼修内科,但儿妇科也略知大概,看得更是明白。

    “那阿柔我问妳,什么叫‘三五成丹桂,二四白梅抽’?雨儿,妳不许帮腔!”

    “相公最会捉弄人了!”魏柔大羞,不由嗔道,旋即求援似地望着解雨。

    解雨非但不救,反而落井下石,嬉笑道:“人家也想听姐姐的高论哪。”

    “阿柔,这里都是自家人,妳害的哪门子羞?”

    对上我炽热的目光,魏柔很快就投降了,悄然偎进我怀里,把脸埋进了我胸膛,细声道:“此句说的是,妇人…经水止后三、五日…受孕为男,二、四日受孕为女。”

    “错!”我斩钉截铁地道。

    魏柔一愣,螓首微抬,一双俏目怔怔地望着我,眼波里满是迷惑。

    解雨也皱眉反驳道:“相公,柔姐姐解释得完全正确啊!你怎么说她错了呢?”

    “阿柔解释的是没错,可歌诀本身就错了。”

    “不可能!”解雨脱口道:“我记得孙思邈《千金方》、张仲景《金匮要略》、陈自明《妇人良方》里都是这么说的,那孙思邈人称药王,张仲景更被人尊为医圣,他们总不能都说错了吧?”

    “医圣药王又如何,孔圣人还说错过话哪!别的相公不敢说,可论对妳们女人的了解,孙药王张医圣怕是和妳相公还有一段距离哪。”

    想来解雨精通医术,故而对张孙两人抱有极大的信心,闻言不由得撇了撇小嘴儿,似乎在笑我说大话;倒是魏柔听我语气坚决,脸上越发迷茫,似乎不知道该信谁的好了。

    “雨儿妳别不信,且看相公如何驳它。”我正色道:“古训有云,‘不肖有三,无后为大’,但凡求嗣,首先求子。如果按此歌诀所说,三五成丹桂,就是说,生男生女是可以控制的话,那么普天之下即便生的不都是男丁,至少每家每户的头一个孩子也该是男孩占绝大多数吧!可这符合事实吗?”

    “对啊!”魏柔眼睛一亮,而解雨却眉头顿锁,深思起来。

    “况且,妇人真是这几天受孕的吗?”我哂笑道,将两女扶好坐直,问道:“雨儿阿柔,妳们且看看对方与往日有何不同?”

    两人虽不解我的用意,却依言对望了几眼,解雨笑道:“柔姐姐还是柔姐姐啊!哪儿有什么不同啦?要说不同,也就是她把易容卸了而已呗。”魏柔也道解雨亦是如此。

    “敷衍了事!”我一人给了一巴掌:“妳们再给我好好看看。”

    两人这才仔细地端详起对方来。说起来也真有点难为她俩了,两人平素都是以易容后的面目出现在对方面前的,只是今天宁馨带着许诩去赴宜伦的邀约去了,机会难得,我便要两女卸了易容,犒赏一下自己的眼睛,结果两女各自面对着一副相对陌生的绝美容颜,光顾着欣赏对方去了,哪儿还能看出有什么不同?

    可听我的口气,却分明是与平素有异,解雨看了半天没看出门道,便胡乱道:“柔姐姐,嗯,看着比以前可亲多了,真的就像、就像人家的姐姐似的;脸色么,也比以往红润了,眼神也不那么锐利了,反倒有点…有点慵懒…”

    “雨儿,妳果然目光如炬!”我哈哈大笑起来,魏柔一羞,偎进我怀里嗔道:“雨妹妹又何尝不是哪。”

    “宝贝儿,妳们说的太对了,不错,就是慵懒,可妳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两女俱是摇头。

    “‘天地氤氲,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天地生物,必有氤氲之日;万物化生,必有乐育之时。”我见两女似乎没听懂,便解释道:“相公出身农家,农家有农家的好处,那时相公年纪虽小,却见惯了牛马交配、猫狗打架。这些畜生平常都老实的很,可一发起情来,就变得淫荡无比,而只有这时候交配,它们才能受孕。可怎么知道它们发情了呢?别人都说,你看,狗儿撒尿了、猫儿叫春了,这就是发情的症状,可相公有相公的办法。”

    我把两腿稍稍并拢了一下,让羞怯已极的两女靠近一点,接着道:“来,妳们把眼睛都闭上,放松…放松…好,闭上嘴,用鼻子呼吸,对,深吸一口气,吸--说吧!妳们嗅到了什么?”

    两女白皙的脸颊顿时飞上了一抹桃红--六识极其敏锐的两女该和我一样从她们的对方身上嗅到了一缕异样的气息,心思聪慧的两女也显然明白了这气息的含义。

    “你坏你坏!”解雨羞得边擂粉拳边嗔道,魏柔更是转身欲逃,却被我一把搂住了纤腰。

    “很特殊的气息吧!”我得意地笑道:“这…就是妇人发情的气息,而现在正是妳们最易受孕的时候!”

    很快,榻上就多了三具赤裸的躯体,两个如花似玉的绝色美女一左一右偎在我怀里,正羞不可抑地望着我举在半空中的双手,我每只手的拇指食指间都有一滴花露,那是刚从两女的羞花里采摘来的,手指一张,花露拉出两根长长的银丝,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芒。

    “雨儿经水已过九日,阿柔妳经期绵长,经水方过三日,可妳们几乎是同一天来经,又同一天绽放莲宫,那万全的种子歌诀岂不是胡说八道吗?”

    一番云雨,魏柔不堪挞伐,四度泄身,泄得身子烂软如泥,连手都抬不起来了,还没等解雨替她易好容,就已沈沈睡去。

    而解雨则依旧精力十足,我便让她誊写起诸女的月事起止日期和易孕时日来。

    “相公,这个张卿又是谁呀?”

    解雨写完最后一笔,把墨迹吹干,将那本崭新的帐册簿子仔细收好,纵体入怀,笑问道。

    “是皇帝顺妃张氏。”

    “莫非相公你真要替皇上乞子?”

    我“嗯”了一声:“为了配合义父,我只好钻研钻研这门妇科了,毕竟皇上是以求子之名向义父学习龙虎大法的,有了子嗣,对大臣们也是个交待,义父的地位也会更加稳固,咱们的安全也就多了一层保障。”

    可我心里却隐隐有种不安,文弱的嘉靖帝同样喜欢文弱的女子,听义父说,陈皇后、方妃等一干皇上亲近的人都和张妃一个模样,全是些弱不禁风的病美人,而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想那宫里的其他嫔妃也不会强到哪儿去,男女俱弱,自然难以受孕。

    何况医书上也说了,但凡求嗣,妇人贵重而贱轻、贵厚而贱薄,就算男强女弱,受孕也不容易,医圣药王的话固然偶有错失,可这一条怕是千真万确了。

    抚着怀中佳人的秀发,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了自宫的唐八股,转而想起了汉大将军霍光的监奴冯子都。

    上位者?我心底响起一声哂笑,无德无能的上位者戴上一顶绿帽子大概也是咎由自取吧…

    第八章

    “三哥,你坏死了,怎么不告诉我,你请蒋家去提亲了?害得我被她们笑话!”虽然语带嗔意,可宁馨喜滋滋的脸上却满是幸福:“嘻,太后还下了懿旨,人家可比大姐二姐还风光哪。”

    “其实我该去一趟大同,亲自向代王爷求亲,可妳也知道,眼下我实在是分身乏术,好在大哥对我知根知底,让他替我美言几句吧!”

    “他能不替你说话吗?”宁馨白了我一眼:“他还心急火燎地等着娶李依哪。哼,你倒是安排得周详!”

    宁馨已经知道李依就是白牡丹了,而李依对宁馨这位未来的堂嫂兼小姑子也是用心结纳。

    宁馨虽然与嫂子蒋氏交厚,可也不敢轻易怠慢这个未来的小嫂子兼小姑子,毕竟不管真假,李依已是我的堂妹了,她再嫁给自己的大哥,亲上加亲,对宁馨自己自然有莫大的好处。

    “不安排周详,我都不敢离开京城。”我一语双关,望着不远处的那座高大楼宇:“不过,我怕是既等不到摘星楼的开业,也等不到沈篱子胡同的竣工了,这一切届时都要交给妳了。”

    果然是一语中的。四天后,蒋远带回喜讯,代王爷同意了婚事,随后充耀请旨入京。

    九月初六,宁馨入门,婚礼颇盛,后戚蒋氏家族几乎倾巢出动,锦衣卫指挥使张佐亲率部曲到贺,而最有面子的事情自然是章圣皇太后亲赐一对玉如意恭喜新人了。

    七日后,我纳陆昕、兰月儿为妾。蒋迟到贺并带来皇上口谕,封陆氏安人、兰氏孺人。

    次日,蒋迟纳百花楼名妓姚碧莲,席上正欢,清河侯府来报,说世子蒋遥于正午时分卒,而那正是姚碧莲向大妇南平郡主徐菡叩首的时刻。

    蒋逵情难自禁,顿时失声痛哭。我怕他情绪激荡,说出不妥的话来,偷偷弹酒如箭,点了他的大穴,看起来他就像悲伤过度而昏厥了一般。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了别室,我又偷偷解了他的穴道,输了一道真气助他平复心绪,他这才安静下来,随来人一同回府去了。

    婚礼自然被搅得没了半点喜庆气氛,可主人对此却浑不在意,从偷置外室被媳妇暴打,到媳妇主动替他纳妾,所有的面子全扳回来了,婚礼不过是个过场而已。

    “不是有句老话说什么福兮祸兮的吗?没准儿叫我大伯家这场白喜事一冲,我这红喜事就更红了。”

    可等贺客们都离去了,蒋迟单单把我留了下来:“日安病故,太启势必成为世子,子愚你可得小心了。”

    “我好歹也是个仪宾了,蒋逵他奈我何!”我笑道,又问:“倒是你突然娶姚姑娘,怎么事先也不打个招呼?”

    “谁让你这几天忙得像个龟孙子似的!刚把宁馨娶回家,就又纳了陆兰两女!”蒋迟数落道:“要是让代王爷知道你这个女婿这么荒唐,不气得吐血才怪哪。”又补了一句,说别人他早在三天前就打了招呼。

    “不是我急,我总感觉到我在京城的时间不太多了,当初皇上定下了三个月的期限,还有二十天就到了,而宁馨身怀六甲,身边需要人照顾,陆昕、兰月儿没名没份的住在我家里也不方便。”心道,这还没忙完哪,若不是因为说好九月初就能抵京的希珏至今未到,怕是还有一场婚礼等着我哪。

    “恐怕连二十天都没有了,听皇上的意思,是要你十月前就离开京城,因为武林茶话会还要照办不误,名人录也要按时修订,就算是照搬白澜那一套,也得事先准备一下。而我随后也要更名南下,现在不娶碧莲,怕是又要等好几个月了。再说了,”蒋迟邪邪一笑:“我这也是一举两得嘛!摘星楼下个月就能开业了,顺手拆拆竞争对手的台,这样的好事我怎么能放过哪?”

    “三哥,人家也要跟你去江南!”

    孕期反应渐强的宁馨变得既暴躁又多愁善感,一听我很快就要离开京城了,情绪顿时就低落下来,一个人赌气在闺房里乱砸东西,不一会儿屋子里就一片狼藉,我难得的低声下气地左劝右劝,她却不理,我不由心火渐起,刚想发火,她却停下手来,扑进我怀里,悲悲切切地哭了起来。

    “你是我的夫君,是我肚里孩子的父亲,两个人为什么非要分开?!我不管,无论你走到哪里,就算是天涯海角,我都要跟着你!”

    望着宁馨梨花带雨的俏脸,听着她情真意切的语言,我心头忽地一热,一丝丝愧疚霎时间在胸中弥漫开来,那些叱责的话语也被我咽回了肚子里。

    虽然只是短短两个多月,这女孩不仅成了我的妻子、怀了我的孩子,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对我已是情根深种了,可我哪…

    “馨儿,我的乖宝宝,妳是想和相公快活一时,还是想和相公快活一世呢?”

    “如果总是要和三哥分开,我宁愿快活一时!”

    “短暂的分离只是为了长久的相聚,馨儿妳相信相公吧!短则一两年,长则两三年,我们就可以长相厮守,生同衾、死同穴了。”

    宁馨这才止住了悲声,可很快她又吃起醋来,道:“三哥,我知道你怕皇帝哥哥怀疑你的忠心,可你能替魏柔找个替身,为何就不能替我找个替身?!”

    虽然陆昕本来就是个子虚乌有的人物,可嫁进门来的那个陆昕却更是假上加假。

    没有和师门取得谅解,特别是没得到鹿灵犀的祝福,魏柔自然不肯擅嫁,因为在她心目中,鹿灵犀不仅是她师傅,更像是她的母亲。

    真正和我拜堂的是被我以秘密手段从教坊司解救出来的钱萱,而魏柔则离开京城奔赴江南,拜见鹿灵犀去了。

    那时宁馨已经入门了,我自然不能再瞒她。而她虽然是练青霓的记名弟子,可她毕竟不是江湖人,出身又高贵,并没有把魏柔的江湖地位放在眼里。在她心目中,或许魏柔那个江湖绝色榜第二的名头才更有份量,好在接替魏柔扮演陆昕的钱萱容貌的确不算十分出色,又对她相当尊敬,两女相处的就还算愉快。

    不过,现在,宁馨她总算猜到了几分我安排魏柔替身的目的,顿时醋意大发。

    “相公何尝没想过?可惜妳生得实在是太美了!找人代替陆昕容易,可找个和妳一般出色的人物,怕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哩!而易容术把人往丑里打扮容易,想易容出妳这么个大美女来,简直就是痴心妄想了。”

    宁馨一阵气结,我又道:“何况,妳还怀着身孕,路上颠簸,一旦出了事情,妳我岂不后悔一辈子?妳放心,只要我一得着机会,就回京城看妳。”

    “反正总是你有理!”宁馨狠狠白了我一眼,知道我所言不虚,眼下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了:“那…这半个月里,三哥我要你天天陪着我!”

    “郡主…她也挺可怜的…”坐在我身边,和我一起去见蒋迟的钱萱突然小声道。

    我一怔,她对皇亲国戚们不是相当厌恶甚至仇视的么,怎么突然同情起宁馨来了?

    钱萱因为家遭剧变,饱受人情冷暖,故而心志极为冷静坚强,不过十七岁的花季少女,心态却比无瑕白秀还苍老,连我都是在动用了从未对身边女人使用过的魔门秘法之后,才击破了她的心防,因为我知道,想要融化她内心的坚冰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可宁馨是怎么打动她的呢?

    察觉到我诧异的目光,钱萱微微转了转头,朝窗外望去。

    阳光透过车窗上的竹帘,照在她消瘦的脸上,那宛如刀削的侧影仿佛有她膝上名琴“太古遗音”的影子,只是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她易容的时候不小心,我总觉得她脸上的线条要比前些日子圆润柔和了几分。

    半晌,她才转回头来,直视着我,微微一笑,道:“陆昕,贱妾喜欢这个名字,以后,贱妾不再是钱萱,而是陆昕了!”

    “陆昕?”我心头一喜,笑道:“难道妳现在不是陆昕吗?”

    “子愚,你那小媳妇的琴弹得是好听,可赶鸭子上架地让春丫儿她们也跟着练这玩意,猴年才能派上用场啊!”蒋迟迷惑不解地问道。

    还没等我说话,小凤仙已经一指头点在了他额头上:“我的小侯爷,亏你还在风月场里厮混了那么久!你也不想想,当初白牡丹和宁白儿靠什么起家的?不就是人长得俊点儿,又会弹琴吗?你不好这口儿,可好这口儿的大有人在,特别是那些当官的大老爷们,最喜欢在姑娘面前卖弄学问、吟风颂月了,能投其所好,自然有银子可赚。再说了,白、宁两人被人赎了不知所踪,教坊司那个钱萱也神秘失踪了,京城里现在缺的就是操琴的好手,真能培养出个白牡丹第二来,摘星楼还愁没有生意?怕是就要把你门槛踏烂了!”

    “操!妳当我不知道啊!可妳丫的看看,这些人里,哪个能赶上白牡丹的一半?依我看,还不如培养出个小凤仙第二实用哪!”对被人神秘赎走的白牡丹,蒋迟至今耿耿于怀。

    “一半儿有一半的用处。”我接言道:“说起琴来,这玩意易学难工,没有个三五年的苦练,别说白牡丹了,就连我媳妇都赶不上。但通常学琴的人都有个毛病,自视清高、洁身自好,如果白牡丹早肯下海的话,百花楼早赚个满钵是金,在京城风月场里独占鳌头了。”

    蒋迟插言说:“就是就是!”

    我没理他,接着道:“春丫儿她们现在学琴,只是提高她们身价的手段而已,毕竟咱们是冲着朝廷那帮大老爷的钱袋去的,总不能人家说一句‘春眠不觉晓’,你给人家对一句‘处处蚊子咬’吧!”

    蒋迟挠挠头,说这倒也是。

    我一招手,喊过来一直侍立在我身后的风大虾:“京城最年轻的名嘴风大虾大家都认得吧!他是江南第一嘴应天一笑楼楼主晁启正的亲传弟子,我今儿请他来给你们讲讲,人家江南地头上现在都时兴着什么。”

    风大虾虽是头一次进蒋府,却不卑不亢,给大家作了个罗圈儿揖后,不疾不徐地道:“小侯爷,要说江南风月场上的变化,小人不敢妄论,不过,说书这一行有什么动向,小人却是清楚的很。”

    “自古以来,男人说书,女人唱曲,至今京城还守着这个老规矩。可在江南,说书这一行已经有了新花样,以往都是一个人说书,现在则出现了两个人在一起说书的了,甚至还有一男一女对说的,原来一个人说书的时候,男人说女话,大家都觉得别扭,现在男说男、女说女,精彩何止一倍!”

    “你是说,让春丫儿她们去练说书?”蒋迟一脸匪夷所思。

    “练说书也需几年功,不比学琴来得快。”我摇头道:“但我想了,既然男女能在一起说书,为何不能在一起演戏?看两个男人在台上咿咿呀呀的,我就厌烦!若是能加上几个女孩,表演诸如《思春》之类的戏,根本不用什么唱功不唱功的,只要扮相俊俏点、动作大胆点,不轰动京城才怪哪!”

    众人眼睛一亮,齐声叫好,蒋迟手舞足蹈地道:“对对对,再来点妖精打架的情节,呵呵,真是让人想想都兴奋啊!子愚,你这家伙还真有一肚子鬼主意哩!”他转头对一年近六旬的老儒道:“方先生,这话本曲子就交给你写了。”

    “本子没问题,只是,”老儒瞥了我一眼,沈吟道:“此事有关风化,还望小侯爷谨慎从事。”

    “不怕!”蒋迟笑道:“这东西只能新鲜一时,不等朝廷有意见,不是遍地开花,就是自生自灭了。而咱们抓的也就是这一时,开业的时候,总要有点新鲜玩意吸引客人吧!真正考功夫的,那还得看嫂夫人和凤仙训练姑娘的手段。”

    正说话间,下人带着蒋烟来到了后花园的凉亭。见有外人,她几乎让人无法察觉地轻轻皱了下眉头,随即那窘迫的神情就湮没在了热情的笑容里。

    “还是小侯爷这儿最好,天天高朋满座的,让奴家少跑了多少路呀!”跑到姚碧莲跟前,低低和她说起了悄悄话,说得姚碧莲不一会儿就晕生双颊,轻颔螓首。

    她嘻嘻笑了两声,又和小凤仙嘀咕了两句,随后拉着陆昕的手,抛了个媚眼给我:“李大人,那天不是说好了么,带奶奶们去选几样首饰,奴家可是眼巴巴地盼着哪。”

    “吓,妳替殷家拉生意,还真是不遗余力啊!”

    就在九月初一,殷家为明、清河侯蒋云梅为暗的宝大祥顺天号正式开业了。甫一开业,就遭到了积古斋与京城数家中小珠宝行的联手围剿。

    积古斋从山西调来一名大档手,不仅将订做饰物的价格降低了近两成,而且大大缩短了顾客的等待时间。张鹤龄兄弟更派出了头号心腹、银钱总管司聪坐镇积古斋,协调与钱庄的头寸调度。

    宝大祥虽然也从江南调来了一名大档手,可因为开业过于仓促,局面始终未能打开,而据蒋迟说,宝大祥至少有三成生意是靠蒋烟走家串户拉来的。

    “柳大官人看得起奴家,让奴家做管事,奴家怎么也得对得起人家啊!”蒋烟半真半假地笑道:“听说大人正四处为摘星楼招兵买马,那姑娘们的行头能不能由宝大祥提供?”

    “没问题,具体事儿妳和我媳妇商量去吧!”

    蒋烟的话让我不期然地想起了苏州霁月斋的掌柜李宽人和柜枱宋三娘,并不是宋廷之嫡系的李宽人最后和宋廷之一样成为了我旗下的大将,反倒是宋廷之心腹兼情妇的宋三娘却背叛了他别投他人怀抱。

    虽然宋廷之不知道那奸夫是谁,可我却已经猜到了,而大江盟能那么顺利的接管霁月斋,宋三娘该记首功了。

    看蒋烟偷偷给蒋迟使了两回眼色,我知道她定有重要事情想报,便知趣地告辞了,而心中总算确定下来,蒋烟已经彻底地投向了蒋迟。

    至于蒋迟没像我预计地那样在娶姚碧莲的同时把她也娶了,大概正是因为她超群的能力让蒋迟无法找到能替代她的人选吧!

    “蒋小侯爷他人很聪明啊!”出了蒋府,风大虾若有所思地道,似乎不小心踢到了一块小石子,那石子激射而出,正打在我的足踝上。

    “风大虾,别试探我的耐心,就算你师傅是高君侯,我一样可以杀了你!”我冷冷地扔下一句话,若无其事地朝前走着。

    风大虾呆若木鸡地站了半晌,见我上了马车,这才快步跑了过来。

    “上车吧!你现在也算是京城里的名人了,我可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怠慢了你。”

    风大虾正襟危坐在我的对面,连靠在我身上的钱萱--现在该叫她陆昕了--都不敢多看一眼:“大人,明月楼的容老板果然来找我了,问的也和大人猜测的一模一样,小人就按大人的吩咐,暂且回了他。只是,”他迟疑了一下子,又道:“大人,小人虽然武功低微,可恩师传授过许多识人的法门,依小人看,这个容老板分明是个练家子…”

    “我只关心明月楼都接待了什么客人,去的朝中大臣又有哪个?谁和谁经常在一起,谁和谁见了面都不说话?他们都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吃什么样的美食?是自己花钱,还是有人替他们付帐,花费又是多少?至于他们老板练不练武,那是刑部王大人操心的事情,京都禁武令是他颁布的而不是我。不过,你在江湖上还有那么一点知名度,容老板很可能很快就发现了你的身分,甚至可能以此来要挟你,反过来让你打探摘星楼的消息,届时你就将计就计,我会提供给你适当的情报的。”

    我顿了一下又道:“你不必担心容老板向王大人告发,王大人和蒋小侯是穿一条裤子的,而我和蒋小侯是亲戚兼朋友,就算王大人知道你的身分,他不给我面子,也得给小侯爷面子。不过我警告你,既然摘星、明月两楼要在粉子胡同大有作为,少不了大把的漂亮姑娘,少年戒之在色,我不想你像软脚蟹似的出现在台子上。”

    风大虾在中途下了车,陆昕见他渐行渐远,道:“此子天份极高,日后成就怕是还在王宝林之上,相公对他…是不是太严厉了?”

    “我何尝不知!只是哪儿有时间去拉拢结交他啊!”我叹息一声,心道,对妳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霸道用在了床上罢了:“小昕,今天我第一次听妳抚琴,果然精妙无比。只是妳姐姐是江南曲凤梧一派嫡传,而妳的手法与她颇为不同,不知是出自何人门下?”

    “贱妾是宁师的弟子,而宁师的琴技习自京城第一琴师柳万长,可惜柳师十年前已经故去了。”她微微一笑:“相公能听出此中的分别,想来宁师所言不虚。”

    “原来妳是‘北柳’的再传弟子啊!”我笑道,知道我那干姐姐没少在陆昕面前夸我,不过陆昕极有主见,大概现在才信了她的话。

    “京城卧虎藏龙,能听出破绽的还有他人,比如刑部尚书赵鉴,他就听过妳姐姐抚琴。虽然妳几乎没有可能再公开操琴了,但妳要开门收徒,别人就能从妳徒弟的手法上听出妳的来历。所以相公要传妳一些简单的曲氏技法…”沈吟了一下:“京城除了我姐姐之外,柳万长可还有其他传人?我请他收妳为徒,好让妳的柳门技法有个出处。”

    “柳师当年有六大弟子,可惜两人早夭、一人被杀、一人犯罪被发配辽东、一人被建昌侯所虏,下落不明,再就是宁师了,而柳师两子俱未习琴。”“这么说,柳氏一门已是烟消云散了?”我一皱眉:“那屠三泰和舒秀呢?他俩与柳万长俱是北派宗师,号称北派三宗,技法应当相近吧!”

    “相公你这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陆昕轻笑了一声:“屠三泰终身未收一徒,而且已经故去快二十年了;舒秀也故去五六年了,她倒是在京城教过许多名门闺秀、大家小姐,但听说都未得其真传,只在晚年收了两个得意弟子,一个是百花楼白牡丹、一个是教坊司柳如眉,可白姐姐失踪了,而贱妾和柳如眉又太熟,怕她看出破绽…”

    “北派三宗师早都死了?”我一怔,师傅给我讲解琴技的时候,还屡次提起过三人,没想到俱已作古了,可既然如此,那练无双的琴技又是和谁学得呢?

    宁馨的嫂子蒋氏看来就是舒秀比较优秀的记名弟子,而练无双能指点她,她那时候的琴技就该和舒秀相差无几了吧!

    压下心头的疑念,我沈吟道:“既然舒秀的学生众多,那就冒充她的弟子吧!今儿回去,妳就开始和李依学琴。”

    第九章

    “爷,这儿合您的心意吧?”徜徉在假山花树中,白秀得意地道。

    一个多月前,这里还是八千张胡同一处普普通通的四合院,经过翻修改造,门脸虽没什么变化,只在大门上多了一块不足尺半、刻着“江南居”三字的铜牌,可内院已是面目全非。

    中间的大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江南风格的回廊影壁、假山怪石和花草树木,迷宫一般的回廊和影壁将正房和东西厢房隔成七个独立的单元,每个单元都布置得像家一般,家具摆设都是依照江南的式样精心打做的,挂轴壁画也是我模仿苏州大家唐寅的笔法画的,甚至连厨娘都是从江南请来的,进了这座“江南居”,还真像是回到了妩媚多情的江南。

    这是我和解雨白秀商议了一下午的成果,京城风月场所众多,如果没有特点,很难打开局面,三人都认为必须舍弃那种“大而全”的思想,考虑到想吸引的客人主要是那些达官贵人,最后取得了一致意见,走“小而精”的路线。

    不仅是环境与别处大不相同,就连姑娘都是费尽了心思千挑万选的,一对没落大户的姐妹千金、两个被判死刑的官员的小妾,还有一个卖身救父的落魄大儒的女儿,五女俱都容貌出众、知书达理,当然,在白秀的皮鞭下,她们也学会了如何去取悦男人。

    每个姑娘都配有两个从大同购得的稚婢,过着她们曾经经历过的那种锦衣玉食、呼奴喝婢的生活,等待着钻穴逾墙的浪荡子们的光临。

    而对男人来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江南居外表没有一丝风月的味道,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大户人家,姑娘们就像深宅大院里的小姐,让男人们有种偷情的快感,勾引他们在此流连忘返。

    “很不错!”我由衷地赞道:“怪不得干娘放心让妳独当一面。”

    “贱妾这还不都是为了爷嘛!”白秀边替我宽衣边撒娇道。

    两人搂抱着滚上榻去,一番云雨事毕,一脸满足的白秀摸着我依旧壮大的分身讨好道:“爷,都是贱妾没用,要不爷你收了秀喜、贵喜吧!她们姐妹可是贱妾在大同替爷…”

    “阿秀…”她话还没说完,我已经瞪起了眼:“虽然妳没进我家门,可也得守我家规,女人不许争宠,也不许暗地里搞小动作固宠,不然,仔细我家法伺候!”

    虽然被我训斥了一通,白秀却高兴起来,先言辞恳切地检讨了一番,然后说起此次大同之行的收获来了。

    “恒山派在大同很有声望,与当地官府的关系也很好,特别是最近两年,官府甚至拨款修缮了通往恒山派玄清观的上山道路。”

    我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心里明白,这不奇怪,皇上崇道,结果天下所有的道观都跟着受益。

    “真正的恒山派弟子并不算多,大概只有三四十人,但玄清观内观里的女弟则有一百五六十人,而且几乎都是十五六岁以下的女孩儿,不少人眉散乳高,已非处子了。”

    见我眉头拧起,陷入沈思,她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内观规矩森严,非乞子的妇人不得进入,贱妾也是托言求子,才进得内观的。”说着把进内观的过程和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其实山西的头领线人阎川已经差人送来了两份关于恒山派的报告,不过内容虽远比白秀走马观花看到的情报详尽,可因为白秀本身就是杀手出身,又受到六娘的熏陶,留意的细微之处却是阎川万万不及的。

    阎川的报告已经指明了恒山派拥有近千亩田产,也说明它收养了大约一百五十名孤女。但报告上并没有说,她们竟然能吃到白面米饭,甚至还有鱼有肉;也没有说,排水沟能看到胭脂水粉的痕迹。

    千亩良田,年景好的话,可收田租千石,最多不过一千银子而已,加上信徒们的供奉,一年能有二千两就顶好不过了,也就是说,练青霓要把所有的收入都投进这些女孩的嘴里,才能维持白秀看到的生活水准。

    这样的结论显然荒谬,恒山派必定还有其他的赚钱途径没被阎川所侦缉到,或许,山西的线人网出了问题也未为可知,因为按照白秀的观察,我隐约察觉到,恒山派有贩卖人口的嫌疑,可从报告上看,却是什么问题也看不出来。

    练青霓接掌恒山已经十二年,收容孤女也有七八年的历史,虽然规模是逐年扩大的、虽然也有观里女子长大出嫁的记录,但白秀几乎没看到几个年纪稍大的女孩,这不免让人迷惑,难道那些长大的女孩都嫁人了?那她们都嫁给什么人了?怎么嫁出去的?

    阎川的报告上未提一字,白秀待的时间太短,也无从得知。

    “阿秀,妳看玄清观可有男人出没的蛛丝马迹?”

    白秀在我怀里轻轻摇了摇头:“贱妾当时也怀疑,可并没有发现男人的踪迹。而且,这几年玄清观扩张的厉害,从练青霓接掌恒山时的不足五亩到现在足足占了近二十亩地,房屋近五十间,贱妾一时也无法查清楚。再说,若是僧道淫乱,寺观则多有密室暗道,更不易被人发觉了。”她妖媚一笑:“就像咱这江南居,谁知道它地下暗道纵横,又谁知道它和左右邻居其实都是一个主人呢?”

    “那,大同风俗是否很开放,为何观里有那么多女孩破了身?”

    “这倒不太好说,大同女子虽比江南女子发育迟缓,可似乎很小就懂得男女之事了,为了挑出这十几个处子来,贱妾还颇费了一番功夫哪。这不,才开业了七天,就有五个女孩失了身,还都是自愿的。”

    我“哦”了一声,看来眼下有关恒山派的情报还不足以揭开它身上的迷雾,我只好把满心的迷惑藏在心底,一边盘算着在离京后是否来得及去一趟大同,一边随口问起了江南居的生意。

    “好得很哩。”提起生意,白秀顿时兴奋起来,眉飞色舞地道:“这七天加上开苞银子足足赚了三千两,估计平常日子,每天二百两不成问题,用不上一年,全部本钱连带着隔壁两栋宅子就都能赚回来了。”

    “生意这么好?!”我不禁有点吃惊。

    “可不是嘛!”白秀得意道:“五个姑娘几乎个个每晚都有客人,生意能不好吗?”说着,她狐媚地眨了眨眼睛,笑问道:“爷,你猜,江南居的第一个客人是谁?”

    看她兴致勃勃的,我便不忍心拂了她的兴头,用心猜了起来:“肯定不出沈篱子、跨车这四大胡同。是宝悦丝行的掌柜常林,还是大通钱庄的柜枱孙大旺?哦?都不是?难道是蒋逵不成?”

    “猜不着吧!是柳相公!”

    “柳澹之?”

    我顿时一阵苦笑,自己到底还是错看了他,以为他真是个谦谦君子哪!

    不过转念一想,殷宝仪体弱多病,柳澹之大概无法得到满足,在京城又不似在杭州那般受到莫大的约束,现出人之本性来也不足为奇,食色性也嘛!

    其实他天性并不坏,宋廷之也证实了宝大祥一案的内奸并不是他,以后倒要让宝亭劝劝她大姐,替丈夫纳房妾室算了。

    “柳相公倒还有分寸,七天里不过来了两回,也没在这儿过过夜。那常林夜夜留宿在宋朝云房里,光银子就花了五百多两,还送给了宋朝云十几匹上等的丝绸锦缎;孙大旺虽没有常林那么疯狂,可他却把司徒琴的两个稚婢都开了苞。”

    我闻言不由一皱眉。江南居开业的时候根本没有声张,只是把那块铜牌挂了出去而已,因为我相信,神秘本身就是吸引客人的有效手段。

    江南居的客人最先来自于周围的商号,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许多蛛丝马迹说明了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比如姑娘们的首饰是从宝大祥购得的、衣服所用布疋是从宝悦丝行扯来的、钱是存在大通钱庄的,大数目的精美首饰、华贵衣料和银钱进出必然会引起商家的关注,想来柳澹之和常林他们就是这么知道江南居的。然而…

    “阿秀,妳的心态似乎有点问题,江南居固然需要商贾的支持,但经营的重心并不在他们身上,不能把这里变成商人们金屋藏娇的地方。”我正色道:“妳重中之重的任务是要掌握朝廷的动向和朝中大臣的隐私,赚钱是次要的,甚至赔钱我都能接受。”

    沈吟了一下,我接着道:“眼下商贾多亦是必然,但要引导他们,这里不仅是他们寻欢作乐的场所,也是和权贵们联络感情的场所--这就需要妳这个老板娘和姑娘们一起把这种思想灌输给客人。”

    “这…怎么灌输啊?”

    “爷教妳,妳去把常老板的银子还他一半,告诉他,江南居欢迎他来,但江南居想从他身上赚更多的钱,所以请他保重身体;如果就是执意想包宋朝云,那么江南居可以把钱留下,而且保证宋朝云在这期间内为他守贞,但也请他自己算算,单单只为了床第之欢值不值得?到这时候,妳就可以告诉他,宋朝云其实可以替他做很多事,比如,可以帮他招待朋友、可以陪他出席他妻子不适合去的聚会…”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白秀眼睛一亮,随即伏在我肩头沈默起来,似乎在琢磨什么,半晌,她道:“江南居不是还空着间屋子么?贱妾原本是想给爷训练几个房里人,这屋子就是给她们预备的,按爷的意思,莫不如把它重新布置一下,做个书房或者其他可以密谈聚会的处所…”

    “嗳,这还差不多。”我拍了她一巴掌,她正爱不释手地抚弄着我的分身,一条白生生的大腿不知什么时候又搭在了我的腿上:“阿秀,妳聪明的很,只要肯多动动脑筋,江南居这点事情难不住妳,别一天到晚净想着怎么生儿子!”

    “奴就是想要个儿子嘛!”白秀顿时找到了藉口似的,八爪鱼一般地缠了上来,那濡湿的蜜壶一下子就把我的独角龙王又吃了进去,一边放肆地扭动着腰肢,一边在我耳边腻声呻吟道:“给奴吧!就算不是好日子,奴也要…要爷把奴射穿…”

    从江南居出来已是月上柳梢头了,和百花楼、翠云阁的灯火辉煌不同,江南居的大门口只挂了一盏气死风灯,就如同八千张胡同的其他人家,只有那块泛着乌亮光芒的铜牌和隐约入耳的丝竹声,才透露着它与别家的不同。

    “公子爷可要马车?”对面停着的一辆马车上响起了一个刻意压低了的粗鲁声音,似乎车夫也不愿打扰小巷的宁静。

    “走吧!去粉子胡同。”

    “嘿嘿,采完了东家采西家,公子爷真神勇啊!”

    “怎么,你知道江南居是什么地方?”

    “怎不知道!五天前俺就知道了。”车夫笑道:“不知道的话,俺也不会在这儿傻等了。这儿客人虽少,可都大方的很。”

    “嗯?这儿开业没几天,你是怎么知道的?”

    “俺家就住这附近,那天晚上抄近路回家,却在江南居门口被人截住了,让俺送他回跨车--才几步路呀,那人就给了俺两钱银子--就这么知道了。说起来,俺还闹了个大笑话,看人家门脸不出奇,就想进去见识见识,可进了门才知道,那里面--吓,富贵着哪!嘿嘿,公子爷您当然知道,可俺那时候不知道啊!那门官儿说,光打个茶围就要二十两,乖乖,俺这一年还挣不出二十两哩!”又说,这丫的老板心够黑,就是明火执仗地抢钱一次还不见得能抢上二十两哪!

    我心头一动,江南居生意如此火爆,很容易引起他人觊觎,可我又无法出面,表面上看它就缺少后台支援,一旦有豪强介入,怕是白秀要难以应付了,可找谁做后台呢?望着赶车的汉子,我突然灵机一动。

    “抢钱?天子脚下,谁那么大的胆子敢抢钱!人家的姑娘就是好,值这个价钱!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没个后台,他也不敢开这江南居啊!”

    “是这么个理儿,可它究竟是谁家开的哪?”车夫果然好奇地问道。

    “你拉了好几天客人,连这都不知道?是张大人啊!…哪个张大人?除了锦衣卫指挥使张佐张大人,京城里还有哪个张大人能够手眼通天、左右逢源?!”心中却暗道,张佐,就委屈你当两天江南居的后台大老板了,反正是谣言,你也别太在意。

    又思量起来,虽然张佐绝少出入风月场所,而别人就算听说了,大概也不敢去问他,可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要偷他几件信物、临摹他几封书信放在江南居为妙。

    听到“锦衣卫”三个字,车夫激灵打了个冷颤,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江南居早就看不见了,可他脸上还是现出了惊畏的表情。

    第十章

    去探望了一回宁师姐,我才姗姗来到明月楼,蒋家兄弟和几个狐朋狗友早已是酒到半酣了,见我到了,众人都起身胡乱招呼起来。

    自从身晋锦衣副千户,又特旨娶了宁馨,坊间已经开始流传,我的分身李佟是前首辅李东阳大人的侄孙、皇帝眼前的新红人,不少朝中大臣开始刻意示好,这群不知底细的浪荡公子哥们也是相当巴结,远比我的本尊王动风光得多。

    蒋迟在我衣服上嗅了两下,撇嘴道:“我就知道你丫的才从女人身上爬起来,早晚我这粉子胡同小金刚的名头得叫你丫的抢了去。”见我的目光落在他身边的美妇身上,便笑着介绍道:“子愚,我来介绍一下,这就是明月楼的容湘容老板;容姐,他就是我干妹妹宁馨郡主的丈夫李佟李子愚,妳家斜对面的那座摘星楼就是这丫建的。”

    “容老板,久仰久仰。”

    虽然早听蒋迟说,主持明月楼的容老板是个成熟美艳的妇人,明月楼几乎是靠她一人维持住了半壁江山;而我也早就知道,这个容老板就是百花帮的帮主易湄儿,可真的见到艳光四射、媚态撩人的她,我还是禁不住暗自心惊,眼前的她,除了容貌之外,已和武林茶话会上的那个聪明但很矜持自重的易掌门、易女侠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那精修的眉毛、殷红的朱脣、染着丹蔻的指甲、胸前裸露着的大片粉腻凸起和搭在蒋迟大腿上的小手,让我直觉地感到,如果需要,她可以和在座的任何人上床欢好。

    清风还真舍得下本钱啊!我心中暗道,虽然我也需要我的女人替我打理生意,可我决不会拿她们的身体当本钱,而清风本钱下得愈大,所图自然愈大,他的野心已是昭然若揭了。

    易湄儿刚见到我的时候,曾微微一怔,毕竟我现在的模样仍和本尊王动有着五六分的相像,可听蒋迟这么一说,她早已释然。

    她对我亲切的笑道:“奴家才是久仰驸马爷的大名哪,不说别的,光看摘星楼,就知道驸马爷眼光有多么高明。”又亲昵地抱着蒋迟的胳膊,风情万种地道:“小侯爷,你可不许偏心,奴家可是把女儿都给了你的。”

    “那可不成!”蒋迟看着虽然有点飘飘然,却还算清醒:“容姐妳不知道,宁馨她是头母老虎,要知道我不向着她夫君,非把我撕了不可!喏,我就偏心子愚一点点,”他伸出小指,用手遮去半个指甲:“就这么一点点好了。”

    “大哥,子愚本事大着哪,你莫不如偏心偏心容老板,这粉子胡同才来得精彩。”蒋逵阴阳怪气地道。

    他前天已被正式册立为清河侯世子,气势与以往大不相同。而他也是个极高明的演员,在公开场合,时不时地露出对我的厌恶。

    易湄儿显然发觉了蒋逵和我似乎有些矛盾,眼珠微微一缩,眼角余光不由得瞥了蒋逵一眼,而这一切落在我眼里,心中顿时生出个主意来。

    “太启,摘星楼以后要交给陆昕打理,她原和容老板是同行,两个女人打擂台,咱爷们在一旁看着也是个乐呵,可你胳膊肘也别往外拐呀!我大舅哥好歹也是你们蒋家的女婿吧!”

    蒋逵眨了眨眼,他想必是听懂了我话里的意思,按照我正他就反的总原则,我竟是要他支持明月楼,这不免有些匪夷所思,他有些拿不准,不敢再在偏心不偏心的话题上纠缠,只好挑起我话里的毛病来了:“什么你们蒋家我们蒋家的,子愚,咱们不都是一家人嘛!”

    在座的几乎都知道蒋逵被我“请”到锦衣卫做客的故事,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他是有所指,都停箸望着我俩,一时间席上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弄得陪酒的雏妓们一时摸不着头绪,都面面相觑起来。

    见气氛有些尴尬,蒋迟哈哈笑了起来,可他刚想说话,只听“轰”的一声,房门被撞开,一个龟奴连滚带爬地跌撞进来,后面还跟着七八个衣着光鲜的汉子,喝得都已是醉醺醺的。

    为首是一身短体瘦、面目丑陋的恶少,手执一把马鞭正追赶着那个龟奴劈头盖脸地抽打着,待看到易湄儿,他眼睛一亮,骂道:“妈的,这不就是美人么?!狗奴才,就是他妈的欠揍!”边说边朝易湄儿走去,竟将满屋子人视若无物。

    众人俱都鼓噪起来,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闯进来的这几人所吸引,我飞快地给蒋逵递了个眼色,蒋逵这才确认下来我的意思,一伸腿拦住了那瘦小恶少的去路。

    “小子,你家大人没教过你‘王法’两字怎么写啊!闹事闹到明月楼来了!”

    易湄儿见蒋逵出头,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惊喜,已经微微欠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王法?”那恶少一抬手,“啪”的一声,一块铜牌落在了桌上,却正是锦衣百户的腰牌:“少爷我是锦衣卫的,小子,你说我的话是不是王法?”

    他似乎这才看清楚屋子每个男人的衣着打扮都不输于他,气焰不由稍抑,可藉着酒劲儿,马鞭子却依然几乎触到了蒋逵的鼻子上。

    “锦衣卫?”一听到这三个字,蒋逵连戏都不必做,顿时就火冒三丈,“噌”地站起身来,一抬手拔开马鞭,抬脚竟将那恶少踢飞了出去,嘴里骂道:“锦衣卫他妈的净出你们这种杂碎!今儿小爷我就替张佐好好管教管教你们!”

    变生肘腋,那恶少身后的几个汉子一下子都惊呆了。那恶少大概摔得七荤八素,根本没听清楚蒋逵说的什么话,只知道自己被人打了,趴在地上恼羞成怒地道:“丫的你们都是死人啊!没看爷挨打了吗?还他妈的等什么,给我打呀!狠狠地打!”

    几个汉子随即扑了上来,顿时就把蒋逵打翻在地。蒋迟一看不妙,呐喊一声,就和弟弟蒋远以及在座的几个朋友冲了上去。

    可对方那几个汉子却不似他们的上司那么脓包,反倒像是久经战阵,蒋迟上去没一个照面,就被人一拳打倒,他不禁高声叫道:“子愚,快来救我!”

    见蒋逵敢教训锦衣卫,易湄儿眼中已是异彩连连,待见蒋逵几人落了下风,她的纱袖似乎不经意地掠过桌面,桌上的一根竹筷就没了踪迹,而她白嫩的纤手也隐入了袖中,我耳中只听“卡嚓”几声轻响,明白那筷子已经被她折成了几段,大概是要暗中出手相助了,可蒋迟的高声求救,却让她顿时迟疑起来,一双妙目飞快地瞥了我一眼。

    而我此刻已经大踏步走了过去,一拳就将蒋迟的对手击飞出了丈远,又拦在蒋远身前,一把攥住了直奔过来的一只拳头,喝道:“大胆!你敢和上司动手!”

    恶少和他带来的几个汉子闻言手下顿时一缓,蒋迟蒋远趁隙把蒋逵救了下来。

    蒋逵已被打得鼻青脸肿,刚爬起来就指着恶少骂道:“翻天了,连你爷爷都敢打!小子,你他妈的是从哪个屄缝里钻出来的?老子不把你打回去,他妈的就不姓蒋!”

    “太启,这小子不是喝多了么,没灌这一肚子黄汤,他看到你小侯爷,还不得绕道走啊!再说了,在妓院里争风吃醋,好说不好听,太启你大人有大量,原谅他们则个吧!”说着,我朝那恶少喝道:“你懂事点,敢快过来给蒋小侯爷道歉!”

    一听是蒋小侯爷,恶少和手下酒全吓醒了,其实寻常侯爷锦衣卫未必就放在眼里,可蒋家乃皇帝娘家,皇上一直恩宠有加,乃当世第一外戚家族,就连锦衣卫统领张佐也不敢轻言得罪,遑论一个锦衣百户了。

    几个人正面面相觑,蒋逵却斜着眼睛冲我道:“道歉?子愚,你倒是很护犊子啊!哦,敢情我这打白挨了不成?!”

    “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一边给那恶少使了个眼色,一边笑道:“太启,我先替弟兄们道个歉。容老板这儿人杂,明儿兄弟给你在翠云阁压压惊。”

    那恶少总算还长着个人脑袋,慌忙躬身道歉,然后几人就仓皇溜掉了,甚至连锦衣腰牌都忘了拿。

    蒋逵还想追,却被蒋迟拦住,他便狠狠瞪了我一眼,冷笑道:“干么换地方?我看容老板这儿就挺好,明儿咱们哥几个就在这儿不醉不归!”

    “子愚,你还没忘云仙那档子事儿啊?”蒋迟苦笑道:“你看,太启八成是要琢磨着帮明月楼对付咱们摘星楼了。”

    “东山,你也看到了,不是我没忘,而是太启他一直耿耿于怀。再说了,他说的那话真传到张佐的耳朵里,对蒋家也没什么好处。”

    “子愚,你上次也是太冲动了。太启估摸是一直把进诏狱当作奇耻大辱,明儿你还是把这件事说开了,再给他个面子、道个歉,毕竟是亲戚嘛!”

    “东山,我不冲动,有人就要打陆昕、打兰月儿的主意了!”我脱口道,话里充斥着一股火药味。

    不过,沈默了一会儿,我还是决定给蒋迟一个面子,道:“好吧!我不让你为难,明儿我给太启道歉。不过,东山,你告诉他,最好在我面前客气点。”说着,我停下脚步:“你们先走吧!我要教训教训锦衣卫那个小兔崽子。”

    “谢…”

    那恶少一伙躲在暗处并没有离开,见蒋家兄弟走远了,才讪讪走了出来。恶少刚想道谢,却被我狠狠踹了一脚。

    “丢人现眼!锦衣卫的人都叫你们给丢光了!”我知道楼上易湄儿正在偷眼观瞧,一边暗笑一边骂道:“难道皇上养着你们,就是让你们在妓院里耍酒疯、和别人争风吃醋的吗?!既然想打架,就他妈的别管什么侯爷不侯爷、上司不上司的,先打过瘾了再说,你们他妈的可都是锦衣卫!”

    “大人…大人也是锦衣卫的吧?”恶少不敢反驳,诺诺道。

    “废话!不然,早把你们抓起来送给张统领治罪了!”

    “恕下官眼拙,大人是…”

    我报了姓名,一干人顿时恍然大悟,只是那恶少的表情却相当奇怪,既想讨好,又似乎有点顾忌,笑容就极不自然:“原来是李大人,怪不得、怪不得…”

    我顿起疑心,暗暗摸了摸那腰牌,上面刻着“司升”两字。

    “司升?你这个姓很少见啊!”我猛然想起一人来:“你和建昌侯大管家司聪…”

    司升喜道:“大人认得家父?”

    我打了个哈哈,不置可否,心思却飞快转动起来,蒋家和张氏兄弟几如水火,皇上更是讨厌张家已极,只是一直没找到特别合适的理由废黜他们哥俩罢了,可笑张家兄弟却不知死活,还一味放纵自己的子弟。

    而我内心虽然希望张家兄弟能挺得久一点,好转移一些皇上与蒋家的注意力,但表面上却要配合蒋家的步法来对付张家,结识这个司升,没准儿会有助于我掌握一点平衡的主动权。

    “今天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我把腰牌扔给了司升:“如果觉得委屈,那就回家问问你爹,清河侯世子是不是你能得罪的。至于明月楼么…”我回头望了一眼灯火辉煌的小楼:“京城妓院多得是,对面的摘星楼下个月就开业了,有空去捧个场吧!”

    又望了望漆黑得没有一丝月光星光的天空:“要下雨了,本官告辞了。”

    离开粉子胡同一路向东,还没到口袋胡同,斗大的雨点已经砸了下来,掀开马车窗帘,车外雨若倾注,夜如黑幕,伸手不见五指,斜风带着雨丝打在身上,竟有些凉意了。

    “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啊…”

    马车进了口袋胡同,一袋烟的功夫,又出了口袋胡同,折向西去。可跑了没多远,就被一蓑衣人拦住。

    “去教坊司。”

    车夫心里害怕,却不敢拒绝,一路狂奔到了城东教坊司,可开门一看,车厢里已杳无人影,只有座位上放着一块五两多重的银子,银子上刻着一个小叉,叉子的凹槽里是半干的血迹,煞是触目惊心。

    “子愚,明月楼可是你的对手啊!怎么反倒让我帮它?我特意去查了它的底子,它现在什么后台都没有,想整垮它易如反掌,我一旦帮它,它可就在粉子胡同站住脚了。”

    “你太小看明月楼了!没点道行,它敢在京城讨生活?何况,就算你能整垮明月楼,你就能得到容湘吗?”

    “嘿嘿,子愚你眼睛可够毒的。”蒋逵讪讪笑道。

    “不是我毒,而是你自己要小心。”我点了他一句,接着道:“太启,你是我的盟友,我希望你能变得更强。别不相信我的诚意,在我看来,利益之交,远比虚幻的友情来得牢靠。”

    蒋逵陷入了沈思,良久,他默默地深施了一礼。

    “咱俩之间,可以省却一切繁文缛节。”我道:“世子之位,只是你迈出的第一步,因为它有名而无权。本来我遇刺一事,可以藉题发挥扳倒廖喜,让你坐上西城兵马司宝座的,可惜功亏一篑,但这个职位早晚是你的,为此,你要事先未雨绸缪。粉子胡同是消息灵通之地,把明月楼抓在手里,无论现在还是将来都大有好处,况且我也需要明月楼的情报。万一容湘有病乱投医,投奔到廖喜旗下,对你我都无益处。”

    “高见!”蒋逵闻言,精神一振。

    “再说了,你支持明月楼,明月楼总不能一点回报都没有。明月楼垮了,容湘多半要与它玉石俱焚了;可希望就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这时候,她倒很可能愿意为此付出代价。太启,你聪明过人,总不会让她从你指尖上溜走吧!”

    嘴上这么说,我心中却暗暗打定主意--清风,既然你把媳妇送到我眼皮底下了,不顺手送你一顶绿帽子,怎么对得起你一番好心好意!

    蒋逵哈哈大笑起来,我趁机提醒:“太启,你别得意的太早!容湘不是个善荏子,你别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掉进她的美色陷阱里。咱丑话说在前头,一旦你心智为其所迷,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蒋逵神色一凛,旋即笑道:“子愚你放心,女人只不过是权力的战利品而已,我分得很清楚。只是,今儿晚上可要委曲你了。”

    第十一章

    司升不知道从他爹那儿讨到了什么主意,整日里地去明月楼惹是生非,可也不大闹,就像只苍蝇似的嗡嗡地围在易湄儿身边,赶之不走,挥之不去。

    易湄儿又不能真像对待只苍蝇那样一巴掌把他拍死,就这么个无赖,竟把堂堂一个名人录上的高手弄得束手无策。

    这正给了蒋逵护花的机会,加之他本就是蒋家诸子中人物最风流的一个,没几天就和易湄儿打得火热,很快,粉子胡同就传出了清河侯世子是明月楼后台老板的消息。

    不过,我没有多少心情去理会蒋逵的风流战绩了,因为距离离京的日子已是一日近似一日,我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得意居的女人身上。

    宁馨结婚的喜悦渐渐消退,离别的情绪越来越浓,孕期的反应也越来越大,情绪更是越来越难以捉摸。

    好在陆昕早在教坊司练就了一副充耳不闻的本事;兰月儿又常怀敬畏之心,倒还能忍受她的脾气;而解雨嫌她情绪反覆无常,干脆就和许诩整日里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尽量减少和宁馨见面的机会。

    四女各有心事,我只好尽力安抚,上午解雨带着许诩提前离开京城去沧州等我,竟让我觉得稍松了一口气。

    “宁馨儿,我走之后,妳还要和蒋迟碰几回面,大约十天半个月后,皇上会下旨让李佟去某地公干,之后,妳就可以安心在家保胎了。”

    只要在我身边、只要不提起离京,宁馨的心情就会像明媚的阳光一样,可一提起离京,她心情就顿坏:“过几天李依也要走了,陆昕又要忙着摘星楼,就我和月儿在家,闷都闷死了!”

    “妳可以和南平、宜伦她们几个不时聚上一聚啊!蒋迟十月中大概也要离开京城了,南平也是闲得很。再说,”我轻怜蜜爱地抚摸着宁馨微微隆起的光滑小腹:“今儿听蒋迟说,南平也怀孕了,妳们俩正好做个伴儿。”

    “是吗?!”宁馨惊喜道:“南平姐姐可是一直想要个孩子哪,这回总算得偿心愿了!”可高兴劲儿没持续多久,情绪又低落下来:“她一大家子人百多口人,热热闹闹的,就算蒋迟那个混蛋不在家,南平姐姐她也不会寂寞…”

    “哦,相公我才明白,敢情妳是嫌得意居太小啊!”我打趣道:“别急,沈篱子不是有咱们一座大宅院么,那院子可不比宜伦、南平家小,到时候妳买上几十个丫鬟小子的,也就不寂寞了。”可说着说着,心里却是灵机一动。

    宁馨性子活泼,就像解雨一样。解雨在我离开苏州赴京之后,人就闲不住了,不是去秦楼露两手赌技,就是跑到源藤壶那儿跟她学铸剑,甚至远赴海上去帮素卿秘密重建妙之丸,最后耐不住相思,就索性来京城找我。

    而我去山东,她就带着许诩在京城左近游山玩水,把京畿风光看了个遍。真要把她圈在家里,除非有我相伴,否则她就会像失去阳光照耀雨露滋润的鲜花一样,很快就会枯萎了。

    “宁馨亦是如此吧!”我心里飞快地拿定了主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孕中多疑,宁馨竟把我的话当了真,撅起小嘴儿气鼓鼓地道:“三哥,你就知道胡乱编排人家!”说着,竟哭了起来。

    “冤枉了相公不是。”虽然这样的场景这几天我几乎天天看到,可我心里还是大起怜意,轻轻亲去她脸颊上的泪珠,哄她道:“相公知道妳闷,所以才想把沈篱子、跨车四胡同的后续工程全部交给妳来打理呀!”

    “沈篱子胡同的房子不都建好了吗?”宁馨一怔,眼泪顿收:“甚至,该卖的也都卖了呀?剩下那些家具摆设的,我又不懂。”

    “不懂可以和公输起学嘛!他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营园大家。”我道:“不过,这不是重点,妳的任务是推动四大胡同的进一步改造。”

    见宁馨一脸迷惑,我解释说,四大胡同的地价虽然已经飙升了三倍,可再进一步改造的话,依旧有利可图,而我的目标是把沈篱子和跨车打造成另一个丰盛兵马司,说着,我嘿嘿笑道:“咱们宁馨郡主府总不能座落在贫民窟里吧!”

    “那是!”宁馨立刻就动心了,但旋即皱起了眉头:“可人家怎么推动四大胡同的改造啊?”

    “相公给妳留下五万两银子,至于银子怎么运作,去请教隔壁的唐老先生吧!他会用心指点妳的。”

    “动少请放心,郡主聪慧过人,能有这么个学生,老朽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宋廷之诚恳地道,他的精神比我在京初见他的时候强多了,病情也在解雨的努力下有所缓解。

    “一切以安全为上,今后要借助先生的地方还多得是。”我笑道:“京城不是你我久居之地,四大胡同那边只是让宁馨有事情可做罢了,还望先生明察。”

    宋廷之会心地点点头,道:“其实宗设帐号被封后,如果丁大人消息灵通的话,他必然会认为老朽已经秘密潜回江南了,所以在京城老朽很安全。”

    我漫应了一声,可一段心事却被宋廷之勾了起来。

    前两天接到六娘用隐语所书的密函,才知道她并没有按照我的计划直接将宗设在三大钱庄的帐号透露给官府,反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动用了极端秘密的手段,根据宋廷之提供的情报伪造出了身分、印章、钱庄密押等所有文件,将宗设在三大钱庄近百万的存银提出了近一半,在钱庄有所察觉之时,又从容销毁了所有证据脱身而去,宗设秘密帐号这才暴露出来,余银则被没入了官府。

    六娘告诉我,她没有把这四十万两银子的巨额款项投入秦楼、织染铺子及相关产业,而是极其小心地在松江城内及沿海村庄购买地产及田产,说是“以备他用”。

    我明白,六娘定是从素卿重建妙之丸一事上悟到了什么,遂开始配合我的计划。而由于我刻意隐瞒了一些情报,特别是没有和她提到过我和邵元节、蒋逵之间的同盟关系,她或许认为我在京城的境况很不乐观,进而觉得单单动用秦楼的资金来营造后路不仅力有不逮,时间上恐怕也不允许,她这才铤而走险。

    幸运的是她成功了,不然的话,我怕是连人都要悔死、肠子都要悔青了。

    “最难消受…”

    心里正百感交集,却听宋廷之关切地问道:“动少可是有什么难心事?”

    “啊!我只是有点担心宁馨的安全,毕竟她剑下曾有倭寇伏法,所以想请韩兄多多照拂她了。”

    “怎么,担心宁馨的安全?”蒋迟奇怪地望着我:“你丫不是挺聪明的么,怎么突然变笨了?让她住我二伯家呀!她当初进京,不就住在那儿的嘛!我就不信,有谁敢去长宁侯府生事!”

    我心里一阵苦笑,这是我在两个月前就想到的方案,可现在早被我否决了,我怕形成了一种惯例,只要我一离京,宁馨就被变相地软禁在长宁侯府里,届时她想离开京城就会变得困难重重。

    “住在得意居一样没人敢生事,我是怕粉子胡同遇刺的故事再度重演。”

    “是这样啊!”蒋迟并没多想,随口道:“那我干脆先把韩文借你用段时间,反正我随后也要离京了,又不能带他一同上路,他那两把刷子,在京城还凑合,在江湖上就是一白给的。”

    我心中顿喜,唐八股的武功不在韩征之下,在京城的确少有对手,有他护卫,宁馨自然安全多了,可脸上却大不以为然道:“去去去,别把那龙阳君往我身边塞。”

    “咦,韩文现在不就是一太监嘛!难道宁馨她没用过太监?!”

    “这话说的也是。”我顺水推舟道,只是想起唐八股,我心头却流过一丝莫名的恐惧。这个少年从心理上已经完全变成了女人,而从他隐约透露出来的信息,我知道唐家有着令人窒息的可怕传统,落在唐八股身上的这种恶毒诅咒在唐家绝非仅有,我现在只能祈祷上苍,日后解雨给我生的最好都是女儿。

    “说起来,宫里的太监还真没一个能比得上韩文的。”蒋迟一边感慨,一边无聊地左顾右盼,狭长的甬道里空荡荡的再没有旁人,在夕阳掩映下,那宫墙看起来越发朱红如血。

    “那你怎么不把他献给皇上?”

    我将了他一军,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副淫靡的场景--粗若儿臂的龙凤蜡烛、摇动的床榻和掀开杏黄床幔的小手,那姣美得如同妇人似的少年也如妇人似的小解,随后床榻又摇动了起来。

    蒋迟讪笑了两声,刚想说话,宫门“吱扭”一声打开,一行人鱼贯而出,都是熟悉的面孔,正是皇上秘密驾幸显灵宫的全班人马。

    “爱卿明日就要离开京城了吧?”

    “万岁明鉴。”

    我提起六识,细查着车厢内两人的心跳与呼吸,少年心跳之速几乎是我的三倍,与七月初次见面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变化,可少女却比平素尤快了两分,我心跳也不禁快了起来,饶是时近十月,天气已凉,可手心却微微沁出汗来。

    “爱卿此去江南,除了办好武林茶话会外,沿途之上,要替朕留意各地雨水多寡、收成好坏、米价高低,明春回京之时,朕要听你奏报。”

    “臣遵旨。”我恭敬地道,心头却是一凛,这差事可着实不好干啊!

    皇上要我留意的这些东西原本都是地方官吏要如实上报给朝廷的,但在官场浸淫久了,我知道天下十三布政使司没有一个藩司、三百多州府没有一个知府知州当真每一项都如实上报的。

    在贪官手里,光一个雨水多寡就能变出无数花样,雨多成涝、雨少则旱,无论旱涝,朝廷都要拨款赈灾、减免税粮,而实际上百姓的税粮并没少交一粒,朝廷拨款也不是用来修缮水利,这一切自然都落在了贪官自己的腰包里。

    至于清官…这朝廷上下还有清官吗?

    我若如实上报,自然对皇上对朝廷有利,但有朝一日皇上想除掉我的话,他只要透露出我身负的这项使命,则朝中遍是我的敌人;可若隐瞒不报,更是欺君之罪,何况蒋迟很可能也得到了相同的圣命。

    “爱卿好自为之,勿负朕望。”

    “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万岁知遇之恩!”

    少年满意地“嗯”了一声,随后和蒋迟唠起了家常。这半个月来,他开始重修十三经,几乎每隔两日就要在显灵宫召见我来讲解示范,反倒是蒋迟近来不曾伴驾,于是少年便问起他三个舅舅的近况来。

    蒋迟事无钜细都一一道来,什么大伯蒋云松心痛长子病故,越发放浪形骸;什么二伯蒋云竹两个小妾争宠,打得头破血流;自己的老爹一心想长生不老,天天炼丹不辍,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他口才甚好,少年听得津津有味,车厢里不时传出他的笑声。只是蒋迟说到他妻子徐菡已有身孕,少年的情绪似乎低落下来,只“噢”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蒋迟额头顿时现出汗来,目光不由得转向我,一脸哀求的模样。

    我明知道这时说话,一旦说错,后患无穷,可看张佐正在马车另一侧警惕地巡视着四周的状况,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石家四兄弟更是目不斜视,也只有我能帮他一把,心底沈吟片刻,轻声笑道:“小侯爷,你还真是孔圣人的忠实弟子哪。”

    蒋迟虽不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可知道我这是在救他出窘境,乖巧地配合道:“此话怎讲?”

    “圣人说,‘男子二十而冠,有为人父之端’,在下记得小侯爷的生日还没过,算算正是二十而冠的岁数吧!”

    蒋迟顿时无声地笑了起来,他明白我这话其实是说给皇上听的,皇上今年不过十八,按孔圣人的说法,他现在没子嗣正常的很,而等他过了二十,离现在正好三年,与邵元节“三年内必有子嗣”的判断完全相吻合。

    “王动,你言必称孔孟,帽子倒是大得很啊!”少年道,言辞虽厉,可语气却相当轻松,显然是笑谑之语,我和蒋迟知道他心情好转过来,不由相视一笑。

    到了显灵宫,马车方停,少年便跳下来,径直朝大德显灵殿走去。

    少女跟着怯怯下了马车,站定紧了紧大氅,才亦步亦趋地跟在少年身后,也不知是因为天凉如水亦或是晚霞如火的缘故,她白嫩精致的双颊一片嫣红。

    “别情,我算是服了你了!你说吧!除了天上的星星月亮…”

    “什么星星月亮的我都不要!东山,你少说两句话就全有了!你知不知道,我小衣都被冷汗打透了,再来这么两次,小命都得交待给你。”我苦笑道:“少说两句憋不死你吧?”

    “是、是!”蒋迟讪讪笑道:“其实,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要坏事了,当时大脑就一片空白,看你都不是你了,就是一根儿救命稻草。”

    “你什么时候也变回救命稻草啊?”我半开玩笑半当真地道,不过,不等蒋迟回答,我已然换了话题:“其实,今儿这事儿简单的很,你不欲欺君罔上,那就干脆什么都不说,反正皇上又没问你。等郡主觐见太后的时候,让她告诉太后,不就结了?”

    “得了,你这也是馊主意,我姑姑盼孙子的心比皇上还急哪!”蒋迟脸色好看了些:“连皇后都被她老人家说了好几次了,可这能怨…”

    见皇上和张妃已走出了大殿,蒋迟连忙收了口,却轻轻叹了句无头无尾的诗来:“谁知盘中飧,它粒粒皆辛苦啊!”

    第十二章

    蒋迟知道我离京在即,也不拖我去走马章台了,将皇上护送回宫,我说要回隐庐再叮嘱下人一番,两人便在马宁子胡同分手。

    甫一进大门,就见院子当中肃立两人,见我进来,齐齐迎了上来,前面一个正是昨儿才一同喝过饯行酒的沈希仪,只是他全不似昨日那般神采飞扬,反是脸色阴沈的可怕。

    “唐佐,出什么事了?”我一下子想起早该到京城却一直迟迟未到的希珏和她嫂子,心顿时“喀登”一声:“希珏,她…”

    目光瞥向沈希仪身后的那个年轻人,他眉目清秀却是一脸木讷,颇有风霜之色,虽然穿着一袭花白长衫,脑袋上还顶着一头乌发,可我一眼就认出他来,竟是少林木蝉,心中更是惊讶,强忍着才没叫出声来。

    “希珏她们傍晚到了,可…可希珏她一只脚废了,永远都走不了路了!”沈希仪悲愤地道。

    我的心一下子蹦到嗓子眼里,又一下子落回了肚子里。

    或许是因为沈希仪的表情太过于严肃而让我不由自主地往最坏的方向想,听到希珏至少还活着,我心里竟暗自庆幸起来--脚没了?没了就没了吧!人不是还活着吗?

    随后,我才意识到,他们竟然遇袭了!

    “唐佐,人在比什么都重要!带我去看看希珏吧!”边往外疾走边问道:“嫂子和我侄女没事儿吧?”

    沈希仪点点头:“希珏就是为了保护她们受的伤。”又道:“还多亏了少林寺的师父,不然,她们三个怕都要被害了,可怜我手下二十精兵,回来的只有七个!”

    木蝉谦逊了一句,道:“木蝶师弟也受了箭伤,师傅就让小僧护送沈夫人和沈小姐来京。”

    “宗设!”我心头猛的一震,已经大致猜到了究竟是谁攻击了希珏一行。

    当初写信给鲁卫,请他帮忙从他师门里找个人来暗中护卫希珏一行,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不过我没想到,少林派出的竟是戒律院首座木蝶。

    木蝶乃是少林新一代弟子中仅次于木蝉的第二高手,据说有着不输于名人录前三十位的实力;而沈希仪派去接他妻女和妹妹的二十名军校也都是百里挑一的军中精锐,竟然死的死、伤的伤,对手的实力由此可见一斑。

    沈希仪在军中政界并没有多少敌人,政界的敌人就算要对付他,也极少有人会先对妇孺下手;打劫的强盗见到官兵大多也都躲得远远的,真正与沈希仪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是宗设。

    朝廷极力宣传的剿倭英雄是沈希仪,坊间流行的故事主角也是沈希仪,我的事迹只有少数人才真正了解。沈希仪又是剿倭营的主将,宗设把国仇家恨通通算到他的头上也是合情合理。

    只是我没想到宗设这么快就展开了报复行动。他进不了京城,只好拿沈希仪的妻女出气,只是他大概没想到暗中还有高人保护,以致功亏一篑。

    马车一路狂奔到了沈府。

    三人进了内院,沈希仪方指了东厢房一下,我便施展幽冥步冲了进去。

    “哥哥…”

    半倚在榻上的希珏似乎刚刚梳洗完毕,一个丫鬟正替她梳着那乌亮鉴人、几抵纤腰的一头长发。

    她虽然消瘦了许多,却不见我想像中的戚容,反倒很沈静从容,只是见我闯了进来,她眼睛才倏地一亮,脸上顿时绽出一朵花来,惊喜地唤了一声,身子一蹁下了短榻,可她的脚真是吃不住劲儿了,一个踉跄,就向一旁跌了过去。

    “希珏!”我眼疾手快,一把抄住了她的身子,紧紧把她抱在了怀里,嘴脣一下子噙住了她的樱脣用力地啜吸起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她藏在心底的恐惧和忧伤吸出来化解掉似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那丫鬟惊叫一声,两人这才分开,再看屋里已是空无一人,只有门帘不住地晃动。

    “希珏,妳受苦了。”

    我爱怜地抚去她眼角的泪水,把她抱回榻上,脱去她的绣鞋,褪去香袜,两瓣腴美的莲钩便落入了手中,只是一瓣温软如玉,另一瓣则略显苍灰,触手微有凉意,再看足踝,一道铜钱大小的疤痕赫然入目。

    “奴不苦。”女人家身体最隐秘的部分被情郎抱在怀里,希珏已是羞不可抑,只是她的一双妙目却不肯离开我片刻:“哥哥,奴这是高兴,真的。”

    她虔诚的目光和脸上散发出来的异样光彩让我知道,她真的并不在意自己的一只脚已经废了、将来很难再独立行走了。虽然我心头一松,不用担心她沈迷在自怨自艾里,可她的心境怎么会如此奇怪?

    “哥哥你知道吗?奴前个丈夫结婚两年就死了,其实之前奴还曾许了个娃娃亲,只是那家的儿子很早就死了。别人不说,可奴知道,奴大概是克夫的命,找了个相面的也是这么说。遇上哥哥,奴心里又欢喜又害怕,哥哥和大哥去打倭寇,奴整日里提心吊胆的,日不能思、夜不能寐,直等到听到哥哥的喜讯,奴这才睡上了安稳觉。”

    说着,她拉着我的手放在她腰间,隔着衣服,隐约能感觉到她比以前瘦了:“四月里的时候,奴比现在还瘦哪,哥哥送的那副链子都没法戴了。”

    “别胡思乱想,也别信那些无良相士的胡言乱语!”听女人宛宛倾诉一段衷肠,我心中对她说不出的爱怜,用力把她搂在怀里:“就算妳克夫,相公也是逆天的命,不怕克!”

    “奴知道哥哥…相公命硬。”头一回听我自称相公,希珏又羞又喜,忍不住换了称呼:“相面的也说,只要丈夫命硬就无妨,只是奴怕是要短寿了。其实能和相公过上一年半载的,奴也就心满意足了,可奴总有些痴想,若能过上五年十年的、二十载三十载的,直过到奴和相公都七老八十了、都成了老爷爷老奶奶了,那该有多好啊!”

    “在淮安遇刺受伤那会儿,奴真是万念俱灰,想一定是相公的命太硬了,奴就是心里想着相公都承受不起了,如何还能嫁给相公?可后来听木蝉大师说,我面相原本的确是疾厄宫克夫相,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遭遇一场上苍安排的劫难,身为金器所伤,且永不复原。奴足踝所受一箭,正暗和破解之法。奴虽然废了一只脚,可换来了和相公厮守一世,奴岂能不高兴呢?”

    等从希珏房里出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儿了。我许下诺言,一俟我回到京师,就立刻迎娶她;而希珏得偿心愿,也是道不尽的相思,说不尽的情话。

    不是顾念着她身体尚未完全康复,她这么个已知男女情事滋味的少妇怕早就全面沦陷了。

    复与沈希仪、木蝉一起检讨那场遇袭战,我才大体弄清楚了事件的经过。

    在出了淮安府沭阳县约百里,快进到山东地界的一段坡路上,被宗设余党打了伏击,头一轮弓箭就射死了九名军校,第二轮又射死了三人,希珏就是被这一轮弓箭中的流矢射断了脚筋。

    不是木蝶冒死攻击那些弓箭手,车队恐怕就要全军覆没了。而宗设看来武功也是一直没恢复,发觉木蝶实力强悍,也不得不撤退了。

    “不是因为倭寇的箭头上抹着毒药,沈小姐的足筋或许还能接上,可现在,怕是再好的金疮药也没用了。”

    “是我害了希珏!”沈希仪已从暴怒中清醒过来,痛心疾首地道。

    木蝉自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可我知道,当初在无名岛上,沈希仪曾有意拖延时间,放走了一部倭寇,本意是穷寇勿追,没想到除恶不尽,反受其害。

    他罕见地失去冷静,不光是因为妹妹受伤致残的缘故,更多是因为他的内疚。不过听到我已和希珏订下佳期,他脸色这才好看了许多。

    “自从宁馨郡主遇刺以来,京城防卫愈加森严,宗设恐怕也不敢在京城生事。所以,我在京城安全无忧,倒是宗设杀我不成,很可能将目标转向你,你行走江湖要小心了。”

    “唐佐,宗设就交给我了,不把这厮挫骨扬灰,我怎么对得起希珏!只是京中防卫万不可松懈,剿倭营不单单是打垮了宗设集团,还触动了许多汉人的利益,其中不少是能高来高去的江湖人,不可不防啊!”

    “大人对江湖人有成见。”在回隐庐的路上一直默默无语的木蝉进了书房之后,第一句话就直刺我心底的隐私。

    “没那事儿!”我斩钉截铁地否认道,不待木蝉说话,我又道:“别叫什么‘大人’的,听着别扭。我和老鲁是朋友,和你木蝉也是熟人,我没叫你木蝉大师,也没叫你木蝉长老吧?”

    “那,动少,”木蝉不再坚持,微微一笑,旋即双手合十,深施一礼,正色道:“动少援手之德,敝寺上下铭感五内,贫僧谢过了!”

    “少林不也救了我的女人吗?”我笑道:“别谢来谢去的了,大家都是朋友嘛!你帮我、我帮你,理所应当。何况,你死活要跟我回隐庐,恐怕不光是为了说句谢谢,也不是为了听我道谢吧!”

    “动少明鉴。”木蝉道:“恩师月初接到动少密函,要求敝寺提供高光祖的全部资料,恩师本就欲让贫僧秘密赴京以解动少之惑,正巧夫人遇险,木蝶师弟求助,贫僧便有了进京的藉口。”

    “果然!”我沈声道:“那就请你替我解惑吧!”

    我从书橱中抽出一本册子递给木蝉,道:“高光祖十岁入少林寺,被上代方丈宝慧大师录为关门弟子,法号空见,十八岁开始修习达摩十八杖,二十二岁开始修习金刚伏魔神通,二十六岁与同门对练中误伤了左眼,二十九岁被逐出师门,后投入十二连环坞。我没说错吧?”

    木蝉点点头。

    “或许是为尊者讳的缘故,我在苏州的时候,老鲁并没有告诉我,那个伤了高光祖的同门就是尊师空闻大师,这是后来我在刑部看到的资料,不知道这资料是否准确?”

    “准确无误。”

    我突然转了话题:“我记得你修炼的是七十二宗绝技里的枯禅心法和佛门狮子吼吧!虽然不如尊师精通七十二宗绝技中的三项那么惊人,但因为枯禅心法和狮子吼都是名列前五的绝技,有人已经把你和尊师并称为少林百年来罕有的天才。那么贵寺是如何评价高光祖的哪?”

    “空见师叔的天资在敝寺五十年来可排名前五。”

    “那也该称为天才了,可问题出来了。那场比武在十四年前,令师正值壮年,武功正在颠峰,又是佛法精深的有道高僧,面对武功比自己差了至少两成的天才师弟,他怎么可能误伤他?就算是真刀真枪,空闻大师怕是宁可伤了自己也不愿伤了小师弟吧!如果真是误伤,以令师的性格,十有八九要躲进藏经阁内疚一辈子,岂能在七年后接掌少林?!难道他那时候就看出来高光祖有狼子野心?”

    “那只是一桩苦肉计而已。”木蝉缓缓道。

    听木蝉证实了我的猜想,我心中竟然紧张起来--高光祖身上的秘密,不仅牵扯到十二连环坞的覆灭之谜,而且联系着大江盟、排帮、铁剑门甚至隐湖,真正是牵一发而动江湖啊!

    “当年快活帮与十二连环坞一战震动江湖,快活帮的实力不在敝寺之下,十二连环坞竟能一战而灭之,江湖上谁也说不清楚它真正的实力究竟有多强。但正邪不两立,敝寺还是在两年后联手武当及几家白道同道,派出精兵强将进剿十二连环坞,结果它避而不战,在太湖里和白道捉起了迷藏,并在白道撤退之际,趁白道警惕性下降,打了白道一个措手不及,敝寺和武当都损失了一名长老。”

    “师祖明白,没有确切的情报,想在太湖里剿灭十二连环坞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于是就想出了这条苦肉计,准备派人打入十二连环坞,空见师叔揣摩到了师祖的心事,遂毛遂自荐,欲去十二连环坞卧底。”

    “师祖却犹豫不决,一来空见师叔自幼受苦、嫉恶如仇,怕他面对十二连环坞的恶人露了破绽,二来他修练金刚伏魔神通正到了关键时刻,需要高手护持,故而无法离寺,但空见师叔一番说辞打动了师祖。”

    “于是,在一场同门对练中,恩师伤了空见师叔的左眼,因为眼睛对修练金刚伏魔神通来说重要无比,他左眼受伤后,功力大损,而且无望练成神功,于是变得自暴自弃、屡犯寺规,遂被逐出了师门。”

    “且慢!高光祖的左眼真的被刺瞎了吗?”

    “动少你真是不放过一处疑点啊!”木蝉的苦笑显得很无奈:“空见师叔的眼睛并没有受损,受伤的乃是他的弟弟高光宗。”

    “弟弟?”

    “对。空见师叔入寺五年后,就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弟弟,据说是怕高家绝后,他弟弟并没有入寺剃发为僧,却在少室山下的一处村庄落了户,此事敝寺极少有人知晓。高光宗不仅酷似其兄,而且同样是个习武的天才,空见师叔本来传他少林入门功法是为他强身健体,可见他进境神速,忍不住将敝寺武功私下偷传,只是空见师叔深知七十二宗绝技对师门的重要性,才没把金刚伏魔神通和达摩十八杖倾囊相授。”

    “高光宗无意中知晓空见师叔的计划,便以死相逼,要替其兄受那一剑,空见师叔拧不过他,便禀告了师祖,师祖于是修改了计划,由空见师叔兄弟俩一起来实施这出苦肉计。”

    “咦,这么秘密的计划,高光宗竟能无意中得知?”我哂笑道:“怕是宝慧大师心疼自己的弟子,才有意透露给他的吧!”

    木蝉也不分辩,接着道:“为了让高光宗更逼真地扮演空见师叔,师祖秘传了他达摩十八杖,并把计划推迟了一年。由于空见师叔给高光宗打下了深厚的武学基础,一年后,他的达摩十八杖已有小成,于是和恩师一起演了一出双簧戏。之后,高光宗留在了寺内,开始胡作非为;而空见师叔则隐居起来,修练金刚伏魔神通。三年后,神通初具,卧底计划正式执行。”

    “这就对了。”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眼前交替现出高光祖和宗亮的胖脸来,很多纠缠在我心头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顿时迎刃而解,只是新的疑惑又浮了出来。

    “在太湖被辛仙子斩杀的该是弟弟高光宗吧!而哥哥高光祖却化身成了铁剑门宗亮。这个死老鲁,他骗得我好苦啊!”我一直怀疑高光祖和宗亮之间的关系,但因为不知道高光宗的存在,鲁卫又信誓旦旦地告诉我,高光祖的左眼确实被刺瞎了,这才让我放弃了联想。

    “鲁师叔至今还不知道,而贫僧也是半月前才得知其中原委。至于空见师叔化身宗亮,敝寺是在去年的武林茶话会上才知晓的。”木蝉尴尬地道。

    “那你还一口一个空见师叔叫得那么亲热?!且不说他化身宗亮莫名其妙,光是他在十二连环坞的所作所为,岂是一句简单的‘卧底需要’所能解释得了的!”想起春水剑派的灭门和无瑕所遭受的侮辱,虽然我知道那晚遇到的该是已经死翘翘的高光宗,可我内心还是压抑不住地怒火中烧。

    “许多事情都是高光宗所为,空见师叔并不知晓,而且在十二连环坞覆灭之前,他还是心向师门的,许多重要情报,包括十二连环坞的宗旨、与快活帮一战时的许多内幕、几桩刑部追索甚急的惊天大案的线索等等,都是他提供的。只是其弟高光宗死后,他才与师门到了几乎决裂的地步,因为他认为弟弟的死,敝寺负有责任,因为他不相信敝寺事先并没有得到大江盟攻击十二连环坞的情报。”

    “少林有什么责任?依我看,少林失职的很,有这么个内应,竟然还让十二连环坞逍遥了那么多年,早灭了它,高光宗的小命不就保住了吗?”

    “空见师叔虽然传来很多重要情报,但却没有十二连环坞的动向,敝寺也是无能为力。”虽然这话等于告诉我,少林早对高光祖兄弟失去了控制能力,用间用到了这种地步实在是丢人的很,可我的那顶帽子实在太重了,木蝉不得不替自己师门辩解。

    “既然如此,那为何不揭破他的身分?”

    “因为空见师叔手里握有师祖的几封书信,证明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敝寺。这本是为了他日后重归少林能有个凭证,可现在却被他用来和敝寺讨价还价,他保证不做对师门不利的事情,也不再强求重归师门,但要敝寺保密他的身分。”

    我顿时恍然大悟,一个少林弃徒的所作所为与少林并没有多大关系,可高光祖若能证明那些作奸犯科的事情都出自师门授意的话,那少林千载声誉将毁于一旦,这是少林无法承受的,如果我没有发现其中的蛛丝马迹,少林大概会装聋作哑,直到高光祖离开人世,但我一封密函让空闻明白,这秘密很可能瞒不下去了。

    不过,单单多我一个知道这秘密和整个江湖都知晓,其结局天差地远,而从我维护少林的举动来看,我和少林之间并非没有达成交易的可能,只要我的出价在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它大概很愿意为保守这个秘密付出代价,而探知我的要求,才是木蝉此行的真正目的吧!

    回到口袋胡同的得意居,宁馨带着陆昕、兰月儿正翘首以盼。我把波谲云诡的江湖抛在脑后,与三女抵死缠绵。

    清晨,我吻别尚在熟睡的娇妻美妾,踏着晨露,一人一马一剑出了京城西门。

    第二十一集

    第一章

    “老鲁,怎么是你?!”

    少室山下最好的客栈大有客栈门口,和伙计一起迎出来的竟是鲁卫,我不禁喜出望外,忙紧走两步迎上前去。

    “吓,你比木蝉还快,不得了啊!”鲁卫一边笑道,一边像老鼠见着猫似的躲闪着解雨:“别情,你也不管管这丫头,见她一次,我胡子就少几根!”

    “别人还没这等待遇哪!”我笑道,明白鲁卫竟是特地在这儿等我,暗赞一声,他能未卜先知晓得我要来少林,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木蝉被我留在了唐佐家,过两天也该回寺了。”

    “哦?”鲁卫眼睛一亮,含笑道谢:“别情,你对我师门还真是青眼有加啊!如此,我都大有面子哩!”

    少林正在朝中寻找支援者,我此举不啻是给它赚来了一个强援。

    “哼,我还没找你算帐哪!你老奸巨猾的,就算没人告诉你事情真相,你怕也猜到高光祖的眼睛伤得蹊跷吧!”把解许两女打发盥洗去了,我唬着脸对鲁卫道。

    “天地良心!我岂敢怀疑宝慧师伯、空闻师兄!”鲁卫一脸委屈:“这次方丈师兄来信,说让我务必回寺中一趟,我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这么说,少林空悬多年的俗家长老职位眼下有主了?”我笑道:“否则,空闻大师也不会把这么机密的事情告诉你的。这老和尚,还真是好算计呢!”

    “托福托福。”鲁卫笑道,可转眼又叹息起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高僧也罢,真人也罢,一旦坐上那个位置,他就不是高僧,也不是真人了。就像你,也不是当初见到的那个意气风发的解元公了…”

    “是啊!你人老了,我心老了。”

    老鲁的话勾起了我心底的波澜,我竟有些伤感起来,和老鲁在西江阁初遇的一幕幕恍如昨日,可一晃已经一年多了,想起这一年的变化,自是心潮澎湃。

    静了静心绪,我才接着道:“老鲁,我喜欢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生活,可这需要一个歌舞升平的江湖;少林扶危济困普渡众生,目标也是一个歌舞升平的江湖,我和少林有许多共同的利益,自然就有了相交的基础,你在这儿等我,不仅仅是你自己的主意,大概也是空闻大师的意思吧!不过,在见空闻之前,作为朋友,我想听听你对局势的想法。”

    “那好。”鲁卫也不推让,正色道:“江湖是什么,那是一锅大杂烩!人五人六的都在里面厮混。谁是朋友、谁是敌人,本来完全由着你自己的好恶。可一旦你变成了朝廷在江湖的总管,一切就都由不得你了,你喜欢的可能要打压,比如慕容世家;你讨厌的反而要扶植,比如大江盟。”

    我心里虽然并不赞同,但只“嗯”了一声,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当然,不是让你真的在江南江北对峙中拉偏架,事实上,双方保持目前的状况大概最合你的心意,可当一个门派的实力已经膨胀到了自身都难以承受的地步,它只能扩张,否则就要崩溃!江南江北早早晚晚还得继续开仗,除非你能找到一个同时削减双方实力的途径,或许才能避免这场大战。”

    “那我就用少林对付慕容、武当对付大江盟,谁让你们这一释门一道门只会明哲保身,养虎为患哪!”我半开玩笑半当真地道。

    “少林武当乃是稳定江湖的威慑力量,弟子又都是修行的出家人,非到了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干涉江湖事务。拿慕容世家来说,它虽然走私贩私、包娼设赌,但它至少还讲江湖规矩,妓院赌馆也是合法的买卖,慕容千秋手上也没听说染上了哪个平民的鲜血,连官府都默许它的存在,少林武当有什么理由对它开战?我们又不是大江盟,和它有着那么强的利益冲突。”

    “这么说,我还得哄着你们少林和武当啦?”

    “眼下不一样了。”鲁卫的笑容里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就像推牌九,别情你手里握着一对至尊宝,别人再怎么着也大不过你。不过,因为少林寺没有多少野心,你手中又握着它的命根子,双方合作,别情你能获得最大的利益。反观武当,因为皇上宠信道教,它便雄心勃勃,近来更是屡屡扩大弟子的规模,派中弟子人数已比去年多了三成,你若是一味拉拢安抚,很可能演变成奴大欺主的局面。何况…”

    鲁卫沈吟了一声,望了我一眼,方道:“就在今日,少林得到消息,武当清都殿长老清雨真人三日前在黄州府说,既然百晓生已经归隐,那么武林茶话会就没有必要再办下去,江湖名人录也没有必要再重新修订了。别情,茶话会和名人录意味着什么,你怕是比我更清楚吧!”

    “什么?!”

    突如其来的坏消息让我的心猛的“咯楞”一声,一向冷静的我竟然闻言色变,粗话差点脱口而出,心里更是大骂起来。

    清雨此言一出,摆明了武当不想买我的帐,也不看好我在江湖的未来。以武当的地位,势必带来一连串的恶性反应,甚至有可能直接扼杀了我的前程。

    可我并没有得罪过武当,也没有得罪过清风啊?虽然我很讨厌他,可面子上的事情,我自认还算做得相当周到,武当为何一反常态,突然撕破脸皮,率先向我发难呢?!

    不过我心知肚明,武当敢和我唱对手戏,必有所恃;而我也能大致猜到,他所恃为何。因为嘉靖崇道的缘故,清风几乎立于不败之地,能正面对付他的并不是我,而是邵元节和龙虎山一正道。

    现今江湖中,武当在朝中的根基最深厚,清风想必已经知道,皇上业已安排好了我的接班人,而我只是个过渡性的人选,早一天把我赶下台,或许更能得到蒋迟的好感。

    而清风大概是看准了这一点,又不知道我和邵元节的关系,才几近肆无忌惮地拆我的台。

    或许,这就是武当发难的理由?

    我心里翻江倒海,脸上却渐渐平静下来,少林眼下已经成了我最重要的救命稻草,我自然不能让它对我失去了信心,好在少林武当向来不和,我还握着少林的小辫子,事情犹可为之。

    “说白了,人家武当不支援你续办茶话会嘛!”鲁卫一摊手:“不过,它也没把话说死,清雨一再声明,这不过是他个人的意见而已。”

    “武当还是有点心虚嘛!”

    笑,自然是无法再笑出来了,我遂摆出了一副诚恳的面孔:“老鲁,虽然几大门派都心知肚明,茶话会和名人录带有官办的性质,但由于它的公正,故而深受江湖人的欢迎,而正是因为江湖人欢迎它,所以才能一届接着一届、一榜接着一榜的继续办下去。清雨真人把它们的成功,简单归结到了百晓生的身上,是对江湖其他门派的蔑视。我想,少林寺不会这么短视吧!更何况,百晓生并未真正归隐,我就是新一代的百晓生。”

    听我开口就给清雨扣上了一顶大帽子,鲁卫不由笑了起来:“空闻师兄说了,虽然茶话会那个第二的位子对少林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少林也不会在意有几个人登上名人录,可只要承办人是你,少林就全力支援。”

    我顿时吃了一颗定心丸,脸上也多了一丝笑容:“既然如此,就请空闻大师出面说几句安定人心的话来,如果他觉得不方便,木蝉亦可,江湖很多门派可都以你少林马首是瞻。”

    我沈吟了一下,又道:“慕容世家和大江盟大概不会为了茶话会而得罪我,唐三藏和我有点交情而唐门又是武林茶话会的既得利益者,加上春水剑派、与慕容穿一条裤子的离别山庄,十大门派有六个肯定会支援我,武当也该考虑一下一意孤行的后果了。”

    “别说让木蝉说几句话,就是让他帮你做几件事,空闻师兄大概也愿意的很。不过,高光祖…”

    “是啊!高光祖就像附骨之蛆,让少林寺感到很棘手吧!”我接过话头:“何况,他栖身的铁剑门的背景恐怕也让少林寺心存顾忌吧!”

    剩下的话被我咽回了肚子里,那个名人录排名第二十五的其实是高光宗,真正的高光祖武功很可能高得出奇--五十年来,少林有几人练成了两项七十二宗绝技?

    或许整个少林寺就只有空闻大师才能稳胜他一筹,武功尚未大成的木蝉都未必是他的敌手。对付这样一个高手,就连暗杀手段都很难奏效了。

    “他若是能安分守己,少林倒是希望他能颐养天年。”鲁卫苦笑道。

    “我会让他安分守己的。”少林寺顾忌铁剑门背后的官方势力,可我和丁聪却是你死我活的对手,胡一飞和来护儿的死,已经大大削弱了铁剑门的实力,而高光祖也抵不过我和魏柔的联手一击:“只是,我要瞻仰一下宝慧大师的墨宝。”

    “大师伯的墨宝?”鲁卫迷惑地望着我,显然没明白我的用意。

    “高光祖手里最有威胁的东西就是宝慧大师的几封手书。”我嘿嘿一笑:“老鲁,你没忘了我是怎么替宝大祥翻案的吧!”

    鲁卫恍然大悟,只是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开,就听我说想顺便参观一下藏经阁,面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别情,这我做不了主,我能做到的,只是把你的意思转达给空闻师兄。”

    “相公,怎么去了这么久?”见夜色已深,我才姗姗而归,解雨不由大发娇嗔:“空闻那个老和尚没娶过媳妇,就一点都不知道体谅别人!”

    “不关空闻的事儿。”我人似乎还留在了藏经阁那浩如烟海的典藏中,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丝禅意:“老鲁早把条件转给少林了,和空闻商议细节没用上半个时辰,这一天相公几乎都在藏经阁里了。说起来,少林武学博大精深,相公当真是大开眼界,受益匪浅啊!”

    “这么说,看到易筋经啦?”解雨顿时惊喜万分,拉着我的手雀跃道。

    她知道我的内力最近几乎停滞不前,而易筋经正是江湖上仅有的几种可供我借鉴的内功心法之一,能得到它自然对我大有裨益,那如花的笑脸便透着满心的喜悦,就好像是她自己得了莫大的好处似的。

    “没有,七十二宗绝技的前十二种相公放弃了,毕竟做人要留点日后见面的余地,特别是我现在还需要少林的支援。”

    其实,我要求参观藏经阁,不光是为了解决我练功遇到的瓶颈,更重要的是为了给少林传递一个信号,我并不怕武当跳出来反对我,我也有足够的信心来解决武当的问题。

    “不过,从余下的绝技里面,相公已经管窥到了易筋经的一斑,这足够相公找到进一步修炼内力的法门了。何况,今儿还有意外收获哪!”

    我边说边抽出了她腰间的短刀流光,笑道:“雨儿,妳的刀法师傅厉天虽有刀王美誉,大罗天刀法也是江湖绝学,但相公总觉得它太过凶悍,虽然辅以高君侯的小叛刀法,效果也不那么明显。今日见到七十二宗绝技里的降魔七刀,相公这才顿悟,以佛家慈悲心怀化解大罗天刀法中的戾气,妳的武功必可再上一层楼,届时超越练青霓,甚至与妳玉姐姐比肩也未为可知哩!”

    “我才不练哪!”解雨出人意料地拒绝道。

    “嗯?相公怎么觉得自己抛错了媚眼?”我不由一怔,这丫头是不是以为我是神仙,学什么都一学即会,不知道我在降魔七刀上费了多少时间啊!

    只是她璀璨星眸中的如海深情却让我不忍心说出责备的话来。

    “人家不想再三更起、五更眠的了。”偎进我怀里的解雨撅着小嘴笑道:“再说了,相公早晚要退出江湖,要那么强的武功有什么用呢?在竹园,怕是女红也比武功来的重要吧!”瞥了在一旁兀自得意的许诩一眼:“你看,还是阿诩聪明!”

    我顿时哑口无言。

    是啊!相比琴棋书画、厨艺女红,武功在竹园是个很少被人提及的话题,且不说丝毫不谙武功的宝亭,就连还在长功夫阶段的玲珑、武舞都厌倦了枯燥的练功,不是我让萧潇管着,她们几个的功夫怕都要撂下了。

    竹园诸女中,只有无瑕坚持练功不辍,可她多半也是为了留住逝去的韶华--毕竟,有几个女人真正喜欢刀口舔血的江湖生活呢?

    可现在却还不是享乐的时候啊!

    我心底轻叹一声,怕女人们担心,那些牵涉到皇上和朝廷的愁事我只能放在心里,加之我还算顺利地接替了白澜,她们头脑中大概都少了一些危机感。

    解雨来京后,虽然也看出事情并不像在竹园时想像的那么简单,可她对前途还是太乐观了。真正察觉到危机的是长于谋略的素卿和六娘,然而素卿人微言轻,六娘又毕竟隔了一层。

    主持中馈的宝亭一心都放在了经营上,又对江湖事务不熟悉,结果众女赚钱的风险意识有了,可在血光剑影的江湖里培养出来,对危机的敏锐嗅觉却几乎被安逸的生活消磨光了。

    解雨何其聪明,看我有点愣神,立刻明白过来,边给我宽衣边笑道:“说起来,练功也有练功的好处,就像无瑕姐姐的年轻劲儿,连干娘看着都羡慕呢!”

    “怎么,莫非干娘也想学春水心法不成?”

    “干娘怕是比五师娘年纪还大些,还练什么春水心法啊!”解雨嬉笑道,只是说到后来,语气却迟疑起来:“不过也怪,我在玉角楼六娘卧室梳妆枱上发现了一盒胭脂水粉,相公你猜是谁家出产的?”

    见我摇头,她既得意又迷惑地道:“是京城同心堂耶!到了京城,我才知道,同心堂的货品是多么的珍贵,听宁馨说,每年流到江南的总共还不到五百盒哪!相公,你说干娘她花这心思干嘛?相公…相公--”

    “啊!”解雨连喊了两声,我才从沈思中清醒过来:“女人嘛!‘自信华年风度在,未怕香红春晚’。”

    “又掉书袋子了!”解雨擂了我一拳,嗔道:“既然楚王好细腰,还怨人家不喜欢练功…”

    “江湖风波恶啊!”我收敛了笑容,正色道。

    竹园诸女中,无瑕现在一门心思要做贤妻良母,我也不忍心让历经磨难的她再踏入江湖了。

    武舞功夫太差,魏柔倒是堪称我最得力的助手,可她隐湖弟子的身份,却束缚了她的手脚,除非我真的遇到了危险,否则,她大概只适合做个看客。

    真正能伴我在江湖行走的只有萧潇、玲珑和解雨四女,虽说官场上的争斗没必要让女人担心,可做了江湖执法者,并不等于日后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这个道理还得及早灌输给她们几个。

    “妳相公和白澜不同,他是一介书生执掌江湖,江湖人以书生待之;而相公则在江湖摸爬滚打了一年多,江湖人早把相公看成同道了…”

    “我懂我懂。”解雨笑着打断我的话头:“你是个名满江湖的淫贼嘛,自然是人人喊打喽,人家嫁给你,就是、就是那个什么什么妇的…”

    听解雨说得轻松,我心头蓦地一动,自己是不是太谨小慎微了?在京城住了几个月,胆气豪气竟不如一个女人了!

    转眼见一缕桃红爬上解雨白皙的双颊,我不禁搂着她丰腴的腰肢调笑道:“什么妇呀?”

    解雨白了我一眼,却架不住在胸前肆虐的一只大手,凑近我耳边小声说出了两个字来。

    “淫妇?不不,相公可不想妳变成个淫妇,妳该说是荡妇,相公一个人的荡妇才对。”

    “人家才不要做什么荡妇呢…”解雨白了我一眼,可语气却极其轻柔暧昧,一双柔荑更是探进了我的怀里,细细地摩娑起来。

    第二章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时隔半年重回扬州,故乡已是物是人非。师娘们早把家搬到了松江,扬州的大部产业也都转卖他人了,甚至连沈园都放弃了,只留下了百顷良田。

    我毕竟在沈园生活了十七年,对它有着割舍不断的感情,虽然它已经更换了主人,可我还是带着解许两女来到左近,缅怀旧日的时光。

    正巧新主人出门,车马如盖、俊仆如云、前呼后拥、不可一世,路人均为之侧目。

    “真是牛嚼牡丹啊!”我叹息道:“师傅花了近二十载的心血才造就了沈园,而今却落在了这等暴发户的手里。”虽说师娘南迁乃是大势所趋,可看新主人如此模样,我难免感慨万千。

    “莫养瘦马驹,莫教小妓女嘛!”解雨若有所思地道。

    “就知道妳要藉题发挥。”我不由瞪了她一眼,可知道她说的是至理名言。

    自从师傅过世以后,两年里我在扬州住的时日加起来不超过一个月,信马由缰走在大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认得我了,那个曾经赢得无数青楼薄幸名的浪荡公子,大概更是早已被人遗忘在角落里了。

    所谓“黄金用尽教歌舞,留与他人乐少年”,想想往昔的浪荡生活,还真是宛如一场春梦哩!

    许诩没听明白,便问我她主子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把那首《有感》诗诵了一遍。

    她听到“三年五岁间,已闻换一主”,顿时恍然大悟,道:“原来小姐是怕老爷伤感呀!”或许是自伤身世,她的神色旋即黯然下来。

    许诩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家中上下十几个兄弟姐妹,生活极其艰辛,一个女孩自然在家中就几乎没有任何地位可言,送她去燕子门只是为了能让她有条活路。

    燕子门的全军覆灭本来使她前途堪忧,毕竟江湖上肯接纳女性弟子的门派寥寥无几,可因为我的缘故,一切都发生了逆转,不仅她自己渐渐成为竹园不可或缺的一员,而且老家的兄弟姐妹在我的暗助下也摆脱了贫困,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地主,许诩欣慰之余,也不禁想念起故去的恩师和久未谋面的父母。

    “原本答应带无瑕她们去泉州散散心,却叫宗设搅了局,等明年开春的时候,咱们一起南下游玩,顺便回阿诩家看看。”见解雨点头,我目光转向一脸惊喜的许诩,笑道:“听说,妳家乡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正说话间,却见大街上迎面驰来一队人马,为首之人肥头胖脑,正是慕容世家的二当家慕容万代。离我还有五丈远的距离,他就飞身下马,迎上前来。

    “还真让大哥猜中了,动少果然是念旧之人。”

    慕容脸上丝毫没有斩杀赵家兄弟时的戾气,反倒是一脸谄笑,就像是听月阁的龟公一般。

    “大哥说了,就算沈园卖了,动少也会回来看看,所以让仲观天天守在这里,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就把你等到了。”他边说边打量了解许两女一眼,见许诩神态紧张,脸上不由得微微露出一丝诧异来。

    我知道许诩定是想起了应天城外那场惨无人道的杀戮,便悄然移形换位,遮住了慕容万代的目光,嘿嘿笑道:“慕容二哥,常言可说了,无事献慇懃,非奸即盗,你家老大…”

    “非也非也。”听我用家乡话开起了玩笑,慕容万代脸上仅有的一点拘谨顿时不见了,放声大笑起来:“动少有所不知,大哥后天要纳闻香院的头牌孙碧为妾,听说大少你已经离京,猜你要回扬州,这婚礼又怎么能少了你这个主宾?”

    “哦?你们家老大还真有闲情逸致啊!”我嬉笑道,心底却暗自一凛,我离京虽说并没遮遮掩掩,但所知者甚寡,慕容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显然他在京中布有暗线,而嫌疑最大的自然就是漕督李钺一系的人马。

    “不娶不行啦,孙碧不知怎的,就怀了大哥的孩子。”

    慕容万代的话一下子勾起了我的心事,我脸色顿时一变。

    慕容粗中有细,见状大概也想到了我曾极为在意的苏瑾就是被别人弄大了肚子,恍悟自己说错了话,可又不知该如何来圆自己的话,只好讪讪笑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无后为大啊!”

    强压着心中烦闷,我笑着应承下来,只是婉言谢绝了下榻慕容世家的建议,约好傍晚去拜访慕容千秋,遂带着解许两女投宿到了馆驿。

    两女上次陪我回扬州是为了杨慎,来去匆匆,又是大冬天的,扬州并没有给她们留下多少深刻的印象,而今金秋十月,正是扬州的好时候,徜徉在小桥流水人家的景致里,两女几乎流连忘返。

    路过宝大祥,解雨晓得唐门派出了她的一个堂叔在此坐镇,本不欲和他相见,只是我却想起了手艺高超的一代宗师周哲眼下正在扬州号里,便拉着两女走了进去。

    唐三藏曾告诉我,一旦整合唐门成功,他将把全部精力放在唐门熟悉的药材生意上,从主要给药铺供货,到在江南各大主要城市建立自己的药铺,这样一个浩大的工程,让他没有多少精力去照顾宝大祥。

    听他的意思,他会和殷家商议,让殷家赎回扬州、应天两分号,并且价格相当优惠,如此一来,周哲的去向就颇费思量了,我虽放手不管殷家的事务,但也不想因为我的原因,让殷家白白损失一员大将。

    店里的伙计几乎都是殷家时代的老人,自然和我熟悉得很,见到我,都围了上来,亲热地打着招呼,只是称呼由原来的“大少”变成了“大人”,弄得店里的客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老张,周哲周师傅在店里吗?”

    “在,多亏他回来,客人才多了起来。”伙计老张感慨了一声,说去喊周哲,便朝里间走去。

    不大一会儿,就见里间门帘一挑,脸色略有些尴尬的周哲和一个面目清臞的中年汉一道走了出来。

    那汉子边走边笑道:“王大人对宝大祥还真是念念不忘啊!”

    这汉子和唐天文有着几分相像,双目精光闪烁、双手五指修长,态度从容不迫,显然身负不俗武功,而我也一眼就认出他来,正是唐门百草堂堂主唐天运。

    从没正式会过面的两个人竟然彼此都认得对方,我心中想想也觉得好笑。在我脸上装出一副疑惑表情的同时,唐天运已经自我介绍起来。

    “久闻唐先生的大名,先生一代药学大家,让人好生敬慕。”恭维了他一句之后,我说明了来意:“我和舅舅是宝大祥的老客户了,贱内的许多首饰就出自周师傅父子之手。虽说在杭州府衙我和周师傅过了一回手,可真说起雕功来,十个王动也赶不上一个周哲!”

    周哲脸一红,诺诺自谦了几句。

    我续道:“我已举家南迁,日后恐怕没有多少机会再回扬州了,只好趁机让周师傅给贱内打造几件首饰了。”

    解雨机灵地缠住了周哲,而我和唐天运则来到了密室。

    “大人难道不知道,唐门眼下正和殷家谈判扬州号的回购事宜?”

    “这么说,唐门大局已定?”

    唐天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大概才明白过来,唐三藏父子是得到了我的支援,他心里该暗自庆幸,自己没站错了队:“我大哥放弃了家老之职,甘愿客居江南,可以说敝门已经完成了整合。”

    “怎么会是这样?!”我一怔,心中暗忖:“哥俩和解了?唐天威有这么好说话吗?丧子之痛就这么轻易地治愈了吗?”

    这样的结局与我和唐三藏当初的想法大相迳庭,而唐天文的这种低姿态,也颇让我生疑,这不会是他以退为进的一步妙棋吧?何况他落脚江南,没准儿还会给我带来什么灾祸。

    心有所思,可我脸上却是平静如水:“既然如此,唐门退出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就势在必行了。不过,我虽是殷家的女婿,可也是三藏的朋友,所以,我希望此番扬州号的谈判,只是一种商业行为,我不想哪一方吃了亏,也不想让它蒙上别的什么色彩。”

    “这绝对只是个商业决定。”唐天运显然听懂了我话里的意思,微微一笑道:“不过,殷老爷子是大人的岳丈,却不是三藏贤侄的朋友啊!”

    果然不出我所料,老爷子该是打着我的旗号狐假虎威了。想来在他眼中,白放着这么个女婿不用才是傻瓜呢!而宝亭虽然一再告诫家里人,可也不能为了这点事情和父亲翻脸啊!

    这边是岳父老泰山,那边同样也是泰山老岳父,虽然殷乘黄毫不知情,可唐天文却是心知肚明,听殷乘黄拿着自己的女婿来威胁自己,想来也是憋了一肚子气吧!

    “我不会亏待唐门的。”总要给唐天文吃点定心丸,让他知道我这个女婿没忘了他:“唐门要在江南开设药铺,我会想尽办法保证唐门水陆交通的安全的。”

    “有大人这句话,扬州号就是白送给殷家也值了。”不明其中奥秘的唐天运闻言,眼睛顿时一亮。

    我连忙一摆手,说这是两回事:“唐门真要感谢我的话,能不能做做周哲的工作,让他放下包袱,与扬州号一起回归殷家宝大祥呢?”

    “我无颜面对老东家啊!”周哲惭愧地道。

    “此言差矣!”我斩钉截铁地道:“良禽择木而栖,古今皆然。每个匠师达到你这种高度之后,必然要有更高的追求,当时我岳父殷老爷子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而霁月斋却准确地把握到了你们的心理,投奔霁月斋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至于杭州府衙出庭作证,一来表明你为人光明磊落,二来你恐怕也是受到了相当大的压力。如果说你有错的话,就是当霁月斋换手之时,殷家求贤若渴,眼巴巴地盼着你回去,你却跑到了唐系宝大祥。”

    “知我者,大人也!”

    如果唐系宝大祥回归殷家,周哲大概是最难受的一个人了。霁月斋充满了草莽气息,而他又是才从那里出来的,想必不肯再回头。

    如果不回殷家,那么唯一能让他落脚的只有前段时间被他拒绝了的积古斋,就算积古斋不计前嫌,但他珠宝业“三姓家奴”的名头怕是跑不了了。

    而有唐门这个活生生的例子,他也该明白,自己创业该有多么艰难。此时听我给他了个偌大的台阶,面子里子都有了,难怪他激动得热泪盈眶。

    “我这也是存着一点私心,至少以后请你打造个首饰,总不会像以前那样,动辄上万了吧!”

    听我开起了玩笑,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就是嘛!我见过无瑕姐姐带的那对‘双龙戏珠’,也见过魏姐姐的那副‘心之湖’,真的都是精美绝伦的杰作哪!周师傅,你什么时候能帮我把那套首饰设计出来呢?”解雨望着周哲,眼中满是急切的目光,只是偷偷瞥过来的眼神,透着一丝羞涩。

    不过,没来得及问清楚周哲究竟为解雨设计了一套怎样的首饰,扬州总捕翟化已经把我堵在了宝大祥。

    “其实我该去拜访陈知府的,他是我的父母官嘛!不过,本官此番南下,圣命不可打扰各地官府,陈知府的好意我只有心领了。”我抬出皇上婉拒了知府陈焯的邀请。对屡受师傅好处却在佃农抗租一事上站在了沈园对立面上的陈焯,我至今耿耿于怀。

    翟化是老熟人,见左右无人,小声道:“别情,不瞒你说,陈知府邀你住在府上,不单单是为了缓和一下你们之间的关系,更重要的是,漕督李钺李大人眼下正在扬州视察漕运,就住在陈知府家中。”

    他望着我缓缓道:“你也该知道,李大人和漕帮的关系相当密切吧!据我得到的线报,漕帮帮主李展曾多次秘赴凤阳会晤于他。”

    我顿时明白了陈焯邀请我去他家住的用意,官场上很多人把我出任刑部员外郎的理由,归结为桂萼、方献夫在皇上面前得宠,以致不少人觉得自己攀交桂方两人无望,便开始打我的主意,陈焯也是其中之一,更有甚者,他还想在别人面前显示出我和他的关系非同寻常。

    可李钺却是我相当感兴趣的人物之一。不过,李展和他关系密切?障眼法吧!李展在江湖又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而漕帮除了人多,帮中也没有多少油水,怎么供得起一位二品大员?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真正和他有关系的,该是慕容世家才对。在京城,我调阅了李钺的档案,发现他早年曾署理河东盐政,而那时正是慕容世家快速发展的时候,至于漕帮倒向慕容世家,也该是慕容世家透过李钺向它施加压力的结果吧!

    不过,翟化的话却让我顿起疑心,他是不是得了慕容千秋的好处?翟化和鲁卫不同,鲁卫背后是令人生畏的少林寺,苏州也没有强力的江湖门派,所以苏州才成了江湖的噩梦;而没有强大后盾的翟化却很可能和慕容世家达成了某种妥协,不然,扬州也不会那么安静,他这番说辞,未尝没有试探的含义。

    “李大人总督漕运,和漕帮互有往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什么好奇怪的。”我笑道。

    而翟化毕竟是老刑名,闻言并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我便接着道:“翟兄,我也不让你为难。”

    写了两份拜帖,又让宝大祥的伙计去文思楼定了一桌精致酒菜,送到陈焯府上聊表敬意,这才打发走了翟化。

    望着很快融入熙熙攘攘人群中的翟化的背影,我心中一阵黯然,没有权力做崇,我和他大概还可以维持一种很单纯的朋友关系吧!而得到权力的同时,我很可能失去了更多。

    “雨儿,晚上要辛苦妳走一趟陈府了。”

    正觉得闲极无聊的解雨顿时跃跃欲试起来。

    “呵呵,别情,真是恭喜恭喜啊!”

    听雨别院里,慕容千秋一脸胖肉堆起的笑容,看上去竟是异常的真诚亲切,而他身后披着白狐皮背子的明艳少妇也正含笑望着我,那剪水秋瞳流露出一丝哀怨、一丝缠绵,正是我昔日走马章台时的老情人、即将嫁给慕容千秋为妾的孙碧。

    “同喜同喜。”我笑道:“老哥,你倒是神勇的很哩!”

    慕容嘿嘿笑了两声:“别情,我这是惦记着我那两个侄女给我当儿媳妇哪!奶奶的,可把我累惨了!岁月,真***不饶人啊!”末了,他感慨道。

    “原来你丫的没安好心!”我飞起一脚,半真半假地怒道。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浴室--这是我和慕容以往养成的习惯,慕容看来并不想破坏它,而我则客随主便,自然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只是看到尾随而入的孙碧开始宽衣解带的时候,我这才惊诧起来。

    “老哥,你玩过头了吧?!”

    “怕什么?你又不是没见过!”慕容满不在乎地搂过精赤的孙碧,一口咬住了女人紫红的乳首,含糊笑道:“别情,见到美女还推三阻四的,可不是你的一贯作风哦!想当年扬州四大头牌可都是你的胯下之臣,你小子甚至还开过无遮大会哪!”

    “可我没有参观别人夫妻行房的习惯嘛!”

    话虽如此,然而望着孙碧雪腻的娇躯,我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昔日在我身下婉转承欢的妖媚,那微微隆起的小腹更是刺激着我的神经,清澈池水下的凶器悄然怒张。紧紧依偎在我身边的那对西域姐妹花立刻察觉出来,对视了一眼,不知是姐姐还是妹妹俯下身去,将龙王夹在了一对丰乳间。

    “莫不是你真成了个道学家不成?”慕容见我反应强烈,不禁狐疑道:“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缕,就算我把阿碧送给你,不过是我送你一件衣服而已,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何况,我又没让你去搞我的女人!”

    “算了,反正我没兴趣给别人戴绿帽子。”不再理会慕容,我凝神体会着西域女子的肥美,只是见惯了无瑕宁馨的丰腴,就觉得这对姐妹并没有多少出奇之处,反倒不如旁边被慕容弄得娇声低吟的孙碧来得勾人心魄。

    “我也没有嘛!有这癖好的可是武当派那群乌龟王八蛋。”慕容眼中闪过一道厉芒,隐约透露出一缕江湖大豪的锋芒:“别情,我对不起你,没把苏瑾给你看牢了,让武当清云、清雨这两个混蛋有了可趁之机!”

    “看?人心怎么能看得住!”

    我心里一阵刺痛。好么,除了清云,竟然还有清雨的份儿,单单一个武当,就送了我两顶绿帽子,怪不得这么急着对付我!而苏瑾裙下的腻臣,还不知道能有多少哪!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好坏都由她去吧!”

    “你倒大度!”慕容略有些诧异道:“可人家武当防你却像防贼一般,你离开京师没几天,清雨已经公开说,武林茶话会没有再办下去的必要了,他们可是要先废了你一半武功啊!”又道:“你倒好,还有心情带着女人游山玩水!”

    “怕什么,江湖又不是它武当一派的江湖。”

    “这话也对,离了武当,江湖还是那个江湖!”

    我语气虽淡,可慕容还是听出了我对武当的不满,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喜色来:“话说回来,别情,我还真佩服你,昨天我听谭玉碎说,少林寺藏经阁首座空相大师,在前几天的河南武林同道聚会上公开表示支援续办武林茶话会,清风突然吃了这么一记闷棍,大概也是郁闷的很啊!”

    少林和武当从来都是貌合神离,但近二十年来,两家却未公开唱过反调,空相此言一出,两派的关系可谓降到了冰点。

    不过,虽然出面发表言论的都是两派举足轻重的人物,可双方都保留着变化的可能,不到万不得已,这些江湖老油条们不会把自己逼上华山一条路的。

    把对少林说的一番话又对慕容说了一遍,末了道:“十大的荣誉,对于少林武当或许不算什么,可对江湖其他众多门派,却是一块金字招牌。而今届的茶话会,春水剑派是绝对不会再参加了,铁剑门、恒山派又连损大将,这么好的机会,我想能有几个门派肯放弃呢?”

    慕容闻言却微微一皱眉,十大空出的名额,势必会引起江北集团内部的竞争和不和,这在去年已有前车之鉴了,在他看来,今届的十大让大家看不到上榜的希望才最好不过。

    铁剑门虽然损失了胡一飞和来护儿两大高手,可门主万里流加上宗亮、齐默,保住十大地位绰绰有余,而恒山派主力静闲虽然也告失踪,可它手里还有一位在去年茶话会上根本没露面的强手练无双,唯一的变数就是春水剑派,可明确反对春水剑派的退出,却又缺乏充足的理由。

    “老哥,风物当宜放眼量。在江北集团中,除了你慕容世家之外,只有离别山庄能拿得上台面来,可大江盟已经和十大中的武当、恒山形成战略同盟了,同盟会里还有百花帮、鹰爪门这样的准十大门派,很可能会藉机一步登天,声势可比你浩大的多。再说,你能把江北集团内的各门各派都吞并了吗?显然不能,那么,拿什么吸引这些门派为你卖命,不就是名利二字吗?茶话会可是为你提供了一个现成的机会,你甚至不用为它多花一文钱。”

    慕容眨了眨小眼,沈思起来。

    我续道:“竞争当然是免不了的,可利大于弊。去年,大江盟暗助鹰爪门,虽然引起了一些门派的不满,可更多的门派看到了希望--只要跟着大江盟干,大江盟就不会亏待他们。你慕容世家也可以照搬照抄嘛!像皖北谭家,谭玉碎娶了岳幽影,谭家实力已是不容小窥,若是再有一两个强手相助,杀入十大绝非天方夜谭。”我微微一笑:“老哥,我可是把宋维长送上了黄泉路,百花帮的林筠也失踪了,你可别告诉我,你手里连个隐秘的高手都找不出来吧!”

    第三章

    搞掂了慕容世家,解雨也带回了陈府的消息。

    “堂堂一个四品知府,被人呼来喝去的不说,竟然还把自己的小老婆拱手送给了别人,当官当到这份儿上,还不如死了算了!”解雨越说越来气,就连看着我的目光都有些异样。

    “别把当官的都想得那么卑污。”我沈声道:“相公也是官,可谁要是敢打妳们姐妹的坏主意,就算是天王老子,相公也先杀了他再说!”

    “这才是人家的相公嘛…”解雨颜色顿霁:“那个李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陈焯送上小妾,他就照收不误,都五六十岁的人了,还贪恋女色,他又没有相公的本钱,真是自寻死路!”

    “李钺可不是个一般人物啊!”我沈吟道:“此人甚得首辅费宏的信赖,是费老儿在军中的头号心腹。桂萼和方师兄几次三番提议老师阳明公为兵部尚书、提督团营及三边总督,都被费老儿所阻,所倚仗的正是李钺几人。日前有传言,说费老儿极力举荐他接替金献民出任兵部尚书,一旦得逞,让他坐稳了兵部尚书的位子,老师复出几乎无望。何况,慕容千秋有如此强硬的后台,也不符合我的利益。”

    “相公莫非要据此弹劾他?”解雨眼睛一亮:“这等人渣,早该把他一撸到底了!”又有点遗憾道:“可惜,李钺身边有高手护卫,我也不敢太过接近,也弄不清陈焯的那个小妾叫什么名字,否则,就是一大罪证。”

    “这等丑事,李钺和陈焯岂能承认?再说了,皇上对风月之事也未必会放在心上。”

    义父邵元节曾经告诉我,皇上私下和他议论朝中大臣的时候,对京官走马章台虽不赞同,但绝非反感,想从糜烂的私生活上打倒一个重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妳说他身边有高手?勾结江湖人物,倒是犯了当官的大忌。”

    “可惜我们没拿到证据啊!”

    “三人成虎嘛!”我微微一笑:“皇上罢免官员是从来不需要证据的,只有好恶而已。桂萼方师兄会很乐意看到李钺倒台,唐佐也不见得喜欢李钺对他指手画脚的,如果再能说动蒋迟,李钺八成只能在床上发泄自己的精力了。”

    “说动蒋迟?”

    “或许我说不动他,不过还有徐公爷嘛!别忘了,我可是他女儿南平郡主怀孕的头号功臣哪!”

    我很快就见到了南京守备魏国公徐辅。因为老师阳明公和蒋迟、沈希仪的缘故,老公爷对我相当客气,表示要尽力支援我举办武林茶话会,不仅答应派出军中精锐神机营,甚至还答应将茶话会的地点设在应天城外牛首山下的小校军场内,算是给足了面子。

    不过,对李钺,他的态度却模棱两可起来。我摸不透他心思,也不敢贸然行事,只把陈焯献妾一事当作道听涂说的笑话讲过之后,其余的就绝口不提。

    探望了前辈苏耀,我又秘密拜访南直隶原来的头领线人瑞孚祥林家的家主林百川。林百川是个精明的人,知道自己富贵的根子在徐公爷身上,对于徐公爷的命令不敢不从,虽然老大不情愿,可还是把线人网完整地交了出来。

    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便把解许两女留在应天当幌子,我则连夜过江,在四更时分赶到了滁州琅琊山离别山庄。

    萧别离见到风尘仆仆的我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待我说明来意,他这才安下心来,一面叫妻子给我弄吃的,一面看起南直隶的线人名簿来。

    他刚看了半页,就啧啧称奇起来:“吓,怪不得你这位子那么多人眼红!好家伙,书办、衙役、捕快、老板、妓女,还真是什么鸟人都有啊!…嗯?老韩--”他突然怒目圆睁,朝书房外高喊了一声。

    韩元济应声而入,就听萧别离沈声道:“老韩,你带两个弟兄,赶快把张起孟这小子给我抓了,奶奶的,敢和老子玩阴的,看老子不玩死这王八蛋!”

    见韩元济出了书房,他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好在动儿你的身份只有加入神教的几个人才知晓,其余的就只知道你是我女婿罢了,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你姓字名谁,不然,真要出大乱子了!”又叹了口气:“那张起孟看着老实巴交的,没想到竟是朝廷的奸细!”

    “岳父您不必多虑,这种情况又不是离别山庄一家,少林武当莫不如此,就连春水剑派当初只有十几个人,竟然也被渗透了。”我宽慰他道:“眼下迫切的是,岳父手中有没有得力的人选来接替林百川的头领线人之职?别看我这位子只能两三年,可它照样能给魔门带来莫大的机遇,也算我为魔门和日宗尽点力。”

    “这话我爱听。”萧别离顿时眉开眼笑,沈吟了一下,道:“我的三徒弟也就是老韩的儿子韩真练武不是块好材料,但为人机警,在江湖上又没怎么露过面,该是山庄里最合适的人选了。”

    我问了韩真的年龄,听他只有二十一岁,便有些犹豫,可等见到本人,和他闲谈了半个多时辰,心中疑虑已是尽去。

    等他离开,我就表达了赞同的意见,让老岳父尽快安排韩真离开山庄,而我则负责给他提供假身份,让他的经历看起来与山庄无关。想想蒋迟月中就要离开京城前来江南,给我留下的时间委实不多了。

    “至于武林茶话会,动儿你放心吧!今儿白天慕容快马送来了书信,表明他的态度,请我和他保持步调一致,我已经给他回信了,明儿我俩就同时放出风去,支援你续办茶话会。”说着,他饶有兴趣地望着我道:“你小子和唐门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它这次不惜和武当翻脸,早早就跳出来支援你哪?”

    “唐门偏安一隅,是十大的名头让它在中原保持着一定的影响力,既然是既得利益者,当然要支援我了。再说,我和唐三藏还是朋友嘛!”

    “是吗?怎么有传言说,唐五经犯了你的忌讳,你因此要对付唐门?”

    “是胡大海传出来的消息吧!”我微微一笑,把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

    萧别离不由抚掌哈哈大笑起来:“今儿我总算服了你师傅了,他看人的本事甚至比他的武功还可怕。唐门这么早就表明态度,大概也是受传言影响,怕你真的动手压制他们吧!”

    “怎么会!”我笑着摇摇头:“江南江北就够我挠头的了,哪儿还有精力去对付唐门?唐天文精明的很,岂会不知?他是知道早晚要得罪武当,莫不如先卖个好给我。再说了,武当也不是铁板一块,清风的位子也不见得就那么牢固,一旦有变,没准儿坏事还变成好事了哪!”

    “动儿,莫非你听到了什么风声不成?”

    “白澜的情报网已经证实,武当‘松竹梅’三人并不和睦,不然,清风也没必要急着把自己的弟子宫难推上俗家长老的宝座,毕竟三票对两票可比两票对两票既中看又好听得多了。但大德殿长老妙可、真武殿长老清云背后依旧有着相当强大的实力,何况,清雨也未必就一定听清风的指挥。”

    其实,从百花帮的林筠被清雨门下最出色的弟子玄苦盗去红丸一事上,我已经嗅到一丝火药味来。

    从正面理解,可以说清风极其重视清雨师徒,故而不惜将培养多年的林筠拱手相送,然而换个角度来看,未尝不是说明清风对自己的师弟并不放心。

    当然,其中的内幕究竟如何,还要等六娘的详细情报出来之后,才能知晓。

    “哦?”萧别离颇感意外地道:“武当竟然把这消息捂得严严实实的,江湖上没听到过半点风声。倘若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武当倒不是无懈可击了。”

    “是啊!堡垒总是从内部被攻破的。”我顺口接了一句,心中却蓦地想起了隐湖,这个曾被我认为是江湖上最团结的门派都出现了内乱,遑论武当了。

    想起隐湖,魏柔的倩影不期然地就从心底升起。自从京城一别,已有二十余天,我行踪飘忽不定,她自然无法传递消息给我,而江湖上也没听说她的行踪,我不知道她和她师傅鹿灵犀是否已经取得谅解,一丝焦虑让甜蜜与相思都有点变了味道。

    “动儿,你下一站该是大江盟了吧!虽然齐放和清风是亲家,想来他也不会支援武当的提议。”

    “当初我也是这么想的,可现在看来却不尽然。清风又不是毛头小伙子,他没有点把握,孤家寡人一人,怎么肯贸然得罪我?”

    “对啊!”我这么一说,萧别离顿时醒悟过来:“眼下各大门派巴结你还来不及哪,他怎么就肯得罪你?”

    “这都是皇上崇道惹的祸。”我有些无奈地道,把我的分析讲述了一遍,末了道:“清风的如意算盘打得劈啪响,这么个厉害人物,我还真不敢小窥他!”

    “十大门派中,岳父您的离别山庄、少林、唐门和慕容世家都是支援我的,加上春水剑派,占了十大的一半。而恒山派肯定是以武当马首是瞻了,可余下的隐湖、大江盟和铁剑门,我现在倒有点拿不准了。”

    “隐湖向来以维护江湖稳定为己任,照理应该支援朝廷派出的江湖执法者。但它和魔门是死对头,主事的辛垂杨看我又很不顺眼,万一顾忌我魔门弟子的身份会给隐湖带来灭顶之灾,它很可能投入武当那一边去,然后制造种种机遇,让蒋迟提前接替我的位子。”

    “而铁剑门内幕重重,如果它的幕后主使真是丁聪的话,事情就不那么乐观了,我一手坏了丁聪的财路,他可是恨我入骨啊!”

    “至于大江盟,齐放毕竟和清风有着姻亲关系,亲家的面子要不要给呢?何况,我和大江盟还有许多难解的心结。”

    齐小天和我、我和李思都有一段情仇,杀子之仇、夺妻之恨,这本就是男人心头的两大禁忌。

    “不过,齐放是个聪明人,他八成会默不作声、装聋作哑,甚至很可能找藉口离开杭州以躲避是非。当然,如果隐湖和铁剑门都齐声反对续办茶话会的话,没准儿就会出现最坏的结果--大江盟跟武当站进同一条战壕里去了。”

    担忧果然变成了现实。就在我马不停蹄地赶回应天,又从应天赶往镇江的途中,我听到了大江盟和铁剑门支援武当的消息。

    “相公,我们回房歇歇吧!”

    虽然易了容,可在解雨脸上却依旧能看出深深的关切--奔波数百里一夜未眠的我听到这样的消息,脸色想必难看的很。

    铁剑门的选择尚在我的意料之中,可大江盟的举动就像武当一样,实在是让我既吃惊又沮丧。

    隔壁的那几个江湖汉子却根本不知,他们谈论的主角此刻与他们就仅仅隔着一道木板墙壁,依旧喋喋不休,争论不已。

    解雨脸上阴晴不定,几次起身想去阻止隔壁的谈论,却都被我用眼神制止下来。

    “…举不举办茶话会,对那些老十大们来说,自然无关紧要了,甚至不办了才合他们的心思哪!”一个汉子没好气地道:“就像铁剑门、恒山派,它们就可以永远吹下去,说自己是最后一届茶话会的十大之一云云,可我们这些从没上过榜的门派,岂不是永远都失去了机会?!”

    听声音有点耳熟,正回忆这人究竟是谁,隔壁另一人喊了他一声“姚兄”,我这才想起来,他就是奇门门主赵清扬的大弟子姚鼐之。

    心中暗自诧异起来,他颇受同盟会重用,眼下应该在杭州训练同盟会的弟子才对,怎么会跑到龙潭镇来了?这龙潭镇自从同盟会在应天镇江一战失利后,就几乎成了同盟会的禁地了。

    再说,他师傅可是同盟会七长老之一,他这般肆无忌惮地批评起同盟会的方针政策,未免太放肆了吧?

    “听说闽东道上的后起之秀‘和风细雨’杨千里加盟贵派了,可是真的?”

    姚鼐之说正是,他旁边一人细声细气地道:“兄弟正是杨千里。”

    就听椅子一阵稀里轰隆地乱响,众人纷纷起身道:“久仰,久仰!”言辞甚是恭敬。

    “名人录第八十四位的那个杨千里?”解雨眼珠一转,伏在我耳边小声道。

    我点点头,心情愈坏,杨千里加盟奇门这等重要的消息,已经路人皆知了,而我这个江湖总管却毫不知情,看来白澜在浙江布下的线人网在王仁被撤换后,并没有按照我的命令暂时将消息汇总到应天林家,他们不是集体反水,就是整个系统已经陷入瘫痪了。

    “怪不得姚兄一肚子不满哪!”隔壁一人笑道:“春水剑派铁定退出,这是秃瓢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空出的那个十大名额,赵门主加杨兄加姚兄,奇门可以说是最有力的竞争者了,和皖北谭家都有的一拼了。”

    “唉,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姚鼐之长叹一声道:“齐三爷此言一出,回旋的余地已经很小很小了。”

    说话间,就听隔壁门“光当”一声被推开。

    “老姚--”来人还没进屋就叫嚷起来:“你猜得可真准,我们赌赢了!老齐,拿五两银子来--隐湖辛仙子昨天在镇江发表声明,支援武当的提议,不再续办茶话会了!”

    话音未落,隔壁就响起了两种含义截然相反的感叹声。

    隐湖,你终于也倒向我的对立面去了!

    我冲解许两女苦笑一声,可心中却似响起了一声惊雷,不仅将我的沮丧和倦意一扫而空,就连人都仿佛又回到了师傅病榻前接受征服隐湖任务的那一刻。

    因为魏柔于归而懈怠了的斗志,再度昂扬起来,阿柔已经算不得是隐湖的弟子了,我还有师傅的重任在肩!

    推开窗户,繁华的龙潭镇尽收眼底,向北望去,暮色里,一条大江浩荡向东,几行归雁振翅南飞,我心胸顿时为之一阔。

    来吧!该来的都跳出来吧!让老子好好和你们斗上一斗!

    “相公…”解雨娇柔的身躯贴上了我的后背,却不知该怎么劝我,只是一双藕臂死死搂住我的虎腰,半晌才小声道:“也不知道魏姐姐在哪儿,她要是能出面说句话就好了。”话语中竟隐约有些怨气。

    “别替妳相公担心,这些牛鬼蛇神成不了什么气候!”我转过身来,轻抚着少女的秀发:“再说,妳魏姐姐也是一身的烦心事。”

    一边是师门和一个半师傅,另一边是自己心爱的丈夫,阿柔若是知道辛垂杨的声明,怕是心都要碎了吧!

    而我心底也涌起一丝悔意,自己怎么就把局势估计的那么乐观?早知如此,死活我也不会放她离开京城了。

    突听隔壁传来姚鼐之苦中作乐的歌声:“霜风渐紧寒侵被,听孤雁声嘹唳,一声声送一声悲,云淡碧天如水…”伴着竹筷敲击瓷碗的叮当声,那歌声听着无奈而又凄凉。

    我心中忽地一动,眼前似乎见到了一丝光明。

    大江盟固然可以拒绝十大的诱惑,可同盟会的其他门派却对十大的名头眼热得很,其中大有连纵的余地,你大江盟不给我面子,那就别怪我拆你同盟会的台。

    略一思索,我轻咳一声,朗声道:“隔壁是奇门的姚鼐之姚兄吗?可否过来一叙?”

    隔壁歌声戛然而止,安静了片刻,就有人不满道:“是谁这么不开眼,竟敢劳动老姚的大驾过去一叙?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另一个则干脆高声道:“隔壁的仁兄,想见老姚的话,你自己过来,老姚可没闲工夫陪你去。”

    也对!我心中暗笑了一声,自己当了一年官,竟不知不觉地染上了官场的恶习。

    示意解许两女在屋里等我,我便朝隔壁走去。

    敲了两下门,我推门而入。

    围坐在一起的十来个汉子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一见是我,几个人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惊叫道:“王、王大人?!”

    还是姚鼐之最是机灵,连忙抢前两步,就要跪拜下去,却被我生生拦住:“姚兄不必多礼,我王动见官是官,见了江湖朋友,可就是江湖人了。”

    听我报出姓名,几个原本因为不认得我,还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的汉子都马上站了起来。

    姚鼐之眼中闪过一丝讶色:“动少认得小人?”

    “没有大人,哪来的什么小人?”我边说边把着姚鼐之的胳膊向众人走去。

    一个汉子连忙在姚鼐之的座位旁加了把椅子,我顺势坐了下来,笑道:“姚兄乃是奇门的大弟子,精通奇门阵法,我岂能不知?”又冲几个熟面孔笑道:“于尚志、戚二东、武凯,你们怎么都跑到这龙潭镇来了?”

    那几个被我点了名字的汉子,并不知道我是因为当初化身王谡投身大江盟和他们朝夕相处的一段时间才认得他们,顿时受宠若惊,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

    我才弄明白,原来慕容世家早在和我会面的十天前就宣布,考虑到龙潭镇很有可能成为今届茶话会的主办地,年前对江湖人开放应天镇江一线,甚至保证同盟会弟子往来的安全。

    而同盟会顺水推舟,也藉口年关将近,宣布盟内各门派放假两月,暗地里却派出若干小组到龙潭、高资等镇,查探地形,姚鼐之就是其中一组的负责人,虽然他只说自己是和大家一起来游玩的,可在小小的龙潭镇上已经停留了三日,足以让我猜到同盟会的用意了。

    慕容千秋和我会面的时候却绝口不提此事,他想必知道,这消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远比自我表白更有力。

    “今届的茶话会不在龙潭镇了,而是在牛首山下,那里离应天城很近,诸位甚至可以住在城里。不过,龙潭镇和牛首山两地的气候条件相差无几,在这儿做适应性训练也很合适。”

    我假意曲解了姚鼐之他们待在龙潭镇的目的,环视着众人笑道:“听说去年就有很多人不适应这里的气候,抱怨没能发挥出自己的真实水准哪!”

    “今年的茶话会还办吗?”众人纷纷问道。

    “怎么不办?!”我胸有成竹地道,如雷似电的目光扫过众人,众人都不自觉地点头称是,就连众人中唯一一个名人榜上的高手杨千里,也同样无法抵挡我强大的气势,微微点了点头。

    “我知道,前几日武当清雨真人说,茶话会没有续办的必要了,大江盟和铁剑门也有类似的看法,让大家心生疑问。老实说,我很理解清雨真人,自从第一届茶话会排下十大,武当位居第三之后,直到去年的第十二届,中间竟然没有受到过任何挑战,完全是当了十二年的摆设,换做我也厌烦了。”

    我心中虽然恨透了清风,可公开场合,还得给他留下足够的台阶,让他觉得改口并不会太过损害武当和他的威望,毕竟茶话会缺了这几大门派也就谈不上真正的茶话会了。

    众人闻言,姚鼐之等几个心思灵动的都不置可否,其余人则随声附和。

    “而且,大家都知道,茶话会除了有十大的荣光外,更重要的是,通过各门各派的切磋交流,大家能够取长补短,在武学上更上一层楼,这才是茶话会的根本所在。然而,武当显然没能从中受益,隐湖、大江盟亦是如此,自然对茶话会兴趣缺缺了。”

    我当然心知肚明,茶话会虽有切磋交流武学的功能,但这绝非白澜的本意,江湖看中的也正是那十大的名头,但我巧妙地给茶话会披上了一件美丽的外衣后,聪明如姚鼐之之流已经开始沈思我说的话了。

    “敝帚自珍和故步自封,这样的门派,迟早会被江湖所淘汰。曾经名噪一时的华山派、峨嵋派而今安在?他们都是前车之鉴啊!反之,兼收并蓄、海纳百川,才会永远屹立在江湖之巅。譬如少林,本无七十二宗绝技,达摩老祖东渡时只不过带来西域绝技十三项,是几百年来寺中历代高僧潜心钻研,融百家之长,终成绝技七十二。就是现在,每隔十年二十年的,寺中就会出现一项新的武技,将七十二绝技中的某一项取代。”

    “武当也不例外,三丰真人当年只创下了武当内功心法、真武剑法和太极拳三大神功,至于名震江湖的两仪剑法、鹰蛇十二变、梯云纵身法甚至武当至高无上的绝学‘老子一气化三清’都是后人的心血。没有前辈们的努力,少林武当决不会有今天的地位;而不思进取,他们同样会被其他门派所取代。”

    末了,我正色道:“从今届的茶话会开始,我会让参加茶话会的每一位江湖朋友--包括武当乃至隐湖少林--都觉得他们此行不虚!”

    闻听这等豪言壮语,众人都遽然动容,却没有人敢怀疑我言辞的真伪。我去年的一系列表现已经证明,我不仅在武技上无愧十大高手的称号,而且在武学理论上也有着相当的造诣,这让我许下的诺言有了坚实的基础。

    “听动少的意思,莫非是要更改茶话会顺位战、候补战和夺位战这三战的规矩?”姚鼐之沈吟道。

    “穷则思变,不过不会大变,毕竟三战的规则经过十几年的修改和检验,已经相当完善了。”我不想刚一接替白澜就全盘否定他的功绩,但怎么把茶话会办得更吸引人,我和岳父萧别离却是商议了很长时间:“若说有什么变化的话,一是五位出战的选手中,必须有一人是派中的年轻弟子,男不得超过三十岁、女不得超过二十岁,而且他可以任选三四台的位置而不受自身真实实力的约束。之所以做如此改变,是因为在我看来,培养不出或吸引不到年轻弟子的门派是没有未来的。”

    姚鼐之闻言,眼中顿时异彩连连。我说的这一条几乎就是为奇门量身定做的,试问江湖有几个门派拥有像杨千里这样三十岁以下就位列名人录的年轻高手呢?

    有了这一条,如果排兵布阵得当的话,甚至对上铁剑门,奇门都有打平的可能,跻身十大自然希望大增。

    而像七星门、八极门这样年轻弟子居多的门派,也占到了相当的便宜,至于十大中受此影响最重的,自然非年轻弟子匮乏的铁剑门莫属了。

    “二是在顺位战和夺位战中,可以越一级挑战,也就是说,现在排名第三的武当可以直接挑战隐湖的榜首地位,而去年候补战的头名百花帮也可以直接挑战当时临时排下的十大第九名漕帮,以逸待劳不再是老十大的特权,当然,挑战者也只有一次越级的机会。”

    “哇,太好了!”武凯兴奋地道:“这么一来,在茶话会上就可以看到更多的江湖高人啦!”

    旁边一人问为什么,武凯笑道:“你们想想看,原本十大的前几名,哪次不都只来个把人充数?现在谁还敢再吊儿郎当的?一个不留神,没准儿就跌出十大,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可原来的顺位战、夺位战怎么大家都缺席了呢?”

    “这当然是有历史原因的。”我接过话头:“比如以往慕容世家排名第六,第五是唐门,两家有着相当深厚的合作关系,自然不愿意在茶话会上非分出个胜负高低来;而去年慕容和大江盟倒是位次相邻,又是生死冤家,可双方谁也不想太早暴露自己的实力,只好各守各的本分;至于大江盟的第四位,更是让隐湖、少林和武当稳坐钓鱼台。现在,只要慕容愿意,他就可以直接挑战武当,一旦它得胜的话,试问大江盟还能坐得住吗?这样,江湖高手的直接对决应该比以往多不少吧!”

    “动少,其实要看高手的对决,莫不如名人录也来打擂台。”姚鼐之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我。

    “急不得,饭总要一口一口吃。”我心中微微一动,早知道姚鼐之精通阵法,没想到他揣摩起人心来,也是一个高手,名人录的编制早晚要走上类似十大门派的道路,这是我已经想到的事情,不过那该是蒋迟的任务了:“光一个茶话会,方方面面需要打点的银子就要五千两,若是再加上个规模几倍于兹的名人录争霸赛,几次下来,我就该去要饭了。”

    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我接着道:“即便看不到期望中的高手对决,我王动也不会让大家空手而归。去年空闻大师、清风真人和辛仙子的现场点评大家还记忆犹新吧!虽然点评的都是大家司空见惯的招式,可平凡中见真功,连我都受益匪浅。今年空闻大师已经应允,点评将更加细致,而清风真人如果缺席今届茶话会的话,那我就代他讲讲,鹰蛇十二变的前八变,究竟能演化出怎样的后四变来。”

    众人越发兴奋,好几个抓耳挠腮的恨不得现在就学到王氏鹰蛇十二变的后四变。

    正唧唧喳喳议论不休之时,门突然又被人“光当”一声推开,一个满脸匪夷所思的壮硕汉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

    他根本没看出屋子多了一位客人,进门就大声嚷道:“奶奶的,真***邪门了,魏仙子竟然在苏州说…说…说隐湖支援王动那淫贼续办武林茶话会!”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集在我身上。而我胸口却猛的一热,甚至眼角都微微湿润起来。

    “阿柔,在妳相公有难的时候,妳终于挺身而出了!”

    内心深处,那个略有些虚幻的陆昕霎时间蜕变成了实实在在的魏柔,而曾经盘踞在我脑海中的一丝不安也眨眼间烟消云散了!

    “喂喂喂,你们这都是怎么了?难道都被吓傻了不成?”门口那汉子不解地问道。

    “不是大家吓傻了,而是因为我,就是你说的…淫贼王动。”

    第四章

    在同盟会内部打下了楔子之后,我更改了原本要直接去杭州会晤齐放的计划,星夜赶往苏州。

    在离开竹园后的五个月另七天,我终于又见到了那扇熟悉的朱红大门。

    “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消息像飓风一般传遍竹园,可我的脚步比风还快,只是初晴楼里却不见宝亭的影子。

    待我返身去往玉家三女居住的云梦阁,离阁子还有十几步远,却见一道丽影挟着淡淡的香气疾驰而来,我刚来得及张开双臂,来人已纵体入怀。

    “无瑕…”

    望着魂牵梦绕的佳人那张惊喜的笑脸,所有的相思都化成一句深情的呼唤,那发自心底的浓浓情意,让怀中的佳人顿时哽咽起来。

    “相公…人家…想死…唔…”

    情话只说了一半,芳脣已被我噙住,无瑕嘤咛一声,顾不得丫鬟们惊奇的眼神,垫起脚来,双臂搂住我的脖子,热情地迎合着我的亲吻,直到身后传来婴孩的啼哭,她这才从久别重逢的喜悦中清醒过来。

    “宝宝乖,让爸爸看看…”

    无瑕从丫鬟手里接过双生姐妹中的一个,而我则抱过了另一个,一见到她眉心的一颗红痣,我立刻知道自己抱着的是小女儿王珏。

    或许是小丫头已经开始认人了,见到一个陌生人抱着她,不仅哭声未止,反倒愈发变本加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白净净的小脸憋得通红,胖嘟嘟的小胳膊小腿更是胡蹬乱踹,连尿布都蹭开了。

    “这丫头劲儿还真大呢!”我讪讪地把女儿交给无瑕。

    说来真是奇妙,女儿一躺进***臂弯里,顿时就安静下来,两张小脸紧紧靠在母亲的肩膀,一边吮着自己白胖的手指,一边好奇地望着我,那乌溜溜的大眼睛贼兮兮的竟然像极了我。

    “女儿都不认识你了。”不过,无瑕脸上的一丝幽怨很快被幸福的表情所取代:“叫爸爸,这是宝宝的爸爸。”

    “怕怕…怕怕…”

    女儿的发音含含糊糊,可对我来说,却不啻天宫仙乐,见我笑容满面,女儿叫得就更起劲儿了,可解许两女一出现,小东西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了过去。

    “珏儿乖、钰儿乖,姨娘抱抱。”

    解雨边和无瑕打招呼,边抱过姐妹俩。这姐妹俩显然认得解雨,“姨姨”地叫个不停。

    许诩则从怀里掏出一对金镯子在她俩眼前晃悠,小东西的眼睛就立刻盯上了镯子,一边咯咯直笑,一边伸出小胖手追逐着镯子。

    “无瑕姐姐,殷姐姐她们哪?”

    “相公不是来信说,二十五六才能回竹园么,宝亭昨儿就带着萧潇、玲珑她们去松江给二师娘拜寿去了。大家都说钰儿珏儿太小,经不起颠簸,竹园也要有人照看,就把我留下来了。”

    “哎呀!瞧我这脑子,差点忘了,今天可是二师娘的五十寿诞啊!”我一跺脚,不由打了自己一嘴巴,其实礼物早在京城就买好了,可这几日被武林茶话会弄得头昏脑胀,竟把这事儿给忘到爪哇国去了!

    “还好来得及,只是…”我不禁望了无瑕一眼,刚一见面就要分开,我还真是舍不得,而无瑕的眼中也倏然闪过一丝失落。

    “到松江快马只消两个时辰,吃过了午饭再走也来得及,人家的骨头架子都累散了,也让人家得空歇会儿嘛!”解雨嬉笑着向自己住的明瑟楼方向走去,只是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却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耳边传来她极低的声音:“悠着点,晚上还有殷姐姐她们哪!”

    无瑕感激地望着解雨的背影消失在花树丛中,丫鬟们也都知趣地退了下去。

    我志得意满地拥着娇妻佳儿一同回到我的住处小山斋,只是一双女儿缠在无瑕的身上不肯下来,我只好自己去浴池胡乱洗了一回,随即披了件浴袍上了二楼。

    楼梯上就能听到无瑕轻柔的哼唱,那旋律异常熟悉,正是在她月子里听惯了的那首摇篮曲。

    进了卧室,眼前顿时一亮,窗前长榻上,无瑕罗衣半解,斜倚在靠枕上,正在喂女儿奶。妩媚温柔的母亲,粉琢玉砌的佳儿和鼓蓬蓬的雪白酥乳,宛如一副圣洁而优美的图画,我不禁有点看痴了。

    听到动静,无瑕抬头冲我嫣然一笑,那温婉的目光里犹带着母性的温柔,却又夹杂着一丝少女的羞涩,一下子就撩起了我的心火。

    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小囡儿的眼睛早已闭上了,只是小腮帮子还一下子紧一下子迟地鼓动着,似乎察觉到有人过来,小家伙迷迷糊糊地睁眼看了一下,又迷迷糊糊地阖上了眼,可白胖的小手却下意识地抓了抓***乳房,而旁边的短榻上,姐姐钰儿已经睡着了。

    “婆婆说,钰儿珏儿长得可像相公小时候了。”无瑕的目光又和我一同落回了女儿的脸上。

    “嗯,眼睛最像了。”

    师傅说我那双眼勾魂夺魄,打小他就让我对着镜子,告诉我什么眼神最动人,对自己这双眼睛我自然记忆深刻。

    女儿几乎继承了我的全部优点,想来十几年后,大概光凭眼神,就能杀死无数男人吧!

    “说起来,这两丫头的脸蛋倒是像妳多一些。老娘喜欢她们,又喜欢妳这个儿媳妇,又觉得天底下她儿子长得最是漂亮,说丫头像我,其实就是夸妳女儿生得好。”

    无瑕顿时喜上眉梢,我却故意板起脸道:“可我小时候却没像这两丫头这么贪吃,好东西也不知道给她们老爸留点。”

    “相公…”无瑕边把小女儿放到她姐姐身边,边白了我一眼,可抬眼见我的目光已经移到了她的酥胸上,她却偷偷挺了挺胸膛,遮掩着另一只椒乳的细布对襟原本就被那粒凸起顶出尖来,此刻更是突然淹了一小块。

    知道其中奥秘的我伸手撩开了女人的衣襟,为了哺乳方便,无瑕并没有穿小衣,那只饱满的雪丘便一下子弹了出来,颤颤巍巍的好不壮观。

    半年多的哺乳,不仅没让它变得松弛下坠,倒似比我离开苏州的时候还要硕大挺拔,那乳首上的一滴洁白乳汁衬得它越发紫红发亮,轻轻用手一挤,就有两股细细的乳汁激射出来,正打在我的脸上。

    “吓,比我走的时候还多哪!”

    我心中虽然有些诧异,可脑袋已经凑了过去,一口噙住了那紫红乳珠。

    无瑕方嗔了句“又和女儿抢奶吃…”,我的双脣已经啜住乳首根部,舌头裹住乳首用力一吸,略带着腥气的温热乳汁顿时汹涌而来,眨眼就是满满的一大口。

    无瑕“嘤咛”一声,身子一软,瘫坐在了长榻上,一双藕臂旋即搂住了我的脑袋,似乎这样才能支援着自己别倒下。

    我则顺势横卧在了美人膝上,叼着圆润的乳首吃了起来,咕噜噜连喝了几大口,无瑕被啜得浑身颤抖,嘴里更是细细呻吟出声来。

    仿佛是喝下了最上等的春药,独角龙王顿时怒目圆睁。我扯开浴袍,拉过无瑕的小手,她立刻握住了粗大的龙身上上下下细心爱抚起来。

    “它…好像又大了…”

    “它想我的心肝宝贝了嘛!”

    无瑕灵巧的五指几乎抚遍了龙王的每一处,似乎是要体会,它主人对自己的心意。

    得到了满意的答覆,女人的娇吟愈发诱人,白皙的肌肤下透出了胭脂颜色,更有一缕似麝非麝、似兰非兰的奇异香气从她小腹下散发出来,甜甜腻腻,荡人心扉。

    我心头越发火热,一伸手握住无瑕的另一只乳房,用力一握,白花花的乳汁便激射而出,无瑕呼吸顿时一窒,身子越发抖得厉害。

    我挪了下位置,搂住无瑕丰腻的腰肢一提,女人就跨坐在了我身上,我小腹上只觉得濡湿一片,撩起她的八幅裙,里面果然是未着丝缕。

    “小淫妇,这么心急…”

    我话音未落,无瑕已羞得把脑袋藏在了我的肩头,可身子却像是不听她使唤似的向下滑去。

    仿佛是太湖边的初次,无瑕的羞花里布满了花蜜,可花径却紧窄的如同处子一般,独角龙王每前进一步都那么艰难。

    不过,虽然生产根本没给无瑕的身子带来什么不良的影响,但她毕竟是两对双生子的母亲,是肉体已经完全成熟的妇人,也就没有了处子的生涩,她一边巧妙地旋转着自己的身躯,让自己更快地适应久别的龙王,一边伏在我耳边腻声讨饶,求我怜惜。

    想起她坎坷的命运和来之不易的幸福,我心头的欲火顿时化为了怜爱,动作也轻柔起来,只是久别重逢的无瑕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高潮突如其来地爆发了。

    潮落潮起,阳关三叠,无瑕无限满足地伏在我胸前,轻舔着我的胸膛--那上面沾满了乳汁,虽说是一脸疲惫,可她精神却极是亢奋,听我倾诉完相思之苦,又缠着我说京城的趣事儿。

    只是我提起宁馨的时候,她才微微紧张起来,眼珠转了几转,期期艾艾地小声问道:“听小雨说,她比奴还丰润些…”

    “这丫头哪里知道妳的好!”我打断她的话头,知道解雨定是在京城的时候,就把宁馨的情况偷偷寄给了竹园诸女。

    见无瑕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我拍了拍她的雪臀,笑道:“妳可是天生内媚,媚都媚到骨子里了。”

    想起无瑕的好,又想起在我心中越来越重的远在京城的宁馨,依然留在无瑕体内雄风犹在的独角龙王不由得胀了几胀。

    无瑕脸上复染上了一层粉腻,含羞白了我一眼,身子突然向下滑去,跪在了我的双腿之间。

    她捧起一只玉乳凑近昂首怒目的独角龙王,轻轻一挤,乳白色的汁液就击打在龙身上,乳汁和原来白浊的花蜜混合到了一处,就像给龙王穿上了一件雪白长袍。好一会儿,她才停下手来,媚眼如丝地瞥了我一眼,俯下身子,将龙王吃进小嘴里。

    温柔的啮咬、悉心的舔啜,滑腻的香舌抚慰着龙王的每一根龙筋。那千变万化的滋味,绝不输于七大名器的任何一个。我只觉得丝丝快感集腋成裘,冲击着我的四肢百骸,呼吸顿时沈了起来。

    可无瑕此刻却吐出了龙王,深深的喘了一大口气,想来内功精深的她也坚持不住了。

    低头望去,傲然挺立的龙王身上再也看不到一丝白浊,却是多了些许亮晶晶的银丝。

    “这儿…还有哪…”

    我刚想问哪儿还有,却见无瑕的螓首凑到了我的股间,轻轻扳住龙王,香舌沿着龙身向后滑落下去。

    第五章

    等解雨来叫我出发的时候,无瑕已经沈沈睡去,屋子里弥漫着乳腥和栗子花香的气息,充斥着暧昧荒淫的情绪。

    “哼,淫贼永远都是淫贼。”解雨的话里带着一丝醋意,只是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犯了我的忌讳,连忙转移了话题:“我听干爹说,魏姐姐是四天前在苏州发表支援你的言论的,可随后就失踪了;而辛垂杨的那番话也是同一天在镇江说的,两人选择的时间都是在午时,前后差不了顿饭功夫,没有谁先谁后的问题。”

    “哦,这么巧?”我低声嘟囔了一句。

    魏柔委身于我之前行事如剑,且不计谤毁,先后两次住进竹园;然而现在身属于我,心里反倒有起鬼来,不肯再入竹园,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可魏辛如此默契地选择了同一时间公开自己对茶话会的看法,却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不过,细一想,这也在情理之中。

    在外人看来,或许会以为她俩事前缺乏沟通,以致自家人说出自相矛盾的话来,可我却心知肚明,魏柔定是已经和辛垂杨见过面了,只是无法说服自己的师叔,被迫在师门和丈夫之间做出选择。

    不过,她不想太过授人以柄,才极力想要造成一种假象,她和辛垂杨说的都是个人的想法而已,类似这样的话,她们之前说过很多,只是不幸的是,这次两人意见相左了。

    猜出魏柔很可能是去了隐湖,可就连白澜也不晓得隐湖的确切位置,我只好放弃去寻她的念头。

    转头看解雨,她眼中隐隐透着一股倦意,同样是奔波了数百里后,我享受鱼水之欢,她却为了我四处奔走打探消息,念及于此,我心里顿时生出一丝愧意。

    “雨儿,辛苦妳了。”

    “嘻,谁让你是人家的相公啦!”

    大概是听出我话里的诚意,解雨精神一振,抱着我的胳膊笑道:“还有件事儿相公你得谢谢我,给江湖各门派的请柬我已经按照你列的名单写好了,也告诉老马车行务必要送到各门派手上,茶话会的日子就定在一个月后的十一月二十五日。”

    “好么,连日子都替我定了。”

    原本我还有点犹豫,究竟茶话会的日期是比以往提前十日还是二十日,毕竟眼下的局势不那么明朗,多给我留点时间准备,胜算也能大一点。

    可解雨的说法也不无道理,太过迁就反而会助长对手的气焰,强硬或许才会让他们心有顾忌,从而放弃自己的立场。

    两人相拥走出竹园,老马车行的马车早在门口等候多时了。可车夫拉开车门,却惊叫起来,原本空无一人的车厢里竟端坐着一位俊美的青年。

    “三藏?!你不是回蜀中了吗?”我吃惊地叫出声来,而解雨则欢呼一声,上前抱住了大哥的臂膀。

    我心中暗惊不已,按照唐天运的说法,我这个大舅哥在九江整肃好唐门的货运中转基地之后就逆江而上,回唐门娶媳妇去了,算算不过是十几天前的事情,他怎么突然又杀回江南了呢?

    看他行事鬼鬼祟祟的,显然是唐门发生了什么变故,直觉告诉我,唐家兄弟之争大概远不像唐天运所说的那样,已经和平解决了。

    “别情,茶话会眼看着就要泡汤了,唐门总不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吧!”

    “这还差不多。”解雨顿时眉开眼笑。

    唐三藏这番话,摆明了唐天文已经拿我当女婿看。解雨拉着他问了一大堆关于她新入门的嫂子的问题,显然没有去多想--茶话会生出变故,也不过是这十几天的事情,唐门怎么可能未卜先知,这么快就做出了反应?

    这分明是唐三藏因故不得不返回江南,途中得到了消息,而老四唐天行敢发表声明,显然唐天文也离开蜀中,一并来江南了。

    我心里明镜似的,唐门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都瞒着解雨,唐三藏的一番话,越发说明是唐天威出了问题。

    “三藏,实在对不起,你娶媳妇,我不仅没法去道贺,反倒害你新婚燕尔也不得安宁。”我一边道歉,一边给他使了个眼色:“几天前在扬州碰到六叔,他正忙着处理宝大祥的事务,其实六叔久在商场,唐门中数他最有商人气质,他那张嘴,都能把死人说活了,去对付武当最是惠而不费,反正都是打嘴仗,练嘴皮子上的功夫。留下的宝大祥事务交给你大伯,这样你不就可以偷得几日轻闲吗?现在可好,嫂子心里肯定要骂我给你惹事了。”

    “六叔倒好说,可大伯解开心结需要时间,六叔劝了他那么长时间,他还一肚子气哪!再说,他老人家行踪飘忽不定,想找他也不太容易。”

    我恍然大悟,原来唐门对唐天威已经失去控制了,甚至连他的行踪也无法掌握了。而唐门没有像我想像中的那样一劳永逸地除去唐天威,显然是和老六唐天运有关。

    不过,虽然谁也猜不出他究竟会不会对唐门不利,可单单甩掉跟踪者这个举动,已经足以让唐门起疑心了。

    “老爷子好动,总不能让他憋在秦楼吧!不过,真有事想找他,大概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唐三藏目的已达,便想离去,却被我留了下来。我示意车夫先去一趟府衙,和鲁卫匆匆交待了一番,然后出城而去。

    “三藏,既然你是为茶话会而来,想必知道武当等五派的声明,换作是你,你该如何?”

    “不外乎四招,晓之以理、动之以利、屈之以威、灭之以武。这四招都不管用,那只好对他们不理不睬,权当他们不存在了。”

    “嗯,晓之以理、动之以利是安抚之道,能解决问题最好不过了,可我看希望渺茫。屈之以威?人家可没把我这个江湖总管放在眼里,不过,拉上蒋迟,或许能让他们改变主意,只是以后我的话怕是更没人听了。”

    唐三藏嘴角闪过一丝苦笑,他此刻终于明白我为什么不放他离开了,原来是要让他在自己妹妹面前当回恶人:“别情,你总还记得杀鸡给猴看这句话吧?”

    “喂,总不能为了茶话会就把人家给灭门了吧?!”解雨也白了她大哥一眼,只是反应却远不如我想像的那样激烈。

    “那妳就等着皇上扒妳夫君的皮吧!”唐三藏显然对妹妹的话不以为然,哂笑道:“我可是听说过,四派中的铁剑门很可能和倭寇有染。在宁波的时候,他们就曾对魏仙子和鲁卫下过毒手,像这等祸国殃民的门派,正好藉机将它铲除!”

    “对,该杀!”解雨柳眉倒竖,脱口而道。她定是想起了潇湘馆的那一幕,便立刻支援起大哥的提议来。

    “不妥。”我沈思了片刻,摇摇头:“铁剑门早已今非昔比,虽然损失了胡一飞、来护儿,可门内还有宗亮、齐默等高手坐镇,特别是那个神秘的练达,在铁剑门里的排名尤在宗亮之上,武功很可能直追十大,想悄无声息地灭掉它不太现实,可兴师动众的势必引来江湖反弹,一样陷我于不利的境地。”

    其实以竹园的实力未必就拿不下铁剑门,可惜魏柔缈无踪影,而无瑕的武功也因为心理因素而大打折扣,对撼铁剑门,我实在没有万全的把握。

    何况,高光祖寄身于此,我还不清楚他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贸然行动,或许会破坏我和少林之间的协定。

    “毒瘤早晚要剜。”得到妹妹支援,唐三藏说话没了顾忌,反倒热情高涨起来:“算我一个,我就不信铁剑门都是三头六臂!”

    傍晚时分,马车进了松江城。奔驰在大街上,明显能感觉到松江日新月异的变化,不仅街道两旁多了不少陌生的建筑,就连行人的精气神都比半年前足了许多。

    马车特地绕过松江秦楼,虽说没有苏州号那般豪奢,可客人仍是络绎不绝。在它的周围,几家新开张的酒楼茶肆生意异常火爆,一家成衣铺子也是人头攒动,而围墙下,是一溜等客的马车,虽然没人管,却是秩序井然,显然秦楼的开业,给松江许多产业带来了机遇。

    而巨额银两的涌入,也给松江带来了新的繁荣。

    五位师娘购下的平泉园与秦楼仅仅隔了两条街,门房是个极精明的老头,虽然不认得我,却认得解雨,一看我俩的亲热劲儿,他立刻猜到了我的身份。

    他一边点头哈腰地将我俩迎了进去,一边道:“秦妈,快去禀告大奶奶和大少奶奶,就说少爷回来了!”

    “不用了。”我拦下秦妈,问清楚眼下大家正在五尺轩给二师娘做寿,便让解雨带我径直去了五尺轩。

    解雨轻车熟路,带着我在迷宫似的回廊和假山中穿行,往往看似没路了,可一推爬满枯藤的墙壁或钻过一座假山,却又柳暗花明又一村,其中的精妙变化比之京城的江南居有过之而无不及。

    仔细观察,绝大多数的暗门机关虽然经过特殊处理,可依旧能看出时日尚短,显然是新加上去的。

    我正暗自揣摩师娘们的用意,耳边已隐约听到众女的笑声,穿过一片暗含反五行阵的花树,五尺轩就在眼前。

    “…别说沈园,就连邻居家的鸟窝都无一幸免。后来,又喜欢上了吃狗肉,嫌买来的不好吃,一到晚上,就和张城四处偷人家的狗,说来也不能算偷,他总给人家留上银子,那银子足够买两条狗了,以致后来许多人都有意无意地告诉他自己家里有狗,盼着他去偷哪!”五师娘的话引来众女一阵嬉笑。

    “又说我小时候的糗事了。”我伏在解雨耳边发着牢骚,可无忧无虑的童年却一幕幕在我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那个逼着我三更起五更眠,教了我一身本事的师傅!那个任我骑在脖子上撒欢儿,陪着我偷鸡摸狗玩鸟逗蛐蛐的老管家张伯!而今都离我而去,撒手归西了,而我也永远再听不到师傅严厉的呵斥和张伯风趣的笑话了。

    “怪不得钰儿珏儿皮得要命,原来像动儿…”听声音似乎是玉珑。

    “哼,这丫头敢背地里编排相公,看我不拿家法制她!”我低声对解雨道。她却白了我一眼,嗔道:“玲珑说得没错啊!不像你,难道像无瑕姐姐?可无瑕姐姐多温柔啊!”

    “嘻,敢说相公的心肝宝贝,小心相公知道了,家法伺候…”

    武舞话音未落,就听萧潇笑道:“晚了,相公已经到了。”

    “相公到哪儿啦?”

    武舞还在傻问,玲珑已是兴奋地尖叫起来,就听屋子里稀里哗啦一阵乱响,我刚推开大门,姐妹俩已如乳燕投林一般扑进了我怀里。

    “想死了、想死了、想死了…”

    我亲完了姐姐亲妹妹,亲完了妹妹又亲姐姐,久别重逢的喜悦就像流进我嘴里的泪水,和着佳人的香津,变得又苦又甜。

    安抚好玲珑姐妹,抬头一看,宝亭正泪眼婆娑地望着我,她原本圆润的脸庞变成了瓜子脸,连下巴都显得有点尖了,那丰腴的腰身似乎也瘦了一圈,衣带渐宽了。

    她身后,同样清减了许多的萧潇和武舞也同样含着泪花凝望着我。

    真是一寸相思一寸灰啊!

    我又怜又爱,张开双臂,深情地道:“来,我的乖宝贝,让相公好好看看妳们!”

    和众女亲热了好一会儿,我的目光才投向坐在屋子中央那张大桌旁的诸位长辈。

    师娘们含笑望着我,那眼神多像慈祥的母亲欣慰地注视着自己心爱的儿子--儿子长大了,功成名就了,母亲虽然变老了,可内心却得到了满足。

    当然,像五师娘的岁数只比我大了一轮,她目光中自然夹杂着些许促狭戏谑,说起来,她更像是我的大姐姐,而六娘的目光…

    我和六娘目光一对就倏然分开,从解雨手上接过一只锦盒,来到二师娘面前,跪倒磕了三个响头。

    二师娘眼圈一红,将我搂在怀里,突然哭了起来。

    “二妹,虽然相公不在了,可我们还有动儿啊!”大师娘墨夫人劝道。

    “大姐,我这是高兴。”二师娘抹去眼泪,哽咽道:“可惜相公没看到,咱们的动儿多出息了…”

    “弟子再出息,也是师娘的孩儿嘛!”我连忙抢过话头:“二师娘您看,弟子带来了什么礼物?”

    说着,我一按机簧,锦盒“砰”的一声打开,一只捧着寿桃的精致玉猴弹了起来。按动机关,那玉猴便忽而作揖、忽而献桃,动作极其滑稽,众人皆捧腹而笑。

    “你这皮猴子,都是当爹的人了,还这么顽皮!”二师娘也被逗得莞尔起来。

    “对了,也不把钰儿、珏儿带来,还没找你算帐哪!”五师娘瞪了我一眼,转头对宝亭道:“我可是事先打招呼了,宝亭妳的孩子,我要亲自带,谁也别跟我抢!”

    宝亭顿时晕生双颊,眼睛不由自主地转到我脸上。

    我一脸苦笑:“五师娘,连我老娘要带钰儿、珏儿,我都没答应哪!”没等她变脸,我又嬉笑起来:“第二个,我保证第二个肯定给您老人家带,您要是能忙得过来,第三个、第四个也没问题,第一个就留给弟子和媳妇稀罕吧!”

    “你倒贪心的很!”五师娘噗哧一笑,随即脸色一正:“动儿,听说你在京城里私娶的那个什么郡主都已经有了身孕,此番回来,可要好好疼你的媳妇们,别让五师娘一等等上个三年五载的,否则,宝亭舍不得罚你,师娘可要请你吃棒子炒肉了!”

    多年的默契让我顿时明白了五师娘的用意,我在京城不告而娶,宝亭再贤惠,心里也难免会有些想法,莫不如当面说清楚,省得心中留下什么阴影,而五位师娘也正好作我的说客。

    连忙顺杆往上爬,把宁馨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听我隐居白府十数日不得皇上召见,众人都相当困惑,我添油加醋地解释了半天,她们这才明白,皇上当初并不信任我,甚至有可能一直将我软禁在京城。

    于是和宁馨巧遇之后发生的故事,就变得容易接受起来,特别是皇上的赐婚、我更名换姓以及和宁馨的约法三章,维护了宝亭她们的地位和自尊心。结果在大师娘狠批我的时候,宝亭反倒替我说起话来。

    等入夜,和诸女胡天胡地抵死缠绵了一个晚上后,她们心中仅存的一点芥蒂也就消失不见了。

    第六章

    厚实的窗帘遮住了阳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只知道满目俱是藕臂酥胸、雪股玉臀,仿照倭国榻榻米设计的床榻上据说可以睡四个人而绰绰有余,但此刻已经显得拥挤了,而这还少了早起的萧潇。

    轻轻搬开宝亭的胳膊,我蹑手蹑脚地下了地。宝亭只呢喃了一句,又沈沈睡了过去。玲珑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一下,我轻轻拍了拍她们,姐妹俩也都又沈入了梦乡。

    出了卧室,眼前顿时一白,明媚的阳光照进来,刺得我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扭头看自鸣钟,已是巳时了。

    向窗外望去,四周都是假山怪石和高大的花木,把这座名叫“别有天”的阁子完全包围了起来,当真是别有洞天。

    左右看看,却不见萧潇的影子,可盥洗的家伙事儿却早准备好了。梳洗一番,想想该去给师娘们请安,走到楼梯口,我便嗅到一股莲子粥的清香气息,心里一动,来到一楼小厨房一看,果然看见了一道熟悉的倩影。

    屋子里炉火正旺,温暖如春,萧潇就只披着件湖蓝对襟,露出白生生的半截小腿。

    她正把煲粥的沙锅从紫铜小火炉上端下来,听见脚步声,回首嫣然一笑,问:“相公怎么不再多睡会儿?”

    听我说睡足了,她便说再切点卤鹅肝就可以吃饭了。

    “那我去调姜汁醋。”我随口道。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一下。这对白曾经那么的熟悉,甚至有段时间,几乎每天早晨都要说上一遍,可最近的一年,却是很少听到了。

    “贱妾来煮茶,师娘知道相公你喜欢喝吓煞人香,在这儿备了不少哪!”萧潇边说边转身把水壶放在了小火炉上,可她转身之际,我已然发觉她的眼圈红了。

    我胸口顿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不知是爱,还是愧疚。身边诸女,或多或少都有一点私心,就连贤淑的宝亭无瑕也不能免俗,唯有萧潇,不管什么情况,都始终如一地把我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上而无怨无悔。

    而人生最好的八年里,我和她彼此相知,几乎熟悉到了对方的骨子里。对我来说,她不仅仅是我的女人,甚至已经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了。

    然而,我为她付出的却越来越少了…

    “萧潇,妳歇着。”我抢过她手中的菜刀:“今儿,让主子伺候妳一回。”

    再度听到熟悉的话语,萧潇马上明白了我的心情,一串晶莹泪珠滑过白皙脸颊的同时,鲜花一般的笑容在脸上绽放开来。

    她下意识地瞥了楼上一眼,腻声娇笑道:“那婢子可要主子喂着吃了。”

    “烫不烫?”一勺热气腾腾的莲子粥送到了萧潇的嘴边,一根火烫的肉棒槌也塞进了她的另一张小嘴里。

    “烫、烫死了…”

    怀中的佳人含糊呻吟着,修长而有力的大腿环在了我腰间,娇躯前后左右扭动着,或许因为楼上的诸女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萧潇愈发亢奋,我的独角龙王似乎打通了一口泉眼,那花露直如泉水般汩汩泌出,顺着两人交合之处流淌下来。

    “小馋猫,这么贪吃。”见萧潇香舌下意识地在瓷勺上打着转转,仿佛是在舔着我的分身一般,我不由得把瓷勺一撤,将食指伸进了她的嘴里,滑腻的香舌立刻裹住了我修长的手指,细细咂吮起来。

    “还有一张小嘴儿,要不要也喂它点东西吃?”

    萧潇原本媚得几乎出水的眼神顿时迷离起来,虽然喉间发生娇腻的声音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可她急速收缩的花房却清楚无误地告诉我,她内心是多么欢迎我的提议。

    只是我刚用粘稠的汁液涂满她的菊蕾,就听阁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来人把脚步放得极轻,几乎快到门口了,我才听见。

    “有人来了。”我心头蓦地一动,伏在萧潇耳边道。

    “好像是…干娘。”从情欲中惊醒过来的萧潇六识比我还要敏锐,很快听出来人是谁。

    她立刻慌张起来,双足点地,就想站起身来,可腰肢却被我的大手紧紧箍住,非但没能站起来,反倒和我贴得更紧了。不仅独角龙王探破花心,直入花宫,我左手中指也刺开菊蕾,滑了进去。她的身子立刻哆嗦起来,花径剧烈地收缩起来,一股浓腻的阴精猛的打在了龙首上。

    就在萧潇泄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门口传来六娘刻意压低的声音:“司画,大少爷可起来了?”

    “起来了。”小丫鬟司画回道:“正和四少奶奶吃饭哪!”

    “吃饭?”大概是听出司画言不由衷,六娘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片刻,她突然问道:“动儿,吃完饭了吗?”

    “正吃哪!”我回道,而瘫在我身上娇喘不已的萧潇闻言却猛的从我身上跳起来,脸上已满是红云:“人家怎么见干娘啊…”

    她一边整理着衣裙一边嗔怪道,她裙上淹湿了一大块,还是我灵机一动,将围裙系在她腰间,才堪堪遮挡过去。

    萧潇开门把六娘迎了进来,诺诺叫了一声,转身就要逃开,却被六娘喊住,笑道:“不是还没吃完饭吗,怎么就逃席了?”

    萧潇反应也快,说媳妇给干娘拿付碗筷来,等端着碗筷进来,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一套。

    我却不敢站起身来,独角龙王一旦发威,想重新蛰伏并不那么容易。

    六娘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的窘况,迳直坐在了我的对面,接过我递过去的一盏吓煞人香,浅浅抿了一口,不经意地问道:“京城一切都好吗?白秀也好吗?”

    我顿时明白,我和白秀的关系并没瞒过六娘的眼睛,先是调白秀去掌管松江秦楼,后又把她派来京城助我,都是因为六娘早就知道白秀是我的女人,可以信赖了。

    “白秀很好,她现在替我照看江南居的生意,而京城秦楼我交给陆昕来打理了。”

    “江南居?”听到陌生的名字,六娘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却把她听到白秀消息之后的一丝异样遮掩了过去:“陆昕?魏柔她不是回到江南了吗?”

    白秀抵京后所发生的一切还没来得及通报给竹园诸女,而陆昕是魏柔的化身也只有竹园少数几个核心人物才知晓,六娘虽然知道魏柔的秘密,但她并不晓得,钱萱已然顶替了魏柔来扮演陆昕这个角色。

    将明暗秦楼的计划说了一遍,六娘方才明白过来--虽然我在京城的处境并不那么乐观,甚至可以说是相当险恶,但绝非没有一点反击之力。她的脸色顿时轻松下来。

    “既然京城的事情犹可为之,那么过了今年茶话会这第一道坎,顺利执掌江湖两三年就有把握多了。不过动儿,”她颇有深意地望着我,慢条斯理地道:“凡事要分个轻重缓急,眼下当务之急是筹办茶话会,听解雨说,你已经定了日子,就在下个月二十五日,余下的时间已经不算多了。二姐今儿早晨还说,她五十寿诞也过了,你该忙你的正事儿去了。”

    六娘话中有话,我和萧潇自然听得十分明白。萧潇顿时绯红了脸,羞得低下头去。

    而我却正色道:“干娘,您也知道,做那个什么捞什子的江湖执法者并非我的本意,我最大的心愿是和萧潇她们快快乐乐的过日子。在我眼里,让她们快乐才是我最重要的事情,才是我的正事儿!”

    六娘微微一愣神,或许是她没想到我直截了当地反驳了她、或许是她察觉了我眼中闪过的一丝炽热,让她嘴脣蠕动了两下,却没发出任何声响,甚至她的眼中也没有任何怒意,反倒再度流露出一丝异样的情绪,虽然一闪而过,却依旧被我捕捉到了。

    自从我得知六娘冒险取得宗设的藏银后,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两人的关系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是六娘暗示我守秘让我觉得两人拥有了共同的秘密,还是六娘肯为我冒着生命危险让我感动?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只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条丝带连着我俩,扯不断理还乱,我不想去探究,可偏偏忍不住去试探。

    萧潇也是一怔,投来的目光里不免有些责怪的意味。

    我冲她笑了笑,示意她别担心,续道:“当然,我不会误了大事的,我又不是那种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的无知纨裤子弟。幸福,是建立在实力基础上的,我深知这一点,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壮大我的实力,来护卫我的亲人。武当派和清风妄想阻挡我的步伐,哼,我会让他们知道,总有些人是不能去触犯的!”

    “这么有信心?”六娘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可嘴上却道:“可武当一呼百应,反对你的声音更是一浪高过一浪,局势对你相当不利啊!”

    “乌合之众而已!”我轻蔑地道,随即再度试探起来:“我有干娘相助嘛!武当算个什么东西?!何况,我听说武当派内部并不和睦,三清各怀鬼胎,更有不少人在扯清风的后腿,和我决一死战的决心不是那么好下的。生死存亡关头,没准儿它就变主意了,而身为反对续办茶话会的首倡者,它一旦变了口风,大江盟和恒山派也不会硬挺着了。”

    “动儿你倒是神机妙算,未雨绸缪了。”六娘笑道,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而对我的恭维,她似乎也默认了,这让我的心跳不禁骤然快了几分。

    萧潇是竹园众女中仅有的几个完全知道我全盘行事计划的人,自然明白六娘所指为何,也随声附和道:“当初听相公说要调查武当的内幕,贱妾还奇怪,没想到武当真的成了相公的对手。”

    我心里苦笑起来,这倒是六娘与萧潇高看了我,当初只不过是为了调查苏瑾身边的青衣人是否就是武当的二号人物孤竹清云,结果在不经意间成了一招妙手。

    “动儿,你是不是想武当像隐湖那样,发出不同的声音?”六娘沈思片刻,便明白了我话中的意思:“武当内部矛盾重重,这主意未尝不可一试。”

    听六娘言之凿凿,我知道在这五个月里,六娘对武当的情报战定是得到了丰硕的成果。

    其实说来也不奇怪,她对练家已经关注了那么长时间,自然是因为武当和清风的缘故,一旦把人力物力向武当倾斜,很容易得到相关的情报。

    “动儿,当年三丰真人淡泊名利,为防止武当被野心家所利用,故而设下了两权分立的制度,掌门和长老会成为互相制约的两大权力中枢,这你该知道吧?”

    我点点头。在武当派,掌门和长老会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虽然因为掌门在长老会中占有一席之地让他在两者之争中略占上风,但因为长老会有着严格的入选程式,长老又是终生制兼世袭制,没有背叛师门之类的重大过失,就连长老会自己都无权罢免它的长老,遑论掌门了。而要得到武当五分之四弟子的支援去罢免一个长老,事实上显然是不太现实的事情,正因为如此,长老们并不太忌惮掌门手中的权力。

    “我总觉得,清风之所以最近才开始图谋武林领袖的地位,除了训练练家的子弟兵要经年累月的时间之外,需要摆平长老会的其他四位长老也是极其重要的原因。”

    武当长老会共有五人,除了掌门和俗家长老之外,还有真武、大德、清都三大殿长老。三大殿长老都是世袭,而俗家长老则由掌门提名,而且还要至少获得其他两人的支援,清风为了在长老会中获得多数,想方设法将宫难推上了俗家长老的宝座,其间更是费尽了周折。

    “不错!”六娘赞许道:“武当派系分明,三大殿长老各有心腹,清风想统合武当不是件容易事儿。就说妙字辈硕果仅存的大德殿长老妙可真人吧!他是武当四清中年纪最小的清雾的师傅,当年他和清风的师傅妙无真人并称武当双骄,在派中有着极高的名望。而且为人十分方正,别说清风一个后辈,就连妙无真人在世的时候,在武当也是个横着走的主儿。他很多事情都不买清风的帐,清风却拿他毫无办法。只可惜这两年他身染重恙,一直卧床不起,不管派中事务了。清风近来行事越发大胆,不能不说和少了他的制约有关。”

    “有道理。”我沈吟道:“就算清雾进步再快,在门中说话的份量也远远比不上他师傅。”

    “对。”六娘微微一笑:“这个清雾也是武当罕见的天才,大前年登上名人录的时候只有二十三岁,还刷新了宫难创下的男子二十四岁上榜的记录。去年排名连升三十三位,一下子升到了四十一,今年听说就连清雨都奈何不了他,很可能挤进你新排的名人录的前三十位。虽然他眼下在武当还没有多少发言权,可接任大德殿长老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甚至有传言说,他还有接任掌门的可能。只是,”六娘顿了一下,眉间露出一丝忧虑:“清雾和他师傅不太一样,他和清风走得相当近,一旦接任长老之职,不但成不了清风的约束,反倒可能成为他的得力助手。”

    “哦,竟是这样?!”我不由惊讶地轻咦了一声:“如此说来,倒是清都殿长老清雨和清风之间的关系相当耐人寻味喽?那么在宫难进入长老会之前,清风甚至是一对三,处于绝对的劣势,宫难又是怎么坐上武当俗家长老宝座的呢?”

    “动儿,你怎么会知道清雨和清风之间并不和睦呢?”六娘目光灼灼地望着我道。

    “干娘,您不会是把林筠给忘了吧?”我解释道:“原本我们都以为,清风把林筠送给清雨的得意弟子玄苦,是一种奖励,但眼下看来,更像是釜底抽薪之计,目的是削弱清雨的实力。因为比较而言,更值得奖励的清雾并没有与女色有染,显然是因为清风和他走得近,已经没有必要再用女色来巩固两人的关系了。”

    “你呀!自己喜欢倚红偎绿的,就把所有问题都归结到了女人身上。”六娘噗哧一笑:“不过,这次你倒是猜对了,清雨至少在一年半之前,和清风的关系还相当紧张,只是因为一直公开和清风唱反调的是武当的二号人物清云,两人之间的矛盾才没显得那么突出。但彼此之间有矛盾,不等于清风在长老会中就要以一敌三。妙可行事公正,只要有利于武当,不管是谁提出的议案,他都赞成;而清雨原来也是相当有原则的人,不像清云,经常不分青红皂白地和清风对着干,甚至经常找各种各样的藉口离开武当山,故意让长老会因为缺人而无法召开,以致清风的许多重大计划都无法得到长老会的及时批准。事实上,由于宫难是现今武当俗家弟子中最适合出任俗家长老的人选,妙可和清雨都投了赞成票,而清云反对的理由,也只是他和清风的关系太过亲密罢了,至于宫难的为人和在武学上的造诣,他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可眼下清雨明显投入了清风的阵营,不然武当也做不出反对茶话会的决定,长老会中除了宫难之外,清风定是得到了另外一张赞同票,而这张赞同票非清雨莫属。”我苦笑道:“显然,清雨和苏瑾的关系败露了,叫清风抓住了把柄,这才不得不臣服于他。”

    “你都知道了?”六娘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关切。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涩然一笑:“干娘您不必为我担心,反正清雨他不是苏瑾红杏出墙的头一个男人,也不是最后一个,我已经麻木了。女人变了心,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何况我也不想拉了。只是有点可惜,清云是几近半百的人,苏瑾的品味怎么变得这般奇怪?”

    六娘沈默了半晌,却出人意料的低声自语道:“年龄重要吗?”

    我心中一凛,顿时明白自己无意中说错了话。师傅比五师娘大二十三岁,两人依旧十分恩爱,而无瑕比我大十岁,却是我最心爱的女人之一。六娘呢?虽然不知道她确切的年龄,可也该是一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数字吧…

    “嗯,这个,干娘我的意思是说,他武当派又不是龙虎山一正道,讲究阴阳双修,这男人年纪一大,那个,干娘您也知道…”

    “我知道什么?”六娘脸上突然闪过一丝难得一见的窘意,旋即板起了面孔:“苏瑾的事情,不是你想不明白,而是你压根儿就不愿意去想,表面上说得洒脱,可心里比谁都在乎!”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太过严厉了,她语气缓了下来:“动儿,你若始终不敢面对她,她就很可能成为你最致命的弱点,一旦被对手侦知,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干娘,这道理我懂,您就别再揭我伤疤了。”我苦笑道:“对于苏瑾,我不是洒脱,而是真的想放弃了。或许她一开始很可能是被慕容逼的,然而我早已今非昔比,她也该知道,我有足够的实力来帮助她脱离苦海,可事实呢?我只看到她周旋在众多男人中间而乐此不疲,就像青烟所说的那样,总有一些女人喜欢放荡的生活、喜欢体验各式各样的男人。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我和苏瑾的差别仅仅在于,这个社会允许男人多娶,而不允许女人多嫁罢了。”

    “动儿,你能想开是最好不过了。”六娘眉头舒展开来,欣慰地道,只是最后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沈吟了一下,才道:“既然你知道清雨和苏瑾的关系,也知道她身边的那个青衣怪客就是清云,那你就该想到,万一清风同样握着清云的小辫子,那么你就没有多少机会来制造武当内乱了。”

    “总要博一下,因为制造敌人内乱可是最惠而不费的制敌方略了。”我沈思了片刻,问道:“干娘,您看清雨知不知道林筠和玄苦之间的关系呢?”

    六娘摇摇头表示不知,却斟酌着词句道:“你说清风此举乃是釜底抽薪?那就是说,清风根本不放心他的师弟了?如果清雨还被蒙在鼓里的话,一旦知晓自己心爱的弟子已经被清风拉拢过去,他的反击倒是有可能会相当惊人。”

    “不错!”我接过六娘的话头:“毕竟玄苦在武当玄字辈弟子里是最为出色的一个,如果清风把掌门之位传给玄字辈弟子的话,玄苦乃是第一人选。清雨自己没做成掌门,有希望做掌门的弟子又投靠他人,他的反应可想而知。”

    “那么动儿你就再审审林筠,看看能不能得到更多的消息,至于武当那边,白澜的情报网也该渗透进去了吧!”

    第七章

    不知不觉已近晌午,宝亭玲珑她们都陆续起床,见到六娘,都有些羞赧,就像贪欢的儿媳被公婆撞见了一般。

    我和六娘正在讨论对几家异己分子剿抚的流程,先剿而后抚,是我俩的共识,否则就是一味地示弱了。

    首剿的目标也相当一致地定在了铁剑门的身上,国仇家恨,一齐算帐。

    如何去剿,大原则也趋于统一,我不能动用官府的力量,可能也无法动用官府的力量,因为铁剑门的总舵在丁聪的地盘上。

    我甚至不能公开讨伐铁剑门,毕竟江湖执法者要站在中立的立场上,掩耳盗铃虽是自欺欺人,却是能保住大家面子的最佳途径。

    只是剿到什么程度,两人却有不小的分歧,我欲把铁剑门连根拔起,可六娘却说,打痛它即可,不然给江湖留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印象,很可能引起江湖的反感。

    “干娘,从我挥剑杀了宋维长的那一刻起,我已经在江湖人心目中打下了强硬的印记,这不是靠放过铁剑门就可以轻易更改过来的。何况…”我自嘲地一笑:“我魔门的身份、淫贼的名头,真的能赢得江湖人发自内心的尊重吗?答案显而易见!而我内心也未必尊重他们--江湖上,又有几个人值得我尊重?!与其戴着假面具赔上一张笑脸劳心费神,莫不如让他们从心底就怕了我--做我的敌人,就要有面对死亡的觉悟、就要有不怕灭门的勇气,否则,还是乖乖听我号令吧!”

    “就是!”玉珑抢着赞道,饱尝灭门之痛的她对十二连环坞的手段记忆犹新:“干娘,除恶务尽,不然反受其害!”

    宝亭也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六娘目光闪烁,不知道她心里在想着什么,半晌才展颜笑道:“不错,江湖本来就是强者的江湖!动儿你放手去做吧!无论怎样,我都支援你!”

    “你…是别情?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鲁卫狐疑地望着脱去长袍露出一身西南苗疆夷人打扮的我:“不对啊!你不是去杭州和齐放谈判去了吗?”

    “那只不过是我故意放出的风声而已。”

    老鲁迷惑地“哦”了一声,我微微一笑:“人家大江盟是江南武林的领袖,我能不给他们一点面子吗?就算人不到,话总该说到吧!你看,大江盟现在不也是受用的很,连个辟谣的人都没出来吗?”

    “我怎么总觉得齐放他要倒霉啊?”鲁卫皱着眉头道,只是他很快就转移话题:“呵呵,高大这小子原来是给朝廷做事的,怪不得我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儿,当初还以为他结交三教九流是为了做生意哪!对了,他不是你那个管家高七的大哥吗?”

    “高七已经不是我的管家了,我保举他出任嘉定县主薄,已获府、部的批准,昨儿就上任去了。”我叹了口气:“只可惜老南不肯出来做事,否则,我头拱地也要把他推到陆眉公那个位子上。”

    “你就别在我眼前念秧儿了,反正我是死活不进京,你说啥都没用。”老鲁开口就把我还没来得及说的话全堵了回去。

    “没的商量?”

    老鲁坚决地摇摇头,而我真的叹息起来,陆眉公眼看就要致仕退休了,在我心目中,老鲁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接替人选。

    可他最近虽然做官做上了瘾,头脑却异常清醒,几次三番地拒绝我,甚至我列举了种种对他师门少林寺的好处,都打动不了他的心,总说与其去蹚京城那池浑水,还不如在苏州过着优哉游哉的生活,我只好另寻合适的人选。

    出乎意料的是,在老南同样拒绝了我之后,近来我考虑最多的竟然是劣迹斑斑的李岐山,这让我自己都有些吃惊。

    “喏,这是高大的资料,果真如你所言,这小子连亲弟弟都不放过,绝不是个什么好鸟,想动手的话,判他个秋后斩首虽然过分了点,可进哪个衙门去都挑不出毛病来。”老鲁岔开了话题,把一叠资料递给我。

    “总要让他死得其所。”我接过高大的资料一边翻看,一边完善着心中的计划,待看过一遍,我整理了一下思路,问老鲁:“傍晚之前能弄到高大的笔迹吗?”

    老鲁知道我又要栽赃陷害了,无可奈何地白了我一眼,才说没问题,一下午的时间已是绰绰有余。

    我又问是否查到了唐天威的消息,老鲁笑着说,唐天威少年时的花痴病旧病复发,虽然离开了秦楼,却离不开女人,眼下正落脚宁波潇湘馆。

    “铁剑门最近也把总舵从杭州搬到宁波去了,你该有所耳闻吧!”老鲁意味深长地道。

    一弯残月冷冷地挂在天空,清冷的月光寂寞地照着空旷的街道。没有了白日的喧嚣,苏州城褪尽繁华,就像高家大门口悬着的那盏半死不活的气死风灯似的,透着孤寂冷清。

    “相公,来人了。”

    顺着萧潇指的方向看去,一个高瘦的身影正快速走来,虽然他明显一直在压抑着奔跑的冲动,可昙花偶现的灵巧身法还是暴露了他的身份。

    “可惜不是宗亮。”

    “对,来人是齐默,咱们也算是钓到了一条大鱼。”

    虽然明知道宗亮是铁剑门的中坚,不太可能轻易出动,而苏州在江湖人眼中又不啻是龙潭虎穴,可我内心还是有一丝幻想--他会亲自来高家打探消息。毕竟,我冒用高家名头传出的情报,事关铁剑门的安危。

    但很明显,万里流及其幕后主使并不太相信唐门竟然要对自己动手,因为两家无论是从历史渊源还是现实利益来说,都没有多少仇怨和冲突可言。

    可唐天威无巧不成书地出现在宁波,这也不得不让铁剑门考虑情报的真实性,因为他们不太可能会知道,唐门最近发生了一场内乱,而唐天威正是内乱的失意者,眼下等于被唐门放逐在江南。

    按照正常的逻辑思维,唐门这么一个重要的大人物易容更名潜伏到了自己的眼皮底下,自然不会是心怀好意。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唐天威此去宁波,已经和铁剑门同流合污了,铁剑门已经知道了唐门内乱的内幕,那么它自然更有理由相信,唐门要出手对付叛徒和接纳叛徒的铁剑门了。

    制造一点机会,让铁剑门与唐天威发生冲突,我坐收渔翁之利自然是最理想不过的了。而能有个让唐门出手对付铁剑门的理由,我也相当满意。

    但对铁剑门来说,无论怎样应对唐门,前提都是高家的情报到底准确与否,那么派人来核实,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我、萧潇和唐三藏在高家附近的客栈里守候了两天两夜,虽然比我预计的晚了一天,可总算等到了来人。

    齐默很快来到高家的门前,四下看看,就去叫高家的大门--这是白天鲁卫声势浩大的全城大搜捕带来的好处,高家附近的几条街道一直有捕快出没,到了晚上,齐默才得到机会。

    只是在铜环发出“叮当”声响的同时,我已经一个健步窜了出去,施展出江湖最常见的轻功身法向齐默奔去。

    而我身后,作捕快打扮的唐三藏和萧潇高声呐喊:“抓淫贼、抓采花大盗啊!”

    那情景乍一看来,分明就是捕快正在抓捕采花的淫贼。齐默一怔,他的大脑显然还没来得及分析眼前这情景是否合理,我已经快速地接近,离他只有丈远了。

    当我突然施展出幽冥步来,身法陡然快了三倍不止的时候,他大概才明白过来,自己竟是来人的目标。

    “鼠辈,敢赚你家大爷!”齐默一边气急败坏地骂道,一边急速向后退去。

    只是铁剑方出鞘,斩龙刃已经在半空中化作一道闪电,带着奇异的风声呼啸而至。只听“当”的一声脆响,铁剑竟生生被我劈成两段,利刃自肩头斜劈下来,顿时血光崩现,碎衣乱飞。

    “你是王…”

    齐默认出了我的兵器,又惊又怒,可刚喊出我的姓氏,却被我运指如飞,连点了周身七大要穴,一下子昏倒在地。

    等他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府衙大牢里了。

    我和鲁卫连夜突审他,可审了一个多时辰,竟然没得到一丁点有用的资料。

    “别情,这个齐默不是被洗脑了,就是个积年的惯犯,想撬开他的嘴巴,看来得花些时日了。”老鲁一时也有点束手无策。

    “我恐怕等不及他的口供了。”沈吟片刻,我毅然下定了决心:“我要口供,是为了替少林出手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可迟则易生变,看来这次只好把木蝉留在苏州了。至于铁剑门那边,我去请老南助我一臂之力,江湖上没他这号人,想来不会给他惹来什么麻烦。”

    南元子三更半夜地被我从被窝里揪出来,自然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可听明白我的来意,他还是惊讶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老南,我知道,这违反了你为人处事的原则,可你想过没有,丁聪乃是国贼,铁剑门助纣为虐,任其坐大,祸及百姓啊!”

    “别情,你可以弹劾丁聪啊!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问题是,正义就一定能战胜邪恶吗?”

    老南当然明白我指的是快活帮全帮覆灭的悲惨往事,一时沈吟不语。

    我诚恳地道:“老实说,我不是不想扳倒丁聪,而是现在根本扳不倒他,我这个念头,连桂萼和我师兄方献夫都不支援,没有他们的支援,扳倒丁聪无疑就是一句空话。但我在朝一日,就会盯着丁聪一日,让他心有所忌,不敢太过放肆。当然,大前提是,我没被江湖的大风大浪所吞噬。”

    “嗯,我是听说,你眼下的情况不大妙。”

    “是,不然我也不会来打扰你。”我老老实实地承认,把眼下的形势分析了一遍后,道:“在反对我的五大门派中,唯有铁剑门是门主亲自出马,不给自己留一点后路,显然,丁聪是想置我于死地。而我也只有铲除它,才能快速有效地制止这场风波,才能在江湖上立足!”

    或许是我的诚实打动了老南,抑或是他连番拒绝出山让他心有愧意,更可能是因为他骨子里还是一个江湖人,沈默了半晌,他突然一脸苦恼地问我:“那…这两天老三味谁来掌勺啊?”

    一行人抵达宁波已是两天后的事情了,在潇湘馆的赌场里,我再度见到了易容为宋难策的唐天威。

    他手执金樽,怀抱美人,在赌桌旁谈笑风生,丝毫看不出他才经历了人生的两大磨难。无论是老年丧子,还是大权旁落,都足以击倒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然而他却挺了过来。

    其实,他举手投足的儒雅和风流很让我心折,如果没有解雨和唐三藏,我很可能在唐门内乱中站在了他这一方。

    望着他潇洒地掷出骰子,我心里一阵感慨--命运,就是老天爷掷出的骰子,谁也不知道结果究竟是什么!

    当然,唐天威不认得我了,唐三藏的易容术虽然比不上自己的妹妹,但利用从李岐山手里得到的那张人皮面具,恐怕就连解雨都认不出我来,何况,沈迷在醇酒美人牌九中的唐天威,警惕性似乎降低了不少,周围出现的几个异常人物,好像都没引起他的注意。

    那几个人虽然穿戴打扮各不相同,可他们却都始终关注着唐天威和他接触的每一个人。

    不过,因为他们不时对上一个眼神,打出一个手势,稍一留心,就很容易发觉他们是同伙。

    事实上,高明的赌徒们都善于察言观色,以防备他人合伙出老千,因此已经有好几个人看出他们的破绽。不过,赌徒们显然误解了他们的身份和来意,在这几个人下注的时候,他们纷纷变得谨慎起来,甚至有人干脆抽回了赌资。

    当然,在我眼里,那几个人更是漏洞百出,无论身板还是眼神都泄露了他们是练家子的秘密,腰间虽然没有剑,可挂剑的悬钩却忘了摘下;脚上也不是江南流行的福字履,而是适合施展轻功步法的薄底快靴;甚至追逐他们的眼神,我更是发现了他们的头儿,一个正在和赌场管事说说笑笑的陌生中年汉子。

    看他的相貌,再对照鲁卫给我的资料,我猜他大概就是万里流的师弟滕养中,那么几个汉子是铁剑门弟子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眼下的情形可有点不太对头啊!

    在赌桌旁跟着大家下了两注,我很快就嗅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息。

    潇湘馆是大江盟的地盘,虽然主持事务的大江盟鱼龙堂堂主柳斯,在我眼里不过是个武功尚说得过去的生意人,可他也有足够的能力发现唐天威周围的异常情况,而那个赌场管事更是明显认得滕养中。

    赌场自然不能把客人拒之门外,滕养中和铁剑门弟子在潇湘馆寻欢作乐也是寻常之事。

    然而,江湖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个门派跑到另一个门派的地盘上办事,不是两家已经撕破脸皮或者所办之事极其机密的话,总要知会一声,以示尊重。如果有什么恩怨情仇需要在人家的地盘上了结,也要尽量避免给主人带来麻烦。

    而滕养中他们显然不是来寻欢作乐的,可赌场里的所有大江盟弟子对他们的举动都熟视无睹。显然,两方已经有了默契。

    只是,这默契究竟是什么呢?我飞快地思索着。

    我拿不准大江盟和铁剑门的关系,表面上看,大江盟是白道、铁剑门是黑道,两者的关系并不融洽,铁剑门是江南少数几个没加入同盟会的重要门派之一,万里流更是和李思结下了相当深的仇怨。

    那李思近一年来在同盟会的地位蒸蒸日上,不仅取代了华青山成为七大长老之一,而且在年轻一代同盟会弟子中,隐隐有和齐小天并驾齐驱之势,在同盟会说话的份量已是越来越重,就算万里流是个傀儡,也总要有点门主的做派和面子,不会主动用热脸去贴大江盟的冷屁股。

    但细一想,两者和丁聪的关系却都相当密切,我甚至怀疑,他们是丁聪的左膀右臂,一正一邪,各有妙用,倘若如此,他们表面上的不睦只是幌子而已,而彼此互通消息自然不足为奇了。

    不过,如果大江盟已经从铁剑门那里得知了唐天威的身份,大概警戒的力量至少应该再增加几倍,不仅柳斯都应该亲自出马,就连总舵都应该再派出高手支援。即便大江盟一时派不出人来,铁剑门也至少应该动用门内名人录上的高手。

    因为唐天威虽然武功连三流都算不上,可毒功却是天下第一,一旦出了变故,不能一击毙命的话,老天才知道他究竟会弄出什么花样来。

    可眼下的情形是,我既没看到大江盟派出有份量的高手,也没看到铁剑门的几大主力。若说铁剑门瞒下了唐天威的身份,故而未能引起大江盟的足够重视还情有可原的话,那么铁剑门如此轻忽就颇让人费解了。

    何况,不管大江盟知不知道唐天威的身份,既然两家已经有了默契,更合理的解决办法应该是以大江盟的弟子为主来监视唐天威,这样才不致于引起被监视者和其他客人的怀疑。而现在两方的行动,都可谓极不自然。

    “相公,滕养中盯上唐大少了。”

    “嗯,活该他被盯上。”我瞥了一眼远处烟视媚行仪态万千的唐三藏。

    一个艳光四射的少妇现身赌场,自然会引来无数猥亵的目光,不是南元子扮成的保镖如同凶神恶煞、潇湘馆的护院个个如狼似虎的话,早有人上前搭讪了。

    我拿我这位大舅哥毫无办法,他似乎扮女人扮上了瘾,而我却不知该怎么劝他。

    不过,他也有他的道理,论易容术上的造诣,唐天威还在他之上,想不被他看出破绽,就不能像解雨那样完全改变自己的容貌,只能小打小闹、小修小改,而这样,势必和自己原来的相貌有着几分相像,同样容易引起唐天威的关注。女装之后,危险性就小多了,唐天威大概无法想像,堂堂唐门大少会男扮女装。

    果然,唐天威只看了他一眼,就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了赌桌上,不过,他对铁剑门弟子的熟视无睹却引来了萧潇的怀疑。

    “唐天威的表演也太过火了,他是个老江湖,岂会看不出来自己已经被人监视了?”

    “他、大江盟、铁剑门都很古怪,似乎是设了局,你告诉唐三藏,让他准备撤退。”

    我一边低声吩咐萧潇,一边再度扫视了一遍摆了五六十张赌桌的偌大赌场,赌场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却还是没有发现其中暗藏了什么高手。

    萧潇偷偷打出了撤退的手势,而我则叫来了一个伙计,想打听唐天威的情况,话题自然从他怀里的那个美人开始。

    “银红姑娘?啊呀!真是不巧,她已经被宋先生包下了,客官您还是换个姑娘吧…多久?宋先生花了三千两,包了她三个月哪…您要两个清倌儿?没问题,小的这就给您叫人来。”接过两个筹码,伙计乐颠颠地去替我和萧潇找姑娘去了。

    “三个月?”

    我和萧潇不由对视了一眼,萧潇皱了皱眉头,说当初唐天威贪恋庄青烟的美色,就曾经半个月足不出秦楼。

    “如此说来,只能在潇湘馆动手了?”我心底虽然闪过一丝犹豫,然而很快就下定了决心:“这样也好,潇湘馆不是大江盟的产业么,正好顺手打击一下它的气焰!”

    第八章

    这边我和萧潇还没等来姑娘,那边唐三藏却引来了登徒子。就在他接到暗号准备撤离潇湘馆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溜介的吆喝声:“铁剑门万门主到!”

    说话间,就见万里流气宇轩昂地大踏步走了进来,大半年没见,他的气质竟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顾盼之间颇有一门之主的威严。

    相反,他身后的宗亮却越发一团和气,几乎看不出任何棱角来,不知道他底细的人,一准儿觉得他只是万里流的管帐兼跟班,根本想不到,他竟是名人录第二十位的江湖一流高手。

    万里流飞快地扫了赌场一眼,目光很快落在了唐三藏的身上。

    其实赌场里女人并不少,小姐贵妇、名妓流莺、媒婆马泊六,还有小户人家的姑娘媳妇,各色人等的女人总有三四十个,却没有一个比得上易弁而钗的唐三藏。

    “好俊的人儿!”万里流几步来到唐三藏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筹码,嘴角突然扯出一丝笑容来。

    “美人面生得很,是第一次来潇湘馆吧!怎么,妳手里还有筹码?是在这儿玩得不尽兴吗?老柳这是怎么搞的…”

    “让开!”唐三藏不等万里流把话说完,便冷叱一声,他不仅扮起女人来唯妙唯肖,连声音都清脆异常。

    周围的人似乎都嗅到了一丝火药味,有人怕殃及自己,开始悄悄后撤,但更多的人却渐渐围了上来,一个个好奇地伸长了脖子,都想看看,万里流想如何对付这个美艳的妇人。

    正主儿总算露面了,可我心里却不安起来,万里流找上唐三藏不算稀奇,早在秦楼我已经领教了他好色的本性,然而他嘴角的笑容并不是猥亵,反倒像是嘲笑,就仿佛唐三藏已经是猫爪下的老鼠、案板上的鱼肉一般,要任他宰割了。

    万里流为何笑得这么古怪?而见人已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我越发担心起来,唐门的轻功暗器最忌讳人多地方小,眼下的情景会极大地影响唐三藏武功的发挥,顾不得监视唐天威,我忙挤进好奇的人群中,靠近过去。

    “嘿,她竟然叫我让开。”万里流夸张地对周围人笑道,只是很快他就收敛起笑容:“或许赌博对女人来说确实没有多大的吸引力,那么咱们换个别的游戏玩玩如何,我的唐、大、小、姐?”

    中气十足的话音犹在众人耳边回荡,万里流的身形已经遽然发动,左手并指如剑,直刺唐三藏的肩井大穴。

    骤然被人揭破身份,唐三藏不由得一怔。万里流原本就与他仅仅相距不足五尺,在他一愣神的功夫,粗壮的手指已经堪堪到了近前。

    “小心!”

    南元子大吼一声,飞出一掌将唐三藏推到了一旁,那吼声仿佛是九天奔雷,直惊得周围的看客个个面如土色,连万里流和宗亮的步法呼吸都为之一窒。

    但万里流不愧是名人榜前四十名的高手,身法虽然一缓,可手指依然结结实实地戳在了唐三藏的肩头。

    好在躲过了肩井大穴,唐三藏虽然疼得皱起了眉头,可动作却不受丝毫影响,顺势向一旁闪去,可惜他四周都是旁观的赌客,他没有足够的空间来施展轻功以换取时间,在撞到两个汉子之后,那葱管一般白皙修长的五指间仅仅多了两把泛着幽蓝光芒的精致飞刀,那飞刀也仅仅在他手上停留了一刹,便如蓝色的流星一般扑向万里流。

    万里流大概压根儿就没想到,自己十拿十稳的偷袭竟然没能得逞,对对手的反击便严重估计不足,见飞刀疾如闪电般奔向自己,脸色顿时一变,人似乎也一下子变呆了,竟然没有采取最恰当的应对方式向一旁闪躲开去,反倒去抽自己腰间的奔雷巨剑。

    幸好他身后还有一位实力超群的保镖,同样是一掌推在他肩头将他推开,然后众人眼前就现出一片耀眼的剑幕,只听“当当”两声脆响,两道蓝光顿时改变了方向,而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中立刻响起了两声惨叫,众人“妈呀”一声,四下逃窜,赌场立马乱成了一团。

    “唐大小姐好强的武功啊!”

    宗亮横剑在胸,长长吸了口气,目光灼灼地望着唐三藏,显然飞刀上的力道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宗、万两人俱都口称唐大小姐,自然是把唐三藏误认为唐棠了。而唐棠虽是绝色榜的榜首,可在江湖上却并不以武功著称,就算她是唐门少一辈中武功仅次于唐三藏的人物,但她仓促发出的两把飞刀犹有如此功力,让宗亮不得不重新评估眼前这位绝世美女的实力。

    和宗亮一样吃惊的,还有我。就在万里流喝破唐三藏身份的一刹那,我立刻醒悟过来,唐天威和铁剑门、大江盟三方已经沆瀣一气了,因为只有唐天威才有可能认出唐三藏来!

    他方才的一举一动快速在我脑海里闪回,很快我就发现了其中的奥秘,原来他是利用和银红亲热的机会,将消息告诉银红,然后由银红发出暗号通知同伴。

    只是唐三藏扮女人扮得实在太像了,虽然唐天威看出他是唐门中人,可还是出现了一点偏差。

    怎么会是这样?!

    我的大脑竟有一瞬间的空白,这样的局面我虽然曾经估计过,可因为太过匪夷所思,早被我抛到脑后去了。

    在我想来,面对慕容世家这等强敌,大江盟此刻决不该再开辟第二战场,去惹唐门的麻烦,而唐天威也应该没有多少资本能说动齐放,支援他夺取唐门大权。

    可眼下,这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活生生地发生在我的眼前!

    “既然唐天威已和大江盟、铁剑门联手,潇湘馆的一切自然就是一个陷阱,而诱饵就是唐天威了。”我心念电转,看来铁剑门和大江盟对突如其来的高家情报做了两手准备。

    如果高家的情报是真的,唐门的确要铲除叛徒,那么大江盟和铁剑门就将计就计,以铁剑门为明、大江盟为暗,打唐门个措手不及,即便不能助唐天威登上唐门家主的宝座,也要削弱唐门的实力,让它无力东进。

    如果高家的情报是假的,那么,这个陷阱针对的目标十有八九就是我了!毕竟只有我,才有能力伪造出那么一份情报来。

    想到这里,我顿时冷汗津津,自己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虽然自己想到对方有可能串通一气,却没想到他们会将计就计,设下埋伏。

    若非唐三藏被唐天威认出,让他们以为来的是唐门,而我们的突然撤离又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让他们不得不提前发动埋伏的话,或许我真的要落入陷阱了。

    既然有心要对付整个唐门,那么是谁来对付名人录上高居第六的唐天文已是不言自明的事情了。

    我一边拉着萧潇随众人朝角落里跑去,目光一边转向唐天威,果然,唐天威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孔武的汉子,然而不是齐放,却是柳斯。

    我正惊疑不定,一声轻吒传入耳中:“是你姑奶奶!”

    回首望去,赌场中央已经空出了偌大的一块场地,四人两两相对,如临大敌。

    地上躺着五六个看来是被人群挤倒的赌客,他们一边痛苦呻吟着,一边拚命朝门口爬去。

    而那两个中了飞刀的汉子则剧烈地抽搐着,全身卷曲得有如虾米一般。

    就见唐三藏身形蓦地一动向宗亮欺去,双手有如蝴蝶一般上下翻飞,四道冷厉的光芒几乎同时从他手掌中射出,去向速度虽各有不同,目标却都对准了同一个人。

    “天狼七星变?妳一姑娘家能使出四变,也算难得了!”

    宗亮的脸色这才稍显轻松,铁剑毫无花俏地连着刺出四剑,将飞刀一一击落在地,可他脚下却相当谨慎,不仅没贸然进击,反倒缓缓后退,与唐三藏拉开了距离。

    能练成唐门绝技天狼七星变,自然是内力修为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程度,而江湖早有定论,天狼七星变在三步之内几乎天下无敌,如果让一个身怀七星变绝技的唐门弟子欺进自己的三步之内并让他发出了飞刀,就算武功高出他三成,恐怕也要吃大亏。

    故而宗亮的武功已近一代宗师,也不敢大意。何况,那幽蓝的刀光分明告诉众人,那刀是喂了毒的,纵然不见得是见血封喉,怕也是难缠的很。

    而一旁立足方稳的万里流此刻已抽出了剑身长达四尺的奔雷剑。他似乎是觉得丢了面子,脸胀得通红,趁唐三藏刚使出七星变正在调整内息,双手一擎巨剑,大叫一声,直刺了过去。

    “无耻!”

    南元子高声怒喝,一把三尺长的奇异兵器蓦地出现在他手中,毫无花俏地直迎上了奔雷剑。

    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奔雷剑猛的弹向空中,万里流像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又藉势向后退去,“登登登”一连退后了七八步,才堪堪握住巨剑,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一张嘴,“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竟然是一招即告受伤!

    “老南真是扮猪吃老虎啊!”

    我心中又惊又喜,万里流虽然愚笨,可一身内力却是江湖少见,就连魏柔与之相比都略处下风。

    南元子硬碰硬一招破敌,就算是有心算无心,他内功之深厚,恐怕我也有所不如,有了这等强援,今日倒不见得会吃大亏了。

    南元子手中那柄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黝黑兵器似乎根本没受奔雷剑的影响,兀自如阎罗王的勾魂铁牌一般,直奔万里流而去。

    宗亮看出危机,顾不上顾忌天狼七星变的威力,双目陡然射出一道慑人的光华,猛吸一口气,手中铁剑在半空中刺出一道闪电,带着“嗤嗤”的破空声直刺向唐三藏,正是铁剑剑法的著名杀招“一往无前”!

    南元子似乎对唐三藏有着相当大的信心,根本不在意宗亮的围魏救赵之计,前进的路线丝毫没有发生变化。万里流刚把奔雷剑横在胸间,那黝黑的兵器已经结结实实地击在了剑身上。

    万里流这番再也握不住自己的兵器,巨剑竟然被击得回砍在自己身上,而对手的兵器却毫无阻碍地刺进了自己的身体,不是他临危不乱,堪堪向左移动了半尺,那奇异的兵器大概已经刺穿他的心脏了。

    “休得伤人!”

    柳斯的怒吼此刻才传了过来,可眼看南元子威风凛凛、宛若天神,两招就让万里流重伤失去了战斗力,扑向战场的他急忙一个转身又撤了回来。

    一声呼哨,两队人马从赌场的南北两大门直插进来,那些拚命向外挤的赌客遇到明晃晃的刀尖,都向两侧闪去,虽然门口乱成了一锅粥,可还是闪出一条通道来。

    “都是一群笨蛋!”

    从我不远处的那个大门走进一队人马中央,一身雪白衣衫的李思鹤立鸡群,光彩夺目,甚至让人忽略了他身后的宫难。

    他卓而不凡的气势和宋玉潘安一般的俊美容颜,竟然让十几个无知的少女少妇忘记了眼前发生的一切,而发出了忘情的欢呼和尖叫。

    李思鄙夷地望了一眼被南元子一脚踢开,委顿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万里流,只是目光落在赌场中央翩翩飞舞的唐三藏,那仿佛漆点的一般乌亮的眸子才蓦地一缩,嘴角露出一丝淫邪的微笑,回首对宫难低语道:“她…就是唐棠吗?果然不愧花魁的名头啊!”

    宫难眉头微微一皱,方要说话,李思已经回转过身躯,排开前头众人,挺剑向唐三藏刺去,嘴里嚷道:“宗老二,唐大小姐就交给我了,你专心对付那胖汉!”

    被南元子和唐三藏联手夹攻得左支右绌的宗亮闻言,眼中闪过一道戾色,却依言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南元子的身上。

    就见李思人如龙剑如虹,脚下踩出幽冥步,利用宗亮闪出的空隙,飞身加入了战团中。

    一看李思的身形步法剑势,我就知道,这一年来,李思并没有因为在女人身上花费了大量精力而撂下武功。相反,他的功力还颇有精进,假以时日,他和木蝉、齐小天、宫难和唐三藏一样,将是未来十大强有力的候选者。

    不过,他的对手是对敌经验远比他丰富的唐三藏,虽然还在隐瞒自己的武功,可看架势,仍能抵挡他几个回合。

    而一旁的宗亮却显然别有一番心思,当初在少林寺他已是有数的天才高手,经过近十载的江湖磨练,就连空闻大师都不敢小窥他,可有所保留的他却给对手南元子充分发挥的余地,手中的奇异兵器妙招迭出,两人竟打了个棋逢对手,四人维持着不胜不败的胶着状态。

    第九章

    大门、窗户等出口很快就被大江盟弟子封锁了,我和萧潇同大群的赌客一道挤在了四周的墙壁处。

    面对如狼似虎的壮汉和雪亮的刀枪,除了那十几个被李思的风采所惑的女人之外,大多数都噤若寒蝉,并不用大江盟弟子多操心--事实上,大江盟弟子的注意力几乎全集中在赌场的中央,无论是恍若天女下凡的“唐棠”,还是奇招异式层出不穷的南元子,都对他们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几个街头小混混见没人注意自己,趁火打劫起来,不是揩起姑娘的油,就是做起三只手的买卖。甚至有个不开眼的小子见钗而弁的萧潇人物风流,竟打起了她的主意,却被我趁乱下了膀子,他直疼得煞白了脸,却不敢乱叫,怕惹恼了场子里的护院,只是那对三角眼恶毒地打量着四周,似乎想找出究竟是谁暗算了他。

    我的目光此时却转向了唐天威,他正悠闲地把玩着酒杯,若有所思地望着唐三藏。和身边被战局弄得紧张兮兮的柳斯相比,他显然从容了许多。

    “唐天威似乎怀疑唐大少的身份了。”萧潇贴着我的耳朵低声道。

    解雨虽然身材高挑,可仍比她大哥矮了半个头,就算身高可以用高底木屐来解释,但她局面看似狼狈,可相当迅捷的应对,还是不应该出现在名义上没有多少江湖经验的唐大小姐身上,对唐门了如指掌的唐天威不生疑才怪。奇怪的是,他竟然没警告他的盟友,这个绝代佳人很可能是个西贝货。

    而我,骤然落入陷阱,一时也有点束手无策。

    在北门,与南门李思宫难一同杀进赌场的是大江盟总管柳元礼和鹰爪门掌门司马长空,他们正虎视眈眈注视着战局的发展,加上南门尚未出手的宫难,包围网已隐现规模,赌场里的人想逃出去要大费周章。

    显然,大江盟是想藉机把唐门的重要人物一网打尽了。

    当然,这绝非大江盟安排下的全部人手,因为唐门的主力并没有出现,大江盟也该是隐藏了部分好手,其中很可能就有齐放父子。一旦唐天文兄弟露面,必然会遭到他们的雷霆一击,硬拚的结果,谁都无法预料。

    我此刻倒要感谢贪花好色的李思了,明明有几次可以伤着唐三藏,却都轻易地放过,而唐三藏也能得以继续装扮他的唐大小姐,让唐天威迟迟无法做出决断。

    虽然相持不下的战局,最终肯定是对唐门不利,但也给了我动手脚的机会。我知道,唯有搅乱了局面,才有乱中取胜的机会。

    和萧潇耳语了几句,我藉着她身体的掩护,偷偷点燃了火摺子。

    随后,一轮快指点了三角眼的哑穴和其他七处大穴,又点了另外一个混混的穴道,顺手将他俩拉到了身前,用火摺子点着了他们的后衣襟。

    不一会儿,两人的袍子便着了火,我随即让萧潇点着了我的袍子,然后大叫起来。

    其实用不着我叫喊,火苗窜起,周围的众人都发现了我们这三个人的异状,俱都像我一般惊叫起来,纷纷朝外涌去,可人群拥挤,大门又被封住,聚在南墙的众人不得不挤向赌场中央,立刻就与大江盟的弟子发生了冲突。

    一时变生肘腋,大江盟又不敢真的杀人立威,结果竟没能封锁住众人,守在大门的众弟子见势不妙,忙过来帮忙,守卫的力量顿时捉襟见肘。

    就在萧潇随着人群涌到门口的一刹那,我拎起三角眼掷向唐天威,门口的守卫被众人的惊呼和半空中的火人所吸引,萧潇等七八个人趁势冲了出去,眨眼消失在夜色里。

    骤见一团火球扑过来,唐天威并不如何慌乱,左手微抬,只见数点寒芒从袖口倏地射出,眨眼便隐没在了三角眼的身上。

    三角眼哑穴被封,就算痛苦也叫不出声来,身子也无法做出痛苦的动作。

    柳斯不明就里,见他来势不减,忙飞身挡在唐天威的身前,奋起一刀,竟将三角眼斜肩带背劈成了两段。

    只是他近十年来一直打理大江盟的生意,当年闯荡江湖的狠劲儿消失了大半,这一刀虽然力道十足,可身法却有点拖泥带水,血水和着五脏六腑洒将下来,他躲闪不及,顿时把他淋成了一个血人。

    “杀人啦!”有人惊叫起来:“是方小四,方小四被人杀了!”

    听到众人的呼喊,柳斯望着地上正在燃烧的两截尸体,这才明白自己杀错了人。可我根本不给他后悔的时间,如法炮制,将另一个混混同样掷了出去。

    柳斯眼中不期然闪过一丝犹豫,可他身后却再度响起了机簧声,他只好硬着头皮再度挥舞起了长刀。

    和方才几乎如出一辙,只是这回连唐天威的雪白衣衫都溅上了血迹。

    当我似被人掷出一般地扑向唐天威的时候,柳斯已经彻底丧失了出手的勇气,而唐天威大概因为前两个废物浪费了他宝贵的防身暗器而踌躇起来,没有抬起他的手臂,反而将身子向一旁挪开,似乎要避开从空中直扑过来的火人。

    嘿嘿,你们上当了!

    敌人短暂的心理摇摆和犹豫不决已经给了我足够的时间,眨眼间我已到了唐天威近前八尺,当看到一轮光华从我手中洒出,两人都知道自己上当了。

    唐天威的眼中明显露出一丝惧意,只是那却似乎是怕坏了自己的威仪,不肯来个地滚翻躲避我的新月一文字。只见他把左臂猛的抬起,一缕细烟顿时从袖口喷射出来。

    而柳斯更是怒目圆睁、睚眦欲裂,挥刀奋不顾身地挡在了唐天威的身前,细烟裹住了他的身子,他脸上顿时泛起一片奇异的红色,动作也骤然慢了下来。

    “米粒之珠,敢与日月争辉!”

    刀王厉天传下的大罗天刀法果然名不虚传,一招“天罗地网”几乎可以媲美天魔刀法威力最强的杀招“天魔杀神”。虽然我是初学乍练,可一文字布下的刀网还是无坚不摧。柳斯刀断、手断、胳膊断,几乎都是在一刹那发生的,断手断臂带着血珠飞溅出去,惹得众人一阵惊叫。

    而一直面无表情地站在东窗附近,根本没有出手意思的宫难和柳元礼、司马长空都齐齐动容--大概他们谁也没想到,堂堂名人录第八十三的高手仅仅一招即告重伤!

    “狂徒敢尔!”

    一文字织成的刀网砍翻了中毒的柳斯之后,直奔唐天威这个罪魁祸首而去,而唐天威似乎被那充满了王霸之气的刀法惊呆了,竟不知道躲闪。

    眼看一文字就要将他劈成两段,可就在这时,我身侧传来了一声大吼,随着那吼声是重物的破空之声,斜眼一看,却是司马长空情急之下,将他的一对铁鹰爪掷出,那铁鹰爪快似流星,直奔我而来,若置之不理的话,将正砸在我的腰上。

    不得已回刀斩落这一对铁鹰爪,憋足了的一口内息已然耗尽。轻烟吸入口中,我只觉得头脑一昏,身法顿时一窒,险些一头栽落在地,连忙屏住呼吸,心头不由暗凛,若不是事先预服了经过唐老六唐天运最新改良的唐门“清心丹”,大概这诡异的轻烟就会要了我的小命。

    再看唐天威,已被柳元礼抢出了危险的区域,而柳脸上同样泛起了红色,只是那红色比柳斯方才的淡了许多,而他带着唐天威一到安全地带,就忙不迭地从怀中掏出药丸送入口中。

    “走!”

    从半空中落下的我一折身朝东面扑去,一刀劈向李思,欲和唐三藏、南元子汇合在一处,好冲出重围。

    潇湘馆实在不是久留之地,且不说齐放父子兄弟尚未露面,他们一旦加入战局,我只剩下亮出身份这一条路好走,而人家九成九不会买我的帐,单单一个唐天威的防身之毒就远远超过我们的预料,好在他的毒烟大概对付唐门弟子的效果更佳,因为唐门弟子自幼服食毒物来增强抗毒性,体内都藏有毒素,那毒烟多半是会引发毒素反噬的唐门秘密武器“相思纱”--一种连唐三藏都只是闻名未曾见识过的厉害毒药。

    李思显然看到了我方才对付柳斯的那无坚不摧的一刀,可他不惊反喜,那双桃花潭水一般幽亮的眸子竟然散发着一股莫名的狂热,雪白的长袖卷飞了一把幽蓝的飞刀。他轻易地摆脱了唐三藏的纠缠,来不及招呼同党顶替他的位置,一转身,面对呼啸而来的一文字,出人意料地完全放弃了防守,手中长剑如长虹贯日,直刺我的心脏!

    饶是我对他厌恶已极,心中也不由得暗赞一声。我刀势正盛,他若是不能在气势上压倒我,败亡只是迟早的事情,心高气傲的他想来决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

    就在李思转身的一刹那,一直刻意隐瞒自己武功的唐三藏身法陡然加快了五成,系在腰间的名贵玉佩激烈地碰撞,在发出了几声急促而清脆的“叮当”响声后爆裂开来。

    就在这声脆响声中,五把寒芒四射的飞刀几乎同时脱离了他的手指,直奔李思的后心而去。

    而此时,意欲顶替李思接下“唐棠”的柳元礼尚离他还有丈远,见状不由得大叫起来:“李长老,飞刀!”

    离我只有八尺的李思,身子突然如风吹杨柳一般奇异地摆动了两下,那疾若奔马的向前速度一下子降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可他的身子并没有稍停,因为行进的路线几乎完全转到与原来垂直的方向,往横向飞速移动,速度之快,端的令人瞠目结舌。

    然而,天狼七星变绝非浪得虚名,虽然唐三藏来不及全力推动此招,可威力依旧惊人,饶是李思应变神速,左胳膊左大腿还是各中了一刀,半空中顿时洒落一溜血花,身法也一下子缓了下来。

    亏得柳元礼全力抢上前去,拚命阻止唐三藏再发射飞刀,李思才堪堪逃离险境。

    见眼前骤然出现三把飞刀,我不假思索地和李思采用了相同的应对方法,也急忙向一旁躲闪开去,毕竟力气花在七星变上太不值得,何况还正好可以让我身后尾随而来的司马长空吃吃苦头。

    果然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叫,接连三声脆响,眼角余光里,司马已经停下了脚步,正大口地喘气,似乎方才的一刀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

    而他身旁,宫难的长剑已然出鞘,身前还跌落着两柄飞刀,只是他的目光既没落在我身上,也没给武功突然大进的“唐棠”更多关注,反倒是望着李思,眼中满是惊讶。

    “流云诀?!”

    我同样惊讶地瞥了李思一眼。在行家眼中,李思方才显露的轻功身法和我几乎有异曲同工之妙,仿佛就像同门的师兄弟一起演练轻功似的,可我心里明镜一般,那绝非是幽冥步,因为我使出的根本就是隐湖的轻功绝学“流云诀”!

    李思…他竟然是隐湖弟子?!

    对于身负“幽冥步”和“流云诀”两大轻功绝学的李思,在生死关头选择“流云诀”意味着什么,我再清楚不过了,可魏柔从来没提起过,隐湖竟然打破传统,收起了男弟子呀!

    他师傅究竟是鹿灵犀,还是辛垂杨?看他在大江盟得宠的样子,大概是与齐放交好的辛垂杨的弟子可能性更大吧!

    我心念电转,人却抢到了唐三藏的身前,他连接使出极耗内力的天狼七星变,武功已经大打折扣了。

    而那边李思虽然中了毒刀,刀上毒药也不可谓不烈,可有唐天威这个大行家在,他固然失去了战斗力,可性命却根本无忧,而这也正是唐门最担心的事情,一旦唐天威真的投入别家,不仅唐门的底牌暴露无遗,连最有威慑力的唐门毒药也几乎失去了作用。

    李思紧咬牙关,任唐天威手中的小刀在伤口上刮来刮去,双眸紧盯着我,似乎也在诧异,我究竟是何人,竟然同样会隐湖的轻功!

    我却没功夫理会他了,趁势与唐、南两人汇合一处,害怕被围攻的宗亮以一招凌厉的“拔剑四顾”顺利地脱离了战局。

    兔起鹘落间,大江盟和铁剑门已是三人重伤,虽然唐三藏的飞刀几乎告罄了,可武功高深莫测的我和南元子还是让他们投鼠忌器,不敢贸然行事,只是吆喝门下的弟子守卫好大门窗户,以防我们逃脱。

    而宫难、宗亮、柳元礼等人则全神贯注地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却不再着急动手,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四下打量了一圈,我知道没有萧潇接应的话,想闯出赌场,三人将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值得庆幸的是,因为去年江南江北两大集团在镇江、应天一役中大量使用弓箭引起了官府和军方的注意,为了避免给官府进剿的口实,两大集团都不约而同地隐匿起了弓箭,否则,我今晚恐怕插翅也难飞了。

    赌场里的气氛紧张而压抑,却静得出奇,只能听到赌场中央方小四两人尸体燃烧的吱啦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极其难闻的气息。

    赌客们自然吓得惊恐万状,大江盟的弟子一个个也如临大敌。一个少妇实在受不了这几乎让人窒息的气氛,突然大哭起来,随即有十几个女人也跟着哭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哭声让神经已经完全紧绷的大江盟弟子顿时产生了过度的反应,几个人立刻大声咒骂起来,更有两人干脆就用刀背招呼着有些骚动的赌客。

    正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兵器相交的声音,打斗中有人高声叫道:“李长老,点子有帮手!”

    话音未落,就听“匡”的一声巨响,一个大木桶破窗而入,跌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里面的东西流了出来,黄澄澄粘乎乎的,竟然是油!

    紧接着,另一个木桶也飞了进来,百多斤的油四下蔓延开来,很快,一半的赌场地板上已经厚厚地铺上了一层。

    我正在奇怪,萧潇怎么改变了我的计划,又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竟然能擎得动两大桶油,却见两个人影跃上窗台,那个拿着火把的俊美少年自然就是萧潇,而她身旁,却多了一个黑衣黑裤外带黑色面罩的蒙面人。

    “李长老,在下和你商量个事儿,你们撤了守卫、在下放了这些赌客,大家日后江湖再论高低,你意下如何?”萧潇慢条斯理地道。

    她边说边晃了晃手中的火把,那吞吐不定的火苗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任谁都知道,这火把一旦投进赌场,这里势必变成一片火海,究竟有几个人鸿运当头能逃得一命,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

    赌客们求生的欲望战胜了恐惧,纷纷鼓噪起来:“放我们出去!”“我是知府大人的外甥,不放我出去,我舅舅灭了你们潇湘馆!”

    赌客们一边嚷嚷,一边朝南北两大门涌去,赌场顿时再度混乱起来。

    萧潇的一番举动打得大江盟措手不及,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了李思身上。刮骨疗伤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的李思,此刻却不易察觉地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潇湘馆里不是不可以死人,就像大江盟的弟子战死江湖,除非有特殊情况,官府一般不会过问。但赌客不是大江盟的弟子,他们根本就不是江湖人,一旦发生命案,潇湘馆难逃其咎。

    若说方小四两人的死还能找得出理由的话,一旦烧死大票的赌客,别说大江盟罩不住,就连宁波府也兜不住这天大的案子。

    “无耻!”李思只犹豫了一小会儿,便朗声道:“以无辜的百姓为人质,你还知不知道羞耻二字!藏头掖尾的,还有没有半点江湖风范!”又转身冲我不屑的道:“阁下武功虽高,为人怎么如此卑下!只知道阴谋诡计,算什么男子汉!你若是还有点男人血性,放了这些无辜百姓,我大江盟和你一对一的单挑!”

    我颇有些惊讶地望着李思,同样的话,如果是齐小天或者宫难说出来,我丝毫不觉得奇怪,可性格叛逆,浑不把江湖规矩当回事的李思却说出这么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来,而且还说得理直气壮、大义凛然,这绝非是他一时做作,显然这半年多来,他身上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那个飞扬跋扈的李思变得更有心机了。

    “大家彼此彼此。何况,我没那么狂妄,和齐盟主单挑,我还得练几年。”我变换嗓音冷笑道,说话间,却见屋外数条人影直扑向窗台上的萧潇和蒙面人。

    只是那蒙面人的武功竟也出类拔萃,手中长刀挥舞,不仅一个人就拦下了所有的攻势,而且反击之势极为凌厉,只是他似乎心存善念,都只是点到为止。

    “别考验我的耐心!”我双目陡然射出一道光华:“我数三声,你撤去门口守卫,否则,就和你们同归于尽,有百十号人作伴,还有大江盟陪葬,我们弟兄也算够本了!”

    听我毫不犹豫地开始报数,李思面色变了一变,一挥手,门口的守卫向两旁一闪,我给唐三藏和南元子使了个眼色,两人混在了赌客中朝门口涌去。

    而我则一跃上了窗台,接过萧潇手中的火把,火把入手,就觉得她握着的地方已是湿漉漉的一片了。

    闻到黑衣蒙面人身上细细的檀香气,我心中顿时恍然大悟,原来鲁卫嘴上说没有口供无法助我,暗地里还是把木蝉派了过来,难怪萧潇没有按计划四处放火,显然是被宅心仁厚的木蝉所阻。

    不过,有木蝉这位准十大相助,今儿要逃跑大概不成问题了。

    用火把制止住蠢蠢欲动的李思等人,待见唐、南两人从南门出了赌场,逼着李思他们退到北门,我这才长笑一声,将火把远远投到了赌场外的空地上,拉着萧潇的小手,一展身形,欲和唐南两人汇合到一处。

    “朋友慢走!”

    就在我刚刚跃离窗台的瞬间,突听屋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断喝。回首望去,却见背后一人凌空踏虚而来,国字脸、卧蚕眉,手中一口厚背刀,如水的月光照在猎猎作响的衣袍上,仿佛是给它涂上了一层亮银色,威风凛凛宛如关羽再世一般,正是大江盟少盟主齐小天。

    “不劳少盟主相送!”

    从高处跃下的齐小天速度竟然比我还快,厚背刀离我尚有五尺,我就感到了一股浪潮般的杀气,仿佛大江汹涌,澎湃而至。

    我不敢小窥,反手挥出一片刀网,却还是大罗天刀法中的那招“天罗地网”。

    然而,密不透风的刀网几乎瞬间就被厚背刀割得七零八落,拥有地利的齐小天面对疲惫之师的我,竟然占了绝大的上风,只是他也没料到大罗天刀法和我的身法配合得如此精妙,虽然刀网被破,可一文字仍从极其诡异的角度反攻过来,逼得他生生坠落在地。

    当然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堂堂正正的大江流刀法和不利的地势逼得我不得不与齐小天硬碰硬,厚背刀上传来的强大力道震得我气血翻腾,不得已,我只好带着萧潇与木蝉一道重新落入了大江盟弟子的重围中。

    紧跟着众人出了南门的唐天威死死盯着我,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棠儿的夫婿到了。”

    听到武林第一美人心有所属,我顿时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或羡慕、或嫉妒、或不屑、或品头论足,一时交头接耳,竟忘了眼下正是两军阵前,全场气氛顿时为之一变。

    我知道唐天威认出了大罗天刀法。刀王厉天无儿无女,又无弟子,孤独一生,唯有唐棠幸运地得到了他的刀法真传,唐门其他弟子再无人有此好运,就连唐三藏都仅仅得到了一点皮毛而已,我的刀法自然是唐棠所传了。

    唐天威的目光又转向了唐三藏,沈吟半晌,才落寞地道:“三儿、三儿,难道你忘了大伯是如何疼你,你竟然也要置大伯于死地而后快吗?”

    唐三藏刚想回话,却被我示意拦下,他这番男扮女装若是传了出去,日后还如何接掌唐门?

    故而我虽然心中是一百个别扭,可还是揽住了唐三藏的腰肢,笑道:“按辈份,我是得管您叫声大伯,不过,您有点老眼昏花,错把冯京当马凉了。只是,”我脸色一正,声音突然高了起来:“男女不分这是小事,是非不分却是大事!你背叛唐门,是为不忠;陷害亲友,是为不义。不忠不义,有何面目面对唐门的列祖列宗?又有何面目面对曾经尊敬你、爱戴你的晚辈?你这叛逆,唐门人人得而诛之!”

    “说得好!”

    我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断喝,只见一道灰影疾若奔马、快似流星般从人群中杀出,直奔唐天威而去,身法之迅捷,甚至连我都自叹弗如。

    唐天威身边的宫难和齐小天急忙抢前发招阻拦,刀剑合璧,虽然威力巨大,可毕竟事起仓促,竟没能阻挡住灰影前进的脚步。

    “唐兄手下留人!”

    唐天威身前突然现出漫天刀影,那刀影组成重重波浪,一浪高过一浪地席卷过来,仿佛要把灰影吞没了似的。

    那灰影却像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起伏跌宕,他手中蓦然出现的一条黑黝黝的皮索似乎是摇橹一般击在雪白的浪花上。所到之处,浪花退而复起,可扁舟也有惊无险地驶过了浪尖,到达了彼岸。

    就听“噗”的一声,摇橹激起的一朵浪花不是雪白却是血红。突然,浪花不见、扁舟不见,轻烟缭绕中,唐天威委顿在地上,整个头颅已是稀巴烂。

    唐天威身前,一名高大老者束手而立,面有戚容地望着他的尸体。

    良久,老者才缓缓抬起头来,注视着已经退到唐三藏身旁的灰衣人,微微一笑道:“唐兄远来,齐某未能尽地主之谊,还望唐兄海涵。”

    话音甫落,他就轻咳一声,嘴角顿时现出几丝血迹,齐小天见状忙抢上前去,关切地问道:“爹…”

    老者一挥手,腰板挺得更直了。

    “唐某没来得及向齐兄通报,就在大江盟地头上处置叛徒,还望齐兄恕罪。”那灰衣人自然就是我的老泰山唐天文了,他从容不迫地道:“碧落烟有毒,奉上解药,也算敝门略表歉意。三年之内,敝门不再涉足江南。改日,唐某再登门负荆请罪!”他边说边收起断成两截的神仙索,从怀里掏出只瓷瓶递向我。

    我这才从震惊中完全清醒过来,这是我头一回看到十大中人生死相搏,这火石电光的一刹那,已经完全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大江流刀法让齐放使将出来,与齐小天绝对不可同日而语,那刀势仿佛大江东流,不可阻挡,就算师傅鼎盛时期的天魔刀亦不过如此。

    而唐天文的身法更是如同九幽鬼魅,神鬼莫测,竟然在没使出暗器的情况下,活生生地在齐放的眼皮底下击杀了唐天威,而仅仅在撤退的时候,才用了毒烟阻敌。

    两大高手生死对决中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让人回味无穷、叹为观止,我和能看懂他们交手过程的每一个人想来都是受益匪浅。

    不过,让我更加佩服的是,刚刚恨不得你死我活的齐放和唐天文,此刻却如同老朋友一般的寒暄不已,看来这两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天生就是一对儿。

    唐天威一死,大江盟的如意算盘顿时落空,此刻再和唐门翻脸,只能是两败俱伤,白白便宜了慕容世家,李思和柳斯的伤只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了,反正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而唐天文也丝毫没有得便宜卖乖的意思,连捧带哄,又许下誓言,让大江盟总算找回了点面子。

    可铁剑门能咽下这口气吗?万里流重伤、齐默被俘,无论如何,铁剑门铁定要从十大中除名了。

    我一边去接瓷瓶,一边打量着宗亮,奇怪的是,他脸上并没有一丝哀容,似乎眼下发生的一切,都跟他毫无关系似的。

    我心中正暗自揣摩,却发现老泰山的手在轻轻地发抖,虎口上更是多出几道裂口。心头一惊,这才明白过来,他表面上的从容淡定竟然都是伪装出来的--他已经受了伤,而且伤势不轻!

    “这就是击杀唐天威的代价吧!”我若有所思地走向齐放,虽然精神有点溜号,可在我有心震慑那些依旧怀着蠢蠢之心的大江盟高手的念头影响下,我脚下的每一步都是那么扎实而有力,让人觉得我简直是无懈可击。

    “后生可畏啊!”齐放颇有些意外地望了我一眼,似乎我展现的大罗天刀法还不如我的步法来得惊心动魄:“令婿好人才,真要恭喜唐兄了!”

    他含笑接过瓷瓶,可从他掌中却传来一股泊然的内力,险些冲破了我布下的防御体系。不过,这股内力虽强,却与我预料的尚有一段差距,也不知道是他手下留情,还是真的受了内伤。

    “彼此彼此。”唐天文谦逊了两声,将解药的服用方法详细说了一遍,这才从容告辞。

    齐放既不阻拦,也不派人跟踪,我们一行五人顺利地撤出了潇湘馆。

    刚出潇湘馆的大门,一辆马车就驶了过来,驾车的陌生汉子见到唐天文,刚开口说了半句:“三哥,事情…”

    唐天文一摆手,说上车再说,一掀车帘,便钻了进去,可还没落座,一口鲜血已经喷了出来。

    第十章

    等唐天文苏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正午了。

    “三哥,你身子受不了颠簸,我们只好走水路了。”前来接应的唐门老四、鹰堂堂主唐天行见他醒来,这才松了一口气:“眼下已经到了绍兴地界,王少侠和绍兴府有点关系,三哥你在这儿休养两天,然后走海路去嘉兴府--杭州是大江盟的地盘,此时似乎不宜再在大江盟眼皮子底下露面了。”

    “是到余姚了吧!”唐天文支撑起身躯,朝船外看去。他的动作还算自如,可声音听着却极其虚弱。

    船上有唐天行、唐三藏两大医术高手,我这个半吊子大夫自然派不上用场,而那叔侄俩对唐天文的伤势都讳莫如深,我根本不清楚我这位老泰山的伤势究竟如何。此刻听来,竟比我估计的还要严重一些。

    “动儿,要叨扰你老师阳明公几日了。”唐天文转过头来,冲我微笑道。那笑容和蔼亲切,一如两人的初见。

    动儿?想起最后不欢而散的初见,我心中暗笑起来,前倨后恭,都是利益做崇。

    可唐天文已经不着痕迹地表达了他的心思,我也没必要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了,遂展颜笑道:“岳父,您这可见外了,我正想请老师和您商量一下婚事哪!”

    “也对。”唐天文呵呵笑了起来:“是该给你们完婚了,我也了了一桩心事。只是,”他双眉一挑:“棠儿名分上已经吃了亏,你日后可要好好待她,否则,我饶不了你!”

    “棠儿可是我的心肝宝贝!”我和唐天文几乎异口同声地道。

    话一出口,两人随即相视而笑。

    “原来你就是王动王大人!”唐天行眼睛一亮,不由得敬佩地望了他三哥一眼,想来他心中也是暗自钦佩,他三哥怎么不动声色就钓到了我这个金龟婿。

    “四叔这么称呼,小侄可不敢当。”我谦逊了一句,回头又问起老岳父的伤势。

    “我一身功力大概去了七成,没个三两年怕是难以复原了。”虽然伤重如斯,可他的语气却依旧很平淡:“齐放的关王刀名不虚传,当真霸道无比。动儿,你一两年内还不是他的对手,眼下对上他,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伯父,齐放他不也受伤了吗?”萧潇随口问道。

    “妳是棠儿的房中姐妹吧!”唐天文仔细打量了换成女装的萧潇一番,赞了句好人才,才笑道:“别给妳唐伯伯脸上贴金了,没有人能在一心二用的情形下伤了齐放,就算是江湖公认的第一高手孙不二也不能。齐放那是诈伤,只是个中缘由,伯伯可就不知道了。”

    我当时就觉得齐放伤得蹊跷,果然得到了验证。可就像老泰山说的那样,齐放诈伤,究竟意欲何为?不仅让唐天文在自己面前杀了人,而且自己还受了伤,这可大大有损他的威名啊!

    “或许和武林茶话会有关,他大可以藉口受伤而无法出席茶话会。”唐三藏沈吟道。

    “怕是没那么简单。”我摇摇头:“事实上,如果齐放全力阻止岳父的话,我想岳父没有多少机会来处置叛徒,至少不能一击得手。何况,和岳父拼上几招再受伤,看起来更合情合理。只是我置身局外,不知道岳父您和齐放那一战中,齐放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动儿,你果然心思过人!”唐天文赞许地望了我一眼,问道:“依你看,齐放他有什么可疑之处呢?”

    “从齐放采用的招式来说,想来杀了岳父远比保住叛徒性命来的重要,只是他没想到岳父意志之坚,竟不惜牺牲自己也要除去动摇唐门根基的叛徒,应变也超乎他的想像。而唐天威的防身利器早在之前就消耗殆尽,几乎对战局没有一点影响力,他若一味要留下岳父的话,自己也要搭进半条命,这样的代价不是眼下的他所能承受的起的,只好退而求其次了。至于他诈伤究竟为何,这…想想还真是伤脑筋啊!”

    “不是他不想杀我,而是杀了我之后,他自己的命也保不住了。因为他从你和齐小天交手的过程中已经看出来,你的武功不在齐小天之下,他手下的人也会把赌场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他,而且他并不知道,我究竟带了多少高手,一旦演变成一场唐门和大江盟的大对决,很可能大江盟的精英就尽毁于潇湘馆了!”

    他的目光投向已经换回男装的唐三藏,斥责道:“你们这次的行动也太鲁莽了!若不是齐放父子临时有事去府衙会晤知府郎文同,你们几个纵有天大本事,也难逃一死!”

    我忙说这是我的主意,唐天文这才罢手,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动儿,你那两位朋友呢?”

    “他们已经先回苏州了。”

    木蝉和老南不想与唐门有什么瓜葛,当晚就和我们分手了。老南自然是回苏州了,而木蝉则赶往嘉兴,眼下包括奇门在内的十数家隶属于大江同盟会的小门派正集结在那里,新近加盟奇门的杨千里正是蒲田南少林寺的俗家弟子,他此番是专程前去指导这位俗家小师弟,好让他在茶话会上大放异彩的。

    “可惜!”唐天文轻叹一声。

    记得解雨曾经和我说过,唐门虽然家族人丁兴旺,唐家子弟代代都有江湖绝顶高手,可近亲繁殖的弊端也渐渐显露出来。

    唐天文一直想吸纳异姓高手效力唐门,把唐门从一个家族式的地方帮派变成一个海纳百川的全国性大帮派,可始终未能如愿。

    而像我这样误打误撞撞进他女儿情网的高手,却无法为其所用,想来他也是郁闷的很,对骤然出现的这两大高手自然就更多了一份关注。何况,清洗唐天威一党,势必要空出一些重要职位,正是引入外援的好时机。

    “那位萧大哥的武功真是强得很,连我也不是他的对手,可我怎么也想不出,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弟妹,他不会真的是妳哥哥吧?”唐三藏一脸迷惑地问萧潇,萧潇连忙摇了摇头。

    “总之,动儿的朋友,就是我们唐门的朋友。”唐天文见我没有披露两人身份的意思,只好含糊道。

    他哪里知道,眼下就连我都拿不准老南究竟是何方神圣,又如何能和他说明白?我还等着回去好好拷问老南一番呢!

    唐天文的目光复又转到我身上:“动儿,此番宁波一行固然惊险,但我们的目的都达成了,也算此行不虚,只是这届武林茶话会,我怕是去不得了。本来听说你要改革茶话会,我怎么也要给你撑腰打气的…”

    “有四叔、大哥他们去,也是一样。”

    话虽如此,可唐天文不到场,茶话会不可避免地要减色不少,特别是在武当大江盟等五大门派还和我僵持不下的当口,他的受伤更会动摇一些持观望态度的小门派的信心,的确对我是一大损失。

    唐天文没说话,可神色却有些不以为然。

    半晌,他突然转向唐天行,沈吟道:“四弟,我倒有个想法。这几年,各大门派都着力培养接班人,隐湖魏柔、少林木蝉木蝶、武当宫难清雾、大江盟齐小天都是日后堪当重任的栋梁之材,他们也都担任了各门派的重要职务,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总有一天,他们会站在各自门派的权力顶峰。但像少林空闻大师那样,四十多岁才接任掌门之位,做事难免带着暮气,处事也因为经验不足而不够圆滑。再看我唐门几百年的历史,每次大的发展,家主都相当年轻。”

    见四弟点头称是,他接着道:“这次事变,我们可谓元气大伤,门中士气也相当低落,而我又许下诺言,三年不入江南,我们只能固守蜀地。不若趁此机会,将三藏和六艺他们推上前台,一来新人新气象,容易振奋士气;二来一心在川蜀经营,困难相对小很多,毕竟那是我们的根据地;三来有动儿照应,料想其他门派也不敢觊觎我唐门,正合适他们新人锻炼成长。反正有我们这些老家伙一旁指点,估计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有两三年的时间,他们也该历练出来了。这样,和其他门派相比,至少在培养接班人这一项上,我们占了先手。”

    “三哥,我听你的。”唐天行眼睛眨了半天,才明白他三哥的意图,旋即表示赞同:“说起来,三藏比三哥你年轻的时候还有魄力、有眼光,他当掌门,我第一个支援!”

    唐三藏连忙推让,唐天行一瞪眼:“三藏,这不是你个人荣耀的问题,而是事关整个唐门兴衰的大事,你倒是和四叔说说,门里还有人比你更合适吗?”

    虽然唐天行的言辞颇有献媚之意--唐门四少唐六艺正是他的儿子,听唐天文的意思,显然是想要重用他儿子,他自然要投桃报李。

    而唐天威遗留下来的家老之位,他也该是很眼红的--但他说的那些话却都是大实话,唐门老老少少几百口人,再也没有比唐三藏更适合接任掌门的了。

    “岳父所言极是!大哥若是能以掌门之位出席武林茶话会,小婿可就主动多了。”我推波助澜道。

    心中不由暗自钦佩起自己的老泰山来,虽然和唐天威之争他获得完胜,可他毕竟亲手杀了自己的大哥,这势必会在唐门内部引起反弹,他此时隐退,可以平息许多人的怨气,而趁机完成唐门的权力更迭,所遭受的挑战也最小--大概没人愿意送给他清洗自己的理由。如果我能在两三年内从外部给予唐三藏坚定支援的话,他的掌门位置也应该坐牢固了。

    唐天文和唐天行达成默契,唐三藏接任掌门之事基本上就落实了。

    在唐门,有权推举掌门的一共七个人--现任掌门、两位家老和四堂堂主。其中,家老唐泽是唐天文的死党,加上唐天文、唐天行和身为刑堂堂主的唐三藏,就算唐天威不死,也无力阻挡唐三藏的继任。

    事实上,由于唐门百草堂堂主向来是世袭的,而唐天运无子,一时没有接替他的人选,他还得继续担任百草堂堂主之职。

    唐天行则接替唐天威的家老之位,唐天文倒是退得干净利落,可他儿子成了掌门,说是兄弟几个同退,真正吃亏的只有唐天威的另一党羽飞鱼堂堂主老二唐天风,而预计接掌飞鱼堂的正是唐六艺。

    至于鹰堂,按唐天文的意思,最好能找个异姓的高手加盟,不然,就由女儿唐棠挂名一段时间。

    “六艺相当有才华,他这样的年轻人,江湖上没有几个。”斜阳里,纱窗下,我边品着吓煞人香,边笑着对唐天行道:“四叔生了个好儿子啊!”

    书房里传来同样的赞美“阳明公教的好弟子!”“唐兄生的好女儿!”,老师和岳父互相恭维着。虽然老岳父远不如他大哥那般多才多艺,可也是江湖少有的文武双全,和老师相见甚欢。

    “他差远了!”唐天行一摆手,可嘴角不经意流露出的一丝微笑却把他的心思暴露无疑:“他今年都二十四了,且不说你二十四岁的时候已经跻身十大,就说那武当清雾,人家可是二十三岁就登上名人录了。”

    “六艺今年也能上榜了。”今年的江湖虽然不如去年那么动荡,可也有十几个人要从名人录上消失了:“六艺的武功大概和已故的五毒教何教主相差无几,估计是在八十五位左右,比清雾刚上榜的时候还要高一些。”我随即笑道:“倒是四叔您怕是要守不住原来二十四的位子了。”

    “竟有这等事情?!”他一愣,沈吟了片刻,才道:“嗯,我前面的那些人今年一个个倒都是没病没灾的,想超过他们大概是不可能了。至于我后面的…莫非是老萧?是他的话,四叔服气。或者是武当清雾?听说他武功进境神速,难道真有这么一回事?”

    “老萧算一个。”老萧就是老南,连唐三藏都自认不同,遑论唐天行了:“至于清雾,他进境的确神速,不过,究竟达到了何等境界,还要等武林茶话会的时候问问武当的人。”

    唐天行插了一句:“你倒是信心,万一武当不参加茶话会呢?”

    “清雨说不参加,不等于清风说不参加;清风说不参加,不等于武当说不参加。”我微笑道。

    可唐天行半天没弄懂我话里的意思,难怪他被我那老岳父吃得死死的,还真是榆木疙瘩脑袋。于是,我也不多加解释,又把话题转到了名人录上。

    “不仅是清雾,还有清雨。武当心法相当神妙,江湖人通常在三十岁以后,内力就停滞不前了,极少数天才可以将年限延后几年,而武当心法则有相同的作用,清雨今年不过三十六岁,他还有潜力可挖。”

    “不服老不行喽。”唐天行长叹一声:“去年就有好几个毛头小子上榜,今年怕是更多了,再过几年,没准儿六艺那小兔崽子都要爬到我头上了。”

    “这是好事嘛!”我笑道。

    随口又问起了唐门其他年轻弟子的情况,可身为唐门主要战斗力鹰堂的堂主,他对年轻一代弟子的了解远不如唐三藏,我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武林茶话会和名人录是白澜治理江湖的两大法宝,在武林茶话会遭遇危机的情况下,名人录更是不容出一点差错。

    可就像老岳父说得那样,这一两年又是一个新人辈出的年代,这势必给编撰名人录带来莫大的困难,一旦自己的情报出了差错,闹出大笑话来,可有我的好看了。

    正有一搭无一搭地和唐天行闲聊,老师阳明公和唐天文把臂而出,见他们脸上洋溢着的喜色,我知道,和解雨的婚事已经顺利敲定下来了。

    唐天文在老师家中养病,唐天行留下相伴。为了遵守不进入江南的诺言,唐门原本要在江南广开药局的方案便胎死腹中,遗留下了一大票的事情要去处理,于是唐三藏当晚便和我一道离开了余姚。

    三人很快就分手了,我和萧潇走海路奔嘉兴府,而唐三藏则沿陆路去杭州。

    虽然那是大江盟的地盘,可也是唐门药材的重要集散地,同时还是唐门目前投入的最大药局的所在地。当初唐门甚至还和大江盟商讨过合资的可能,谁也没想到,因为唐天威的缘故,事情竟变得急转直下,由潜在的盟友变成潜在的敌人了。

    海上一帆风顺,可一到嘉兴府,我就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氛。

    因为十几家江湖门派聚集在这里,街头上的江湖人明显比以往多了许多,虽然他们穿着统一的同盟会服装,可神情却是五花八门,兴奋有之、迷惑有之、妒忌有之、沮丧有之,街头巷尾更是不时地传来他们的争吵声,甚至有些人干脆把江湖规矩完全抛在脑后,一言不合,在大街上就公然斗殴起来。纵然有人出面制止,也要费好大一番力气才能把事情平息下来。显然,同盟会似乎对加盟的各门派失去了控制。

    递上一块碎银,客栈里那个一脸苦相的伙计便开始倒起了苦水:“公子,您有所不知,这些人昨儿还好好的,可今儿就乱了营了,好像都吃了呛药似的,看谁都不顺眼,一句话说不顺耳,就又打又骂的…”

    他侧着脸凑到我近前,压低声音道:“公子,你看我这脸,就是让那帮王八羔子打的。”

    我早看到他脸上的几道血廪子,原本以为是老板打的,没想到却是同盟会下的手。

    “是宁波的消息传过来了吧!”萧潇小声道。

    我微微点了点头,听那伙计接着道:“原来还有个管事的,叫赵清扬,还是个什么长老,就住在咱们客栈,可现在连他说话都没用了。听说,是杭州府那个大江盟的盟主死了…”

    “什么?!”我顿时大吃一惊,我千算万算,也算不出齐放会翘辫子啊!萧潇更是惊讶地叫出声来。

    “放你妈的罗圈屁!”旁边一桌突然站起一个大汉,两步蹿到伙计近前,一拎他的脖颈子,啪啪就是两巴掌:“娘希皮!敢咒齐盟主,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

    那伙计还想分辩,又被那汉子两巴掌把话扇了回去。

    “这么说,齐盟主无恙?”

    “废话!”那汉子朝我一瞪眼:“齐盟主是何等人物,岂能说死就死!”

    “可这街面上怎么乱成了这副模样?”

    “他老人家受伤…”话刚说了一半,却被随后跟过来的同伴所阻。

    后来的年轻人狐疑地打量了我和萧潇一番,待目光落在我腰间,发现我带着兵器,神色顿时紧张起来。

    他将手搭上剑把,厉声问道:“朋友面生的很,你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见他蓝袍胸口绣着的大江明月图上的船帆一共两叶,我知道他只是个同盟会的小头目,可他的态度却是相当跋扈了。

    说来也不奇怪,在江南,同盟会全无敌手,盟中弟子行事张扬在所难免,何况我又易了容,他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份。

    不过,没有了约束,日久天长,或许这些自诩为侠义道的精英们就会变得和江北慕容集团旗下的黑道一样任意妄为,或者叫作胡作非为了。

    见我没回答他的话,反倒是嘴角扯出一丝笑意,那年轻人沈不住气,“沧啷”一声拔出剑来,指着我喝道:“大胆狂徒,你打探我同盟会的消息,莫非是慕容狗贼的探子?!”

    听到“慕容”二字,正在客栈用餐的十几个同盟会弟子“呼啦”一声围了上来,各自举刀挥剑,把我和萧潇团团围住。

    有个老成一点的汉子刚想问问我的出身来历,却被几个不怀好意地盯着萧潇窈窕身材直咽口水的家伙给打断了。

    “我刚才就听见他在打探齐盟主的消息,还说齐盟主已经死了,造谣惑众,不是慕容狗贼的细作才怪哪!”

    “一群白痴!”

    就在我双眉一挑,准备给那几个下三滥一点颜色看看的时候,人群外突然传来一声不屑的嘲讽。

    顺着声音望去,却见一高大汉子旁若无人地施施然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极其嚣张,看上去根本没把屋里的众人放在眼中。

    他泰然自若地落了座,大声唤起了伙计:“四个馒头、一斤酱牛肉、两斤女儿红,拿手的下酒菜再给大爷上八样!”说着,解下腰间的兵器,“啪”的一声,扔在了桌子上。

    宗亮?!

    我眼珠顿时一缩,他不守在宁波,跑到嘉兴作甚?

    再说,他的做派怎么和三天前判若两人?

    看他桌上的兵器,并不是铁剑门的招牌兵器--四尺铁剑,反倒是一把装饰名贵、充满了西域风味的弯刀,我心头蓦地一动,莫非铁剑门生了变故不成?

    见他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几个同盟会弟子就想冲上前去教训他一番,却被认出宗亮的同伴的惊呼吓得收回了脚步,一时进退不得,煞是尴尬。

    “算你小子有眼光。”宗亮看了喊出他名字的年轻人一眼,一挥手:“老子今天心情不好,你们赶快从我眼前消失,不然的话,仔细你们的脑袋!”

    在宗亮的淫威之下,众人竟敢怒而不敢言,对峙片刻,见宗亮脸色渐沈,一个个灰溜溜地溜出了客栈。

    众人散去,露出我和萧潇,宗亮瞥了我俩一眼,便转过头去。只是他刚端起茶壶,手就蓦地停了下来,凝眉沈思良久,突然转过头来,一道如雷似电的目光猛然刺了过来。

    第二十二集

    第一章

    一对上宗亮精光闪烁的眸子,我就知道自己的易容术被看穿了,萧萧不是解雨,而我又没带人皮面具,宗亮在十二连环坞卧底十年,十有八九是个精通隐形匿踪、易容化形之术的大行家,自然瞒他不过。

    就在疑惑和犹豫渐渐参杂进了他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中的时候,我微微一笑:“宗先生,可否赏个脸,大家一起吃顿饭?”

    听到我不加掩饰的声音,他眼睛陡然一亮,长身笑道:“正要叨扰!”我便吩咐小二,将两桌并成一桌,宗亮也不推让,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我和萧萧的对面。

    “想不到,宗某竟然在这里遇到动少。”

    一壶女儿红下肚,隐约流动在我和宗亮之间的拘谨气氛才渐渐消散,毕竟我和他暗中曾两度交手,虽然都是藏头遮尾的,可彼此都心知肚明。

    只是我敏锐地察觉到,宗亮往日的从容似乎消减了许多,他一反常态的金戈铁马的气势只不过是强打着精神撑出来的,一句感慨更是让我听出些许往日不堪回首的味道。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齐三爷对武林茶话会有些误解,我怕会影响齐盟主的判断,只好赶去杭州解释一番了。可方才听伙计和大江盟弟子的意思,似乎齐盟主出了点事情…”

    “动少的消息不会这么闭塞吧”宗亮微微一笑。

    “果然瞒不过宗先生。”我笑道:“小过,我得到的情报是,唐门在潇湘馆击杀了叛徒唐天威,代价却是家主唐天文重伤,秘密武器——唐棠的夫婿被迫从幕后走向前台,至于齐盟主…”故意缓了一下,我才接着道:“听说,那天宗先生也在场。”

    “只是恰逢其会罢了。”宗亮飞快地道,旋即低声自言自语:“唐天文重伤?难怪…”

    “莫非齐盟主真的受伤了?”我真有些诧异了:“唐家主一心二用,竟然能伤到齐盟主,他的武功未免高得让人难以置信吧!”

    宗亮是个聪明人,又是江湖顶尖的高手,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齐放究竟受没有受伤,动少去了杭州,一起自然了然于心。不过,大江盟和大江同盟会的确都发出了紧急通告,说由齐小天代摄盟主之位。”

    齐小天代摄盟主!

    我心里这才真的吃惊起来!在和慕容世家对垒的紧要关头,把一个尚不满三十岁的年轻人推上江南武林盟主的宝座,难道齐放不怕此举会动摇军心,甚至引起同盟会的分裂吗?

    看看嘉兴这些同盟会弟子的表现,我不难想像出这个消息所带来的震撼究竟有多大。就算是像齐小天这样的年轻一代终究有一天会取代他们的父辈,可眼下绝非最佳时机啊!

    莫非齐放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再度感到了一种无力感,在我最需要情报的时候,浙江的线人网却是一星半点都指望不上,而李岐山孤身一人打入大江盟,即便能得到消息,想传递出来,也绝非易事,何况把他当作线人也未免大材小用。

    “小天代摄盟主,对我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我和他总算有点交情,他大概不会忍心看着我一个人在茶话会上唱独角戏。”

    这是我所能想到的齐放突然退隐的仅有的两大理由之一,因为主事人的更迭,无论大江盟最后何去何从,是继续力挺武当也好,还是改弦更张支援我也好,进退的余地都比以前广阔了许多。

    当然,我和齐小天的交情真算起来却复杂得很,一旦他惦念着魏柔,恐怕比他老爹还难说话。

    “哦?”听我直言不讳,宗亮微微一怔,沉吟了片刻,才道:“那敝门风流云散,岂不是更合了动少的心思?”

    “铁剑门完蛋了?”我闻言心中一喜,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大意啊!万里流这个忘恩负义之徒,活该落得如此下场,他该谢谢老天爷,让他碰上了唐门,倘若换作我,哼,真妄我一片诚心待他!”

    可我心中却是狐疑不定,宗亮他们辛辛苦苦地隐瞒身分投入铁剑门。辛辛苦苦地把铁剑门挤上了十大门派的宝座,怎么如此轻易地就放弃了呢?那万里流不过是个幌子而已,他就算死了,对铁剑门的影响也是相当有限啊。”恶人自有恶报,相公理那犬豕之徒作甚!”萧萧轻轻扯了我的衣袖,目光却落在了宗亮的身上!似乎再说,你和万里流,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不得对宗先生无礼!”我瞪了萧萧一眼,心中却暗赞声,好聪明的女人,她完全明白我发怒的用意,适时地给了宗亮一点压力。偷偷握住她的小手捻了几捻,算是对她的奖励。

    “这位是萧四夫人吧!”宗亮似乎才注意到萧萧,虽然萧萧极少在江湖走动,但他很快就判断出了她的身分:“萧夫人,万门主纵有万般不足,至少他敢作敢为,而尊夫要用心提防的也不是他这种明目张胆对你张牙舞爪的敌人,而是背后抽冷子给你一刀的所谓朋友!”

    这话虽然是颠覆不破的至理名言,可由眼下的宗亮说出来,我很快就明白他说的并不是我,而是他自己。显然,铁剑门的变故大有内幕,而宗亮黯然出走,也和这个内幕有关。

    在铁剑门新所在地宁波,共有新老三股大的江湖势力:大江盟,鹰爪门和铁剑门。鹰爪门是老牌的坐地户,因为老盟主况天和齐放交情深厚,一力扩张自己势力的大江盟并没有进入宁波这个江南有名的富庶之地。

    况天死后,司马长空重建鹰爪门,虽然他的重心已经放在同盟会上,甚至连本门旗下镖局宁波号的旧址地产都转让给了宋廷之,不过,在宁波它仍然保留着一间武馆,依靠况天的老关系,对宁波道上的朋友继续发挥着相当大的影响力。

    大江盟自从接手潇湘馆之后,才迂回进入了宁波。宗设集团覆灭后,海上四大贸易港口之一的松江渐渐有落入我控制范围的迹象,让大江盟不得不放弃松江的经营,而泉州向来是南少林的天下,广州又鞭长莫及,大江盟挥师宁波也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因为宗设集团的覆灭,江湖各大门派已经领教了军方的威力,过度走私引起朝廷不满,灭门之灾顷刻而至。

    大江盟放下白道身段,经营利润极其丰厚的*院赌馆,就是为了让帮中的资金有着相对合法的来源。

    大江盟和鹰爪门关系极其密切,两家的业务没有一点冲突,甚至鹰爪门武馆的弟子还比别人更有机会在潇湘馆找到一份不错的护院工作,两家配合得相当默契。

    随后,铁剑门总舵迁移至甬,表面上宁波道上风起云涌,但我却隐约看出三者之间的关联。

    铁剑门对外宣称,自己的总舵由杭州迁至宁波,是因为大江盟在杭州拥有庞大的势力,自己没有了发展的空间。

    这话本就有点勉强,万里流好歹也是杭州知府文公达的小舅子,文公达虽然看他不顺眼,可对大江盟同样没有什么好感,一旦两家有冲突,就算大江盟的后台是丁聪,丁聪也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文公达的。

    不过,既然万里流选择出走,那么总舵放在宁波倒是许多人意料之中的事情,一来大江盟没有在宁波建立分舵,二来铁剑门十大门派的名头,也让它在声势上压了鹰爪门一头。

    不过让人感到费解的是,一向对大江盟颇有微词的铁剑门并没有从事万里流相当感兴趣的风月行业直接与大江盟竞争,而是在宁波开设了一家武馆与鹰爪门强饭吃。武馆并没有多大赚头,一年的净收入充其量不过两三千两银子而已。万里流宗亮他们个个都是大手大脚惯了的主儿,这点银子根本不够用,甚至连维持十大门派的脸面都有些捉襟见肘。

    铁剑门和当年的春水剑派还不一样,全武林的人都知道,无瑕是个简朴的人,像齐放五十大寿这样的武林大事,也不过送上二十四两贺仪罢了,换作铁剑门,就算是加倍,大概也会被人耻笑的无地自容了。

    铁剑门肯定另有赚钱的途径,和鹰爪门的竞争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如果我的判断无误,铁剑门和大江盟果真是丁聪的左膀右臂,那么铁剑门在宁波干的勾当就呼之欲出了,而大江盟经营的潇湘馆则是铁剑门的掩护,这种运作的方式几乎就是当初宋廷之宗设联手走私的模式的翻版。

    丁聪虽然深蕴官场之道,可他并不懂得经营,就像我虽是武学的天才,甚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可两军交战排兵布阵,我不如沈希仪、宋素卿是一个道理。

    为了杀人灭口而逼得宋廷之反水,是丁聪最大的失误。当然,这也是机缘巧合形势逼人,倘若不是因为宗设覆灭的太快,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不知道我们究竟从宗设那里得到了多少情报,从而慌了手脚,被迫作最坏的打算,他完全有能力通过其它手段保住宋廷之。

    缺少了宋廷之这个经营天才,丁聪大概也想不出更好的赚钱途径,除非他完全放弃走私,否则,宋廷之设计的经营案对他就始终拥有强大的诱惑力,关键是宋对他有多大的威胁。

    但宗设的棺材本被人取走一事,很容易让丁聪理解为宋廷之只有金钱方面的愿望和要求,而朝廷的动向也支援宋廷之没在官场上扳倒他的企图这一判断。

    宗设一案基本上已经结案了,留了点尾巴却是我和沈希仪没有冒领战功的与他丁聪毫无关系。

    这种情况下,丁很有可能再度走私,毕竟,自己掏腰包养活铁剑门的一干大爷和自己的秘密保镖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朝中的王公大臣也需要银子打点,而注重官声的他,又不可能在浙江横征暴敛,收受贿赂。

    可铁剑门为何此时却突然土崩瓦解了呢?无论是走私也好,对付我也好,铁剑门都是有着相当大的作用啊!

    “宗先生,就算万里流敢作敢为,他也不过是个莽夫而已,或者,他更像一个可怜的傻瓜。说实话,我看不出他又什么才能能笼络到像宗先生你这样的高手,所以我怀疑,拒绝参加武林茶话会八成是你们——你和练达、齐默等人的意见…”

    “动少此言差矣!”宗亮打断了我的话头,正色道”万门主乃是一门之主,我等自然是以他马首是瞻!”

    “哦?那我且问你,万里流死了吗?”

    宗亮摇摇头。

    “万里流既然没死,铁剑门和来风流云散?!光是你和练达这两大高手,就足以支撑铁剑门直至万里流康复了!”

    宗亮顿时哑口无言,吭哧了半晌,才道:“万门主已经没有复原的希望了!”

    “啊!”轮到我吃了一惊,老南下手虽重,却尚未达到致命的程度,甚至唐天文的内伤都远比他严重,按照我原先的估计,虽然他即便改了主意也肯定无缘参加武林茶话会,但两三个月后,无论如何也该复原了,怎么能说他没有复原的希望了呢?

    “看来动少得到的情报并不详细。”宗亮缓缓道:“潇湘馆一战,唐门不仅派出了唐天文女婿这一秘密武器…”说道这里,他停了一下,特意多看了我几眼,那眼神似乎在说,我有很大的嫌疑,就是唐棠的神秘夫婿。

    知道我抬起了眉头,他才接着道:“更让人吃惊的是要唐门笼络到一位武功不在我之下的高手,此人正是名人录上的神秘人物——鱼少言!”

    “鱼少言?名人录排名第二十五的那个鱼少言?”

    第二章

    我装出一副吃惊的模样,心里却暗自一叹——老南,看来不光是我一个人看出了你的出身来历!真不知宁波这一趟带给你的究竟是福还是祸,而宗亮亦不愧是少林寺精心培养出来的杰出人物,他的见识和眼光可能甚至还在我之上。

    “不错”果然就听宗亮继续揭开老南的伪装:“鱼少言虽然和恒山的那个大美女练无双以及来无踪去无影的杀手‘流风’并称名人录三隐者,可他的阎王令毕竟有人见识过…”

    似乎是想起了那晚的一战,宗亮的眼神明显炽热起来:“很久没有碰到这么强的对手了,内功深厚,招式精奇,而且,武功分明是和江湖第一高手孙不二一脉相承,既有可能就是孙不二的亲传弟子,这样的人物,真想再碰上一次,好好地打上一场!”

    不过,他很快就平静下来:“动少,你该知道孙不二独门武功苍龙劲地威力究竟有多大吧,阎王令虽然没有刺中万门主地心脏可苍龙劲却把心脏附近的经脉尽数毁去了!”

    我感叹了一声便沉默不语,脸上微微露出一点讶色,似乎是被老南也就是鱼少言的身分和万里流的伤势所震撼。可我心里却明镜似的,老南如果真的毁了万里流的武功,也早就告诉我了,关于万里流的伤势,不是宗亮撒谎,就是有人动了手脚。

    沉吟了半晌,我突然问道:“听说,鱼少言当时的对手是宗先生?”

    “那是后来的事情了。”

    宗亮似乎觉得自己有点言多有失了,籍着给我斟酒的当儿,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我,一边缓缓说道:“我最初的对手是唐棠,这位唐大小姐的武功一样不凡,名人录三十六,我看都低了。好在京城死了个唐五经,不然…”他哼了一声:“唐门还真是卧虎藏龙!”

    “宗先生八成是动了怜香惜玉之心!”我故意表露出我得疑心,表明我并非不知当时宗亮并未全力以赴,随即又把话题从唐门身上拉了回来:“能看破鱼少言的来历可不简单,不知道宗先生以前行走江湖用的是什么名号?竟是这般见多识广。”

    “我也是在他伤了万门主之后,才隐约猜到了他的来历。”宗亮一窘,讪笑道:“后来和大江盟的人互相验证,才终于确定了他的身分。”

    宗亮自然不肯暴露身分,把事情推倒大江盟的头里就合情合理,因为我知道,孙不二和齐放的关系很微妙,齐放了解孙的武功特点一点都不奇怪。

    不过,宗亮的措辞却颇耐人寻味。眼下在宁波,大江盟里有资格和他一起探讨武功的,除了齐放之外,大概只有宫难、李思了,他们几个都是江湖的名人,可他竟然连一个人的名字都不提,只笼统地用”大江盟的人”代替了,加上他说话当中不自觉流露出来的表情语气,我立刻明白,他或者铁剑门与大江盟之间的关系实在是糟糕到家了。

    彼此看不顺眼的两个门派偏偏有着牵动江湖局势的合作,只能说,他们的背后是同一个身影。

    “既然万门主重伤难愈,你或者练达为何不挑起铁剑门这付重担呢?难道是有人从中作梗不成?倘若果真如此,我倒愿意助你一臂之力,不过,我有个条件…”

    我试探道。

    “是要敝门改变在茶话会一事上的立场吧,动少,恕我直言,这似乎不大可能。”宗亮虽然微微有些动意,可还是立刻断然否决了我的提议:“覆水难收,动少不会逼着万门主食言吧!”

    “此一时彼一时,何况,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微微一笑”其实,如果铁剑门真像你说的那样完蛋了,江湖上又有几人还会理会它对茶话会的态度呢?说来,铁剑门垮台最合我的心思了,我只是替你宗亮惋惜罢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个能在江湖抛头露面呼风唤雨的角色,可转眼一切都成了空,你以后又将何去何从?”

    “动少,听说皇上对你并不如何信任,甚至连接替你的人选都已经找好了,不知是真是假?倘若属实,日后动少又将何去何从?”宗亮低头品着女儿红,沉默良久,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我。

    我一怔,虽然蒋迟很快就要接替我的传言在江湖甚嚣尘土,可除了家人和师娘外,别人都十分忌讳在我面前提起这个问题。不过,不提归不提,但凡有点头脑的江湖人都明白,茶话会之所以遭到几大豪强的反对,正是我地位不稳的直接后果。

    “传言固然有失实的地方,不过,蒋小侯的确极有可能在三四年后接替我来管理江湖。”

    事实不容我反驳,否则一旦传到蒋迟甚至皇上的耳朵里,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而宗亮眼下的情况,又让我心中猛然生出一个念头,既然他肯为丁聪所用,难道就不可能为我效命吗?故而我决心实话实说,态度也越来越诚恳起来。

    “皇上少年英发,自然想要做出一番超越先皇的功业来。不过朝中先有杨廷和独揽大权,后有费宏把持朝纲,皇上颇受掣肘。”

    “杨廷和不是已经垮台了么,而费宏可是继统派的支持者啊!”宗亮弄不清楚我此番言辞的用意,狐疑道。

    “费宏虽然在大礼一案中站在了皇上的一边,不过他年迈保守,和皇上的政见常常南辕北辙,皇上不过是用他来肃清继嗣派的势力罢了。”

    这话自然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但我不虞宗亮会发觉其中的奥秘。事实上,江湖人对政局的变化都是雾里看花,只因为统嗣之争实在牵扯极大,才弄得路人皆知,而我也是在进京之后,才逐渐把握住了官场得奥秘。

    首辅费宏和桂蕚、方献夫一样深得嘉靖的信任,嘉靖对他甚至达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桂方两人多次举荐老师阳明公,都被费宏所阻,而嘉靖恰恰采纳了费宏的意见,要调李钺接任兵部尚书。

    费宏历任六部首长多年,特别是做过一任历部尚书,门生故旧遍及朝野,在杨廷和倒台后,费宏一党事实上已经成为朝廷中最大的势力。

    不过,凡事都有利弊,费宏的强大,势必会引起嘉靖的警觉,而事实上,桂蕚几次侧面攻击费宏,虽然都遭到了嘉靖的申诉,然而却并没有深究,显然,嘉靖是要在朝中保留一股足可以与费宏抗衡的政治力量。

    “…一旦费宏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不管他是否愿意,他都要退出政治舞台。届时,朝中将需要一批年富力强而又能体会圣意的新鲜血液来协助皇上完成他的宏伟联图,所以,我不可能在江湖待上十年八载。”

    “这么说,日后动少是要出将入相喽,宗某现在这里恭喜动少了!”宗亮含笑拱手相贺,只是眉目之间颇有疑色。

    “为皇上效命乃是我辈荣耀,至于出将入相,我王动可不敢奢求,其实只要用心替皇上办事,皇上明见万里,自然不会亏待于我,就像鲁卫鲁大人,马上就要升任苏州同知了。”

    “鲁大人两年两迁,从正七品眨眼就变成了正五品,真是皇恩浩荡啊!”宗亮感叹道,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艳羡之色。

    同知乃是知府的副手,在一府中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且与通判不同的是,通判致负责一方面的事务,而同知则是统揽全局,鲁卫若是再年轻一点的话,日后甚至有可能成为一府之主,名副其实地成为一方土皇帝。

    鲁卫此番升任苏州同知,乃是为我让出负责刑名的通判一职,不过即便如此,也是少见的恩典。

    宗亮从少林派在十二连环坞的卧底变成铁剑门的大管家,不管其中有多少内幕,他热衷权势、贪图享乐却是勿庸置疑的,看到同为少林弟子的鲁卫一路飞黄腾达,他不眼热才怪。

    “鲁大人眼看快到五十了,宗先生今年…”宗亮表示已过不惑之年,我笑道:“那足足比鲁大人笑了九岁,想当年鲁大人在宗先生这般年纪,也不过是个从九品的吴县总捕罢了。”

    宗亮呼吸顿时一窒,连萧萧都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偷偷挠了挠我的手心。

    我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鲁卫年近四旬才投身官场,他宗亮现在打定主意也不算晚,鲁卫可以在九年之间连升八级,他宗亮一样可以做到,关键是找准了靠山。

    丁聪当然也是一个大靠山,他现在官居浙江布政司布政使,是堂堂的从二品大员,是把持一方的诸侯,论地位,别说是我,就连桂蕚方献夫都有所不如。

    不过,年轻的皇帝更容易亲近年轻的臣子,如果真如我所说的那样,来正一品的宰辅费宏都难以保住自己的位子,那么比费宏还大上两岁的丁聪大概在朝中的好日子也不会太久。

    退一步说,就算丁聪得到了嘉靖的赏识,可他肯为像宗亮这样的草莽之士争取利益吗?看看跟随他的那些江湖人,虽然大鱼大肉,吃喝不愁,可有几人谋得了一个正经的出身?

    那么我那?我值不值得他投靠呢?

    因为蒋迟的缘故,我在大多数江湖人的眼里已经贬值了,眼下很少有人会想到,其实我本来就不是一个江湖人,我原本是该以另外一种方式登上庙堂。

    宗亮不是傻瓜,经过我的指点,他应该醒悟过来,我要走科举征途了——这本来就是我应当走的道路,而这条道路对我来说,因为有桂方两人的照拂,很可能是一条金光大道。

    当然,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而已,两三年后的局势究竟如何,我心里并没有多少把握,是进是退当是五五之间,甚至隐退的可能性更大,然而这一切,我没有必要和宗亮说得那么明白。

    面对我抛出的诱饵,饶是宗亮是个老江湖了,也患得患失起来,沉吟了半晌,他才问道:“动少,我打听件事儿,你可知道齐默的下落?”

    “他眼下正关在苏州大牢里。”我并不讳言,飞快地答道:“漕督李钺李大人视察漕运驾临苏州,为保证他的安全,苏州那几日便拉网严打,齐默管不住自己的小弟弟,鲁卫只好帮他管管了。”心中却是一动,他突然问起齐默,莫非是被我鼓动得想重建铁剑门?

    宗亮的神情明显轻松下来,听我这么说,就算原来有针对铁剑门的意图,此刻已经是时过境迁,没有必要在羁绊齐默了,那点事情自然是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想把齐默弄出监狱来,那是你宗亮痴心妄想了,即使我可以扶植铁剑门,但也要把它的实力控制在我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何况,如果这些人当真有十二连环坞的余孽在内,我还有一笔不共戴天的旧帐要和他们清算!

    宗亮你烧高香吧,你没有参与侮辱无瑕,侮辱无暇的是你那混蛋弟弟,也算他走运,没落在我手里就已经见了阎王,其他若是还有活着的,有一个算一个,我可不想那么轻易就放过他们。

    “齐默不是动少用计调去苏州的吗?”

    宗亮刚想说话,突然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随着笑声昂首走进客栈的是一个我熟悉而又极度厌恶的身影。

    “李兄此言差矣!”

    来人正是风姿如玉,宛若敷粉何郎、雪衣谢庄的李思!他轻摇纸扇,足不沾尘地走了过来,翩翩若神仙中人。只是他脸色很是苍白,脚下虽快,可在我和宗亮这等行家眼里便显得有些轻浮,左臂隐约可见绷带的痕迹,显然日前潇湘馆一战,唐三藏的飞刀给他带来了不小的伤害。

    他身后一丽人亦步亦趋,紧紧跟随,奈何他脚步飞快,丽人便落后了七八步,等李思已经站到了我的桌前,她才刚迈过客栈的门槛。

    听到我的声音,她蓦地一怔,脚下缓了一缓,目光一下子落在我身上,只几息时间,就认出我来,略一迟疑,便袅袅娜娜地朝我这边走来,那白皙的双颊虽然微微染上了一抹绯红,可态度却异常从容!

    “见过大人。”

    苏瑾…

    饶是我已然明了她在我踏入江湖之后过着怎样一种糜烂的生活,也知道这样的女人绝不值得我留恋,可当我看到她、看到李思并不如何心爱她的时候,我还是像被人猛的在胸口扎了一刀,心底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动少又不是外人。”苏瑾的万福只道了一半,就被李思一把搂了过去:“动少,我正要去找你,不想却在这里碰上了。”

    也不管主人是否同意,他便吩咐小二搬来两把椅子,拉着苏瑾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

    苏瑾认出萧潇,唤了一声“萧夫人”,萧潇则问了一声“苏大家”,随后两女相对无语。

    我心头一酸,想当初她们俩“姐姐”“妹妹”叫得多么亲热啊!而今的称呼听着竟是那么刺耳!再想起苏瑾对我的称呼,从“大少”到“别情”!又从“别情”回到“大少”,如今更是变成了“大人”,两人之间的距离已是越来越远了。

    “李兄何事要找在下?”我一边吩咐小二加两付碗筷,又要了几样酒菜,一边问道。

    “还不是为了她!”李思轻抚着苏瑾鸟黑的秀发微笑道:“在下新年就要迎娶宁波郎知府的四小姐了,瑾儿自然要一同嫁进来,只是她现在还落籍秦楼,动少可否高抬贵手,让她脱籍,至于赎身银子,你放心,绝不会让秦楼吃亏就是。”

    我闻言顿时又惊又怒,当初我欲给苏瑾脱籍,她总是找藉口百般推托,而今倒要嫁给李思作妾了!李思这厮除了相貌之外,又有哪里比得上我呢!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苏瑾身上,看她一副低眉含羞的样子,似乎对这门亲事很是欢喜,那嘴角流露出来的浅浅笑意更表明她对未来满足幸福的憧憬。

    罢了!我一时万念俱灰,心底说不出的落寞,刚想开口应承下来,却觉手上微微一痛!正是萧潇偷偷掐了我一把。

    “相公,干娘以前可是有话,秦楼的姑娘相公都可以做主,惟有苏大家需她老人家亲自定夺。”

    咦?六娘什么时候说过这么一番话?我心下狐疑,可转眼就猜到了萧潇的用意,她八成是怕我对苏瑾余情未了,而我又被李思挤兑,故而说出这番托辞,好让我有个缓冲的余地,而话由她来说,自然比我更有说服力。

    只是,对苏瑾我已经完全失望了!萧潇,她实在不值得你如此花费心机啊!

    我转头看了一眼萧潇,却发现事情并非我想像的那么简单,多年的默契让我察觉到了她眼中那缕外人绝对看不出来的焦虑,我手上传来的力道也在提醒我,她的那番话实是大有用意。

    于是,已经到了嘴边的一句“没问题”被我咽回了肚子里。我脸上浮起一层笑意:“恭喜李兄,有郎四小姐和苏大家主持中馈,李兄前程不可限量。只是干娘的确吩咐过,苏大家身分不同,大事要她老人家亲自定夺,我也不敢擅作主张。”

    “不过,干娘向来喜爱苏大家,而秦楼和同盟会又有良好的关系,想来她老人家定然乐得玉成此事。我这就快马通知干娘,李兄不过多等几日罢了。至于赎身银子什么的,李兄休要再提,苏大家出嫁,就是我们秦楼嫁女儿,届时还要送上一份嫁妆呢!只是日后苏大家若是受了委屈,我们娘家人可饶不了你!”

    “多谢动少吉言!”李思朗声笑道,似乎并不在意苏瑾的自由身早几天晚几天定下来,反倒是苏瑾颇为失望瞥了我一眼,似乎在怨我不肯立刻答应给她脱籍,有报复她移情别恋的嫌疑。

    望着李思张扬的笑容,我心里堵得异常,若是照我以前的脾气,大概早就一巴掌把他那张小白脸打成颜料铺了,可他既是同盟会的长老兼总管,对大江盟的事物有着相当的影响力,又极有可能是隐湖的秘密弟子,而茶话会很是需要这两家的参与,我现在还真是开罪不起他。

    当然,但凡苏瑾露出一丝爱我之意,我就是拼着舍弃荣花富贵,也要把她抢到手!然而,这不过仅仅是个假设而已。

    “听宗先生说,齐盟主受伤了,两盟由小天暂代盟主之位?”我把话题从恼人的李思亲事上转移开来。

    “宗老二,你怎么像市井上的长舌妇似的,叽叽喳喳地爱传小道消息啊!”

    李思进了客栈之后,这才第一次正眼看宗亮,虽然是笑语盈盈,语气也似是开玩笑一般,可言辞却如同毒蛇一般阴毒。

    奇怪的是,宗亮这位名人录上排名比李思犹高出三位、一身武功甚至有可能与我相差无几的高手,面对李思的挑衅,竟然忍气吞声,只是讪讪笑了一笑。

    “这么说,潇湘馆一战,唐门和大江盟果真是两败俱伤喽?我真不明白,江北慕容世家虎视眈眈,大江盟为河去招惹唐门?”我有意替宗亮打开尴尬局面,遂问道。

    “一场误会而已!”李思轻巧地道:“大江盟又不知道唐天威是唐门叛徒,而唐家主也是听信了谗言,以为唐天威落脚潇湘馆,就是和大江盟结成了盟友,说起来,这仗打得真不值得。当然,也不排除有人暗中做了手脚,让两家生出误会来!”

    他目光炯炯地望着我:“早听说动少是去大江盟拜会齐盟主,齐盟主苦候了多日,却不见你大驾光临,什么事儿把你耽搁了?”

    言下之意,自是怀疑是我从中做了手脚,借传言将齐放羁绊在杭州,以方便唐门行事。

    “是老马车行透出的信儿吧,几日前我向车行预定去杭州的马车,大概是他们误会了。”我笑道。

    其次以我现在的地位,我并没有必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给李思听,但宗亮此刻却是我争取的对象,于是我还是按下心头的怒火,将事先早就准备好的讲法讲了出来。

    “误会?”

    “当然是误会!本来要去杭州的是我的管家高七,他得获嘉定县主簿,履新之前想回杭州探望他岳父,可嘉定县催得太急,只好先去上任。至于我,齐盟主当然要去拜访,茶话会我也的确很关心,可这一切都比不上和我家人的团聚来得重要。”

    听到这意外却又合情合理的解释,李思哭笑不得。宗亮在听到高七的消息之后,顺中却闪过一道异彩,想来高七的发达对他有着深深的诱惑!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竟然也能做个九品主簿,他有什么理由悲观自己的前途?他只是缺少一个领路人罢了,而眼前就有一个…

    第三章

    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天边,客栈点起了牛油灯,摇曳的灯光给屋子里的一切都涂上了一层暧昧的颜色。

    投宿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兼做饭堂的客栈大厅也几乎座无虚席,南北客商、往来学子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饮酒作乐!柳莺们也开始挨桌招揽生意了。

    离开宁波后就没有好好休息过的我和萧潇着实都有些倦了,可宗亮李思这两个彼此之间充满了敌意的家伙此时却难得的默契起来!两人的话题天南海北,层出不穷,丝毫没有结束的意思。

    李思把我牵制住的目的自然相当明确,我的行程要尽快报告给齐放和同盟会!

    以便采取应对之策。

    随着预计中的茶话会的开慕日期越来越近,我在谈判桌上回旋的余地自然也就越来越小,齐放可以利用我急于与大江盟达成和解的念头,来为其争取更大的利益。能多拖我一天,大江盟可能得到的利益或许就多一分。

    可宗亮为什么也不急了呢?看他当初行色匆匆的样子,实在不该像现在这般悠闲啊!

    “…真正顶好的原汁原味的白鱼白虾是湖州府三景园的三白汤,和苏州松鹤楼的炒三鲜、杭州楼外楼的脆三生并称江南三大鲜。这里的三白汤,味道可差了许多,季节也不对了。”李思尝了尝老板刚端上来的鱼汤,随口评论道。

    金创本来忌发物,可李思此刻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囚为店家拿手的菜几乎已经吃了三分之一,就连桌上的碗碟都已经换过好几回,不吃鱼虾,就实在没有别的可吃了。

    “三景园的三白汤我又不是没喝过,那算什么原汁原味!真正的原汁原味,是刚刚从太湖里捞出来的还在活蹦乱跳的虾子,生生地咬上一口,呵,那才叫美味呢!若是再佐以倭国的芥辣,当真妙不可言!”宗亮立刻反驳道,而这一个多时辰里,两人就是这样争论不休。

    三白汤里的白鱼白虾都是太湖着名的特产,宗亮卧底十二连环坞的时候,大概顿顿饭都少不了它们,不过李思见识之广则颇出乎我的意料。

    我经历之杂,涉足之丰,是绝人多数同龄人所无法比拟的,很多像我这么大的年轻人,足迹甚至不出方圆十里。

    可李思显然是个例外,他去过的地方,可能比我还多,因为当他评论起某地风俗的时候,都是言之凿凿,绝非信口开河,显然是亲眼所见的缘故。

    可他既然足迹遍及江东,为何干娘的情报网却没有多少他的消息?

    自李思横空出世以后,干娘就开始安排人手搜集他的情报。李思人物卓尔不凡,无论在哪里都是令人注目的对象,故而他现身大江盟之后的行踪,干娘掌握了十之七八,不过,他之前的消息,却根本没有一星半点,彷佛是凭空蹦出了这么一个出色的人物。

    “老宗,你这吃法,鲜则鲜矣,可和上古时代的先民有什么两样?”我驳了宗亮一句,转头问李思道:“湖州三景园我是闻名已久,可惜一直无缘前去一饱口福,不知除了这三白汤之外,这三景园还有哪些拿手好菜?”

    “多了!”女儿红后劲十足,我和宗亮又颇有默契地要灌醉李思,饶是他内功精湛,两斤多女儿红下肚,话也就多了起来:“鲜英焕银鱼、芙蓉银鱼、香芹白虾干、两吃昂刺鱼、汤泡太湖黄蚬…”一口气说了不下四五十种。

    随后又说起“鲜苇”、“银鱼”两宝相聚,滋味如何了得,色彩如何夺目,太湖黄蚬如何其貌不扬,但其味道却又如何鲜美,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这么多!”我嘴上感慨,心里却蓦地一动要把三景园这些拿手菜的好处一一道来,李思大概是每道菜都亲自品尝过,就算一顿饭吃上七八种,也要连吃三天。

    何况,许多菜品的用料有着严格的季节要求,就像太湖白鱼是梅后十五日为佳,而湖蟹则是中秋前后最为肥美,两者上市的时间足足相差百日,我不用细算就知道,李思究竟需要在湖州待多久,才能把三景园吃得如此烂熟。

    原来这厮的老家竟是湖州!我突然想起了湖州的另一豪门练家,想起了练家盛产俊男美女,心头不由得一阵发冷,如果李思是练家子弟,那岂不是说练家和隐湖关系非同小可,甚至有可能已经结成了战略同盟?

    怪不得我一见到这厮就烦他要命!

    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宗亮,宗亮似乎没有留意到李思无疑中透露出来的资讯,他的心思至少有一半落在了才回到客栈不久的赵清扬身上,和赵在一起的十几个江湖汉子里,赫然就有被宗亮呵斥的那个同盟会小头目,他一边低声和赵说话,一边指指点点着宗亮和我,显然是在向赵汇报之前发生的事情。

    “老宗,你紧张什么”李思终于发现了宗亮的异常,顺着宗亮的目光望过去,发现了赵清扬等人:“莫非你和赵门主结下了什么梁子?”

    宗亮没言语,只是瞪了向这边射来探寻目光的赵清扬一眼,随即一盏刚烫好的女儿红又转眼就下了肚,他眼角到耳垂的那道疤痕也因为酒气上涌的缘故而凸了起来,让他那张胖脸多了一分凶恶。

    李思似醉非醉的话语又让我窥视到了他思想一斑,一向行事低调的赵清扬惹上宗亮的可能性小之又小,如果赵有什么地方能让宗亮寝食不安的话,只能说他背后庞大的同盟会实力使眼下失去了靠山的宗亮心有所忌,而大江盟和铁剑门的短暂合作显然已成了历史云烟。

    不过,丁聪想来绝不会傻到重蹈逼反宋廷之的覆辙,我暗忖道,就算宗亮、练达等人不宜多在江湖行走,铁剑门暂时失去了钳制我的作用,也没有必要非置他们于死地。

    退一万步说,丁聪一旦下决心铲除他们,有宋廷之前车之鉴,以大江盟的霹严手段,宗亮早该横尸街头了,绝不敢这般大摇大摆地在嘉兴露面,毕竟这里还是浙江地界。

    此番宗亮离开宁波,八成是他自身的原因,而铁剑门的风流云散或许只是他的托词或者错觉。

    当然,另外两成可能就是宗亮过人的嗅觉察觉到了什么不妥,故而先发制人,脱离了丁聪的控制。

    “赵门主能否过来一叙?在下苏州王动。”我让小二去请赵清扬,见他有点犹豫!我又高声邀请。宗亮脸色微有不豫,却没开口反对。

    听到我报出姓名,那些呼三喝四的江湖汉子一下子都闭上了嘴,大厅里顿时安静了许多。

    那些南北行商一时模不着头绪,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我的来历来,其中就有苏州的商贩,说这是本府推官王大人,据说马上就要升任本府通判了,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赵清扬闻言也是一脸诧异,忙起身赶了过来,刚想施礼,却被我拦住了:“随意就好,否则,李兄、老亮就要拘谨了。”又道:“在下十天前在龙潭镇巧遇令高徒姚鼎之,也见到了贵门新加盟的杨千里,贵门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让人好生兴奋。”

    我随即端起酒坏,敬道:“这都是赵门主领导有力啊。”

    赵情扬连说不敢,人却下意识地瞥了李思一眼,脸色微微有些尴尬,毕竟同盟会的主力大江盟眼下和我在茶话会问题上有着相当大的分歧。不过,那日龙潭镇上人多嘴杂,想瞒下这次会面肯定是行不通的。

    “哼,赵门主野心大得很,人家可是惦记着十大的名头呢!”

    旁边突然传来阴阳怪气的讥讽,在座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朝发声之处望去。

    却见一对中年夫妇从楼梯走下,那妇人斜着眼睛正冷冷注视着我们,她身边,老实巴交的丈夫一脸不知所措,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的妻子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这夫妻俩并不陌生,正是在齐萝婚礼上打过交道的“四方刀”杜真夫妇。

    杜真想必是认出了李思和宗亮,脸色颇有些紧张,一面连说“得罪”,一面去扯妻子的衣袖。

    那妇人不耐烦地一挥胳膊,瞪了他一眼,大声道:“什么得罪?咱们得罪谁啦?我说错了吗?他奇门若不是惦记着十大!干嘛眼巴巴地派宋清波大老远地去泉州请人家,而且去了还不止一次呢!”

    杜真越发尴尬,倒是赵清扬此刻却静下心来,也不去看脸色有些阴沉的李思,从容地自斟自酌起来。

    “杜夫人,所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十大门派乃是江湖公认的荣耀,倘若赵门主要凭自己的努力真刀真枪地打入十大也算有野心的话,那么贤伉俪飞鱼塘怒杀倭寇是不是也算是沽名钓誉呢?”我笑道。

    “你这个淫贼,我没和你说话,你插的哪门子嘴!”妇人冷笑一声,不屑地道。

    桌上的人一下子全愣住了,谁也没想到,这妇人说话竟然如此不留情面。说起来,这半年多,随着我身分的不断变化,我已经很少听到“淫贼”这个称呼了。

    即使有,也是闺房里的戏谑之语,骤然听到这么一声“淫贼”,诸多往事一下子涌上心头,竟有点痴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心下一阵感慨,不经意间,我已经是个老江湖了。

    真是江湖岁月催人老啊!

    我望着杜真夫妇,这夫妻俩见老了,而且穿着比去年参加齐萝婚礼时寒酸了许多,衣服洗得发白,甚至打上了几处补丁,显然生活并不如意。

    想想并不奇怪,这夫妇俩嫉恶如仇,杜大娘更是嘴不饶人,而这年头做生意的哪个没点违法乱纪的事情,雇用了这夫妻俩,还要防备着他们别检举揭发了自己,一来二去的,谁还肯用他们?

    年初的时候,倒是还有关威照拂,等潇湘馆转手大江盟、铁剑门进驻宁波之后,当地的混混被打压的根本兴不起什么风浪,宁波治安空前良好,关威也用不着他们来压阵了,何况,就算需要人手,大江盟、铁剑门和鹰爪门旗下不乏高手,何必舍近求远?

    只是这夫妻俩好歹也算是浙东道上的硬手,大江盟怎么没把两人招揽进来呢?

    我正心念电转,萧潇偷偷给我使了个眼色,随即站起身来,而带微笑迎上杜真夫妇。

    “您就是威震浙东的红娘子杜夫人吧!”萧潇恭恭敬敬地道了个万福:“相公好几次提起过您,说您嫉恶如仇,刚正不阿,实是江湖的典范。”

    “姑娘言重了,老身可不敢当!”杜氏冷冷地道,只是面对如花似玉的萧潇,她语气还是不由自主地缓和下来“姑娘是…”

    “小女子姓萧,相公就是苏州解元王郎,小女子是他的四妾。”

    “好好一姑娘,你怎么就嫁给那淫贼了?”杜氏脱口惋惜道。

    萧潇也不着恼,上前拉住杜氏的手,却是一脸的委屈:“您误会我家相公了,那些传言都是别有用心的人造谣生事,生生把我家相公妖魔化,变成了一个淫贼。

    “事实上…”她突然停住话头,回头瞥了一眼,才对妇人续道:“男人的话题总离不了打打杀杀的,听着让人难受。若是您对我家相公的故事感兴趣,不如换个清静的地方,晚辈一一给您道来。”

    说着,半搀半拉地把她拽到了角落一处空闲的桌了旁坐下。

    苏瑾眼珠转了一转,伏在李思的耳边低语了两句,顺势亲了亲他的耳轮。李思微微点了一下头,苏瑾便随后跟了过去。

    还真是夫喝妇随呀!正在暗赞萧潇聪明的我目睹了李苏两人亲昵的举动,心头就是一阵刺痛,眼珠不由自主地缩了一缩,恰巧落在李思的眼中,他得意地笑了起来,弄得前来道歉的杜真越发紧张起来。

    “…您千万、千万别往心里去。她、她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着,嘴上从来都没…把门的…”

    “杜大侠多虑了!”我平静了一下思绪,诚恳地道:“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贤伉俪侠骨丹心,飞鱼塘一战,打得倭冠胆寒,打得四方平安,着实当得起-大侠-二字!对贤伉俪,我惟有敬重而已!”

    我一席话说得杜真既惭愧又感激,而提起飞鱼塘的往事更是让他精神亢奋,连腰板转眼都挺直了三分。

    “不过,尊夫人指责赵门主的话未免说过头了,人往高处走,这不是野心,而是一个人难能可贵的品质。如果我们都安于现状不思进取,那么,那些名垂武林青史的人物,那些惊世骇俗的绝学又都从何说起呢?”

    “正是!”

    一番话仿佛正说在赵清扬的心坎上,他忍不住击常赞道,只是话一出口,才觉得似乎不妥,随即讪讪笑道:“也不能说杜夫人全说错了。”

    “虚伪!想进十大,就光明正大地去争啊,又不是去偷鸡摸狗,干么藏着掖着?!铁剑门倒了,春水剑派又肯定弃权!十大不战而去其二,此时不争,更待何时!”李思不屑地道。

    虽然和赵清扬同为同盟会的长老,可身兼总管的他显然比赵强势许多:“至于齐堂主的话,他既不代表大江盟,更不代表同盟会,你怕什么?!”

    我和宗亮、赵清扬俱是一怔,李思的话固然没错,可联想到齐功的特殊身分和大江盟在同盟会中所占的主导地位,任谁都明白,齐功的话其实就是他二哥齐放的意见,也就是大江盟的意见,甚至可以说,那同样是同盟会对待茶话会的大政方针。可李思一句话,却完全否认了齐功那番说辞的官方地位。

    是大江盟的立场突然发生了变化!还是李思其实是隐湖中赞同魏柔主张的那一派,抑或是仰仗自己的出身来历,浑没把大江盟放在眼里,利用他同盟会长老的职位便压齐功一头呢?

    想起当初他就公然指责大江盟对十二连环坞姑息养奸,这后一种情况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这下我就放心了!”骤闻喜讯,饶是赵清扬素有智者之名,此刻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

    毕竟正如李思所言,今年的机会实在是太得了,而他招揽杨千里的一番良苦用心眼下看来总算没有白费!直到宗亮冷冷哼了一声,他才清醒过来,要踩着别人的脑袋登上十大,而其中的一颗就是宗亮栖身的铁剑门。

    “听说今届茶话会动少动了不少脑筋,多了许多花样,说来还真有点让人期待呢!“也不知道李思是为了和宗亮抬杠,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他再度表明了他支持茶话会的倾向。

    第四章

    直到月上中天才宴罢而归。宗亮和李思苏瑾先后上楼睡觉去了,而赵清扬和杜真则非要等我离去才肯离开,那边萧潇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打动了杜大娘,她看我的眼神明显和善了许多。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告诉她,无瑕姐姐是玲珑的表姐,而不是什么玉夫人,

    她信了,对相公的印象自然就大为改观了。”萧潇边帮我脱去长衫,边笑着解释道。

    江湖上知道无瑕身分的只有鲁卫、南元子等寥寥数人,其余都是因为十二连环坞散布的流言和无暇自身引发的猜恻而已,凭我眼下的地位,若是没有真凭实据,谁也不敢断言无暇就是玉夫人。

    “杜真夫妇武功不入流,却颇有侠名,可惜丈大虽然是个老实人,他媳妇却是又臭又硬的脾气,不然的话!这夫妻俩也才会落魄到如此境地,对这夫妻俩,大家都是敬而远之…”

    “莫非相公你要招揽他们?”

    “小妖精,你可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哩!”我笑赞了一句。

    “奴是主子手把手教出来的人嘛”萧潇腻声道。

    低头望着怀中的佳人,正碰上一道柔似水媚入骨的眼波。萧潇席间替我挡了不少酒,后劲十足的女儿红蒸得她粉腮玉颈愈发粉里透红。微醉的媚态竟极是撩人。

    “萧潇,陪相公洗澡啦!”我抚着她胸前丰腻的凸起调笑道。

    萧潇刚应了一声,就听隔壁传来低低的一声娇吟,紧接着就是一串银铃似的轻笑。客栈房间的墙壁都是木制的,并不如何隔音,而我和萧潇六识都极为敏锐,俱都一下子就听出那熟悉而又陌生的笑声的主人正是苏瑾。

    怎么李思苏瑾在隔壁?我明明看他们进了另外一间客房啊可我很快就明白,这里是同盟会的临时基地,李思若是想要换间房的话,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他换到隔壁,当然是因为要演出好戏给我听了。

    虽然我有时也忍不住想像苏瑾和别的男人欢好的情景,可毕竟眼不见心不烦,而我尽管总是对自己和别人说,我和苏瑾的缘分已尽,可心底却还剩余着一丝幻想,幻想总会有那么一天,苏瑾幡然悔悟,重新回到我的怀抱。

    可这隐隐藏着一丝荡意的轻笑娇吟,却完全击碎了我最后的幻想!

    她的千般妩媚,万种风情已经永远不属于找了!

    我的心如撕裂一般的疼痛,周围似乎一下子变得寂静如旷野。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从痛苦中挣扎出来,各种感知才潮水般地涌了回来。

    “…相公,苏姐姐是苏姐姐,奴,还有殷姐姐无瑕姐姐她们都是心甘情愿为相公生、为相公死的啊!都愿意生生世世做相公的女人啊!”萧潇死死搂住找的虎腰,不住地亲吻着我赤裸的胸膛,滚烫的泪珠一滴滴地滴落在了我的心上。

    “好萧潇,”我终于理解了师傅。女人的确能给男人带来无穷的伤害,只是鹿灵犀的完美让师傅始终挣脱不出情网,而苏瑾的残缺和竹园诸女的温柔却让我破而后立,往事已矣,来者可期,苏瑾伤我虽深,可那一页已经是历史了。

    甚至,为了往日那些美好时光,我可以饶过李思一次…

    “…不行,人家那个来了嘛亲亲,人家好好亲亲你,好不好?”隔壁苏瑾的声音按照旧妖媚,可我的心却已经没有那么疼了。

    “萧潇,既然她和李思情投意合,方才你为何阻止我给她自由之身?”

    “苏姐姐真要脱籍的话,也不会等到现在了,干娘面冷心慈,她若是开口,干娘岂有不答应的道理!而且,方才李思提出要赎苏姐姐的时候,她偷偷踢了奴一下…”

    “哦?”我大感惊讶,沉吟片刻,才道:“莫非,她是怕我从中作梗,暗中求你相助,你却错会了她的意思?”

    萧潇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苏姐姐虽然背情而去,可她跟了相公那么长时间,自然了解相公的为人。再说,那时相公的神情,明显是要答应李思的,她踢了奴一下,分明是要奴提醒相公勿要应允此事。”

    苏瑾她在弄什么玄虚?我心下迷惑,不由皱起了眉头。虽然决意将她抛在脑后,可知道她并非钟情于李思,我心里还是一下子好过了许多,倘若她真的就是庄青烟小凤仙之流的人物,那我输得还情有可原。

    隔壁渐渐响起李思欢愉的呻吟,然而我却没有一丝欲望。萧潇极为体贴,服侍我洗盥完毕,两人相拥而卧。她一边呢喃回忆着少年时的趣事,一边乖巧地替我按起摩来。

    只是上天早注定了这一夜多事的命运,我刚朦胧睡去,就听屋顶青瓦格楞作响。

    “有人!”

    萧潇比我反应还快,三下两下便穿戴整齐,方替我挂上斩龙刀,却听窗纸“扑”地一声被捅破,藉着昏暗的月光,就见一支黝黑的铜管小心翼翼地伸了进来,随后,一缕白烟缓缓从铜管中冒了出来。

    我气得差点笑出声来,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不开眼的毛贼,竟然对我使上了这等下三滥的手没!就算他们不知道我是迷药老祖宗唐门的女婿,难道他们不清楚我师傅在江湖的化身‘鬼影子’任独行是天下有名的迷药专家吗?

    把一粒唐门秘制的‘清心丹’塞进萧潇的嘴里,随后自己也吞了一粒,又悄悄弄湿了手帕蒙住自己的口鼻,两人悄无声息地朝窗前摸去。

    “行了吧,地面就算是他奶奶的一头牛!也该迷倒了。这迷烟咱得省着点用,好歹二两银子呢,万一那小子身上再没什么油水,咱可就赔大了…”

    “这是头肥羊,你看那个小娘们的穿戴,”那人“啧啧”两声,才道:“保管当个三五十两的!”

    从外面两个贼人粗重的呼吸中我已经判断出来,他们的武功甚至远不如杜真。我心里飞快地思索着自己知道的江湖人物和门派,却同样飞快地把他们一一排除。

    明知道这里是大江盟的领地还敢前来生事的,除了慕容世家,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这份胆量,可慕容世家派出这样的活宝来丢人视眼,未免匪夷所思。

    萧潇气得俏脸生煞,一伸手,玉掌不着痕迹地堵住了铜管的管嘴,她的力道恰到好处,那铜管一见纹丝不动。

    贼人根本不知道铜管已被封住,按照旧往里灌烟!迷烟倒灌,一个贼人咳了两声,刚说了句‘邪门’,就听“咕咚”一声,那人已一头栽倒在地,另一个吓了一跳,顿时尖叫起来。

    惊恐的叫声在宁静的夜空里听得分外真切,整个客栈二楼的客人俱被惊动了,几乎就在我和萧潇抢出房间的同时,几个身影从各自的房间里冲了出来!各擎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几乎是十八般兵器都齐全了,只是大多数都赤膊裸胸,有个小子甚至迎裤头都没来得及穿,见到萧潇,又嗷一嗓子退了回去。

    那贼子见到这么大的阵仗,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哆哆嗦嗦地竟然连告绕的话都说不清楚了。众人见贼子的目标竟然是我,都异口同声地大骂这两贼人不长眼睛,偷谁不行,偏偏偷到阎王爷的头上了。

    那贼子听说我是专管刑名案狱的一府推官,更是吓得屎尿齐流,瘫在了地上。

    我看两个贼人的打扮,就知道是附近乡镇上的小混混,来城里做无本买卖的,一问,果不其然。

    问及迷香的来历,说是在城东土地庙向一个算卦的买的,也是这个算卦的告诉两贼人,说客栈里住了许多有钱人。

    两人利欲熏心,就径直住进了客栈,准备晚上下手,可因为我和宗亮李思他们一直在大厅里喝酒,两人始终没找到机会,于是便把目标对准了我们,准备先抢我和萧潇,然后再奸苏瑾。

    李思闻言,顿时火冒三丈,就要当场杀了二人,自然被我拦下。且不说大明律需要严守,就是那个算命先生亦是十分可疑,这两个混混可是重要的线索和证人。等找来捕快和地保将两贼收押进监,已快四更天了。

    众人见事情告一段落,都纷纷回房补回头觉去了,我和萧潇也重回香衾。可又是刚睡下没多久,就又听有人叫嚷:“走水啦,走水啦!”

    忙披上衣服出门一看,哪里有什么火情!一问,却是同盟会的一个弟子做梦呓语,说是着火了,惊得隔壁的客人大声嚷嚷起来,惹得众人虚惊一场。

    被连续折腾了两回,不少人已经没了睡意,索性起身,勤快点的就在客栈院子里练起了拳脚,其余的则在大厅里摆上了龙门阵,一时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急需一场好觉的我委实哭笑不得,却又发不得火,只好悻悻朝房里走去,心道,此去大江盟说服齐放父子定是一场相当艰苦的谈判,一旦精力不济,被他父子所乘,自然对我不利,今儿无论如何也要好好睡上一会儿。

    一双脚已经迈进了屋内,心里却觉得似乎什么地方不对,脚步顿时缓了下来。

    略一思索,我立刻找到了原因,方才有人喊走水的时候,好像没看到宗亮的身影。

    我飞快返下楼去查到了宗亮的房间号码,待上楼推门一看,宗亮房间里果然空无一人!

    屋子里一丝不乱,没有任何打斗的迹象,甚至连被褥都叠得整整齐齐像豆腐块似的!就和我在少林寺见到过的一模样,似乎宗亮离开得很从容。可空气里剩余着的一缕淡淡的奇异香气,却让我顿时警觉起来。

    浅浅嗅了一下,饶是我事先服过‘清心丹’,脑子都觉得微微一沉:“好厉害的迷香!”我心头一惊,忙拉着萧潇退了出去,呼吸了几大口新鲜空气,大脑麻敝的感觉才彻底消失。

    “宗亮遭人暗算了!”

    我立刻得出了结论,甚至连事情的经过和嫌疑人都马上确认了下来。那两个毛贼自然是替死鬼,目的只是为了引起混乱,把宗亮引出房间,好布置人手,安置好迷香,茅贼事败,宗亮的警惕性必然下降,正好落入彀中。

    而在嘉兴,唯有同盟会才有能力快速布置出一个针对宗亮这等高手的陷阱来。

    “怪不得李思把房间换到了我的隔壁,原来是为了扰我耳口,乱我心神”

    真是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在我看来,宗亮丝毫没有隐藏行踪的意思,自然也没有针对同盟会的用心,只是他离开铁剑门就已经让人暗生疑窦了,一旦同盟会起了疑心,和我的巧遇或许就不再是巧遇,而是有心为之,于是,他不可避免地成了同盟会算计的对象。

    和李思去理论一番?这厮大概正等着看我笑话呢!嘉兴不是苏州,除非我亮出锦衣卫的身分,否则单靠苏州推官的头街,嘉兴府根木不会买我的帐,封锁全城进行大搜捕绝对是痴心妄想。

    话又说回来,宗亮和我算什么关系呢?我虽然答应少林寺不先去招若一他,可没说过要变成他的保护伞啊。

    可我还是对生吞了一只苍蝇,心里有说不出的别扭,生生被李思摆了一道,我还得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想来真是窝囊透顶。

    “宗亮落在大江盟手上也好,无论是营救还是趁机访杀,少林寺都里要仰仗相公,用一个反叛换得少林全力支持,也是很划算的生意。”见我脸色不祥,萧潇开导我道。

    “不尽然啊。”我忧心忡仲地道:“宗亮和他弟弟做卧底多年,既怕身分暴露,又怕被少林当作无用的祺子抛弃,必然事先准备好了种种应变手段以防不测,一旦他觉得自身处在危险之中,很可能一手揭开这桩卧底案,届时不但少林寺受损,你相公也是全盘皆墨啊,可一旦找到了援手,却又可以坐享其成,大江盟的猜想我和之间的略通款曲,进而更加怀疑我插手了宁波潇湘馆一战,毕竟那一战宗亮明显未尽全力!表里相当可疑。”“那该如何是好?”萧潇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实在不行,只好动用李岐山了。”我沉吟道:“宗亮身分特殊,想来一时半时不会有生命危险,而关押他,也需要一个万全之地。大江盟在江南原有五大基地,排帮并入后增至七个,不过在失去应天之后,安庆、太平两地已呈孤悬之势,只剩下杭州、湖州、严州和徽州四处最为可靠。不过,湖州有练家,齐放不见得那么放心,而徽州属于南直隶,钳制大江盟的因素远比杭州、严州多得多,算起来宗亮最有可能是被关押到杭、严两处。只是…”

    我轻轻叹息一声:“原本都是李岐山找藉口接近你相公来传递情报,可李岐山在不在杭州还是两说,就算在,如何才能不着痕迹地接近他呢?”

    萧潇沉思了片刻,突然展颜笑道:“齐萝的女儿好像就是这几天过百口,虽然没有声张,不过同盟会的重要干部八成都会回来道贺,李岐山是同盟会的大帐房,更是少不了他,奴就藉着送礼的当儿找机会传信给他!”

    稳稳当当地睡了一觉,等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了。

    “动少睡得可安稳?”下得楼来,正和苏瑾卿卿我我吃着早餐的李思便连忙招呼我。

    “呵呵,李兄你这是明知故问!苏大家歌艺无双,一曲销魂曲唱得我心旌摇曳,再加上一帮混蛋胡折腾,如何睡得着觉?不然,我早上路了!”

    “动少又来编排人家!”见我放开怀抱,苏瑾也突然变得大方起来。虽然在公开场合她的笑容按照然像往昔一样清泠孤傲!可嗔我的一眼已经有了风情万种的味道。

    “以后可就没资格喽!”我故意苦着脸道,随后叫来小二,要了和李苏两人几乎完全相同的早餐。

    我和萧潇泰然自若地用起餐来,绝口不提宗亮。

    李思忍了半天,终于按捺不住,边优雅地用手帕擦了擦嘴,一边笑道:“动少,你不觉得少个人吗?”

    “没错啊!”我夹起块焐熟藕塞进嘴里,含糊道:“宗亮不是被你们同盟会请去的吗?怎么,你这个当长老的难道不知道?”

    “啊?竟有这事?”

    李思当然不是惊讶宗亮失踪,而是惊讶我的态度,我出人意料的对答让他一下子陷入了尴尬境地。

    他眼珠转了几转,才道:“可我怎么听说,是动少授意他尽速离开嘉兴…”

    “开什么玩笑!”我脸色突然一沉:“你们同盟会和铁剑门明争暗斗,关少爷我屁事!”旋即笑道:“不过,铁剑门妖言惑众,我正想和他理论,这下简单了,同盟会打它这一巴掌!也算替我出了口恶气,此去杭州,我还要多谢齐老盟主和小天兄呢!”

    我的目光落在苏瑾脸上:“齐萝女儿百岁可曾过了?”

    苏瑾说还有五日,我笑道:“那正好!大儿盟富可敌国,送什么都不见得稀罕,不若给孩子买个礼物,图个喜庆。”我转头对萧潇道:“到了杭州,你就去宝大祥给咱侄女挑件首饰吧。”

    “可殷大姐夫妇已经去京城了,没个懂行的!贱妾怕不合齐姑娘的心意。”

    萧潇笑道:“要是玲珑妹妹在就好了,她们和齐姑娘亲姐妹似的,最知道彼此的喜好了。”

    “这算什么难事!”我笑道:“李兄,宋三娘眼下应该在杭州大江盟的总舵吧,她是珠宝界一等一的好手,对齐萝也算了解,届时烦劳她陪我媳妇走一趟,如何?”

    “这恐怕不行。”一直被我牵着鼻子走,没有机会说话的李思闻听此言,眼中滚地问过一丝紧张,脱口拒绝道。只是他很快反应过来,马上解释起来:“宋三娘是霁月斋的总管,而霁月斋是大江盟旗下的产业,我则是同盟会的长老,两者毕竟不是一家,我可做不了霁月斋的主。又奇怪道:“动少,其实你自己就是珠宝界的大行家,宝大祥又是你的岳家,哪里还用别人替萧夫人参谋?”

    “女人逛起街来,没时没晌,可我没那么多时间啊!”我感慨道:“这都是茶话会闹的!再说了,我又不知道齐萝喜欢什么。”我转头对萧潇道:“要不,你干脆去问问宫难!”

    “宫兄也是个大忙人。”李思笑道,显然他同样不愿意我和宫难有什么接触,沉吟片刻,道:“不若请柳元礼陪尊夫人走一趟宝大祥,他是看着齐姑娘长大的,当然,我调同盟会的人手可能更方便些,我的助手王炯上届茶话会你该见过的,他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物呢!”

    李思执意与我同行,四人常天就到了杭州。

    见到以齐小天为首的庞大欢迎队伍,我知道,至少在表面上,大江盟已经给了我足够的面子,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

    “齐兄,我来晚了!”我紧赶了几步,上前一把握住了齐小天的手,诚恳地道。

    齐小天说动少你能来,就是大江盟最大的荣幸,又说我离家日久,理应在家歇息几日。

    “总算有人体谅我了!”我笑道:“成了亲的人就足不一样,齐兄想必已经知道胭脂阵的厉害了!”

    齐小天哈哈大笑起来,他身后的公孙且、柳元礼等人也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和众人寒喧了一番之后,我和齐小天把臂进了江园。酒席早已安排妥当,作陪的却只有宫难李思而已,而练无双则以主妇身分招呼萧潇,看起来这完全是一场招待朋友的家宴,想来齐小天并不想一开始就切入严肃的话题。

    我自然是先恭喜齐练两人好事得谐,祝愿他们花好月圆,随后便关切地问起齐放的伤势。齐小天说父亲并无大碍,只是需要闭关潜心修养,故而无法主持盟中事务,不得已他才暂代盟主之职。

    “齐伯父吉人自有天相,只可惜无缘亲自问候他老人家。”

    听齐小天说得轻松,我反倒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莫非齐放和我那老岳父真是一招即斗了个两败俱伤?不过,既然说齐放闭关,不管是真是假,我此次都不可能见到他了。

    掏出一瓶丹药递给齐小天:“这是我恩师秘制的疗伤圣药雪莲玉蟾丸,一日一丸,连服三十天,或许对伯父有所助益。至于你暂代盟主一事,我看倒是顺理成章,放眼大江盟年轻一代,谁还有你这般才学品行?”

    “动少,你这顶高帽子可不好戴啊!”齐小天笑道。

    宫难也道:“动少,今天咱们可说好了!不谈大江盟,也不谈武林茶话会,只谈…”

    “不能只谈风月吧!”我接言笑道:“虽然北地胭脂的泼辣与江南佳丽的妩媚截然不同,不过,我在京城修心养性,绝足风月,就算想说!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这倒是听小天说过了,说你在京城修练成了正人君子,蜗居陋室,素服简行,言行举止直追先贤,甚至连模样都变了…”宫难望了我一眼,笑道:“对了,你留的那撮八字胡哪?”

    “媳妇嫌扎得慌!只好剪了。”

    几人都大笑起来,齐小天感慨道:“动少这话实在,说来我们哪一个不是为了父母、妻子、儿女、朋友活着啊!没有亲人朋友,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滋味!”

    “也不尽然!”李思反驳道:“这世上除了亲情,还有‘权利’二字,唐家兄弟不就是为了这两个字才斗了个你死我活吗?官场里是如此!不说别的,单说这八字胡,丁聪、文公达乃至我未来的老泰山朗文同,他们个个蓄着这么一撮胡子,难道他们的老婆小老婆的就不怕扎?”说着冲我笑道,“你才从京城归来,想必更有感触吧!”

    “藩司丁大人和朗知府他们也是情非得已,为官者首重官威嘛!”

    “你怎么不重官威呀?”李思一撇嘴:“说到点上了,还不是因为他们太看重权势的缘故吗?!你若是和他们一样,我们选得叫你一声王大人呢!”

    “可这顿酒席大概也就没得吃了。”

    “这么说!动少将来还是要在江湖上立命安身喽?”宫难紧追了我一句,齐李闻言,俱都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这其实是所有江湖人都关心的一个问题,在身后出现蒋迟的身影后,我将何去何从?

    我的走向取舍完全决定了我的价值。重入江湖,我可能变得一文不值,因为我的师门魔门曾是江湖人人喊打的对象,虽然低调潜伏了这么多年,可毕竟恶名远扬,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有可能演化成江湖联手围攻的局面,遑论有心人还可以有意制造事端,彻底把我从江湖中抹去。

    金盆洗手,做个温柔乡屮的花花太岁,这是许多门派所乐于见到的,当然,他们现在也就没有必要示好于我了,留着精神伺候蒋迟,回报或许更大。因为,缺少帮会的支持,就算武功再高,我也掀不起多大风浪。

    当然,我还可以身居庙堂之上,毕竟我是一榜解元,我的老师是赫赫有名的军神,我的知交里还有皇上心腹的宠臣。

    一旦我决意为官,谁都无法预测,我究竟会搏得怎样一个前程。万一成了手握重权的一方诸侯,自身十大的绝强武功加上官场的宠大势力,就算灭了大江盟这样的江湖豪强也是举手之劳。

    这样的结局是江湖人的噩梦,除非成为我的盟友。而阻止这种局面出现的关键,则是如何让我失去嘉靖的信任。

    当然,蒋迟的出现已经显示了嘉靖对我心存疑虑,只是朝廷人事变幻波谲云诡,当事人固然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外人更是如雾里看花,摸不着头绪,帝心难测,本就古有明训。

    对我不信任,却又也把掌控江湖的大权交给我,这些江湖人想必是绞尽脑法也弄不清楚其中的缘由,只能瞎猫砸死耗子地押宝,究竟我日后是成王还是败寇?

    “宫兄,严格说来,我并不是个江湖人,我是个读书人,那种盼望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读书人。”我故意停顿了一下,让三人有思考的时间:“所以,我不会在江湖上讨生活,但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需要在江湖待多久。”

    问题虽然一样,可答案却各有奥秘。我不虞宗亮会泄露我俩的谈话,多年的卧底生涯已经让他明白保守秘密的重要性,但眼前的三人却大不相同,他们表面上亲密无间,实际上却分别代表着大江盟、武当和隐湖三家的利益,我的话一旦说得不够严密,三家从不同的立场来领会,很可能得出非我本意的结论,他们又不是宗亮,,绝对没有半点替我守密的义务。

    三人都是心思玲珑的人,显然听明白了我的弦外之音。

    李思抢着道:“这么说,倒是皇上非逼着你游历江湖,可我怎么听说,蒋迟离京南下,前天已经到了扬州了呢?”

    “为君分忧乃臣子本分。”我瞥了李思一限,他顿时反应过来,知道自己用错了词,讪讪笑了起来。

    “至于蒋小侯,来得正是时候,他是徐公爷的女婿,有他在,总该少些打秋风的,我正好省点银子。”我续道,心中却暗忖,蒋迟来得这么快,会不会是嘉靖严督的结果呢?而江北的消息大江盟仅隔两天就已经得到了,显然它的情报网相当有效。

    “动少,你真不在乎蒋迟现在就介入江湖事务?”宫难沉吟道:“一仆一主,绝非什么好事!”听似很替我着想,可实际上却是暗示我,武当大可以投入蒋迟的怀抱中。

    “凡事都要有个熟悉过程,何况蒋小侯又不是江湖人。江湖水有多深,你们比我更清楚,根据你们的经验看,他需要多久才能了解江湖呢?”

    “一两年足矣。”李思再度抢过话去,他的态度忽左忽右,让我着实摸不到头绪。

    “总要两三年吧!”宫难毕竟是名门高弟,不愿睁眼说瞎话。

    “那就折中一下,蒋小侯聪明过人,两年之内也该变成个老江湖了。不过一两年时间说长不长,可说短也不短,你们可以回忆一下,我的前任白大人头两年都做了些什么。”

    三人的脸色都有些不自然。白澜推崇“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从来都是暗中行事,知道他底细的寥寥无几,他的几项大举措比如江湖名人录、武林茶话会几乎都是和风细雨、收潜移默化之功的。

    但随着他身分的暴露,早年的霹雳手段也渐渐被揭露出来,其中最典型的就是他一手导演的南海剑派的覆灭。

    十几年前,南海剑派还是在南方武林中相当有影响的门派,它在江湖的地位不在两年前的春水剑派之下,一路诡异的‘南海十三剑’也是武林赫赫有名的剑法,可它一夜之间就灰飞烟灭了。

    白澜利用唐门意欲南下的心理,挑起它对付南海剑派的战意,并将南海剑派的机密情报提供给了唐门,甚至暗中派遣大批锦衣高手襄助,于是唐门不费吹灰之力就减掉了对手。

    可唐门还没有来得及品尝胜利果实,一系列对唐门极为不利的证据便出现在了唐老爷子的书桌上。继续南下,门内众多精锐就要面临牢狱之灾。两相权衡,唐门被迫停下了南进的脚步,白白为白澜当了一回枪使,而那时白澜上任不过一年而已。

    南海剑派与白澜无冤无仇,虽然派中弟了大多继承了行事乖张的传统,但它绝非作恶多端的邪门歪道,只可惜它的总舵就是白澜的家乡,白澜不欲家乡出现这么一个足以影响当地治安的门派,于是它就只好覆灭了。

    一个丝毫不谙武功的书生却让偌大一个门派四五十号人转眼人头落地,这就是江湖执法者的威力。

    而我也是隐晦地威胁三人,虽然我可能在江湖待不上多少时间,但是我一旦不顾及后果,一样有能力铲除我的敌人。

    “两年间,一本江湖名人录问世,其内容扎实得几乎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足以流传后世,之后又推出武林茶话会,江湖十几年风平浪静,名人录和茶话会功不可没。”

    我知道,让他们心里明白我话里的真实意思就足够了,面子还是要给这三人,于是自己曲解自己的话。

    当然,这两项才真正是白澜接任后的一大发明,相比南海剑派的覆灭,自然更是广为江湖人称道。

    “三位大概都能想像出来,白大人为了名人录和茶话会,私底下花了多少功夫,动用了多少人手。当然,江湖也给了他绝大的支持,大家相互配合,武林才得以迅猛发展。十年间,十大门派的弟子数量增加了近三倍!门下产业的规模更是增加了五倍有余。”我顿了一下,笑道:“如果白大人采用的是另一条铁血道路,或者,大家都不配合他的话,而今的江湖又会是怎样一幅景象呢?”

    “动少绕来绕去,还是把话题落在了茶话会上。”齐小天笑道:“看来,今天不谈茶话会,你是饶不了我啊!”

    第五章

    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实不相蹒,我三叔的话虽然没经过敝盟的首肯,可我的想法和三叔大同小异。”齐小天开诚布公地道:“这其中绝没有针对动少你的意思,相反,你迟迟没有就武林茶话会表态,我还以为你同样看到了茶话会的弊端,准备放弃它了,只是顾忌著白大人的面子,三叔的本意也是想给你找个台阶,结果好心办成了错事,可眼下敝盟却是骑虎难下了!”

    “我承认,关於茶话会我想得简单了,我应该考虑到主持人的变化给各大门派带来的影响,提前个把月通知你们,不过…”我沉吟起来,不说话了。

    齐小天一句话几乎就开脱了大江盟的责任,想来是早就研究好了应对之策,而他的理由,也颇出乎我的意料。

    事实上,没有及早表明自己的态度,的碓是我的失策,原以为十几年约定俗成了的东西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却偏偏被人在这上做了文章。

    而因为消息传递需要时间的缘故,大江盟完全有理由说,齐功在发表不支援茶话会的言论之前,并不知道我已经在扬州宣布续办茶话会了。

    宫难的眼里闪过一道讶色,显然他也是头一遭听到齐小天的这番说辞。他数度张开嘴想说话,却又数度把话咽了回去。

    “有什么骑虎难下的!”李思再度摇摆到了我的立场上来,不屑道:“三叔不过是他个人的看法而已,有什麽要紧?隐湖辛仙子魏仙子两人的意见还截然相反哪!人家也没觉得如何尴尬!”

    “辛魏两仙子各说各的,全江湖的人自然都明白!那是她们个人的看法,与隐湖的立场无关,隐湖究竟是个什麽态度,最後还要等鹿掌门拍板,无论支援也好,反对也好,都无损隐湖的声誉。我们大江盟则不同,本来三叔的意见敝盟正在研究,说白了是想弄清楚动少你的想法!可唐门主力突然进入敝盟的势力

    范围,敝盟的的重心便转移到了唐门身上,结果不仅和唐门的一场误会让家父受伤,而且耽误了处理三叔言论的时机,动少要续办茶话会的消息随後便传得沸沸扬扬了,不明真相的江湖人见敝盟没人出面澄清三叔的话,定然以为三叔的意见就是敝盟的意见,敝盟是铁心想和动少唱对台戏了。”

    齐小天苦笑道:“敝盟虽然冤死,可现在再改弦更张,三叔的颜面何存?敝盟的颜面何存?说不定,只好对不起动少了!”

    本以为齐小天一番铺垫是为了给大江盟找台阶下,何况,我亲赴杭州也算给足了大江盟面子,可没想到他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我心中既恼怒又失望。

    他奶奶的,你大江盟要面子,难道我王别情就不要而子吗?!

    我心中暗骂了一声,却展颜笑道:“这确实怪不得齐三爷。不过,大江盟应该得到我要改革茶话会的消息了吧!”

    宫难笑道:“别说大江盟,连我都听说了,只是动少,你的新方案似乎是治标不治本,茶话会的根本问题,不在于它对少林武当大江盟这样的大门派有无益处,而是它引发了各门派的对立情绪,破坏了彼此之间的信任关系,从而成为江曲不安定的因素。”他目光炯炯地望著我:“这是你也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吧!”

    宫难的话一针见血,除了最後一句,事买上我们都明白,江湖越不团结,越是我所乐於见到的。江湖的均衡不是建立在大家都是亲戚朋友的基础上,而是彼此顾忌才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官兄此言,我不敢苟同。”我正色道:“我的想法正好相反,茶话会不仅增进了各门派之间的彼此了解,而且提供了一个合法的宣泄渠道,两个门派有隙,不见得非要杀个你死我活,茶话会上见真章是条更好的出路。事实上,自从有了茶话会之後,江湖的争斗至少减少了一半。”

    这是不争的事实,当然,这绝不仅仅是茶话会带来的好处,快活帮与十二连环坞的一战,黑白两道都损失巨大,唐门又被白澜用计捆住了手脚,武当也还没落在清风这个野心家手里,余下的谁也没有能力挑起事端了,直到大江盟和慕容世家羽翼逐渐丰满,清风也在武当立稳了脚跟,江湖才又重新动荡起来。

    宫难微微一笑,刚想反驳,却听一直只有窃窃私语声的里屋突然传来苏瑾声惊呼,接著就听齐萝讶道:“竟有此事!那…那淫…你相公他答应了吗?”

    “慕容千秋那贼子真是恬不知耻,竟然要王姐姐的女儿做他的儿媳妇,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那副尊容!想都不用想,他儿子肯定强不到哪里去!”

    齐萝坐在宫难身边,一付打抱不平的样子,生产後的她虽然还没有完全复原,可丰腴的她却散发著惊人的魅力,竟隐隐把其余三女都比下去了,宫难望著自己妻子的目光固然是温柔有加,就连李思的目光都不时落在她身上。

    怪不得宫难私下在我面前表露出了对李思的反感,甚至齐小天看在眼里都隐隐有些不豫。只是,李思这厮为何毫无顾忌地这般放肆?他可真不像是隐湖的秘密弟子啊!我心中狐疑,却怎么也找不出答案来。

    萧潇半开玩笑地担起了慕容千秋替儿子的求婚,齐萝忍不住跑出来问个究竟,於是弥漫在四个大男人之间的有些剑拨弩张的紧张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不是君子的难道就要打一辈子光棍?人家也有要求嘛,可以理解。”我笑道:“就像你们家的宫如意宫大小姐,我就特喜欢,若是萧潇玲珑她们这一两年替我生个儿子,咱们做个亲家?如何?”

    众人齐齐一愣,宫难夫妇更是惊讶地对望了眼。

    宫难迟疑道:“动少,你这玩笑可开大了。”

    “如何是开玩笑!”我迅速权衡了利弊,越发觉得自己方才的灵机一动实在是妙不可言,便解下一口猴形玉佩递给宫难:“这是我师傅任公送我的生日礼物,我一直视为珍宝,贴身收藏,今番权当聘礼,若是一年内我房里人生下一子,当和令媛结为夫妻,否则,就和钰儿珏儿结成姐妹,宫兄意下如何?”

    宫难不知如何作答,求助似的望了一眼妻子。

    齐萝眼珠一转,笑道:“老实说,我可不想和你这个淫贼做亲家,可玲珑是我的好妹妹、萧潇姐是我的好姐姐,若是她们三人的儿子,我倒可以考虑考虑。”

    说著,接过玉佩,小心收了起来,又道:“说来,儿女的婚事还是他们自己做主的好。”

    众人听她模棱两可的回答,都不觉莞尔,我更是哈哈大笑起来:“宫兄,你真是好福气!你放心,我一定把儿子培养成成材,像他老子这股文武双全那是最起码的要求,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丈母娘和如意侄女满意,一看到他就心里喜欢。”

    关系骤然变得亲近起来,齐小天、宫难和李思似乎都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究竟该如何调整自己的方案。

    其实我也一样,这个没有多少约束力的联姻更多地是为了给大江盟和武当一个台阶,但他们究竟肯不肯借坡下驴还是个未知数,我也明白,他们需要时间去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关系。

    於是,我绝口不再提茶话会三字,而齐小天二人更是唯恐避之不及,四人默契地把话题转移到了女人们喜爱的风花雪月上,一时间屋内欢歌笑语,气氛变得极其融洽,而唯一的不和谐囚素,大概只是李思那双无所顾忌的贼眼带给其余三个男人的不快了,只是三个人的城府都相当深,谁也没有表现出自己的不满来。

    第六章

    “慕容千秋那贼子真是恬不知耻,竟然要玉姐姐的女儿做他的儿媳妇,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那副尊容!想都不用想,他儿子肯定强不到哪里去!”

    齐萝坐在宫难身边,一付打抱不平的样子,生产后的她虽然还没有完全复原,可丰腴的她却散发着惊人的魅力,竟隐隐把其余三女都比下去了,宫难望着自己妻子的目光固然是温柔有加,就连李思的目光都不时落在她身上。

    怪不得宫难私下在我面前表露出了对李思的反感,甚至齐小天看在眼里都隐隐有些不豫。只是,李思这厮为何毫无顾忌地这般放肆?他可真不像是隐湖的秘密弟子啊!我心中狐疑,却怎么也找不出答案来。

    萧潇半开玩笑地提起了慕容千秋替儿子的求婚,齐萝忍不住跑出来问个究竟,于是弥漫在四个大男人之间的有些剑拨弩张的紧张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不是君子的难道就要打一辈子光棍?人家也有要求嘛,可以理解。”我笑道:“就像妳们家的宫如意宫大小姐,我就特喜欢,若是萧潇玲珑她们这一两年里能替我生个儿子,咱们做个亲家,如何?”

    众人齐齐一愣,宫难夫妇更是惊讶地对望了一眼。

    宫难迟疑道:“动少,你这玩笑可开大了。”

    “如何是开玩笑!”我迅速权衡了利弊,越发觉得自己方才的灵机一动实在是妙不可言,便解下一只猴形玉佩递给宫难:“这是我师傅任公送我的生日礼物,我一直视为珍宝,贴身收藏,今番权当聘礼,若是一年内我房里人生下一子,当和令嫒结为夫妻,否则,就和钰儿珏儿结成姐妹,宫兄意下如何?”

    宫难不知如何作答,求助似的望了一眼妻子。

    齐萝眼珠一转,笑道:“老实说,我可不想和你这个淫贼做亲家,可玲珑是我的好妹妹、萧潇姐是我的好姐姐,若是她们三人的儿子,我倒可以考虑考虑。”说着,接过玉佩,小心收了起来,又道:“说来,儿女的婚事还是他们自己做主的好。”

    众人听她模棱两可的回答,都不觉莞尔,我更是哈哈大笑起来:“宫兄,你真是好福气!你放心,我一定把儿子培养成材,像他老子这般文武双全那是最起码的要求,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丈母娘和如意侄女满意,一看到他就心里喜欢。”

    关系骤然变得亲近起来,齐小天、宫难和李思似乎都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究竟该如何调整自己的方案。

    其实我也一样,这个没有多少约束力的联姻更多地是为了给大江盟和武当一个台阶,但他们究竟肯不肯借坡下驴还是个未知数,我也明白,他们需要时间去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关系。

    于是,我绝口不再提茶话会三字,而齐小天三人更是唯恐避之不及,四人默契地把话题转移到了女人们喜爱的风花雪月上,一时间屋内欢歌笑语,气氛变得极其融洽,而唯一的不和谐因素,大概只是李思那双无所顾忌的贼眼带给其余三个男人的不快了,只是三个人的城府都相当深,谁也没有表现出自己的不满来。

    “真的?相公,你…不是在哄奴高兴吧?”满脸倦意瘫软在我身下的萧潇听到我附在她耳边的低语,就像是吃了千年人参万年灵芝似的,一下子亢奋起来。

    “以前相公没掌握其中的诀窍,可现在至少有一半的把握,不然,宁馨怎么那么快就有了身孕?”

    “那…奴还要”萧潇香汗淋漓的身子蠕动了几下,原本已经没了力气的一双玉腿复又缠上了我的虎腰,独角龙王很快就再度感觉到了那春露喜雨般的濡湿,随后就被绝代名器“朝露花雨”吃了进去。

    自己无所出,一直是萧潇的一块心病。无瑕生产倒还好说,可连宁馨都有了我的骨血,诸女中追随我时日最久的她心头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听说今天正是她受孕的好时候,她自然不肯放过了。

    我刻意现出了独角龙王的真身,弄得萧潇几乎魂飞魄散,不是我留出几分内力护着她,她早就昏死不知几回了,好在这奇异的心法原本就支援不了多久,我的分心更是大大缩短了时间,她总算在欲仙欲死中等到了我激情巅峰的到来。

    “死丫头,这么喜欢孩子啊?”

    我爱怜地抚摸着爱妾的玲珑玉体,她虽然倦极了,可看到从花蕊中流出的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浓稠液体时,她却飞快地蜷起腿,将两足挂在了我的肩上,双手捂着私处,似乎是怕我种下的种子白白流出来浪费了。

    “哪个女人不想替自己心爱的男人生个孩子呢?”萧潇痴痴望着我,呢喃道。

    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了苏瑾,想起了她在流产后说的那番话来,她也是想给那个男人生个孩子,可现在她已经弃他如敝履了--李思显然不是让她怀孕的那个男人,这世上的女人,或许还是像她这般善变的更多一些吧!

    熟悉我就像熟悉自己一样的萧潇显然发觉了我的细微变化,把我的手按在了她雪腻的酥胸上。激情过后的雪峰上的一点嫣红依然翘首挺立,轻轻一捻,就捻出女人柔媚的娇吟。

    她身子正是极度敏感的时候,花脣立刻又蠕动起来,可能是感觉到身体里的东西要流出来,她轻喘着示意我停手,媚眼如丝地道:“说来,竹园的每个姐妹都羡慕死了玉姐姐,不仅有亦女亦妹的玲珑姐妹,还替相公生了一对那么可爱的女儿,就连干娘看着都眼热,有天奴去初晴楼,就听干娘向玉姐姐请教,是如何做的产后保养呢!”

    换作几个月前,我大概早就出口询问六娘此话的用意,或者猜测是不是秦楼有姑娘没做好防范措施以至怀孕了,可我眼下心里虽是一动,却把话题转移开来:“严格说来,无瑕的春水心法还没有妳修练的玉女天魔心法高明,此番我去京城,遇到星宗宁师姐,她玉女天魔心法的造诣甚至还在我之上,得到她的指点,许多精微之处豁然贯通,妳底子深厚,勤加修练,不出三年,即可与无瑕比肩,何况…”

    估摸我的种子也该种得差不多了,我放下了萧潇的双腿,把她搂进怀里,一边细细体会着她的柔美娇嫩,一边笑道:“何况,女人生产固然大损气血,但同时也让女子的胞宫彻底成熟,只要恢复得当,武功还可更上一层楼!”

    “怪不得奴觉得齐姑娘的武功颇有精进哪,原来如此。”萧潇恍然大悟,旋即又迷惑起来:“可无瑕姐姐…”

    “傻丫头,忘了无瑕早就生养过了吗?若是生一次孩子武功长一成,武功天下第一的大概就是头母猪了!”

    萧潇噗嗤一乐,可笑容犹挂在脸上,心思却不知飞到哪儿去了,只听她呢喃自语道:“奴倒是想替主子生上十个八个的哪…”说着说着,她实在坚持不住了,带着一脸的憧憬和满足沈入了梦乡。

    见萧潇睡熟了,我轻轻脱开身来,裸着身子下了碧纱厨。虽然已是秋意正寒,可室内里却是温暖如春,火炉里的木炭虽然不如皇家的贡品红萝木炭那么名贵,可效果并不差多少,督司衙门的豪奢由此可见一斑。

    和齐小天的会谈除了订下了一门亲事之外,并无其他进展,虽然大江盟的立场已经明显发生了变化,但齐小天并没有给我任何承诺,因为大江盟真正当家的,还是他爹齐放。

    为了让齐家父子尽快地讨论这门亲事带来的新变化,我谢绝了齐小天的邀请,以要向武承恩提亲为由,离开了江园,迳直来到了武的官衙。

    不巧的是,武承恩和武舞俱不在家,武承恩陪来杭视察漕运的李钺去了,已经两日未归;而武舞的亲外公去世,她只好跟着妈妈回老家建宁奔丧,几日前就离开杭州了。

    好在武舞早就告诉她爹说我要来提亲,而武承恩私下更是早就同意了这段姻缘,便交待家人,万一我这两天来了要好生招待,于是,见我这个准姑爷到了,阖府上下无不恭恭敬敬,伺候得极其周到。

    听下人们议论,说老爷对其他四个姑爷可从来没这么看重过,这不禁让我想起了平素甚少想起的武舞。武承恩能放下面子接受女儿做妾的事实,除了看好我的将来以及同门之谊外,大半还是武舞死磨硬泡的功劳。

    浪女回头金不换啊!我心中轻轻一叹。见识到回娘家暂住的大小姐和寡居在家的三小姐的风流,我知道武舞的放浪实是武家的传统,而她如今的守身如玉越发显得难得。

    这样的女孩该比苏瑾更值得我珍惜吧!

    我心底刚涌起一丝自责,就听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接着就有人“卜卜”的轻轻敲起门来,一问,却听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公子可曾安寝?”

    “多谢大姐挂念,在下已经睡下了。”我一听便知是武舞的大姐武柳,心道,这淫娃虽然外表一副名门贵妇的模样,可自我进了武家大门,她眼角眉梢就俱是挑逗之意,眼下终于忍不住要红杏出墙了。

    只是我向来对别人的妻子不感兴趣,所谓淫人妻女者,妻女必遭人淫,我可不想头上带着几顶绿帽子,只要嫁了人,纵然是齐萝那样的天仙,我最多也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何况,我对武舞刚生出一番愧疚之意。

    “那…四夫人是不是生病了,怎么听她一直咿咿呀呀的?”

    “是啊,我刚才才治好她的病。”我心头一凛,虽然我和萧潇欢好的时候六识难免大幅度下降,可武柳能接近我的住所,显然身怀不俗武功,毕竟她爹是月宗的高手,方才和她照面的时候,自己倒是疏忽了。

    “姐姐也病了,弟弟发发善心,也帮人家治治,好不好?”武柳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妖媚,我顿时明白过来,她竟然用上了天魔吟。

    班门弄斧、不知死活!我心头一阵冷笑,大概武承恩并没有告诉自己的女儿,我是魔门日宗宗主,一旦我使出天魔吟进行反击,除非我接纳武柳,否则,功力差我太远的她大概一生只能沈迷在想像和五个指头带来的快乐中,其他任何男人都无法满足她的欲望了。

    “那大姐妳听好了,沈香四两、广枣四两、檀香二两、紫檀香二两、红花二两、肉豆蔻一两,文火煎半个时辰,服下立见奇效!”

    撵走了几乎恼羞成怒的武柳,我立刻开动六识,周围细微的动静又重新回到我的感知里,夜风紧、霜露冻、枯枝落、寒鸦啼,还有…屋顶若隐若现的呼吸。

    屋顶有人?!

    这人是高手!

    我又惊又疑,听到这呼吸的节拍,我就知道屋顶上的人有着一身高强的内功,只是这呼吸为何如此深浅不一,以致被我轻易发现了行踪?难道,是刚才我和萧潇一番云雨勾起了他的情怀?

    细细倾听,一股熟悉感觉涌上心头,我心里蓦地大动,莫非是…?

    我甚至连衣服都顾不得去穿,突然使出十成功力,一展身形向外激射而去,就听窗纸“嘶啦”一声被撕开一个大洞,而我已如一缕青烟直飞向屋顶。

    昏暗的星空下,屋顶上的那个蒙面黑衣人又惊又羞地望着赤身裸体的我,只是蕴含在比天上所有的星辰都明亮的一对眸子里的欢喜和相思却是惊讶和羞赧根本无法遮掩的,就在我心中的猜想得到验证的一刹那,那蒙面人已如夜鸟归林一般飞快投进了我的怀抱。

    “相…”

    刚吐出一个字,我已经掀开了黑色的面纱。面纱下是一张完全沈浸在喜悦中的天仙一般的容颜,那微张的红脣转眼就被我的双脣擒住,她“嘤咛”一声便翘起了脚尖,紧紧搂住了我的脖子;我的大舌头刚刚伸进她嘴里,她就将滑腻的丁香乖乖献了上来。

    “阿柔,”我拚命地啜着女人的香舌,仿佛要把她的心啜出来吞进肚子里,心里满是说不出来的欢喜:“我的心肝宝贝,妳终于回来了。”

    感受到我的狂喜,女人搂得我越发紧了,而一滴一滴的热泪也越发连成了串,终于,哽咽变成了啜泣:“相公…呜呜…人家…想死你啦”

    “相公也想死妳了…哈啾!”我紧紧抱着女人深情地道,只是寒风吹过,我觉得浑身发冷,一哆嗦,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才想起来自己竟是未着丝缕。

    世上没有几个女子能让我如此忘形,而来人却是其中之一--她正是与我分别了近两个月的魏柔!

    “看相公急的,也不怕认错了人!”虽是埋怨,可女人梨花带雨的脸上却透着掩饰不住的欢喜,依偎着我走向屋檐,然后拉着我一跃而下。

    “怎么可能错认了妳!”

    “幽冥步”和“流云诀”似乎天生就是一对,两人身法配合得相得益彰,宛如凌空渡虚的仙人一般飘然下落,我轻松的甚至有余力开口说话,只是我霸气十足的声音在魏柔耳边回荡,却惹得她呼吸一浊,身法一乱,猛的向地面沈去。

    我使劲一拽,魏柔这才清醒过来,身子曼妙地飞向窗户,而我却急速向下坠去。魏柔轻舒藕臂,玉手搭住窗棂,莲足一勾,我眼明手快地一把握住那方满四寸的香莲,不仅借力止住了下坠之势,而且身形顺势一展,抱着心爱的女人一起翻进了屋内。

    两人跌落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魏柔刚想起身,却被我按住肩头,两人复又吻在了一处,直吻到胸腔里的空气已然耗尽,两人粘在一起的嘴脣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相公--你坏死了”满面潮红的女人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是罗衫半解,飞快地爬起身来,掩住酥胸,害羞地瞥了碧纱厨一眼。

    “自家姐妹,怕什么?”我立刻明白了魏柔的心思,她是个矜持的女子,与宁馨解雨连床欢好已经是她的极限了,这还是因为宁馨的出身与江湖毫不相干、解雨又是个处子的缘故,若是让萧潇看到她这付模样,她大概要羞死了。

    我拉上窗帘,吹灭了蜡烛,屋子里顿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黑暗赶走了魏柔的羞涩,待我上前再度搂住她,手探进她怀中握住一只涨大的酥腻椒乳的时候,她不仅没有躲闪,反倒环住我的虎腰依偎进了我怀里,那火烫的脸颊紧紧贴上了我赤裸的胸膛,一边深深嗅着我的气息,一边满足地轻声呻吟起来。

    “好心肝,干么躲在屋顶不下来,难道妳不想相公啊?”

    “怎么不想,奴都想死你了!”

    黑暗中的魏柔迸发出火一般的热情,那大胆而亲昵的话语里满是相思,竟是我从来没听她说过的,樱脣更是狠狠亲着我的胸膛。

    “都怨你!”她嗔道:“定是相公你挑逗了那个淫妇,她才前前后后来了六回,奴要是进来,万一叫她看到,以后还怎么做人!”

    说着,她咬住我的乳头,含糊道:“还好相公悬崖勒马,不然,若是你放了那淫妇进门,奴…奴就再也不理你啦!”

    “妳舍得?”我手指捻住一颗蓓蕾,伏在她耳边调笑道,知道她方才定是在屋顶上忍得苦了,才把一肚子怨气发泄到了武柳身上。

    魏柔被我的魔手弄得激灵打了个冷颤,娇喘连连,哪里还顾得上说话,半天才嗔道:“奴是舍不得,可奴在外面等了一个多时辰,相公却一点都不怜惜人家…”

    “冻坏了吧!”我握住她的柔荑,输了一道内力过去,女人舒服地轻哼了一声,我遂笑道:“说妳是个傻丫头,妳还不信,也不动脑筋想想,武柳她算什么东西!就算她来个十遍二十遍的,相公也只会让她吃足闭门羹而已,又岂会发现妳?再说,发现了又如何,妳是我媳妇嘛!”

    “可、可…”

    “妳是怕萧潇吧!”我一把抱起魏柔来到了碧纱厨旁,伸手掀开了碧纱厨的帷幔,床榻上隐约可见一具玲珑的女体,那悠长的呼吸谕示着主人已经睡熟了。

    把魏柔放在榻上,解开枕边的一只锦囊,一道青朦朦的毫光顿时从锦囊口中射出来,碧纱厨立刻亮了起来。

    “啊呀!”魏柔猝不及防,萧潇雪白的胴体便尽落在她的眼中,她慌忙别过头去,闭上了眼睛,小手捶打着我的胸膛,一个劲儿地埋怨道:“坏死了、坏死了、坏死了…”

    夜明珠光里,魏柔娇羞的模样一览无余,我心头一阵火热,反身把她压在身下,扳过她的脸,让她仔细看着萧潇。睡梦中的萧潇媚态惊人,宛如高唐神女,魏柔眼中不由得闪过一道艳羡的异彩。

    “巫山云雨梦高唐,妳萧姐姐美吧!”我伸手撩开魏柔的衣襟:“等会儿,妳就和她一样了。”

    噙住一只挺翘的乳珠,魏柔原本就是象征性的抵抗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推着我肩头的小手顿时变换了位置,一只插进了我浓密的头发里,将我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另一只胡乱地在我背上游走,双腿紧紧绞在一处,身子更是火烫。

    嗅着熟悉而又陌生的脂香,啜着滑腻而又香甜的紫葡萄,抚着仿佛最上等的丝缎一般的光滑肌肤,听着女人宛如天籁的轻声娇吟,我一时不知是在天上还是在人间。

    魏柔似乎经受不起我的轻啜慢吸抹复挑,鼻息越来越重,身子也不安分地扭动起来。可就在我刚解开她的裙带,手还没来得及插入她裙子的时候,她突然向下一滑,藕臂方缠住我的脖颈,身子一僵,然后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这么快就来了?

    女人的娇吟就是战场上催人奋进的号角,让我热血澎湃,粗鲁地一把撩起她的裙子,也不去脱她的小衣,只并指如刀,一下子便划开了棉布亵衣,一缕奇异的香气便扑面而来;稀疏的乌草间,一朵粉嫩的牡丹正含露怒放,花露汩汩而出,连绵不绝,打湿了花瓣,打湿了小草,就连那朵雌菊都掬着一汪花露,在夜明珠晶莹的光泽照耀下,泛出乳白的颜色。

    魏柔紧闭双眸,清雅脱俗的脸上满是动人的颜色。似乎是羞不可抑,她把螓首深埋在了我的肩窝,可一双粉腿却悄然向两边分开去,只是方张开了一半,独角龙王已经锐不可当地挺进了正在翕张的雌花里。

    “相公--”

    魏柔脖颈猛的向后一扬,喉间发出一声高亢的呻吟,随即一口咬住了我的肩头,才让那足以惊醒阖府所有人的叫声停了下来。

    小别胜新婚,已尝到情爱滋味的她竟是如此不堪我的挑逗,虽然两个月的休养生息让她的花道宛如未经人道的处子,连龙王都感觉到了那份异常的紧窄,可高潮带来的巨大欢愉,还是让她的每一寸媚肉都热泪盈眶地迎接着君王的驾临。

    我一边心肝宝贝的乱叫着,一边享受着魏柔罕见的疯狂。虽然无力再让龙王现出真身,可她的花心本就比旁人来的浅,加上她的小屁股死命向上凑送,龙头自然每每都击在她的花心上,每一下都让她发出颤抖的鼻音,而我的肩头也随之一痛。

    二十几下后,她的花道突然剧烈地收缩起来,一道大得出奇的力量一下子裹住了龙王,竟让它动弹不得,随即,一股浓腻的花精伴着女人垂死般的呻吟狠狠击在了龙头上。

    男人最快乐的,莫过于看着自己的女人在自己的指挥下,一步步地登上巅峰,我紧紧搂着心爱女人颤抖的娇躯,感受着我带给她的巨大快乐,心里说不出的温馨满足,只是这好心情却很快就被异样的情况搅乱了。

    魏柔的花精虽然稀薄了许多,可却是一泄再泄,竟似没有穷尽。我心中顿时一惊,魏柔虽然武功冠绝诸女,却最是不堪床笫之事,莫非是久别乍欢,竟激的她脱阴了不成?

    心念一动,我飞快地点了她小腹上四处大穴,可花精却依旧淋漓不断,我这一惊非同小可,手掌忙不迭地贴在了她的下丹田上,一面将一道沛然内力输了过去,一面小心翼翼地抽出了独角龙王。

    看到龙身上满是红色,又嗅到一缕淡淡的血腥气,我这才恍然大悟,后来的东西哪里是什么花精,分明是女人行经时的经水!

    “死丫头,妳不要命了!”

    女人经期是我的禁忌之一,特别是来潮的那一两天,我最是忌讳,见到血红的颜色,我声音不由得严厉起来。

    回过神来的魏柔正听见我的呵斥,茫然失措的表情刚浮上脸庞,就看到了血淋淋的龙王,顿时明白过来,慌忙垂下眼帘,转头找来一方手帕,也不敢看我。

    她只是细心揩拭着龙身上的血迹,一边怯怯的道:“相公,你生气了?…别生气嘛,奴…奴也不知道它怎么今天就来了,算日子还有六七天哪…”

    我立刻反应过来,魏柔绝非有意挑战我的禁忌。她的经期本就不准,特别是在宋素卿旗舰“妙之丸”覆灭的那场松江海战中,她在经期中受了冻,之后日子越发诡异莫测,而且淋漓不断。

    不过,她偷嫁过来之后,阴阳调和,潮信渐趋稳定,此番再度提前,想来是这段日子阴火郁结,旧疾有复发之势,加之胞宫受到猛烈刺激,月事遂提早来临。

    看她低眉俯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就是有满心的怒火,此刻也冰消雪融了。

    扯来堆在脚边的一条浴巾,温柔地替她抹去周身的细汗,我柔声道:“别怪相公语气重,相公也是为了妳们好,也是心疼妳们,经里行房容易落下疾病,甚至可能影响日后怀孕生子,阿柔,相公可还想让妳替我生上七八个儿女哪!”

    “奴知道…”魏柔的眼泪这才扑簌簌地落下来,俏脸埋进我怀里,呜咽哭了起来,听起来是那么的委屈。

    我只好放出温柔手段,千哄万哄,总算把她哄的破涕为笑。

    “奴都想死相公了。”她一边吻去流到我胸口的泪水,一边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倾诉着相思:“每天一睁眼,奴就想,相公是个勤快的人,这时该起床了吧,或许连早饭都吃了、功夫都练过了也说不定;到了夜深人静,奴又想,相公是个风流的人,这时该和姐姐妹妹们欢好了吧,可相公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绝不会忘了不在你身边的那些像奴一样可怜的小女人。相公,你想人家了吗?”

    “想!”魏柔深情款款的独白一下子感动了我,我只觉得心头一酸,眼泪差点落了下来。

    忍不住拉着魏柔的小手放在胸口上,我动情地道:“感觉到了么,阿柔?我的心,妳就住在这里,只要它还在跳动,我就一直在惦记着妳。”

    女人感动得又哽咽起来,不住地亲吻着我的心口,半晌,她牵着我的手同样覆在了她的心口上,抬起红肿的双眼,深情地望着我:“奴知道,相公心里装着竹园和得意居的八九个女子,每一个都是那么难以割舍,奴是其中的一个已经心满意足了,可相公千万记着,奴的心里,只有相公一个,皇天后土可以作证,今生今世、来生来世乃至生生世世,奴与相公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听她许下生死诺言,我内心深处的那点疑虑一下子都烟消云散,就连师傅和隐湖的恩怨情仇都一下子变得轻如鸿毛,人生有终,恩怨亦有终,可生生世世的诺言却没有尽头。

    一切言语在此刻都失去了力量,我只是紧紧把佳人搂在了怀里,两人静静体会着心灵交会的动人和美丽,良久,这份宁静才被萧潇打破。

    “谪落人间的仙子才最美丽。”我背后传来萧潇的感叹,随即是真心的祝福:“恭喜妳了,柔妹妹。”

    第七章

    “这是时下最流行的鸳鸯眉哪!”梳妆枱前,萧潇替魏柔勾完了眉毛上的最后一笔,波斯铜镜里映出一个娇美如画的佳人,只是容貌却与魏柔的本来面目大相迳庭。

    我舒服地躺在太师椅里,适意地品着吓煞人香,目光却始终不离萧潇和魏柔,佳人梳妆,本就是让人百看不厌的美景,何况她俩都是我心爱的女人。

    “这样…行吗?”魏柔回首问我,虽然易容膏遮住了肌肤的颜色,可她眼中却分明透着一丝羞意,虽然昨夜并不是她头一次一床三好,可自己的羞态毕竟尽数落在了萧潇眼里。

    “相公娶了个百变娇娃哩!”我笑道:“阿柔,妳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雨儿见到,怕是要看得目瞪口呆了。”

    “相公最会夸人了。”虽然知道我言过其实,可魏柔还是笑逐颜开:“熟能生巧,贱妾只是这些日子用的勤了些--人家不想再让别的男人轻易看到我的真面目了。”

    “我倒要替他们喊冤叫屈了。”我笑道,随即微微一皱眉:“阿柔,妳还没见到妳师傅吧!”

    昨夜光顾着一叙离别之情,她离开京城之后发生的一切我还没来得及问,不过,她要易容待在我身边,除了因为茶话会的缘故,她不欲过早暴露我俩之间的关系外,很可能尚未见到鹿灵犀,否则,不管鹿同不同意我俩的婚事,她都会第一时间告诉我。而鹿灵犀虽然和她断绝了师徒关系,可我和她都还是习惯地把鹿称作师傅。

    “相公真是神仙。”魏柔投来赞许的目光,可眼底却闪过一丝困惑:“贱妾给师傅留下了师门的紧急联络暗号,请她回隐湖,可一直没等到她老人家。倒是辛师叔看到暗号,赶了回去。”

    “辛师叔还是第一次跟人家发那么大的脾气。”说到这儿,魏柔的声音渐渐低落下来,隐约能听出她心中的歉意:“她定是失望得紧,可事关相公的前途命运,贱妾、贱妾…”

    “阿柔,真苦了妳了。”我站起身来到魏柔身后,抚着她的香肩柔声道。

    魏柔靠进我怀里,静静依偎了一会儿,才续道:“相公不必担心,辛师叔毕竟是看着贱妾长大的,气消了也就没事了,何况,她老人家大概猜到了贱妾和相公的关系,知道贱妾是为了相公才忤逆她的。相公若是怜惜贱妾,等日后遇到辛师叔她老人家,替贱妾赔个不是,不就什么芥蒂都烟消云散了吗?”

    她说着,一双妙目紧紧盯着我,那目光里满是哀求之色,显然是盼着我应允下来。

    萧潇虽然知道我师傅和隐湖之间有着难解的恩怨,可此刻却也站在了魏柔一边,轻轻摇了摇我的胳膊:“辛仙子固然对相公有成见,可她毕竟是柔妹妹的师叔啊!”

    “相公又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我瞪了两女一眼:“只要辛垂杨不为难阿柔,我道个歉又何妨!”

    “师叔怎么会为难人家!”魏柔顿时喜上眉梢,笑语盈盈地道:“就算她这次真的生气了,可骂归骂,心里却着实替贱妾着想,那个同时在两地发布消息的主意就是师叔她想出来的,说她不能违背自己的意愿表示赞同的意见,但也要让人家对得起相公,至于贱妾师门究竟何去何从,一切都交给师傅定夺。”

    这倒是颇出乎我的预料,我不禁轻咦了一声,对辛垂杨也不免产生了些许好感,大概她久在江湖行走,更懂得人情世故,也更懂得我的价值吧!

    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将魏柔抱在腿上,我调笑道:“妳师叔是不是看出来妳已经是相公的人了?”

    “相公!”魏柔羞的一下子钻进了我怀里,再听到萧潇的噗哧一笑,她越发不肯抬起头来,半晌,才细声道:“相公,你还说哪,人家当时叫师叔她老人家看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哪!”

    这是意料中的事情,魏柔稍一易容,或许能瞒过旁人,甚至连鹿灵犀都可能疏忽了,我却从没想过能瞒得过辛垂杨,毕竟就像魏柔自己说的那样,辛是看着她长大的。

    可奇怪的是,魏柔该和辛更亲近,然而她心目中的母亲却是近几年甚少相见的鹿灵犀。

    “那…既然已经到了苏州,怎么不在苏州等我?害得相公多想妳好几日!”见魏柔羞得玉颈生粉,我适时转移了话题。

    “人家岂会不想留在苏州!”魏柔嗔道:“只是那些无聊的江湖人听贱妾出面支援相公,个个好奇的很,人家怕被人看出破绽,坏了相公的大事,只好离开苏州。再说,贱妾本来以为,江湖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本门的意见又不统一,师傅她定是要回到门里问个究竟,可最终还是没等到她。听说相公要来杭州见齐盟主,贱妾实在忍不住了…”

    她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闻,可其间深情却是昭然若揭,我虽然已经大致猜到了其中的过程,可听她言语中的浓浓情意,还是忍不住轻怜蜜爱起她来。

    “也真难为了柔妹妹!”萧潇大概也没想到魏柔为了我竟然付出了那么多,不禁感慨道。

    听到萧潇的话,魏柔才从我的温存中清醒过来,微微侧了下身子,让偷偷探进她衣服里的我的魔手更加隐蔽,当然也更加方便了。

    “贱妾在杭州等了两天,才等到了相公…”

    “我和萧潇先去了宁波。”我笑道。

    魏柔恍然大悟,道:“这就对了,贱妾听说唐门大小姐夫妇现身潇湘馆,当时就猜相公十有八九参与了此事,只是雨妹妹的那个护卫让人摸不着头绪,一时不敢肯定下来。”

    “别提这厮,一提他我就来气,他把我都给骗了!”

    当然,我只是说说而已,其实,我心里对老南有着说不出的感激,他不仅义无反顾地站在了我这一边,而且我心知肚明,孙不二能对我另眼相看,多半也是他的功劳。

    “等事情了了,我非叫上咱全家--不,全家还不够,连秦楼的弟兄一起算上--去他那儿白吃白喝,直把他吃死为止。”

    “这么说,那个护卫竟然是…南浩街老三味的南元子?”魏柔聪明过人,沈思片刻就得到了答案,只是这答案颇是出人意料,她不由得惊讶起来:“贱妾和相公还在那儿吃过鸡丝馄饨和鸭血羹哪,怎么没看出来他竟有如此高明的身手?”

    “这厮可是孙不二的传人,最拿手的就是扮猪吃老虎了。”我恨恨道:“且不说他。阿柔,妳这些日子数度往返于妳师门和苏州,莫非,隐湖就在苏州左近?”既然魏柔对我一心一意,我已无丝毫顾忌,再忍着不问,反倒显得生分了。

    “相公终于肯问起人家的师门了。”魏柔不由得嗔了我一眼,想来我这一问她已经等了很久:“贱妾师门的确离苏州不远,只是,相公能不能猜到,人家师门究竟在什么地方呢?”她歪着脑袋笑问道,毕竟她还是个年方二十的女儿家,心情一愉快,人就活泼顽皮起来。

    “妳这丫头,倒考起妳相公来了!”我右手在她乳上微微一用力,她呼吸顿时一窒。

    “隐湖,顾名思义,一定是和‘湖’有关。”

    关于隐湖,白澜言之甚少。其实隐湖是最早知道白澜身份、同时也是最早与他合作的门派之一,双方打了十几年的交道,白澜却只告诉我,隐湖不出南京、浙江两地,其余的都欠奉了。

    “苏州左近虽然湖泊众多,大大小小十几个,可若能让一个门派以‘隐’字为名,则不出太湖、淀山两湖。阳城湖、长荡湖乃至漓湖不可谓不大,但失之水势平荡,一览无余。”

    “淀山湖湾岔繁多、水道崎岖,又有面积广阔的芦苇塘,确是隐踪匿迹的佳处…”

    我故意停顿下来,可魏柔却只是含笑注视着我,丝毫不为我的话所动,似乎是在说,我猜到这些并不出奇,而想从她脸上看出点门道来自是没什么希望了。

    这丫头还真有点争强好胜呢!我心里暗笑,本来是想让她自己揭开谜底,此刻我却改了主意。

    “不过,我更看好太湖!”我沈声道:“虽然我不清楚隐湖的历史,可从它的武学上看,妳师门的这位创始人必是惊才绝艳的一代奇人,其心胸之广更是江湖罕见,这绝非三步一湾五步一岔的淀山湖所能培养出来,她也无法忍受淀山湖的小家子气,唯有太湖浩荡千里的浩淼烟波才是她的最佳归宿。”

    “原来相公早就猜到了,怪不得不来问人家哩!”魏柔嗔道。

    “我也是方才听妳的那番话才猜到的。”我解释道。

    魏柔释然,说隐湖分做两处,对外一处就在太湖湖西隶属常州府宜兴县的一个名叫下邾的小镇上,挂着回春堂药局的牌子经营湖产药材,是江南著名的药材商。

    另一处则在太湖中的一个不知名的小岛上,岛子不过十顷土地,早在几十年前已被隐湖全部购下,所有新近和引退的隐湖弟子都居住在这个小岛上,当然,人数并不多,最多的时候,也没超过二十人。

    “下邾,老马车行的快马四个时辰之内就能从苏州跑到下邾了。”我感慨道,下邾到应天也只是一个白天的功夫,几乎等于在白澜的眼皮子底下了,可白澜发动那么多人手来调查隐湖,却没查出它的下落,想来隐湖的伪装真的是做到家了。

    当然,更接近事实的或许是白澜和隐湖达成了什么秘密协定,让他放弃了调查隐湖的努力,就像他因为宁师姐的缘故而最终放弃了对付魔门的念头一样。

    “回春堂,那可是江南数得着的大药局啊!一年赚得的银子不比宝大祥、霁月斋来得少,光是养颜灵药‘和合保春丸’这一付丸药带来的收益,可能就比庄青烟或者冀小仙带给秦楼的收益还要多。”我笑道:“当初,因为雨儿的关系,我曾想过在江南开上一家药铺,还打过妳们回春堂的名医叶国桢的主意,没想到他竟是自家人。”

    “谁跟你是自家人呀”魏柔听着心中欢喜,媚眼如丝地撒娇道。

    “妳说还能有谁!”我把玩着她娇嫩的雪丘调笑道,微微敞开的衣襟里隐约透出月白束胸,虽说针脚极其细密精致,可却是普普通通的棉布裁减成的。

    “隐湖偌大的产业,怎么舍得妳这个小公主粗服布衣的呢?”

    魏柔闻言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勤、俭二字乃是师门严训,一日未嫁,就要遵守一日。何况,回春堂虽然每年收益颇丰,但其中至少一半用于赈助各地灾民,四十多位出嫁的弟子也需要师门的照顾,她们每年都会得到师门的资助,算算一年下来,自然所剩无几。”

    我不禁大吃一惊,魏柔绝不会跟我说谎,说隐湖每年都用大笔银子赈灾,自然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可数十年下来,江湖乃至朝廷竟无人知晓这足以惊天动地的义举,隐湖主事人的心胸怎不让我肃然起敬!

    相比之下,师娘们每年立春设七日粥厂的善举简直都不值一提了。

    我整了整魏柔有些凌乱的衣衫,示意她站起身来,然后我当头就是深深一拜。魏柔吓了一跳,慌忙闪身避开,只是身法却不似往日那么灵动。

    我肃容道:“阿柔,我不是谢妳,也不是我谢妳,我是替那些灾民谢谢妳的师门。”

    “若是师傅和辛师叔她们能听到相公这句话,那该多好啊!”听出我的真诚,魏柔眼中顿时闪过一道欣喜的光芒:“辛师叔就不会再误解相公只是个…是个…”

    她停了下来,想必是辛垂杨的话相当激烈,她既不想伤了我,也不想两人之间有可能好转的关系再度恶化下来。

    “妳这个傻丫头啊!”我不由得莞尔,真是应了师傅常说的一句话,女人有了男人,就再懒得动脑筋了。

    敬佩隐湖的义举并不见得就能弥合我和隐湖在人生理念上的差距--就像杨廷和、费宏乃至桂萼,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希望国泰民安、国富民强,可这并不妨碍他们在朝廷中争得你死我活--我还要享受我的奢侈生活,这是我的智慧和辛苦所应该得到的奖赏,就算我以后或许要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那也是我的公职,而公与私对我来说自然是截然分明的。

    重新搂过有些不明就里的魏柔,武柳就带着丫鬟送早餐来了。下人面前,武柳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态度从容不迫、和蔼可亲,仿佛昨夜那个夜奔求欢却被我拒之门外的女人并不是她,只是看到魏柔和窗户上的那个大洞,她才露出惊疑的表情。

    “大姐,别担心,督司衙门重地岂是别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这不过是一场意外和误会而已。”我一语双关地道:“何况,大姐得到岳丈大人的真传,寻常贼子也不是大姐的对手。”又问她爹武承恩可有消息。

    武柳仔细打量了魏柔一番,才摇摇头说武承恩是陪李钺去宁波了。

    去了宁波?我一怔,运河只到绍兴上虞,李钺他一个漕督去宁波作甚?!不过我很快就品出滋味来,看来是李钺接任兵部尚书已成定局,正好顺路视察一下海防重镇宁波。

    不然,武承恩和他都是正二品的朝廷大员,虽说朝廷重文轻武,可也没有如此巴结讨好的道理。

    看李钺一路南下的行程,我就知道没个四五天,武承恩是绝对回不了杭州的。虽然昨天在大江盟并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但一两天内,事情必见分晓,而我之后还要赶往武当作进一步的说服工作,中间还要和蒋迟商议茶话会的诸多事宜,若是等武承恩回来,时间就相当紧张了。

    押上我尚未出世的儿子的幸福,我对解决茶话会这件挠头的事情充满了信心。事实上,由于错误地估计了形势,特别是在隐湖发出不同声音和铁剑门失去战斗力的双重打击下,武当、大江盟外加恒山的反武林茶话会联盟已经显得有些力单势孤,而一旦无法得到江湖的全面响应,蒋迟又不支援他们的话,那么与我对抗到底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眼下他们的上佳之策,自然是忍下一口气与我修好,让我抓不住把柄正面对付他们,忍上个三两年,等蒋迟接掌江湖,便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当然,修好也是有前提的,不然,武当百年声望,大江盟十载威名必然大损于这场反覆中了。

    我深知这一点,心中固然恨之入骨,却不得不处处留有余地。所有指责的话语,都是针对身为当事人的齐功和清雨,并没有上纲上线,涉及两派。

    改革茶话会,亲赴大江盟都足以表达我的诚意,而昨日“和亲”一议,更是给了两派偌大的台阶--既然大家已经是自家人了,岂有再反对我的道理?

    我正暗自计算着行程日期,却听武柳含笑问我道:“贱妾想让萧四夫人和陆姑娘陪我去趟宝大祥,不知公子可否割爱一天?”说话间,眼神颇有些期待和求和的味道。

    “大姐太客气了。”我含笑点头表示同意,她毕竟是武舞的大姐,既然有心求和,那昨夜的事情我最好还是权当没有发生过:“您是武舞的大姐,公子两字万不敢当,不如叫我别情吧!”

    武柳嫣然一笑,可我腿上却顿时挨了两脚,女人吃起醋来,还真是不分人物场合。瞥了武柳一眼,见她虽然风流放荡,可穿戴打扮却十分精当得体,显然对珠宝首饰的选择有着相当的造诣,说是要两女相陪,不过是找藉口彼此亲近一下罢了。

    我便随口问道:“大姐是自用,还是送人?”

    “姐姐的婆婆快要过生日了,总要选一件得体的礼物。”武柳解释道。

    我“哦”了一声,心道,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八成是托辞,何况我记得武舞曾说过,她和婆家的关系并不融洽,给婆婆买贵重的礼物,大概她还没那份孝心。

    武柳定的是娃娃亲,当初夫家秦家也是个和武家门当户对的官宦人家,只是后来武承恩飞黄腾达,十几年竟累迁升至一方督司,而秦家却是家道中落,时至今日,两家地位已是相差甚远了。

    好在武承恩念旧,两人才顺利完婚,武承恩更是把女婿秦宝昌调入了军中。秦人物才学俱是平平,可在武承恩的提携下,还是一路平安地升至了杭州左卫副千户。

    不过,这似乎并没有给武柳夫妻俩的感情带来什么好处,不然,她也不会一年当中倒有两三个月住在娘家,而且十有八九是给秦宝昌戴上了几顶绿油油的帽子。

    “姐夫也是个大忙人吧!”我替武柳找了个理由:“剿倭那段时间,我接触到了许多军方人物,知道这些带兵打仗的将领一年到头极为辛苦,几个月不着家也是寻常事情,家里自然要大姐多费心操劳了。”

    “别情,还是你体谅大姐。”武柳闻言,颇为意外地望了我一眼,随即感慨道:“宝昌新近调任三江千户所千户,虽说三江所离杭州也不算远,可毕竟不能轻回,留在杭州的一大家子人,哪个招呼不周了,别人都会说我这个大媳妇的闲话,唉,想想还是五妹命好…”

    “不管怎么说,姐夫升官是件大好事。”

    听秦宝昌调任三江所,我倒有些同情起眼前这个青春正艾的少妇了,三十如狼,正是女人最需要雨露滋润的时候,可她却要独守空房,的确是寂寞难耐,不过,我可没义务来抚慰她的寂寞芳心。

    而秦宝昌这千户升迁的也有些奇怪,千户所多为世袭,若非犯下大错,一所千户等闲不会落入他人之手,于是随口问起三江所原来的千户究竟是死而无嗣,还是犯事儿了。

    “是犯事儿了,原来的千户王孝据说是勾结倭寇,已经下狱了。”

    听王孝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我想了半天,才记起曾在邸报中见过,这个名字和前任浙江头领线人王仁的名字并列一处,心下恍然大悟,原来这个王孝正是被蒋迟的岳父、魏国公徐辅徐公爷铲除的王氏一党中的骨干分子。

    王氏一党的首脑是浙江都司都指挥佥事王嵩,王嵩不仅因事得罪过徐辅,而且仗着自己家族在浙江根深蒂固,又和建昌侯张延龄是姻亲,根本不把上司武承恩放在眼里。

    此番徐辅藉口王仁勾结倭寇走私贩私对付王家,武承恩自然是落井下石,暗中推波助澜,结果徐、武两人齐心合力,竟把王家在浙江的势力连根拔起,王嵩、王仁更是被徐公爷请旨处死,王孝和堂哥王仁关系密切,自然也逃脱不了株连的命运。

    “原来是王嵩一案,我在京城就有耳闻。”我沈吟道:“大姐知不知道王嵩死后,是谁接任他的位置?”

    “是南京五军都督府派来的人,王家垮台后,几乎所有的空缺都是南京那边来的人填补上的,浙江都司这边得到实惠的,除了宝昌和二妹的夫君之外,就只有乐茂盛一人了。”

    听到乐茂盛的名字,我虽然心中闪过一丝不快,不过很快就释然了,毕竟他和武舞的那一段早已成了历史,而以他的军事才华,除非刻意打压,否则他渐渐跻身军方高级将领的行列也是理所应当,而刻意打压,又很可能把他打到对手的阵营里去,一旦重新崛起,自然对武家大为不利,还不如把他控制在自己的手心里。

    我更关心的是徐辅的动作,他利用王嵩一案在浙江都司大肆安插自己的人马,除了为其孙徐鹏举日后继承爵位铺垫人手之外,也是为了女婿蒋迟的缘故。

    徐辅虽不知道武承恩和我是同门的师叔师侄,但两人有可能成为翁婿他却一清二楚,明白一旦我俩联手,日后蒋迟想要打入浙江就要大费一番周折了。

    可徐辅哪里知道,我和武承恩的关系却是相当微妙,而其中的关键,就是武舞和她父亲之间曾经相当暧昧的关系。

    武舞并不隐讳她那段放荡的历史,而我也的确是先征服了她的肉体,才征服了她的心。不过,她始终没有说,究竟是谁盗走了她的红丸,可种种蛛丝马迹却把这个嫌疑人指向了她父亲武承恩。

    魔门推崇阴阳双修,特别是星宗的两大绝技天魔销魂舞和天魔吟,都需要男人加以护持,萧潇是在我的指导下进行修练的,而宁师姐为了修练天魔销魂舞,也曾和钱萱的父亲、精通房中术的钱宁结下一段露水姻缘。

    武舞虽然武功低微,却有修练过天魔销魂舞的痕迹,那么因为魔门门下弟子凋零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武承恩不得已亲自出手护持则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我虽然藐视礼法,甚至还娶了玉家母女三人,可这并不代表我认同血亲之间的混乱关系,就像师傅在我心中是父亲一般的存在,于是师娘们便成了我心目中的禁忌一个道理。武舞父女的关系让我不愿意与武承恩沟通,他就不知道王嵩一案的幕后还有我的身影,结果反倒便宜了徐辅。

    “岳丈实在不该轻易就把这些空缺拱手送给他人呀!”我感慨道。

    武柳说她爹又不想一辈子待在杭州,我顿时醒悟过来,原来我这位岳丈大人志向不小,不肯终老于督司一职。他此举不但卖给徐辅一个人情,而且暗示自己没有多少政治野心,好让对手失去警惕。

    只是苦了我一个人啊!我不由得暗自苦笑,真是一着棋差,满盘皆落索!

    浙江的线人网是十三布政使司中被破坏的最严重、被渗透的最厉害的一个,亟待重建,可偏偏我瞩意的杭州通判李之扬已经明确告诉我,他对接替王仁的角色不感兴趣,殷家倒是很感兴趣,可宝亭千叮咛万嘱咐,说不到万不得已,别把殷家牵扯进这江湖争斗中,我只好把殷家放在一边。

    本来还想用王家留下的空缺吸引其他人才,可没想到徐辅的动作那么快,看来是想逼我只能向蒋迟求助,而徐辅那么痛快就答应支援茶话会,未尝不是对我的一种变相补偿。

    可浙江对江湖和我来说都太重要了,我实在不甘心让别人卡住我的脖子,即便这个人是蒋迟!心有所思,目光不由闪烁起来。

    “别情,听说你要升任苏州通判,还要替朝廷掌管江湖,可有此事?”武柳突然问道。

    我遽然一惊,知道一时疏忽,忘了武柳的存在,被她发觉了我的异样。只是听她说出“掌管江湖”的话来,饶是我晓得她身怀不俗武功,心里还是不由得愣了一下,只是脸上却露出淡淡的笑容,问她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

    “爹爹和乐茂盛闲谈,被我无意当中听到了。”武柳解释道。

    我心里叹息一声,若是乐茂盛和武舞没有那段往事,他倒是一个相当合适的人选,可惜他对武舞始终未能忘情。其实武舞虽然美丽,却不似解雨魏柔那般天上难觅、地上难寻,就算在武家,她四个姐姐的相貌也都和她在伯仲之间。

    想到这里,我心中突然一动,三小姐武月正孀居在家,如果能撮合这两人结成夫妻,岂不两全其美!

    可我刚起了个头,武柳便笑着打断了我的话:“爹爹早就提起过此事,可两人俱都反对,乐茂盛说非五妹莫娶,三妹则看不上乐茂盛的为人,其实…”她突然停下来,迟疑地望了萧潇魏柔一眼,似乎有所顾虑。

    我眼珠一转,将手伸到了她面前。她眼中不由自主地流出一丝荡意,轻抬皜腕,纤纤玉指飞快在我手掌上写了起来。

    死弟弟、坏弟弟,既然不理会姐姐的一番痴情,为何又来挑逗人家…

    这是什么呀!我狠狠瞪了她一眼,就要把手抽出来,武柳这才一笔一划慢慢写开来。

    “其实,乐茂盛是不喜三妹两度克死丈夫,而三妹则嫌他是个银样鑞枪头,这是五妹说的,她说跟了弟弟你之后,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男人…”

    我沈着地点了点头,手缩了回来,心里却把武舞骂了个狗血喷头,可我能猜到,这话定是当初武舞刚尝到欲仙欲死的滋味而忍不住和姐姐炫耀时说的,倒也不能怨她什么,因为那时她还是个只知道追求云雨快感的疯丫头。

    而武柳和武月见到我都大献慇勤,大概也是因为武舞的那番话,让她们姐妹都想见识一下,究竟什么叫真正的男人。

    “可惜了乐茂盛这个人才…”我自言自语了一声,随后问道:“记得岳丈大人有两名弟子,除了乐茂盛外,还有一位杨兄…”

    “你是说杨俭大哥吧,”武柳神色一黯,低声道:“就在上个月,杨大哥在海上遇到风浪,船倾人亡了。说来都是天意,其实那时候,调他赴任都司衙门断事司断事官的调令已经上路了。”

    “将军难免阵前死,杨兄也算死得其所!”看武柳的神情,我知道两人关系非浅。只是叹息归叹息,自己因为乐茂盛而产生的灵感也就此告吹了。

    “莫非你又想撮合杨大哥和三妹?”武柳大概是听我话里颇有惋惜之意,不由得错会了意:“我们武家出了个五妹也就够了,难道还让三妹也去做人家的妾室?”

    “大姐妳误会了。”我虽然并不惧怕武家的势力,可这话传到武承恩的耳朵里,却会平白惹来一顿麻烦,未免太过冤枉,我不得不解释道:“我本是想请杨兄助我一臂之力,他是岳丈的弟子,自然是一家人,足可以信任,只是没想到,杨兄已经故去了。”

    武柳恍然大悟,眼珠一转,试探道:“请杨大哥帮忙?莫非,是想让他帮你掌管江湖?”

    我微笑不语,心里却暗赞一声,这女人虽然淫荡,却是心思玲珑,比她妹妹武舞可聪明多了。

    那边武柳低头沈吟起来,脸上阴晴变幻了几回,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望着我道:“我也和爹爹学过一点武功,你看我来帮你,如何?”

    第八章

    “相公如何答应她了呢?她根本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嘛!”武柳欢天喜地地走了,可魏柔却吃起醋来。

    “昨天见相公撵她走,还以为相公真的收了心哪!”就连一贯向着我说话的萧潇也偷偷埋怨了我一句。

    “相公真是冤死了!”我苦着脸道:“妳们姐妹早把相公的心占的满满登登了,哪儿还有空闲地方去装别人?武柳她愿意舞剑,那就让她舞好了,正好累死她!”

    魏柔武功冠绝诸女,然而醋劲也是诸女之冠,在京城的时候我已然领教了,这也是我当初始料不及的。

    本以为最能吃醋的乃是解雨,可她在唐门这个大家族里已经看惯了女人们的争斗,知道什么醋该吃、什么醋千万不能吃,虽然言语无忌,却极少争风吃醋,就算吃,那醋吃的也只让我觉得她可爱,绝不会生出一点厌烦之心。

    宁馨亦是如此,尽管她因为年纪小,有时候管不住自己的脾气,行事便带着颐指气使的娇蛮味道,可她懂得进退之道,何况,在得意居她是正妻大妇,就像宝亭在竹园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一样,这让她的自尊心得到了许多满足?

    而魏柔哪?

    我凝望着梳妆枱前的魏柔,易容膏虽然遮去了她宛如天仙的容颜,却遮不去她娇嗔的眼眸和噘起的小嘴,看到她一脸嗔意,真无法把眼前的她和那个从容淡定的谪仙联系在一起。

    这才是她女儿家的本色吧!

    江湖上的魏柔,行事如剑--剑入鞘,则锋芒不露;剑出鞘,则锋芒毕露。然而,这不是作为女儿家的魏柔的本性,而是作为隐湖未来掌门的魏柔的要求。

    在我身边,她终于可以放纵自己了,甚至不必想她的责任和她的义务,隐湖的目标是江湖安宁,这也是我的目标,虽然手段大相迳庭,可最终是殊途同归,她只要快快乐乐地做一个女人就足够了。

    女人哪有不吃醋的,我嘴角悄悄扯出了一丝笑意--不错,我是讨厌女人之间争风吃醋,可我更喜欢魏柔的率真和善良,虽然每个新近接近我的女子都可能会遭到她的白眼,可一旦彼此了解了,她就会袒露出她宽容而真诚的心,就像昨天夜里,她最后亲亲热热地喊萧潇“姐姐”一样。

    “姐姐,妳看相公他笑得那么暧昧,定是又想干什么坏事了…”

    “干坏事,也得先紧着妳们姐妹。”我随口调笑了一句,正色道:“阿柔,不是相公贪恋武柳的美貌--相公有妳们姐妹已经万事足矣,妳们切不可妄自菲薄,把相公也看扁了--以妳们的聪明才智,该明白她掌管浙江线人网的诸多好处。”

    “人家当然知道!”魏柔闻言不由转嗔为喜:“武柳的武功至少比武姐姐高出两成,加上她武家大小姐的身份,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而且传递情报的途径也安全可靠,别人也不容易怀疑上她。不过,要她抛头露面去组建线人网,怕是有许多不便之处;何况,她行为举止似乎颇为放荡,实乃线人之大忌。”

    一旦跳出儿女私情,魏柔立刻显露出她敏锐的洞察力,她所说的两点,也正是我最担心的。

    “阿柔,妳说得不错,控制线人最怕遇到美人计,对女间尤是如此。女间一旦动情,后果不堪设想。不过,武柳也有两大优势,一来她毕竟是大家闺秀,又阅人颇丰,眼界很高,能让其真正动心的男人没有多少,即便有,我们也很容易发现,毕竟优秀的男人和美女一样都惹人瞩目,这样一来,我们还能争取到时间提早做些准备,不至于像王仁那样满盘皆墨;二来她举止放荡,想用男女之事要挟她也不容易,一旦惹火了她,很可能遭到她的疯狂报复,对方不得不有所顾忌。”

    “叫相公这么一说,倒还非她不可了。”魏柔白了我一眼,嗔道。

    “相公不是不想另请高明,可问题是,哪儿有比武柳更合适的人选?老实说,听她想出头做事,我当时都恨不得上前亲她一口。”

    “姐姐妳看,相公到底露出狐狸尾巴了!”魏柔不依道,却惹得萧潇抿嘴直笑。

    抱着两女温存了好一会儿,我才接着道:“对于使用武柳做线人头领来说,如何来组建浙江的线人网可能更棘手。”我解释道:“一省的线人网,可以由头领线人自己组建,也可以由江湖执法者组建完毕之后移交给头领线人,这主要看江湖执法者和头领线人之间的信任程度和配合是否默契,当然,更多的是双方分别组织多个纵向的、单线联系的线人队伍,然后进行合并。”

    “因为一省头领线人的身份资料是朝廷的机密--比如王仁,就算是武承恩,至今也仍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清楚王嵩一案的背景--在头领线人组建线人网的时候,为了保守秘密,通常要花相当长的时间,我可等不了那么久,何况武柳的身份限制了她所能接触到的人物,由她来实施的话,时间可能更长。”

    “可相公在浙江却没有多少资源可以利用啊!”魏柔显然明白我的意思,轻轻蹙起了蛾眉。

    “也不尽然。”我道:“浙江下辖十一府、一州、七十五县,看似数目繁多,其实江湖门派聚集之地只有杭、湖、甬、温四处,掌握这四府,则浙江武林尽在囊中。而在四府中,又以杭、湖两府为重中之重。从浙省全局来看,我老师阳明公的门生故旧遍及各地,从老师那里就可得到许多官场士林的情报,而且不必经过武柳之手。”

    从王仁倒戈一事上,我已经看到了原来线人网的最大弊端,一旦头领线人背叛,全省糜烂,局面根本无法挽回。

    白澜曾经下令十三布政使司的头领线人派出得力人手打入各大门派,大江盟是被点名的几大门派之一,可现在,打入大江盟的线人大概早就被清洗光了,就算没被清洗,也失去了线人的作用--谁知道他的情报是真是假呢?这种损失是我根本无法承受的。

    因此,在几个重要省份,我都要建立另外一条情报渠道,以防不测。虽然它耗资巨大,但关系我的身家性命,我也只好咬牙认了,好在六娘冒着生命危险赚来的宗设的棺材本还剩下不少,够我折腾一阵子的了。

    “杭、湖、甬、温四府中,杭州虽然是大江盟的根据地,可同样也是相公拥有资源最多的地方。且不说殷家在此拥有广泛的人脉,实在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可以动用它的力量,就说高七的岳家在这里也扎下根了,他的大舅哥卢子瞻是名举人,又是做古玩字画生意的,交游相当广泛,而且已经答应替我打探杭州士林商界的动向。”

    萧潇迟疑了一下,插言道:“相公,可高七他实在太宠着明鬟了,此番去嘉定赴任,就只带着明鬟,却把卢氏留在了竹园。相公你知道,孙大家她…”

    “妳放心,相公心里有数,高七此举乃是我授意的。”我笑道。

    回到江南后,光一个茶话会已经弄得我焦头烂额了,实在没时间去调查处理孙妙一事,只好和高七做扣引蛇出洞。

    高七虽然宠着明鬟,可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卢氏是贫贱夫妻情深意重,而我则让他从一个混混变成了官老爷,孰轻孰重,他自然清清楚楚。

    萧潇恍然大悟,魏柔却不明就里,孙妙又是她的琴技师傅,不由关切地问道:“莫非孙大家有什么不妥?”

    “孙妙九成九是个线人,只是不知道,她究竟是谁的人马。”我叹息一声:“孙妙和苏瑾还不同,苏瑾至少落籍在秦楼,不管秦楼如何放纵她,行动总归受限制。可孙妙却是个完完全全的自由人,来去皆自由,能让这等人物甘心效命,她背后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竟是这样!”魏柔眉头再度拧起,她明白,既然我这么说,定是掌握了相当有份量的证据,不由得感慨道:“人家还记得她隐约透露过,相公是这世上最懂她琴的人了。”

    “可她叫琴绝,不叫琴神,因为琴并不是她的全部,在她心目中,有比琴更重要的东西。”

    “是啊!”大概是想到了自己,魏柔的眼波一下子轻柔起来。

    “所以,孙大家背后的人倒也不见得如何了不起,”萧潇道:“为了心上人,女人真的可以付出一切。”

    “能让孙妙动心,这样的人物已经很了不得了!”我长长吁了口气,似乎是想把“琴歌双绝”带给我的忧伤尽数吐出:“好了,不说她了!还是来看看浙江的线人网,对于卢子瞻,我更多的是想用他做幌子来掩护其他的线人,毕竟高七和我的关系路人皆知。”

    “杭州除了卢家,还有武承恩,我当初虽然没把武柳计算进去,可知道武承恩他无论如何都能给我一些支援。李之扬虽然拒绝出任浙省头领线人一职,但他不是因为我缺少让他动心的实力,而是他想走官场正途一步步爬上去,自然不愿意和江湖扯上干系。不过,由于与知府文公达不睦,他还要仰仗我在官场上的关系,故而他已经同意尽量给我提供方便。”

    “李之扬掌管杭州刑名,一府捕快衙役狱卒皆听他号令,他睁一只眼闭一眼,无论是谁负责杭州的线人网,都会事半功倍了。”魏柔笑道:“原来相公早已开始在杭州布局了。”

    “这只是铺垫而已。杭州这里千头万绪,却缺了个提纲挈领的人物,不像宁波,虽然关威脚踏两条船,可丁聪那艘破船已经四处进水,他即便不弃船,也不会死守着与它同归于尽,何况,他还有一堆把柄在我手里,算起来,四府中最不用我操心的就是宁波了。”说着,我嘿嘿一笑:“妳相公和宁波还真是有缘啊!”

    魏柔知道我说的是剿倭时的一段经历,不由嫣然一笑。那时她化名陆昕寄身潇湘馆打探情报,从中体会到了另一种自由的生活,而潇湘馆一役,又迅速拉近了我俩之间的关系,对她来说,宁波是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城市,就连陆昕这个名字都成了她的最爱。

    “温州那边的情况也比杭州乐观些,我在剿倭营结交的朋友曾亮已经调任盘石卫镇抚司镇抚,即便他不能出面统领温州的线人网,但温州是海防重镇,军队具有强大影响力,可以藉口剿倭将温州那几个门派全部压制住,甚至可以考虑像苏州那样,把他们从城里赶出来。最难的是湖州,湖州练家是个具有百年历史的大家族,又躲在暗处经营了二三十年,早把湖州经营的如同铁桶阵一般,泼水不进,或许比大江盟还难对付。”

    其实六娘早在湖州布下了人马,只是她一再叮嘱我,秦楼的情报网只能我一个人知道,对其余人,就算是竹园诸女也要保密。

    我明白她担心什么,虽然竹园诸女绝不会背叛我,但很多情报却是无意中被泄露出去的,就像魏柔,单单从她对消息的不同反应上,鹿灵犀、辛垂杨或许就能察觉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其实,我师门…对湖州倒是十分熟悉…”魏柔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道。

    “我知道。”我打断了她的话,虽然我急于了解隐湖的一切,可我不想让魏柔背上出卖师门的心理负担,她把我放在师门之上,已经让我很满足了。

    “你知道?”魏柔顿时吃了一惊:“相公,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回春堂在湖州设有分号,也因为李思很了解湖州。”

    “回春堂在湖州有分号不假,可这与李思何干?”魏柔一脸狐疑,不由脱口问道。

    “阿柔,记得咱夫妻俩切磋武功的时候,妳曾经说过,隐湖心法以‘心剑如一’为尊,而轻功身法则以‘流云诀’为上,相公没记错吧!”

    魏柔点点头。

    “那么,隐湖究竟有多少人懂得‘流云诀’呢?”

    魏柔想都没想,就说有七人,除了她和鹿、辛之外,还有两位师叔祖、一位师伯和一位师姐,只是说着说着,神色却黯然下来,低声道:“‘流云诀’是师门最上乘的武功,尹师祖在创下这门轻功后就立下规矩,凡是修练过它的弟子都要终老师门,可贱妾却触犯了这条门规,师傅和贱妾断绝师徒关系,正是贱妾咎由自取。”话音未落,她已反身扑进我怀里哭了起来。

    我温言抚慰了半晌,她才止住悲声,复道:“当然,这世上还有一人懂得‘流云诀’,就是相公你。不过,这并不是贱妾背叛师门私传武功,而是相公聪明绝顶,一看就会,而且还能举一反三。”

    “殊途同归嘛!”我大言不惭地道,心中却暗笑,就算我的确是个天才,可若不是妳这丫头一招一式地喂我过招,再怎么殊途同归,我也生编不出这套“流云诀”来,当然,我也投桃报李,让妳这丫头把“幽冥步”学了个七七八八。

    可心里好笑,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正色道:“那么,阿柔,我告诉妳,现在已经有第九个人身怀‘流云诀’这套隐湖视为珍宝的轻功绝学了!”

    “啊?!”魏柔一呆,旋即猛然直起了腰身,惊叫起来:“这--怎么可能?!”还没等我说话,她眼中射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李思?难道是李思?他…他可是男人呀!”

    “不错,正是李思!只是,”我苦笑道:“阿柔,妳相公我也是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啊!”

    “相公你当然不一样了,你是人家的相公嘛!”魏柔飞快地道:“可穆师姐她从没踏入过江湖半步,李思又是谁的丈夫?”

    说到这儿,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突然一窒,一脸的匪夷所思:“莫非…是师傅或是师叔破例收了男弟子?”

    第九章

    “…就在三藏使出‘天狼七星变’偷袭他的时候,他施展了‘流云诀’中的‘停云’、‘云卷’两式,不过,距离实在太近了,他虽然躲过三藏的三把飞刀,可余下两把还是伤了他。”

    等魏柔渐渐平静下来,我开始讲述五天前宁波潇湘馆的那一战,那一战的结局江湖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她自然也知晓了,可其间过程江湖传言都语焉不详,她就不甚了了。

    “贱妾记得,李思曾使用过‘幽冥步’中的身法‘闲庭信步’。”我点点头,魏柔沈吟道:“可面对‘天狼七星变’,生死关头他使得却是‘流云诀’,这么说,‘流云诀’才是他的本门武功了。”

    “相公也是这么想的。”我一边轻轻抚着魏柔的后背,助她平复激荡的心绪,一边沈声道:“其实,武学到了‘流云诀’这个层次,殊途同归亦是必然,可天道归一,变化却万千,所以,我师傅的‘幽冥步’、妳师门的‘流云诀’,乃至武当的‘梯云纵’、唐门的‘飞花逐月’,固然可能会有某些招式极其相近,甚至一模一样,但‘流云诀’始终是‘流云诀’,‘幽冥步’还是‘幽冥步’,两者不可能混为一谈。何况,李思把‘停云’‘云卷’两式运用得妙到了毫巅,显然他在‘流云诀’上曾下过一番苦功。”

    “这是贱妾最害怕的事情了。”魏柔满腹心事地道:“隐湖不收男弟子,虽然门规里并无这一条,可它却是开山立派的师祖传下的老规矩,不管李思的师傅是谁,都难以向门里交代。”

    “阿柔,叫妳说,李思的师傅究竟是谁?”

    魏柔半晌没说话,可从她仿佛被自己最亲的亲人背叛了一般的痛苦和悲伤的眼神里,我已经看出了答案。

    “妳认为是…妳师傅鹿灵犀?”

    传授轻功与传授内功颇有不同,轻功身法的许多精妙之处需要亲自示范才能讲得清楚,故而魏柔那两位年逾七旬的师叔祖不可能带出李思这么年轻的徒弟,那位穆师姐又足不出隐湖,能做李思师傅的只有鹿灵犀、辛垂杨和魏柔那位不知名的师叔,再考虑到李思无法进入无名岛,他的师傅需要经常离岛外出来传他武功,那么只可能是鹿、辛中的一个了。

    “难道相公认为是辛师叔不成?”

    魏柔听出我语气中的疑惑,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惊喜,一双略有些红肿的妙目飞快眨了几下,竟是在期待我的答案,可嘴上却反驳道:“但辛师叔常年在江湖奔走,哪儿有时间去教徒弟?倒是师傅…”她顿了一下,才续道:“相公,莫不是辛师叔对你有成见,你就…”

    “妳相公可没那么狭隘!”

    我打了个哈哈,之所以倾向李思的师傅乃是辛垂杨,是因为我怀疑鹿灵犀虽然除了魏柔之外的确还另有秘密弟子,但绝不是李思,只是这一切太过荒诞,荒诞得连我都觉得匪夷所思,我只好把这猜想深埋心底。

    “说李思是妳师叔的弟子,是因为他目前的立场和辛极其相近…”

    “相公!那不是师叔的立场,而是贱妾师门的立场!”魏柔立刻纠正道。

    “真的吗?旗帜鲜明地支援大江盟争霸武林真的是隐湖的立场吗?或者说,就算这是隐湖的立场,难道就是妳师傅的立场吗?”

    “相公,你这话…贱妾怎么听不明白。”魏柔吓了一跳,吃惊地望着我。

    阿柔,不是妳不明白,而是妳不想明白!我心里默默地道,当妳小心翼翼地在辛垂杨面前收敛起妳光芒的时候,我就知道,妳对她是多么的尊重,可尊重并不是爱,妳师傅把妳开革了妳还叫她师傅,还把她当作母亲,这才叫爱,而当爱和尊重发生冲突,妳就茫然不知所措,只好逃避了。

    “纵观隐湖历史,除了在五十年前出面组织反魔门联盟之外,隐湖大部分时间都保持谨慎介入江湖事务的态度。其实出面组织反魔门联盟也是迫不得已,甚至,如果不是魔门行事太过倒行逆施的话,隐湖很可能成为魔门的同盟军,因为当时的魔门门主李道真李太师祖与当时的隐湖主人妳的师祖尹雨浓之间的关系就和妳我一样,本就是一对倾心相爱的恋人。”

    魏柔依偎进我怀里,却不如何惊讶,显然,这段江湖秘辛对魔门和隐湖两派的高层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

    “或许,阿柔妳现在还不知道,加在魔门头上的罪名太半都是子虚乌有的谎言,太师祖乃魔门一代中兴之主,他深知以往魔门覆灭的根由,岂能轻易重蹈覆辙?只是朝廷不欲看到一个强大魔门的存在,才以种种不实之词强加在了魔门头上。”

    “不仅如此,朝廷还侦知了太师祖和妳师祖之间的恋人关系,于是威胁妳师祖,要么让隐湖与魔门一道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要么与太师祖决裂,反戈一击。”

    魏柔惊讶不已,显然她并不知道这段历史。

    “师门和恋人,这个曾经摆在妳面前的难题当时也摆在了妳师祖面前。”我目光灼灼地望着伏在我胸前的女人:“只是与阿柔妳的选择不同,妳师祖选择了师门。”

    “不能说谁的选择就一定对,谁的选择就一定错了,毕竟,妳师祖的选择给隐湖带来了无上荣光,至今隐湖还沐浴在这份荣光里。只是,妳师祖她快乐吗?”

    “当然,不管她快不快乐,相公都承认她是个当之无愧的强者,天底下能有几个女人有勇气砍下自己恋人的头呢?可强如尹雨浓者,在其有生之年,却再未直接介入过任何江湖事务,无论是唐门奠定西南武林盟主之位的苗疆一战,还是十二连环坞的崛起,抑或是快活帮的覆灭,都不见隐湖的影子,而事实上,以当时隐湖如日中天的地位,一旦插手,江湖可能早就面目全非了。”我沈声问:“这究竟是为什么?”

    魏柔陷入了沈思,而我也没有解开这个谜团,只是接着道:“隐湖渐渐超然于江湖之上,几乎所有的武林同道都认为,除了发生动摇整个江湖利益的大事,否则隐湖不会轻易出手。五十年来,这也的确成了隐湖的行动准则,直到妳师叔辛垂杨公开支援大江盟。”

    “相公,除了武林茶话会一事外,辛仙子似乎并没有公开支援过大江盟啊?”我身后的萧潇聪明的替魏柔反问道。

    “观其言而察其行,行动其实比言语更有力。一年多来,辛垂杨频频现身大江盟,却从未踏入过慕容世家半步,足以说明隐湖的态度了。”

    “可大江盟和慕容世家分属黑白两道,隐湖乃名门正派,与大江盟相善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啊!”萧潇继续装傻,果然魏柔感激地望了她一眼。

    “江湖之上,有几人敢说自己一身清白?若是黑白如此分明,势不两立,那么当年苗疆一战中,唐门的对手中,天池派和红花会都是白道,隐湖为何不相助,结果那两派最终派毁人亡?快活帮清剿十二连环坞,隐湖为何又袖手旁观?很简单,因为那时尹雨浓还活着,她知道江湖是多么丑陋,黑与白也绝不是大家嘴上说的那么截然分明!”

    “何况,没有了黑道,白道就是黑道,这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辛垂杨是隐湖出类拔萃的人物,她岂能不知!”

    见魏柔眼中阴晴不定,我明白,光靠说辞无法从根本上动摇辛垂杨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一味使强,反倒容易引起她的误解,遂放缓了语气道:“当然,眼下的江湖局势与以往大不相同,而隐湖这五十年来,除了妳师傅出手击败我师傅这件光辉业绩外,也的确没做过什么可歌可泣的事情,长此以往,隐湖的超然可能演化为实际上是游离于江湖边缘、对江湖事务的影响力越来越小的局面,妳师叔或许是虑及于此,才改变了隐湖近五十年来的一贯作风,明里以自己的行止替大江盟助威,暗中则派出自己的弟子李思实际参与同盟会的事务,以防大江盟将胜利果实一口吞掉。”

    魏柔轻吁了一口气,表情显然轻松了许多,只是她还似不放心,追问道:“就算辛师叔的确站在了大江盟的一边,但这也可能是师傅的主意呀!”

    “不太可能。”我摇摇头:“阿柔,我总觉得我很了解妳师傅的心思,妳别笑,或许这是因为我师傅的缘故吧,如果妳师傅的性情和妳师叔相仿,我想我师傅绝不会爱得如此之深,甚至两人之间的那场比武都很可能不会发生。”

    说到这儿,我叹息一声:“说来,我魔门连续几代门主、宗主都是情种,真是枉对魔门称号!若是我将来一统魔门,非改叫多情门不可。”

    两女被我逗得噗哧一笑,魏柔的心情大为好转,柔声道:“人家方才钻进了牛角尖里,以为师傅不要我了,是因为收了李思这个徒弟的缘故,现在想想,李思是辛师叔的弟子大概没错了。”

    “咦,阿柔,妳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肯定?”我一怔。

    “其实说穿了简单的很,相公是十八年前拜在李前辈门下开始习武的吧?”我点点头,魏柔续道:“相公聪明绝顶,可也跟李前辈足足练了十七年的武功,想那李思习武的时间绝不会比相公还短,他和相公的年龄相仿,就算他也是十八年前开始习武的,可那时我师傅自己才刚刚出师不久,怎么可能就收他为徒?人家也是在两年之后,才拜在了师傅门下的,倒是穆师姐那时候入师叔门下已经三年多了。”

    “还是阿柔妳聪明!”我赞道,这等涉及隐湖隐秘的事情我自然无法得知,自然也就无从推测,不过,弄清楚了李思的来历,想来魏柔的心理负担也该减轻了不少--既然辛垂杨可以收男弟子,那么她嫁给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余下的,则要魏柔自己好好消化这个惊人消息带来的利弊了。

    我便随口道:“妳穆师姐入门二十一年了?她该是和我一般大喽,怎么江湖没见过她的芳踪?”

    “不许你打我师姐师妹的主意!”魏柔瞪了我一眼,旋即惋惜道:“穆师姐急于修练心剑如一心法,结果走火入魔,双腿俱瘫,不良于行,自然无法在江湖上行走了。当时,辛师叔心疼得不得了…”

    停了一会儿,她抬眼问我道:“相公你说,万一师傅知道了此事,那该如何是好?”

    “那妳说,妳师傅若是知道了妳和我的关系,她会怎么样呢?”

    “…大概要把我开革出师门吧…”魏柔的情绪一下子又低落下来,连声音都显得有气无力的。

    “非也!”我摇摇头:“阿柔,妳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从妳师傅给妳的那封信来看,妳师傅的思想已经和隐湖传统有了相当大的差距,当然,这不是说她和妳辛师叔一样,都想改变隐湖五十年来的超然作风,事实上,我觉得她对江湖争霸并不感兴趣,否则她常年云游在外,却如何侠踪不现?看她那句‘天道不可证,仙道不可凭’,甚至对隐湖立派的宗旨都有所怀疑,既然天道、仙道俱被她否定,又不能堕落到魔道中去,岂不是只剩下了世俗人间道!什么是世俗人间道?妳嫁给我,就是最简单、最正确的答案!”

    “真的?!”魏柔先是一怔,随即惊喜地叫出声来。

    “当然是真的!”我斩钉截铁地道:“其实,妳师傅和妳师叔在这一点上倒是殊途同归,妳师叔很可能走得更远…”

    抛开所有的成见,我倒是很佩服辛垂杨,鹿灵犀只是被动地看着自己的徒弟走上离经叛道之路,而辛则是亲自实践了,只是李思那厮一身邪气不亚于我,真不知道辛垂杨是怎么教他的。

    “…不然,当妳师叔知道妳已经身属于我的时候,绝不可能单单只是生气失望而已,禁足乃至废了妳的武功都不过分,如何还能替妳着想?”我突然灵机一动:“或许她还存着撮合妳和李思的念头,而这八成才是她失望的真正原因。”

    “所以,就算妳师傅知道李思的身份,大概也会默许,再说,江湖又不是没有先例,妳相公就是春水剑派百多年来唯一的男弟子嘛!”

    挨了魏柔一顿白眼,我接着道:“只是,此事若被旁人知道,短时间内,隐湖难免有些麻烦。”

    魏柔一怔,我道:“阿柔,妳别忘了,当时在场的还有宫难,他可是清风心爱的私生子,尽得清风真传,认出‘流云诀’来不算稀奇吧!”

    “相公又来编排清风师伯了。”魏柔目光一凝,下意识地道,可我知道,她嘴上说的是清风,心里担心的却是隐湖和辛垂杨。

    “从相公掌握的情报看,当晚只有我和宫难看出了李思的武功来历,虽然和李思交手的是三藏,但唐门与武当不同,它和隐湖没什么交往,故而就连三藏都不知道李思用的是什么轻功,而宫难显然还没有把这消息透露出去。但纸包不住火,李思又不是个安分的人,早晚要出纰漏,妳还是把这个消息尽快告知妳师门,好提早应对可能发生的变化,也算我投桃报李,报答辛垂杨放妳一马之恩。”

    “我这就去。”魏柔闻言便跳了起来,只是双脚刚着地,却又反身扑进我怀里,仰起俏脸,怯生生地道:“相公,你不会怪人家吧?”

    “傻丫头,相公怎么舍得怪妳!”我嬉笑道:“只是迟上一两天不至于影响到妳师门,妳身子不便,还是歇一日再走吧!”

    魏柔顿时羞不可抑,轻应了一声,螓首便埋进了我怀里。

    第十章

    陪萧潇、魏柔以及武柳和她一个丫鬟出了都司衙门的大门,就见大江盟的马车已经等在门口了。抽着水烟的车夫一见我们出来,忙跳下车,快步迎上前来,正是大江盟的总管柳元礼。

    “动少,您就放心吧,俺一定把三位夫人伺候好,保管少不了一根汗毛。”柳元礼一脸谄笑道。

    “有柳总管出马,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笑道,可没看到李岐山的身影,我不禁有些失望,想来大江盟还是更信任自己的人马:“这位是武大小姐,我的妻姐,你可别叫错了。”

    “失礼失礼。”柳元礼意外地瞥了武柳一眼,目光旋即落在萧魏两女身上:“这位是萧夫人吧,这位是…”

    “贱妾姓陆。”魏柔淡淡地道。

    柳元礼恭恭敬敬喊了声“陆夫人”,只是眼中闪过一丝迷惑,想来在大江盟的资料中,我身边并没有一个陆姓女子,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陆夫人大概又要让大江盟费一番脑筋了。

    “贵盟可有什么好消息吗?”我边扶萧潇上车边问道。

    “和动少联姻就是最大的好消息了!”柳元礼笑道,旋即换上一副诚恳的表情:“俺知道动少关心武林茶话会的事儿,可少盟主也有他的难处,虽然他现在代掌敝盟及同盟会,但三爷毕竟是他长辈,一上任就否了三爷的话,三爷也没面子啊!这事儿还得他爷俩商量,这不,少盟主已经快马去湖州请三爷回来议事了!”

    鬼才相信齐功人在湖州!齐放受伤,齐小天代摄盟主,大江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齐功不在盟里坐镇助侄儿一臂之力才怪呢!

    且不说老谋深算的高君侯在一旁虎视眈眈,就算是大江盟的老臣子也未必个个都对齐小天心服口服,像心高气傲的副盟主“小诸葛”公孙且正值壮年,他难道一点野心都没有?李思取代他出任权力极大的同盟会总管,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幕?

    “小天做事稳妥,我自然理解。”我虽然心中冷笑不已,可脸上却是满面春风:“那给我未来儿媳妇买礼物的事情就拜托柳总管了,你是看着亲家母长大的,自然知道她的喜好,女儿随母,想来亲家母喜欢的,我儿媳妇也该喜欢的。”

    “没问题,这事儿包在俺身上!”柳元礼忙不迭地答应下来,随即凑近我,低声道:“少盟主让我告诉您,武当的清雾真人今儿早上已经到了杭州。”

    萧潇魏柔她们去了宝大祥,而我则按原来的计划去殷家拜访我的老泰山殷乘黄。

    清雾的到来并不出人意料,先是隐湖发出两种声音,接着铁剑门被重创,眼下站在同一战壕里的武当和大江盟自然要商议对策、协调立场,而清雾来的这么快,想来一定是一直逗留在杭州左近。

    “不知道他听到我和宫难联姻的消息会有什么反应呢?”我一边听着殷老爷子的宏图大略一边暗忖。

    或许是因为宝大祥顺利进京以及周哲回归,老爷子精神出奇的好,因为走私一案而一度消沈的雄心也再度燃起,絮絮叨叨跟我说个没完。

    我则把宋廷之的一些经商点子说给他听,又委婉地告诫他在京城不要太过张扬,足足两个时辰,才从殷府出来。

    四娘祖红雨藉着送我的当儿问起了她师妹宁白儿的情况,我捡重要地说了一番,待听说宁白儿把护花铃送给了我,她嫣然一笑:“我就知道师妹她等闲饶不了我,那就遂了她的心思吧!师弟,不管你把护花铃送给谁,都让她来一趟杭州。”

    虽然时间不允许我多问,可我知道,这里面定是牵涉到一项与护花铃相关的绝学,便点头称是。祖红雨是星宗的奇人,虽然因为不喜练功,武功不如宁白儿,但她却是个武学天才,为了让宝亭有能力保住自己的清白之身,她就创下了锁阴奇术。

    大概看到护花铃,她又见猎心喜,创出什么奇功,被宁白儿知晓,反正我是她徒弟苏湖李芦修练魔门功法的最佳护持者,索性一事不烦二主,假我之手将它学到,日后好传给两个徒弟。

    离开殷府,我径直前往高七的岳家卢家。

    见我亲自到访,卢家自然欣喜异常。我见卢子瞻八面玲珑,对江湖又不是一窍不通,也十分高兴,遂请他出任杭州府的头目线人,并将印信、刑部腰牌以及一万两银票交付给他,吩咐他尽快组建杭州线人网。不过,我明确告诉他,他现阶段的重点并不在大江盟身上,而在官场商场上。

    眼下这等非常时刻,大江盟对每个试图接近它的外人都怀着十足的戒心,想打入大江盟都极其困难,遑论获得情报了。

    李岐山只是个特例,他恰逢其时,又经营王炯这个身份七八年,大江盟查不出什么破绽,他才逐渐得到了大江盟的信任,可即便如此,大江盟还是不放心让他接触到我。

    李岐山在大江盟孤掌难鸣,过度使用很容易暴露,我自然要寻求其他获取情报的途径。既然打入不可能,那只剩下收买了,齐小天羽翼未丰即出任盟主,正好给了我一个机会。

    原排帮系的高君侯、司空不群理所当然是我首选的目标,可惜在大江盟我并没见到这两人,齐小天说高君侯回原籍夔州拜谒房师去了,司空不群陪他同去的。

    我不知道高君侯真的是去拜谒房师还是另有他事,但我知道,这两个人应该就在夔州,夔州远在好几千里之外,他们能在茶话会之前赶回来就不错了,就算我能说服他们,那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或许,还得从大江盟那几个骨干身上入手,可怎么才能不着痕迹地接近他们呢?”我望着知味斋进进出出的人们,心里盘算着对付大江盟的办法。

    出了卢府,我甩掉了一直跟随在我身后的大江盟探子,易容来到了西湖旁的这家著名的小吃铺子,这里是我和陆三川商定好的联络地点。

    陆三川是我在剿倭营的部下,剿灭宗设后,他积功升至金山卫百户,可他为人忠厚,备受同僚欺负,官做得并不开心。我去松江给二师娘贺寿,顺便去金山卫看望他及剿倭营的战友,正碰上他辞了官要回乡务农。

    我问明情况,本欲替他讨个公道,怎奈他心灰意冷,执意要离开金山卫。

    闲谈中,我得知他的老家在杭州富阳县,顿生一计,当天便通过松江知府俞善默的关系,给他补了松江府金山巡检司副巡检的缺,当然,这只是过渡而已,按照计划,他应该藉口家中有事回到家乡,然后寻求机会调入杭州。

    算算日子,他也该回到富阳了,动作快一点的话,或许已经来了杭州,毕竟他带着我给他的一千两安家银子,安顿两老绰绰有余。

    而我也急于在杭州建立真正属于自己而不是属于朝廷的情报网,便来知味斋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到他。

    其实陆三川的老实性格并不适合做线人,我原本也没想让他做线人,而是想让他在杭州安顿下来,替我营造一处安全的居所以备不时之需。

    掌控江湖,则掌控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机密,一旦为皇上所忌,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所谓狡兔三窟,我至少要有七窟八窟的才可能安全,竹园是一窟,师娘的平泉园是一窟,素卿经营的海上小岛是一窟,白秀的江南居是一窟,陆三川这儿也算一窟,这样,北上、南下、东进都有暂时落脚之处。

    可眼下只好赶鸭子上架了,毕竟在我信任的人当中,他是最不为江湖乃至朝廷所瞩目的几人之一了。

    文公达、李之扬厌恶江湖的结果直接体现在了茶楼酒肆中,知味观虽然是个消息灵通的地方,可食客的闲谈却极少涉及江湖--大江盟在杭州行事低调,并没有给食客们提供多少谈资,其他门派就更不用说了。

    倒是秦楼的名字听人提起了十几次,想来再在杭州开上一家分号,绝对不用为客源发愁。

    不过,经过老鲁和刑部的锤炼,我的眼睛锐利得如同照妖镜一般,稍一留心,就发现几个可疑人物,一个肯定是李之扬手下的捕快,一个是官府的耳目包打听,一个是扒手看风的,还有一个大概就是大江盟的眼线了。

    我不禁有点担心,陆三川这个老实人在这儿也太容易露出马脚了,当初只顾着找个两人都知晓的地方做联络地点,没想到这里五马六混的人还真是够复杂的了。

    等了顿饭功夫,和陆三川定好的时辰已经过了,我知道他不会来了,估计是被羁绊在了家乡,人还未到杭州,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刚想起身离开,却听背后有人道:“这算什么稀奇,当年唐解元和孙大家在湖上一曲琴箫合奏,只听得行人如痴如醉,上百人失足掉进湖中呢!”

    这是在说什么,却把孙妙扯出来了呢?我心中好奇,刚抬起的屁股复又坐了回去。

    那人还在说着孙妙的成名往事:“也是孙大家菩萨心肠,没再接着弹下去,不然,非闹出人命不可!”

    “上百人?不对吧,怎么我那天只看到二十几个人掉进湖里,莫非陈兄你说的是另一场琴箫合奏?”

    那位陈兄尴尬地笑了两声,却不肯认输:“就算是二十几个人,可那也比什么流风之舞强多了,不就是几十个傻瓜直流口水吗?不必说别人,就说知味观的小翠花,她把裙子一脱,跟在屁股后面流口水的也不止这个数啊!再说了,一群北地的土包子,他们哪里看过咱们江南的美女?”

    “人家可不是什么土包子。”另一个声音道:“听说是个什么小侯爷,很是见过世面的,只是这次听月阁下足了血本,不仅自己旗下的两大头牌郭香、方槐齐出,还把天香楼的李玉和碧涛台的王曲全请了去,那小侯爷的手下才出了丑。其实,话说回来,这样的阵容,有几个男人能沈得住气啊!”

    我心中顿时恍然,原来是慕容千秋设花宴款待蒋迟,扬州的几大名*齐齐出动,让蒋迟的护卫有些失态,叫姑娘们一渲染,传来传去,结果蒋迟一行人就变成了一群没见过女人的土包子了。

    蒋迟倒是最喜欢扮猪吃老虎的,我闭眼都能想像出他装疯卖傻的模样,只是他明知慕容千秋的身份,为何不避嫌呢?难道他不怕江湖误解他支援慕容世家吗?

    “…你不知道听月阁?那你知不知道苏瑾?对,就是苏州秦楼的那个苏瑾,和孙妙齐名的,她原来可不是秦楼出身的,而是听月阁的头牌,这回该明白听月阁有多厉害了吧!这个听月阁的老板也忒有魄力,天底下有几个人能舍得把苏瑾这等人物送人呀?可偏偏他就舍得,眼睛都不眨,就把苏瑾送给秦楼少东家了。秦楼的少东家你总该知道吧,替宝大祥打官司的那个王解元,他也是个人物,可惜没良心,娶了殷家二小姐,就把苏瑾抛弃了。”

    我苦笑不已,没想到自己在杭州百姓眼里竟是如此不堪,倒是旁边一位仁兄说了句公道话:“好像殷家二小姐还没过门,苏大家已经和王大人分手了,最近在城里还见过苏大家几次,每次都是一个俊俏小官陪着她,啊不,话好像该反过来说,每次她都是陪着那个俊俏小官。”

    此时就有人附和说自己也看到过,又有人问这俊俏小官是谁,却无人知晓。

    一人遂道:“管他是谁,总归是一介布衣,怎么和王大人比!听苏州的朋友说,他就要升苏州通判了。想想去年夏天,他还是个苏州府的小小巡检司副巡检,从从九品,到正六品,就一年多功夫,他这是连升了多少级啊!”又道:“我真佩服死听月阁的老板了,他怎么看人就这么准呢?!”

    “大家知根知底,这才看得准,王动也是扬州人嘛,像我看你老楚就入骨三分!”

    “这话有理,听说王动在扬州的时候,就是个走马章台的花花公子,不过在咱杭州倒是老实得紧。”

    一人说那是惦记着殷家的二小姐和殷家的财产,另一人则立刻反驳道:“王动本就富甲一方,是宝大祥的大主顾,宝大祥当初都要倒闭了,还有多少家底让他能看上眼?而殷家小姐就算再美貌,也就和苏瑾相仿罢了,那王动是从胭脂阵里打着滚儿出来的,岂会为女色所迷?”

    于是众人又从女色议论回了听月阁的那场花宴,说起李玉王曲众女的妖娆,仿佛是亲眼所见,言辞也渐渐涉及于乱。

    “…奶奶的,这样的好事儿什么时候能轮到咱头上?”一人感慨万千地道。

    “下辈子吧!凭你,就算是有钱,也凑不齐这四大美女!”另一人笑道:“再说了,你当是白吃白玩呀?听说,那小侯爷当场就表示,支援他参加杭州花会,你想啊,咱杭州花会的历届花魁,哪家不给自己东家带来滚滚财源呀,又有哪家*院不全力以赴?听月阁找个小侯爷作后盾,自然是想在花会上独占鳌头,你能帮人家做什么!”

    我不由一怔,蒋迟和慕容怎么有心情谈起杭州花会?难道听月阁要进军杭州不成?可我马上就明白过来,哪里是什么杭州花会,分明是武林茶话会才对,杭州旧称本就是武林,大家以讹传讹,武林茶话会变成了杭州花会,想到这里,我心中不由得大喜,蒋迟他终于公开支援茶话会了!

    这可是我梦寐以求的结果啊!

    虽然我和蒋迟的关系已经相当亲密,某种程度上说是朋友也绝不为过,他支援我续办茶话会也在意料之中,可我从未奢望过,他会公开自己的态度,毕竟他的地位和日后的职责,让他更有理由保持缄默。

    蒋迟一表态,反对续办茶话会的武当、大江盟等几派立刻陷入尴尬的境地,如果能够确认蒋迟当时人是清醒的、态度是认真的,那么他们不得不自食其言,转而支援茶话会,因为一下子同时得罪前后两任江湖执法者,这是任何一个思维正常的江湖人都无法作出来的疯狂之举。

    或许这才是清雾急忙赶到大江盟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吧!

    装作好奇的凑过去一问,知道这是三天前的事情。我心道,难怪早上收到的六娘委托老马车行送来的每日情报汇总中,并没有提及此事,想来消息传到苏州,六娘分析汇总后,再托老马车行递送到武府,总不如直接从扬州回到杭州的行脚商人速度快。

    倒是忘了问六娘的信鸽训练得怎么样了,我不由得有些后悔,在苏州的几日,光顾着和妻妾们欢好,却没有好好地和六娘沟通。

    不过,记得我在京城的时候,她就来信说,太湖、苏州、松江三家秦楼之间的消息传递已经可以使用信鸽了,眼下竹园和平泉园之间的信鸽联络或许也已经投入使用了。

    当然,在陆三川的秘密据点没有建立起来之前,杭州是绝不可能使用信鸽的,信鸽最怕弓箭暗器,一旦被江湖人盯上,不仅信鸽几乎是有去无回,而且情报极易外泄,这也是各大门派极少使用它的重要原因。

    “看老兄这身打扮,莫非也是做生意的?”那位老楚瞥了我手上戴着的那只翠玉扳指一眼,问道。

    我敷衍说做点小本生意,那老楚却是个刨根问底的人,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我只好告诉他是贩湖珠的,毕竟在太湖对付十二连环坞的时候,我就冒充过湖珠贩子,对这一行还算了解,也不愁说出几个宝大祥、霁月斋的帐房和工匠的名字。

    “这一行不好干啊!”老楚颇有些同情地望着我:“价钱压的太低了,我一个朋友原来就是做湖珠的,可四个月前改作湖丝了,松江沈家联手苏州王大人的娘舅家开了家大织染铺子,一百多架织机哪,一下子就把湖丝价格拉了上去,我那朋友见机早,赚了一笔,好歹填上了贩珠的窟窿。”

    我随声附和,心里暗自笑了起来,宝大祥、霁月斋和积古斋三大珠宝行联手压低珠宝原料收购价格一事我已经听说了,虽然三家在商场上争得你死我活,可在这一点却是合作的亲密无间,被切断了廉价的走私原料来源,又要维持相当的利润,只有压低地产原料的收购价,由于事情来得突然,许多贩珠人都因此蚀了本。

    至于湖丝原料价格飞涨,虽然这是我和沈熠乃至六娘都始料未及的,不过我有一个好老婆,宝亭虽然同样没有大规模生产行业的经验,可她极有商业头脑,又能从宝大祥的珠宝生意中举一反三。

    在沈熠还没订购织机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动用大笔资金暗中从苏松常湖收购蚕丝。等沈熠要开办织染铺子的消息一传出去,四地的原料价格立刻开始上涨,可这时候人们才发现,就是有钱也买不到上好的蚕丝了。

    结果,光是蚕丝一项,就足足赚了四万两银子之多,而且趁机低价兼并了四家织染铺子,又让其他铺子元气大伤,一举奠定了在松江织染界的老大地位。

    我曾经拿织染铺子一事考过宋廷之,他的方案几乎与宝亭同出一辙,当知道宝亭业已将它付诸实施后,他赞不绝口,总说要把一身所学传授给她。又说宁馨虽然聪明,可浑不把银子当回事,在需要突出奇兵下重注一搏的时候,她绝对是上佳人选;可在锱铢必较的商场正面交锋中,本可杀价三分,她杀上一分大概就已经厌烦了。

    旁边唤作立山的胖子一拍大腿:“你说湖珠,我倒一下子想起来了,和苏瑾在一起的那个俊俏小官,我在霁月斋看到他两回,他和掌柜的宋三娘那个熟啊,就像老楚和豆腐西施白寡妇似的…”

    老楚“呸”了一口,说立山败坏人家寡妇的声誉,可脸上却微露一丝得色。

    我早就怀疑宋三娘的情夫是李思,看来是错不了了,而且这厮已经不知道避讳了,宋三娘还有丈夫,虽然夫家远在扬州,她丈夫又是个无能之辈,可毕竟罗敷有夫,李思行事毫无禁忌,我心中难免都感觉到了一丝威胁。

    那位陈兄瞥了老楚一眼道:“老楚,你还是小心点好,那白寡妇的丈夫是大江盟的人,为了大江盟和人械斗才被人打死的,大江盟一直都在照顾她,万一让大江盟的人知道你上了人家弟兄的遗孀,不打死你才怪!”

    “陈兄,你可别乱说!”老楚脸色一白:“我就是觉得她们孤儿寡母的挺可怜,再说了,她又没丈夫了…”

    “老楚,你怎么听不懂好赖话呀!”那位陈兄有些不满道:“你当大江盟都是什么善男信女吗?他们才不会跟你讲什么道理!别说你一个跟大江盟八竿子扯不上干系的外人,就连…”他突然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惧色,压低声音道:“大江盟都是高来高去会法术的人,你别脑袋掉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老楚说哪有那么神,还会法术!

    一旁立山道:“老楚,你别不信,我就看见过龙虎山正一道的真人做法,那真是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要多神就有多神!”

    我心中暗笑,义父邵元节早把正一道的唬人诀窍告诉我了,呼风唤雨虽说是真的,不过那是识天察象的本事。

    至于撒豆成兵,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幻术,就像天魔吟能迷惑人的心智一样,只是想让人入毂,内功要达到极高的水准,在正一道里,只有教主张彦頨大真人、义父等四人才能使出这项绝技,不知道立山看到的是哪一位真人的精彩演出。

    倒是老陈那一停顿让我大感兴趣,听他话里的意思,想是知道大江盟的什么消息,只是不敢当众说出而已,而众人议论的焦点又偏离了大江盟跑到了正一道的身上,虽然我也很关心正一道的消息,毕竟它是对付武当的一把利器。

    可这些人所津津乐道的种种荒诞不经的奇闻轶事对我来说却毫无价值,只是刚想把话题引回来,却见大江盟的那个眼线将座位换到了这张桌子旁边,显然他已经留意起这群生意人了。

    我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又和老楚他们闲聊了两句,就起身告辞。只是我并没有走远,却是变换了容貌衣着,等老楚他们出来。

    等到月上柳梢,七八个人才意犹未尽地离开知味观各自散去。老陈和一茶商同路。大概是家离这儿不太远,两人没坐马车,溜溜躂达地向北而去,一路犹在争论着今届杭州花会花魁的归属,根本没注意到已经被人跟上了梢。

    我暗暗跟在大江盟的眼线后面,看他一路之上不时做着记号,很快,就有两个同党和他汇合到一处。

    老陈和那茶商分手没多久,刚转进一条相对偏僻的胡同,三人就从他身后包抄上来,一棒子将他打昏,装进麻袋,扛起就走,前后竟然只用了几息时间。

    “惯家子哪!”

    我又惊讶又好笑,虽然对大江盟没什么好感,可竟然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我真不明白,它白道的名声是怎么混出来的,看这三个人的麻利劲儿,显然是干惯了这缺德事儿的。

    三人曲里拐弯进了一处破宅子里,宅院里堆了一地的竹子和尚未完工的竹椅竹篓,看上去该是个竹器作坊。

    主人是个矮胖汉子,见三人扛着麻袋进来,并不惊奇,一边挥舞着篾刀修理竹子,一边随口问道:“六子,啥人?”

    “二叔,您不是让我们留意白婶子吗?方才在知味观,还真就听出点事儿来…”

    那二叔似乎是个急脾气,没等人把话说完,他就一刀劈开了麻袋,只是看到老陈那张风干橘子皮似的脸,不由一怔:“陈有和?怎么…是他?!”

    “不是他,白婶子怎么会看上他!是同源堂的帐房楚亮。”

    “楚亮?嗯,我估摸着就是个小白脸!***,给俺兄弟戴绿帽子…”二叔骂了一声,却飞起一脚,结结实实踢在六子的屁股上:“你不把楚亮宰了,抓陈有和干鸡巴毛?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啊!”

    六子和他咬了一阵耳朵,二叔脸色阴沈下来,沈吟了片刻,一挥手,道:“换衣服!”

    四人飞快地换上了一套黑色夜行服,戴上了眼罩,把陈有和的眼睛蒙上,手脚捆住,然后一盆冷水浇醒了他。

    “不准喊!敢喊,砍了你脑袋!”二叔用篾刀背在陈有和脖子上划了几下,威胁道。开场白虽然普通,可他的口音却让我一愣,当地的口音不见了,听起来倒像是江北人氏。

    “我们是大江盟的好汉,有事问你,老实交待,保你无事,否则,你家人等着收尸吧!”

    “好汉饶命!俺知道的,一定老实说。”陈有和毕竟是个走南闯北的商人,见过些世面,虽然害怕,但还极力保持着镇静。

    “那我问你,今天下午你都去了什么地方,和什么人见了面?”

    陈有和老老实实说去了知味观和朋友小聚,把在座的人一一道来,就连我都没拉下,说是个喜欢风月的湖珠贩子。

    二叔很机警,仔细询问了我加入他们那一桌的经过,陈有和心里没鬼,便侃侃而谈,二叔听我感兴趣的都是女人,便放了过去,又把在座的每个人的情况都问了一遍。

    陈有和不明就里,却不敢撒谎,一五一十说得极为详细,二叔也换了语气,不时问上一句,两人倒像是拉家常似的,陈有和似乎也不那么害怕了,声音都自如了许多。

    我却暗忖,这二叔倒是像干过刑名似的,对陈有和竟用上了声东击西之术,半个多时辰的废话全是为了让他的精神松懈下来,然后他再出奇不意地一击。

    这虽是衙门里常用的审案手段,只是出现在这个二叔身上,难免让人有些惊讶。

    再说,对付陈有和这样的人物,两棍子打下去,估计他什么都招了,哪用这么大费周章。只是看到六子三人,我才有些明白,或许二叔是在言传身教了。

    几乎和我猜想的一模一样,就在陈有和越来越放松的时候,二叔突然问道:“楚亮和白寡妇的奸情是怎么回事?”

    陈有和吓了一跳,脱口就否认说不知道。

    二叔也不着恼,谆谆善诱地开导他:“陈老板,既然问你,说明我们早就掌握了那对奸夫淫妇的情况,只是有些具体细节不太了解而已。你替朋友隐瞒,讲义气,这我们大江盟理解,可你看,白寡妇忘记了自己在关二爷面前发下的毒誓,背叛了她死去的丈夫,这种淫妇值得你跟她讲义气吗?”

    犹豫了半天,陈有和终于吞吞吐吐地说了起来。其实事情很简单,白寡妇丈夫死了好几年了,她一个人拉拔两个孩子长大,孩子见长,花销就多,光靠卖豆腐和大江盟的抚恤就有些吃力。

    楚亮贪恋白寡妇的美色,自己又着实有些闲钱,便热心周济;白寡妇看他一表人才,也是芳心暗许,两人一来二去的就做成了好事。

    二叔沈吟了一会,突然问道:“你怎么能肯定两人已经有了奸情?”

    陈有和说是几个朋友都这么说,想来不会错的。

    二叔顿时勃然大怒,一巴掌打在陈有和脸上,打得他口鼻血流不止,随即又把篾刀横在他脖子上,骂道:“辣块***,你当你爷爷是三岁娃娃,任你哄骗!真是给你脸你不要脸,快说,你怎么知道两人有奸情?”

    陈有和一下子被打懵了,颤声道:“是、是…我、我亲眼看见的。”

    他支吾了半天,才说明白。

    原来他也看上了白寡妇,就十分留意她的一举一动,而楚亮虽然口风尚紧,可把一个俏寡妇弄上了手,在朋友面前难免露出得色,结果被陈有和看出了破绽,暗中跟随了两次,便一切都了然于心了。

    “你也不看看你这副模样,还惦记着白寡妇?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也不撒泼尿照照!”

    二叔听着一肚子气,狠狠踹了他几脚,直把他踹到了墙角,却突然停了下来,带着六子三人悄悄出了房间,屋子一下子静下来。

    陈有和完全摸不着头绪,屋外又隐约传来霍霍的磨刀声,他脸上的惧色便愈来愈深。

    足足过了顿饭功夫,四人这才回到屋内。

    二叔先是又揍了陈有和一顿,突然厉声道:“陈有和,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诋毁大江盟!”

    陈有和小声分辩了一句,二叔冷笑道:“你还不服?那我问你,你为何说,我们大江盟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为何说,我们大江盟都不讲道理,不仅和外人不讲道理,就连和自己弟兄也不讲道理,连脑袋掉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陈有和闻言,颜色顿改,嘴脣哆嗦了两下,突然尖叫起来:“我不知道!我没看见!”只是他似乎异常恐惧,就连叫声都失去了正常的声调。

    第二十三集

    第一章

    昏暗的灯光下,二叔和六子三人面面相觑。

    角落里,陈有和的尸体直挺挺躺在地上,脖子上的一道深深伤口上的血液已经渐渐凝固了,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是偶尔听到灯花爆起的声响和四人小心翼翼的呼吸。

    “二叔,真是公堂主…”

    半晌,还是六子打破了屋子里的沈静,可话刚起了个头,就被二叔打断,他对另外两个小子肃容道:“你们都给我听仔细了,管他娘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今天的事都和你们无关,现在就回家,好好睡上一觉,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他娘的给我忘得干干净净的,陈有和说的话,全给我烂在肚子里,听明白了没有?”

    两人诺诺,转身离去。方行了两步,二叔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寒光,身子猛然窜起,篾刀奋力一送,便将一人刺了个透心凉,随即弃刀不顾,左臂拉住另一人的后衣襟狠劲一拽,右手闪电般地掐住了那人的喉咙,只听“喀嚓”一声脆响,那人“呵呵”叫了两声,脑袋一歪,顿时咽了气。

    身手不弱,心肠够狠!我暗忖。

    陈有和的话,对我来说只是相当重要的情报,可对大江盟而言,却是必须加以遮掩的内幕。

    因此,二叔原本想放陈有和一条生路好嫁祸慕容世家的设想变成了要他命归黄泉,而知道了不该他们知道的内幕的小喽啰自然也是死路一条。

    “二、二、二叔…”六子似乎被眼前的剧变吓傻了眼,惊恐地望着那矮胖汉子,哆哆嗦嗦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六子,帮我上院里挑桶水来。”二叔喘着粗气道,显然,一下子搏杀两人耗费了他大部分的功力:“别怕,我是你二叔,永远…是你二叔。”

    六子一步三回头地挪到院子里,等安然到了院子,他犹豫了半天,几次迈腿朝大门口而去,却几次都放弃了,最后还是挑了桶水回到屋子里。

    两人把三具尸体装进了麻袋,把地面冲洗干净,二叔从床底翻出二十几两银子,塞进了六子手里。

    “六子,二叔今儿是坏了堂里的规矩,不过,谁让我把你当儿子看哪,虎毒不食子啊!”二叔脸上现出几分慈祥来:“癞子头他们两个失踪了,大概没人过问,可陈有和毕竟是个有家有业的人,他一失踪,家里定要报官。他最后出现的地方是知味斋,那里八成有官府的眼线,李之扬这王八蛋人又鬼精鬼精的,一旦知道你当天在知味斋露过脸,准会怀疑上你,到时候,不仅是官府要抓你,堂里也放不过你。”

    “那…二叔,你想让我离开杭州?可、可我哪儿也不认识,能上哪儿呀?”

    “打听道你总该会吧!”二叔叹了口气:“明儿一清早你就出城,向西南去富春县城,找屠字铁铺的老屠头,屠夫的屠,就说是我方胖子的侄子,来学手艺的,老老实实待上三年五载的,等这边事情过去了,你再回来。有了手艺,自己开家打铁铺子,也算是个出路。”

    听二叔安排好了六子的去处,我倒不急于把六子交给李之扬了,反正他身上并没有多少秘密,抓他也易如反掌。而这个方胖子九成九是大江盟的情报部门鸿雁堂的骨干,倒是可以试试能不能榨出点油水来。

    鸿雁堂是大江盟最神秘的部门,而堂主“秋霜剑”苏秋则是大江盟最神秘的高手,我去过江园多次,却从没见到过她,甚至连李岐山都不知道她的真实面目。

    六娘对这个女人也不甚了解,只知道她十年前突然崛起,又突然隐退,成了大江盟的重臣。很明显,六娘的人马对鸿雁堂的渗透并不成功,而我得不到合适的机会,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让大江盟抓住什么把柄。

    总算老天有眼,今儿让我窥到了大江盟的破绽…

    方胖子独自坐在屋里陷入了沈思,六子已经离开了很久,他才慢吞吞地换上另一套夜行衣,外面又披上了一件羊皮袄,从枕头下摸出一把短刀别在腰间,犹豫再三,还是毅然走了出去。

    我远远缀在他身后,看他熟练地利用墙壁和树木的黑影来掩饰自己的行踪。足足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巷子越来越狭窄,周围的房屋也渐渐变得破旧,他才在一户宅院门口停了下来。

    看看四下无人,方胖子甩出飞爪,借力翻过了院墙。院子不大,一台石磨、一座柴火垛子和一个简陋的驴棚就占了一大半地方,余下的则铺满了笼屉,院子里弥漫着一股豆子的香气。

    躲在柴火垛子旁的我听到西屋里传来的如雷鼾声,心下不由暗吃一惊,楚亮自然不敢留宿白寡妇家,难道真是被陈有和窥到的公岐山?

    可方胖子却置若罔闻,一直走到了房门口,他才停下脚步,脸上阴晴变换了数次,终于拔出了短刀。在门上摆弄了几下,房门顿时开了一条细缝,他轻轻一推,随即闪身进了屋内。

    “谁…”

    东屋里传来一声迷迷糊糊的问话就没了声响,随后,西屋的鼾声也突然止住了。过了不大一会儿,东屋传来了衣帛撕裂的声音,伴着方胖子压抑着的愤怒吼叫。

    “臭婊子、贱人、烂货!娘希皮的,在老子面前三贞九烈,掉头妳就偷汉子!操,我让妳偷!”话声突然戛然而止,半晌,才听他长长出了口气:“妈的,还真他娘的紧!怪不得老四拿妳当个宝贝,弟兄们多看一眼都唧歪半天!嗯…呼…”

    急喘了几声,方胖子复道:“公岐山这个王八犊子,连自己弟兄都舍得下手,不过…还真他娘的值!”

    我先看了一眼西屋,除了两个孩子,就是一个蠢壮的妇人,想来鼾声就是她发出的,方胖子对此一清二楚,看来对宅子的情况相当了解。

    摸到东窗下,捅破窗纸一看,方胖子正光着屁股压在一个女人身上蠕动着,女人的脸被方胖子挡住了看不见,可两条被擎在空中的光溜溜的大腿却是修长而匀称。

    女人自然是豆腐西施白寡妇了,被点了穴道的她不仅叫不出声来,就连反抗都显得有气无力,身子的扭动,反是助长了方胖子的乐趣。

    “贱货,被人强奸都这么兴奋!”方胖子使劲将女人的大腿压开,屁股筛糠似地快速抽动:“看什么?老子就是方大洪,妳连正眼都不愿意多瞧一眼的方胖子!哼,想不到吧!妳看不起我,我还不是照样操了妳!不,不是操妳,我这是…这是替老四管教妳,妳这个千人骑万人跨的淫妇!”他狠狠地向前顶了几下,恶狠狠地道:“娘希皮!帮里多少好弟兄都毁在妳手里了呀!”

    听他话里隐隐透着一丝疯狂,手好像也换了位置,似乎是掐住了女人的脖子,我暗呼一声不妙,这个白寡妇和方大洪都是眼下用得着的人,我可不想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现在就上了西天。

    起身刚想闯进去,却听院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我心中一动,连忙闪身躲在了旁边驴棚的阴影里,转睛朝院中望去。

    随着墙头银光一闪,一道人影落在院子里,来人高大壮硕,轻功又不算高明,落地便发出一声闷响,屋子里的方胖子似乎听到了响声,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公岐山,正要找你,你却自己送上门来了!看清楚来人的模样,我心头不由一阵大喜。

    来人正是大江盟刑堂副堂主公岐山!他四下瞧了瞧,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便往屋里走来,可离门还有丈远,他突然停了下来,侧耳倾听了片刻,眉头一皱,悄无声息地缓缓拔出了袖中短刀。

    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刚踏进屋子半步,一道寒光便当胸刺了过来,公岐山短刀一横,两刃相交,发出清脆的响声。

    方胖子蹬蹬后退了两步,复又团身冲了上来。两人兔起鹘落,交手了三四个回合,公岐山毕竟是名人录上的高手,方胖子不是对手,被他一刀刺中,不由闷哼了一声,不敢恋战,反身退回了东屋。

    “姓公的,别过来,过来我就杀了这娘们!”

    “你是哪个道上的…方大洪?!方老二,你疯了,你看你在干什么?!快把弟妹放开!”认出袭击自己的竟是帮中弟兄,公岐山不由怒喝道。

    “我干什么?你姓公的来这儿干什么,老子我就来干什么!怎么,害怕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啊!你害怕什么?娘希皮!”

    “方大洪!”公岐山冷哼了一声,沈声道:“你是不是干篾匠干太久了,想让我帮你温习温习帮规啊?”

    “帮规,你也好意思跟老子讲帮规?我且问你,帮规第二条是什么?第八条又是什么?!”

    “你既然知道,那还不快把弟妹放开!”公岐山并没有慌乱,冷静地道。

    “你是想杀我吧?”方大洪冷笑道:“姓公的,咱们认识十好几年了,谁不知道谁呀?你当我是孙平、郝通那两个冤死鬼吗?告诉你,老子既然敢来,就不怕你杀人灭口,没点后手,这十几年鸿雁堂老子岂不是白混了!”

    听方大洪说出孙平和郝通两人的名字,公岐山半晌没吱声。

    我凑近窗户向内望去,就见方大洪躲在半裸的少妇身后直盯着脸色阴晴不定的公岐山,明晃晃的短刀就架在少妇的脖子上。

    那少妇眉眼生的颇为俊俏,胸前双丸更是丰满得几乎可与宁馨和无瑕比肩,虽然被吓得花容失色,可眼角眉梢却隐隐透着一丝春意。

    还真是个美貌的小娘呢!我恍悟,难怪这些粗汉为之争风吃醋。

    “不愧是鸿雁堂数一数二的高手!”公岐山沈吟良久,方开口说话,语气已是较方才大为和缓:“老二,我自认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知道你是从何处看出了破绽?”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是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公岐山自嘲地一笑,随即道:“换作五年前,你还是鸿雁堂执事的时候,能够侦知此事,我也不那么奇怪。可现在,你手下大概不会超过四个人,而且还都是些生瓜蛋子…”

    方大洪自然不会任由公岐山试探自己,可听他提起往事,眼中还是禁不住闪过一道怒色,脱口骂道:“娘希皮!就因为你们这帮卖屄卖屁股的马屁精,老子才落得今天这般田地!”

    “那没我的份!我就是想卖,这副模样也没人喜欢,老二,你我可是同病相怜啊!”

    “和你同病相怜?你可是堂堂刑堂副堂主,大江盟里说抓谁就抓谁的主儿!我方胖子何德何能,敢和你同病相怜?”方大洪讥笑道:“不过,你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何苦哪!”公岐山看了看方大洪,又望了一眼白寡妇,突然微微一笑,反手拉过一把春凳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道:“老二,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做起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来了?”

    见方大洪瞪眼要说话,他一伸手:“老二,你先听我说,我知道,你和徐善交情非浅,明明心里喜欢聪儿,却因为徐善的缘故,一直把它藏在心里,就算徐善死了,你也没有什么非份的举动,冲这一点,我敬你,你是条汉子!我也能理解,你一旦知道聪儿她除了徐善之外,还有好几个男人,心里定是失望愤怒已极。可眼下,聪儿她人你已经得到了,藏在心底的心愿已经实现了,难道,你就真忍心要了她性命?老实说吧!我不怕你的后手,江湖之大,哪儿找不出个让我容身的地方?怕只怕你伤了聪儿罢了!”

    听公岐山一口一个“聪儿”叫着,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可方大洪却真的有些意动,只是嘴上不肯退让:“少废话,老子就是不想活了,就是想出了这口恶气!”

    “老二,你我都是四十岁的人了,做这意气之争,值得吗?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大家一齐见阎王好,还是抱着聪儿快活好,你总该能分个清楚吧!”

    “放屁!”方大洪顿时又来了气,骂道:“让老子看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快活,还不如杀了我!”

    “老二,看来你并不完全清楚事情的原委啊!”公岐山轻叹一声:“知道我为什么杀孙平和郝通吗?”

    “吓,你们刑堂这几年还真长出息了,杀人知道找理由了!”方大洪忍不住讥讽道。

    “老二,我知道你一肚子怨气,可当年落井下石的并没有我公岐山吧!”公岐山越发笃定,从容道:“旧事暂且不提。去年年底,盟中考核执事以上的干部,有人反映孙平和郝通的形迹有些诡异,怀疑他们暗中勾结慕容世家,盟主便责成我来调查此事,我并没查到两人有叛帮的行为,隐匿行踪只是为了私会一个女人…”

    “慢!”方大洪突然打断了公岐山的话头:“你说,是去年年底?”

    公岐山点点头:“你别急,听我说。老实讲,帮规虽有规定,严禁奸淫妇女,可单单为了这么点事儿,就要了盟中两个得力干将的性命,我也于心不忍。何况,这事儿发生了又不是一天两天,若是强奸的话,早该报官了,我就想去会会这个女子,问问事情的真相;若是和奸,帮中可没有明令禁止,刑堂自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那时我还不认得聪儿,我虽然早听说徐善娶了个美貌媳妇,可以前从没见过。这一见,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女人,以往二十多年我他妈的算是白活了!老二,你也知道,我家里三个婆娘也算个美人儿了,可跟聪儿一比,简直是味同嚼腊!”

    我不由得多看了白聪儿一眼,这妇人梨花带雨的着实妖娆,可比起竹园女子来,却颇有不如,公岐山是大江盟的重要人物,见多识广,白聪儿能迷了他的心窍,或许她有着不为人知的内里好处吧!

    公岐山见方大洪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便续道:“聪儿这样的宝贝,我自然想独占,就想借调查之机,拿到孙郝两人的把柄,好让他们知难而退,于是也不与聪儿说破,准备捉奸在床。可等到捉奸的时候,却发现孙郝两人和聪儿做成了一处,我妒火攻心,一气之下,杀了两人!”

    这正是陈有和当初看到的那一幕,三个大江盟的高手都是满心欲火妒火,谁也没发现柴火垛子里还藏着一个人。

    “做成了一处?这是什么意思?你当时不是说两人意图强奸她吗?”方大洪吃惊地道。

    公岐山朝白聪儿望去,见妇人一脸急色说不出话来,只是拚命摇头,他脸色顿时一变,脱口道:“原来那晚院子里还有别人!”

    方大洪没有搭话,公岐山似乎发觉自己有些急躁,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有人就有人吧!反正老二你也不会留着这么一个祸害的!我说孙平和郝通强奸,只是为了扰乱他们的心思。他们两人都是鹰击堂的好手,一对二,我根本没有必胜的把握。其实当时三人的真正情形,用一个‘嬲’字形容,最他妈的恰当不过了。”

    “鸟?这他娘的关鸟什么事儿!”

    “该怎么说你好?!老二,当初苏秋罢免你的时候,一大罪状就是你识字太少,适应不了鸿雁堂与时俱进的要求,五年过去了,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说着,公岐山以指代笔,凭空写了一个大大的“嬲”字。

    “你他娘的撒谎!”方大洪看清楚公岐山写的字,顿时暴叫起来。

    “老二,我当时和你一样,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想,聪儿她虽然风流些,可也不至于如此不堪吧!可慢慢的,我知道了,聪儿她身子特异,一个人根本满足不了她,我也不例外。”

    公岐山露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这不是吃吃喝喝的事儿,真要是吃喝就好办了,大江盟就是再苦,可也苦不到我们头上,一个月拿出个十两八两银子对我们来说还不算什么大事。可人家聪儿有骨气着呢!没看她主动要过男人什么钱,钱几乎都是自己赚来的。不怕老二你笑话,说满足不了她,那是在床上,老子我自诩也是员虎将,可在聪儿身上,没一次能坚持上一袋烟工夫的。她不满足,我心里就不好受,明知道她还有个野男人叫楚亮的,我都全当不知道。”

    方大洪听得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我也觉得匪夷所思,还好公岐山不是白聪儿的丈夫,否则,他可真称得上是天底下头号绿毛大乌龟了。

    “老二,不瞒你说,被你撞破,我真有杀你的心!可现在我就想,这坏事没准儿就变成一件好事了!聪儿那天的表情,摆明了是极喜欢那‘嬲’游戏的,我一想起来,就恨不得再找个人来陪聪儿一起快活,可我好歹也是个堂堂的副堂主,这话怎么和别人说?只好闷在心里!今儿好了,咱哥俩谁也不必笑话谁,干脆鸣锣响鼓地说个明白。你、我,都是极喜欢聪儿的,何不遂了她的心思,三人快活一处?省得肥水流入外人田,白白便宜了楚亮那兔崽子!”说着,目光灼灼地望着白聪儿:“聪儿,妳可愿意?”

    方大洪喉头咕噜了两声,忍不住去看白聪儿,妇人双颊生粉,螓首低垂,一副羞不可抑的模样,看上去真像是默许了似的,只是他站在妇人身后,没看到她眼中闪过的一丝厌恶。

    妇人偷汉子,自然也要偷的愉心悦目,公岐山固然有些发福,可他人生得高大威武,仪表堂堂,白聪儿跟着他大概也心甘情愿;而方大洪既矮又胖,那副尊容也是毫无特点,女人委实难生出什么爱意来。

    看方大洪有些动心,公岐山趁热打铁:“老二,这两年我算看透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图什么?不就图个快活吗?以前拚死拚活的,到头来还不是为了别人做嫁衣裳!名声地位、金钱美女统统都是人家的,我们得到什么了?什么都没有!就像你,不过是说了几句苏秋的不是,就几乎被一撸到底,她苏秋凭什么呀?”

    方大洪脸色阴晴不定,沈思片刻,突然出手解开了白聪儿的哑穴,问道:“弟妹,公…公堂主的话,妳都听见了吧?妳…可愿意?”

    白聪儿低头不语,公岐山却哈哈大笑起来:“老二,哪有你这么问一个女人家的?就算聪儿她心里千肯万肯,这话也没法说出口呀!她不反对,自然就是同意了!再说,都成夫妻了,还叫什么弟妹的!”

    方大洪讪笑了两声,神色不由轻松起来,刚来到白聪儿家的那股戾气渐渐消去,架在妇人雪白脖颈上的短刀也滑到了肩头,只是看到公岐山向他走来,他才又紧张起来。

    “公堂主,不是我方胖子信不过你,可这事…委实难以让人相信。”

    公岐山略一沈吟,微微一笑:“老二,方才聪儿大概是被你吓着了,你自然不知道她的好,等会儿,让她好好伺候你一番,你就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第二章

    这是我见到过的最荒唐的一出交欢。

    白聪儿看方大洪百般不顺眼,可为了活命,只好曲意奉承;方大洪贪恋白聪儿的肉体,却又顾忌公岐山,始终不敢全心投入;而公岐山为了让方大洪安心,竟出言指点,如何能弄得自己心爱的女人畅快。三人各怀鬼胎,可屋子里的气氛还是一点点的淫靡起来。

    “娘希皮的,这招还真他娘的爽,你…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女人跪在榻上,一对明月似的玉臀淫荡的向后耸动着。方大洪一手橕着床榻,一手在女人臀缝里摸索,快速进出着女人身体的肉棒不时带出淫糜的声响。短刀虽然离开了女人的脖子,可依旧放在手边,就算公岐山突然发难,他依然有足够的时间杀死这个正在细声呻吟的女人。

    “我是帮中有名的老古董,老二你说,我这是跟谁学的?”

    “她?”方大洪半信半疑,可随着女人背上渐渐涂上一层粉腻,他的鼻音也越来越重了:“这小淫妇…”

    “…花样多着呢!”公岐山接过话头,方正的脸上露出一丝淫笑:“看不出,你这死胖子倒有一副好本钱,聪儿她定是爽利的很,你再摸摸她的花蒂儿,她就更舒坦了…”

    “花蒂儿?”方大洪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可他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压上了女人的后背,腾出的一只手听话地伸向了女人的私处。

    “对对,老二,你这不是蛮懂行的嘛!”公岐山赞道。

    可一看见方大洪的手离开了兵刃,他的眼睛蓦地闪过一道寒光,右手偷偷背到了身后,摸向了后腰,那里衣服微微鼓起了一块,显然藏着什么兵器。

    原来这厮还是要杀方大洪!

    公岐山的小动作完全落在了我的眼中,只是他的举动并不符合我的利益,我重重地咳了一声,随即推门而入。

    新月一文字轻松破去了公岐山手中短刺的一轮进攻,只是望着被逼到墙角呼哧直喘的公岐山,我心中微微有些诧异,这厮的武功连武柳都不如,是如何混进名人录的?

    方大洪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立刻从女人身上弹了起来,可涂满了淫汁的肉棒刚从女人身体拔出,一股浓精就猛的喷射出来,“噗”地打在女人的背上。他身子一颤,鱼眼一翻,低吼一声,屁股一挺,肉棒复又插进女人的私处,随即疯狂地抽动起来。

    “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直到听见我的讥讽,方大洪才从高潮中清醒过来,一翻身退到了床榻尾,只是这次他并没有拿白聪儿当挡箭牌,反而护在了她身前。

    “方胖子,你…你竟然叛帮勾结慕容世家…”被我轻易击退,公岐山一时方寸大乱,半晌,他才镇定下来,指着方大洪骂道,只是语气里已经透着一丝软弱。

    看我任由方大洪在女人身上发泄欲望却不制止,公岐山大概把我当成了方的同路人。见识过我的武功,他自然不会认为方大洪有能力指使我,那么唯一一种可能就是我是方大洪的后台,而眼下江湖上敢明火执仗地与大江盟争斗的唯有慕容世家而已。

    “你少血口喷人…”

    方大洪刚回了一句,却被我的笑声打断:“你们俩好好的连襟不做,闹什么内讧!慕容世家?哼,慕容世家除了慕容兄弟之外,余者皆是碌碌无为之辈,成不了什么气候,哪里值得我替它卖命?!”

    公方两人听我如此评价慕容世家,弄不清楚我的来历,不由得面面相觑,不过他俩都心知肚明,方才屋内发生的一切,全都落在了我的眼中,两人俱是面如死灰。

    “朋友是哪个道上的,咱们别大水冲了龙王庙…”沈默了半晌,公岐山脸上才有了血色,拱手问道。他毕竟作了好几年的刑堂副堂主,善于察言观色,见我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渐渐定下神来。

    “哪个道上?公堂主,你也太小瞧我了!”一块锦衣腰牌扔进了公岐山的怀里,待他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饶是他久历江湖,也不由得再度变了脸色。

    “缇骑…大人。”

    “你害什么怕?想杀你,你早见阎王了。”我好整以暇地道:“当然,本来是想杀了你的,你们大江盟最近实在嚣张的很,可方才听你一番话,你倒不失为一个可造之材,‘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就图个快活’,这话说得好!”

    公岐山一脸尴尬,那段话八成是用来松懈方大洪戒备之心的,可他却不敢反驳。锦衣之威,天下皆知,一旦惹恼了锦衣,别说他公岐山,就算是倾大江盟一盟之力,也会落得个帮毁人亡的下场。只是锦衣向来不屑干涉江湖事务,听我对大江盟不满,公岐山也是惊疑不定,几次张口欲言,却都又咽了回去。

    “锦衣?”听到公岐山的那声称呼,方大洪也是一哆嗦,只是他脸上很快露出一丝疑色:“锦衣向来不轻易离京,一出京城,则肯定有大事,不然就是有皇亲国戚需要保护,杭州这些日子可没什么大事发生。再说,也没听说锦衣里有什么高手…”

    鸿雁堂在大江盟专司情报,不仅熟知江湖事务,对官场也颇有了解,方大洪曾是鸿雁堂的执事也就是三把手,对锦衣卫的规矩自然一清二楚,他话语虽轻,却是透着明显的怀疑。

    公岐山闻言,眼睛一亮,态度反倒突然恭敬起来:“大人莫非是和蒋小侯爷一起来的江南?”

    “你倒聪明!”我随口赞了一句,心中却是一怔,本以为公岐山会猜到我的身份,没想到他竟把我当成了蒋迟的部属,是大江盟不知道蒋迟身边并没有什么高手护卫,还是公岐山在使诈呢?

    方大洪一脸迷惑,显然以他现在的地位已经无法知晓盟中的重要情报,等公岐山解释说日后将接替我掌控江湖的安平侯世子蒋迟已经抵达扬州,他这才恍然大悟,脸上疑色顿时去了大半。

    “我猜蒋小侯爷身边定有高人,不然绝不可能贸然接掌江湖,原来小侯是有大人相助…”公岐山一脸谄笑。

    对呀!我以前怎么忽略了这个问题呢?

    公岐山的讨好之言一下子提醒了我,我不由得暗忖起来。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是皇上抛出的一枚用来吸引别人眼球的棋子,可没深想,蒋迟的境况其实并不比我好多少。和白澜不同,他在没有什么江湖根基的情况下,已经被江湖人广为所知,虽然他尊贵的身份可以震慑绝大多数江湖人,但浸淫江湖日久,难保极个别的亡命之徒不会铤而走险,届时他如何自卫?

    “…只是大人似乎对敝盟有些误解,可否容在下解释一二?”公岐山并没有发现我微微走了一下神儿,继续谦卑地道。

    “有什么好解释的!盛极而衰,古今皆然,快活帮殷鉴不远,你的忘性难道真的那么大?还是你以为齐放是另一个太祖高皇帝?”

    听到这诛心之言,公方两人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大冷的天竟是满头细汗。公岐山两腿更是抖得扑簌簌直响,想来他终于明白了,大江盟在我也就是在官府心目中究竟占据了怎样一个位置。

    方大洪本是孤家寡人一个,关键时刻反比公岐山能豁得出去,强打着精神道:“齐盟主向来与官府合作无间,怎么会去造反?大人切莫听信了别人的谗言。”

    “合作无间?”我意味深长地道:“那好,你们俩就来当这个合作无间的典范,如何?”

    公岐山和方大洪一个晚上交了两份降表,一份自然是给我的,而另一份却是给白聪儿的。白聪儿竟是天生媚骨,公方两人前仆后继,最后在我的指点下,才勉强和她战成了平手。

    不过,得到了我和白聪儿的许诺,公岐山富贵有期、方大洪佳人有期,两人明知道自己要冒着天大的风险,可依旧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

    等我回到武府的时候,已是三更天了。萧潇、魏柔还在灯下作画,显然是在等我回来,我看了一晚上的活春宫,早是欲火中烧,只将结果简单交待了两句,三人便陷入了一场联床狂欢中。

    魏柔明日要再回师门,离别在即,她抛开所有矜持,与我抵死缠绵,结果本来打算一早就走,却拖到日上三竿,才懒懒从床上爬起。

    “都怨相公不心疼人家…”见我一脸坏笑,魏柔大发娇嗔,虽然因为要拜见师尊,她梳起了双丫髻,可眼角眉梢透出的少妇春情却极是娇媚动人。

    “阿柔,我真舍不得妳走哩!”把佳人抱在膝上,替她戴上银簪子,颇有些感慨地道:“什么时候,妳才能放下江湖事务,和相公安安稳稳地双宿双飞呢?”

    “人家也想快点哪!”魏柔的神情瞬间恍惚了一下,目光不期然流露出一丝对未来生活的向往,随即如水秋波便含情脉脉地落在我的脸上。

    “既然大江盟有意改弦更张,武林茶话会基本上可以顺利进行,只要再解决了大江盟和慕容世家之间的争斗,江湖至少可以平静上三年五载的,师傅师叔也就有时间培养新的弟子,人家也可以安心服侍相公了,相公想、想…”她突然害羞起来,身子缓缓偎进我怀里,不敢看我。

    “嘿嘿,相公想生几个,阿柔妳就给相公生几个。”望着满面红晕的佳人,我忍不住把昨晚的调笑之语又说了一遍,羞得女人粉拳直擂我的胸膛。

    根据公岐山的情报,我大致猜到了大江盟的底牌,因为蒋迟在扬州意外地发表了支援茶话会的言论,大江盟只好被迫调整计划,这让我对茶话会的顺利召开多了几分把握。

    而清雾原本是来协调两家立场,继续反对茶话会的,可当听说我有意和宫难联姻,他也马上改变了日程,说要将此消息立刻报告掌门定夺,显然也是准备妥协了。

    清雾临行前提出要求,要大江盟封锁蒋迟在扬州的谈话一至两天,以便两家和我谈判的时候拥有更多的主动权,公岐山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被派入城中,来监督大江盟及同盟会下属各门派有无异常举动的。

    按照鸿雁堂的说法,我在杭州并没有畅通的消息渠道,如果能掐住消息来源,我在杭州就成了聋子瞎子,自然就少了谈判的筹码。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公岐山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问题之后,禁不住相思,就径直去了白聪儿的家,结果,大江盟的所有计划尽落入我手中。

    不过,公岐山并非大江盟的核心人物,也就并不掌握大江盟的核心机密──大江盟是不是丁聪豢养的一条狗?齐放究竟受没受伤?李思究竟是什么身份?武当和大江盟到底是什么关系?宫难与岳家的关系究竟如何?这些他通通都不知晓。

    倒是方大洪身为鸿雁堂执事多年,对鸿雁堂了如指掌,虽然苏秋上任后进行了一番大刀阔斧的改革,可线人大多没有什么变化,虽然他肯定留了一手,但我手中的大江盟线人名单已经是相当详细,一旦需要,我按图索骥,就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大江盟的情报网彻底瘫痪。

    “阿柔,我想知道,换作妳们隐湖,该如何控制白聪儿呢?”

    萧潇做好了早餐,三人温馨地坐在一处用餐,我便将在知味斋和白聪儿家发生的事情挑能说的详细讲了一遍。

    两女明知道中间一些过程被我省略了,可都没出言相问,只是听到我的问话,魏柔还是狠狠白了我一眼,嗔道:“相公!你竟给人家出难题,我们隐湖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事情?!”

    “那隐湖的消息从何而来,总不会是有人上杆子给妳们送情报吧!”

    “相公怎么忘了回春堂了?”魏柔微笑道:“就算是大江盟这样的大门派有自己的大夫,可遇上真正的大灾大病还是需要好的医生,许多情报就是看病的时候得到的。而师门的姐妹大多嫁入了豪门望族,对官场事务也是相当了解,加之师门和少林武当有互换情报的协定,所以不愁情报来源。不过…”她略一沈吟,才道:“情报向来都是由师傅亲自负责的,只是近几年才把一部分交给了辛师叔和穆师姐,具体运作的方式,贱妾也不太清楚。”

    我微微一笑,在我得知回春堂是隐湖名下产业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它的另一个功用。药铺和酒肆茶馆一样,可以结识三教九流的人物。而且,嫁入豪门的那些隐湖弟子,也可以通过回春堂来传递情报,毕竟谁都免不了有个头疼脑热的,何况,这些练过武功的女子还可以利用内功伪装出什么急症来,以便传递紧急情报。

    不过,这四十多个外嫁的弟子,隐湖又是如何保证她们的忠诚呢?难道仅仅靠师门对她们的恩情和每年那一大笔银子吗?

    只是听魏柔话里的意思,我便没再继续问下去。其实对白聪儿来说,她的一双儿女就是我最好的人质,而我也的确就是利用这一点来控制住了她。

    魏柔想必也明白我的问话只是向她传递一个消息,为了将来的美好生活,我眼下只好不择手段,所以她同样乖巧地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公方两人得到的情报需要及时送出,白聪儿接触的人多,确实是个合适的中间人。”聪明过人的萧潇显然同样明白我的用意,笑道:“可惜白聪儿看不上方大洪,否则…”

    “妳想把他俩撮合成一对?”我摇摇头:“那结果就是,方大洪将变成了另一个徐善,别的男人多看白聪儿一眼,他都会和人拚命,自然也不能忍受公岐山的存在,两个极有用的线人都废了,不若像现在,他知道唯有依靠我的力量才能亲近白聪儿,所以会死心塌地地替我效命。”

    “那…若是有别的男人多看我们一眼…”

    魏柔的话还没有说完,我便笑了起来:“不知子都之美者,无目也。妳相公可没那么小心眼,不过,”我眼中闪过一道寒芒:“若是谁敢打妳们姐妹的主意,那就等着我王动的霹雳手段吧!我会让他后悔为什么生在了世上!”

    第三章

    有了蒋迟的支援,我智珠在握,并不急于与大江盟谈判。

    而大江盟也一反常态,并没有主动找上门来,我一直等到傍晚依旧没有等到来人,直到去拜访文公达的时候,我才知道,大江盟原来是在做改弦更张的舆论准备──在它的有心推动下,我与宫难结成亲家这桩八字还没一撇的亲事仅仅两天已传得沸沸扬扬,就连文公达都得到了消息。

    “别情,我已经看到朝廷邸报,说你接任苏州府通判,真是可喜可贺!”文公达亲热地道。

    我一年来升迁的速度惊人,早已不是在宝大祥一案中那个任他呵斥的书生了,面对我这个官场新贵,他表现出了十足的热情,甚至把他的宠妾叫到了书房伺候,以示通家之好。

    “这里面也有大人的一份功劳,下官铭记在心,不敢稍忘。”我含笑道,而文公达在收到我的重礼之后,并不如何介意我的一语双关。

    两人寒暄了一番,文公达着重询问了剿倭的经过以及京城官场的动向,随即轻叹一声:“别情,恕我直言,你际遇之奇固然是天下少有,可我总觉得你走了一条弯路,到头来,你还是绕不过大比──这条路是所有文官都必须要走的,你晚了三年,吃亏不小。再说,你执掌江湖,是官家身份,怎么和草莽人物结上了亲家?”

    宫难是草莽吗?我心中暗笑一声,他老爹清风可是皇上金口御封的正六品武当太和山提点,算起来,他正儿八经是个官宦人家的子弟呢!

    可还没等我说话,文公达身边的丽人已经摇着他胳膊娇嗔道:“老爷,贱妾还是江湖人呢!”

    我早猜到这个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的美艳妇人很可能就是万里流的姐姐万氏,可没想到她在外人面前竟然敢如此放肆。

    文公达只是尴尬地笑道:“胡闹!别情他根基尚未安稳,想要飞黄腾达,自然要处处谨慎。再说,娶妾和结亲岂能混为一谈?妳嫁到文家,就是我文家的人,我能管得住妳,可别情他能管得住他亲家吗?”

    妇人撅起了小嘴,不再说话。

    “这位就是万夫人吧?”我饶有兴趣地问道,算起来她该有四十六七岁了,没想到竟仍有如此风情,除了她天生的特异体质外,大概也修炼了类似春水心法之类的内家功夫。

    那妇人从容地点点头:“贱妾知道舍弟与大人有些误会,不过,这一切都与我家老爷无关,还望大人明察。”

    “哪里话!我和万门主不过是对茶话会的看法不一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沈吟道:“万门主此番受伤,门内又出现了变故,我倒怕他一时钻进了牛角尖里,夫人可有他的最新消息?”

    “贱妾只知道他现在还在宁波养伤,说是两三个月才能恢复过来。其实,这都是他自找的,老爷说过他好几次,可他总是当耳旁风,这下好了,撞一回南山,他也该回头了。”

    妇人的声音很平淡,可眼中却倏地闪过一缕不易为人察觉的怨毒,显然万里流在她心目中有着相当重的份量,让她这个老江湖无法压抑住内心的怨恨,结果在我面前暴露出了她内心世界的一丝波澜。

    听她没有否认铁剑门门内发生变故,我心里微微一怔,按照我的推算,铁剑门发生的一切该是丁聪指使大江盟干的,那么大江盟自然没有把消息透露给文公达和万氏的道理,万氏是如何知晓的呢?

    我不由瞥了文公达一眼,他正手捻须髯,悠然自得地望着我,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来。

    这老奸巨猾的家伙大概不会吊死在丁聪一棵树上,或许,他和宁波知府朗文同暗地还有什么往来吧!

    我一边暗忖,一边道:“万门主的伤拖不得,在下认识江南几个著名的大夫,用不用让他们去趟宁波看看?”

    “多谢大人的好意,不过,回春堂的叶大国手恰好在宁波,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正说话间,一个俊俏的小厮怯生生地告进,随后伏在文公达的耳边小声嘀咕起来。我认出他就是文公达宠爱的娈童小春子,偷眼看万氏,她眼中果然有些怨怼之色。略一运功,小春子的话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老爷,柴公来了,说有急事。”

    见文公达脸上微微有些不自然,我不由心念电转,柴公,这名字似乎是在哪里听说过。

    正在思索,就听文公达满脸歉意地道:“别情,藩司府上来人,我要应付一下,去去就来。”不等我说要告辞,他就吩咐万氏好生招待我,随即匆匆离开了书房。

    丁聪府上来人?原来是他啊!

    我蓦地想起来这个柴公究竟是何许人也,去年为了宝大祥的案子我夜探文府,正好听到文公达甥舅二人和一老者密谋借宝大祥一案陷害我和桂萼与方献夫,那老者正是叫做柴公,听文公达对他的恭敬语气,该是丁聪的心腹无疑。

    那晚的对话清晰地流过我的心田,柴公苍老而阴柔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耳边,那声音听起来竟是相当的熟悉,我甚至没有怎么去回忆,记忆就重新回到了我的脑海。

    那是几个月前,我刚到京城不久的一天,在百花楼,我曾经听到过这个声音,因为那天是个极特殊的日子,我认识了宁馨,得到了魏柔的下落,当然至今记忆犹新。

    原来和赵鉴一起在百花楼寻欢作乐的老者,就是这个柴公!

    大事不妙啊!

    弄明白了柴公的身份,我顿时觉得浑身一阵冰凉,因为我知道,李佟的身份八成玄了!

    如果我的化身被他看破了的话,那么自然是因为魏柔的缘故,而孙妙肯定就是丁聪的线人了。

    我回忆着当时在百花楼里他和魏柔之间的对话,当他听说魏柔的琴技师傅是孙妙的时候,已经有些惊讶了,显然,他对孙妙相当了解,虽然魏柔把学琴的时间提早了两年,可他一旦起了疑心,很容易能从孙妙口中得知事情的真相,从而得知魏柔的真实身份。因为孙妙说过,她出道以来,真正指点过的弟子寥寥无几,何况魏柔还用着曾在宁波潇湘馆使用过的化名陆昕。

    我的化身李佟为了魏柔的化身陆昕而在一品楼怒打洪七发,之后陆昕嫁给李佟为妾,加之李佟和我的相貌有着六七分的相似,李佟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而我和魏柔、宁馨在粉子胡同遇刺,很可能就是对我身份的一次确认。

    李佟的身份一暴露,京城得意居的女子的处境立刻就险恶起来。

    虽然宁馨乃皇亲国戚,可我一旦逼得丁聪紧了,他同样可能铤而走险,亦或指使宗设进行报复。

    得意居不比竹园,竹园有玉家三女、解雨这样的高手坐镇,又布下了威力强大的机关暗器,可谓固若金汤,可得意居的实力却脆弱的如同一张纸,一个宗设大概就能杀个七进七出吧!

    我心急如焚,却不敢在万氏面前露出分毫。

    万氏见丈夫离开,就不再掩饰她对我的兴趣,直勾勾地望着我半天,突然笑道:“公子接了白澜一副烂摊子,想必头疼得很吧!竟然连和亲的招数都想了出来。”

    “那…依夫人看,在下该如何应对?”我现在哪里有心情和她谈论这些,随口敷衍道,不过闻言我心头还是微微一动。

    万氏知道我的身份和使命并不奇怪,但直指白澜留下的乃是一副亟待重新收拾的破烂摊子,她却是局外人中的第一个。

    从朝廷到江湖,几乎每个人都说白澜留给我的乃是一个相对安定宁静的江湖,甚至连江南江北严重对峙,也因为两家镇江一战后的偃旗息鼓,而让局外人产生了错觉,以为是利益之争,大可以坐下来谈判解决。

    联想起她的前任丈夫乃是快活帮大将曾似雨,我不禁生出一丝疑念。

    “妾身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主意?只是,堂堂的武林十大,还不如一个白面书生心狠手辣,未免让人不解啊!”

    我目光遽然一亮,原来她根本不是什么局外人,而分明是个当事人:“没想到,快活帮的覆灭还有夫人一份功劳,夫人当年是被曲大人派去打入快活帮的线人吧!只是,在下好奇得很,不知道夫人为什么要自暴身份?”

    “贱妾前后有四任丈夫,却只有一个弟弟,他虽然不成材,可毕竟是万家唯一的男丁,承继宗祧也只能靠他了。”

    我恍然,原来她竟是为了万里流,想来她察觉到万里流眼下并不安全,有心让我伸出援手,只是,现成的老公她不求,怎么反倒求起我一个外人来了?再说,她靠什么打动我呢?

    “老爷和藩司丁大人走得太近了,丁大人何等人物,公子想必清楚的紧,与他相交,无异与虎谋皮,贱妾只好厚颜恳求公子,看在江湖一脉的份上,帮帮我那不成材的弟弟,贱妾必有相报。”

    看她人渐渐凑了过来,桃花眼中更是秋波涌动,我顿生厌恶,倒不是因为她的年龄足以作我的母亲,而是我向来讨厌红杏出墙的女人,能背叛自己的丈夫,她就能背叛任何人,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何况,我也拿不准,她是真心求助,还是试探于我。

    “夫人放尊重些!”我躲开她伸向我胸膛的小手,正色道:“我和丁大人、文大人同朝为官,有同僚之谊,丁大人为官清正、百姓称颂,实乃我辈楷模,岂容妳一妇道人家肆意诋毁!此事休得再提,否则,勿怪我王动翻脸无情!”

    “你…”万氏顿时面红耳赤,怒道:“王动,你竟敢羞辱老娘,老娘早晚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不过,这妇人已经随着她的四任丈夫修炼成精,虽然她没料到我是个披着淫贼外衣的君子──其实她高贵的身份对男人来说是相当有诱惑力的。

    可等文公达很快返回时,她并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地诬陷我调戏了她,反倒摆出了一副和我相谈甚欢的模样,甚至还夸了我几句,说我少年老成,日后必定大贵。

    我后背一阵冷飕飕的,这个女人如此阴险,接踵而来的报复可想而知,真是平地生出波澜。

    文公达却没注意到我和他的宠妾之间涌动着一股冰冷的暗流,为他的短暂离席而告罪。

    “是藩司丁大人府上的西席柴先生,不好让他久等的。”他推心置腹地道:“别情,令姑父桂大人和丁大人都是继统派的中坚,你是不是该去拜会他一下?”

    “本该如此,只是临行之前皇上有旨,嘱咐我只要管好江湖上的事情即可,不要插手地方上的事物,所以倒不便去拜会他老人家,不过,在下已经备了一点薄礼聊表晚辈恭敬之心。至于大人,您是大江盟的父母官,我只好冒昧打扰了。”

    “原来如此。”文公达恍然大悟:“地方官场错综复杂,皇上这也是为你着想。”沈吟了一会儿,又道:“大江盟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这也是未雨绸缪,毕竟无论是谁,都希望看到一个歌舞升平的江湖,若是大人发现大江盟有什么异动,还望早早通知在下。”

    我一面布下迷魂阵,一面暗中警告文公达,一旦大江盟出了问题,他这个杭州知府也别想脱得了干系。

    两人东扯西拉地又聊了半个多时辰,我才姗姗离去。

    等回到武府,我立刻命萧潇连夜赶回苏州,和六娘商议对策,做好李佟身份暴露的防范措施。

    又给宁馨写了一封密函,委托老马车行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至蒋迟府上,由徐氏转交给宁馨,要她小心出入,并把宋廷之、韩征秘密接进府中,有唐八股、韩征两位高手坐镇,至少可以延缓敌人的进攻,让宁馨获得逃命的机会。

    随后,我立刻奔赴大江盟。

    明知道此举会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损失,但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在我心目中,宁馨母子,甚至钱萱、兰月儿的份量要远远大于一个武林茶话会,我在杭州多磨一天,宁馨她们可能就多一分危险,万一她们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就是悔青了肠子又有何用!

    齐小天等人见我深夜来访,俱是惊喜交加,以为时间迫我不得不加快谈判的进程,大江盟虽然已经准备妥协了,但却可以趁机获得更大的利益。

    我出人意料地让齐小天屏退了包括李思、宫难在内的所有左右,诚恳地道:“小天,我们俩即便成不了知己,也应该成为朋友。对朋友,我就实话实说,下午我已经接到了情报,慕容千秋宴请蒋小侯的时候,蒋小侯已经公开表示支援续办武林茶话会,茶话会的举办势在必行。”

    饶是齐小天乃当今江湖年轻一代的顶尖人物,闻言也不由得色变,刚想说话,却被我打断:“小天,我不是来示威的,也不是来逼你签城下之盟的,虽然我知道,依照目前的形势,大江盟承受不起拒绝茶话会所带来的后果。我是诚心诚意地来请大江盟参加这场武林盛会的,之所以让你屏退外人,只是想咱哥俩都把底交了,你想怎么着,我想怎么着,什么事儿咱俩就定了,用不着让外人看笑话。”

    齐小天目光炯炯地注视了我半天,突然道:“那动少…”

    我说:“你叫我别情吧!”

    齐小天笑了笑,道:“别情,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得到蒋小侯消息的?”

    “我倒希望是你告诉我的。”我缓和了一下气氛,笑道:“小天,老实说,我离京的时候,的确没有想到茶话会会出什么纰漏,不过事情一发生,我就立刻和蒋小侯取得了联系。所以,他在扬州的言论本就是我俩计划内的事情,而消息是通过军方传递的,只是因为武大人临时去了宁波,我的身份需要确认,才晚了两天,不然,我们昨天就该达成协定了。”

    “别情,你真是深藏不露啊!”齐小天苦笑了一声。

    “小天,我知道大江盟是骑虎难下,可难下也得下,何况我已经给你摆好了台阶,还准备白送你一副拐杖,再不下,可就不是朋友之道了。”

    “愿闻其详。”

    “等会儿告诉你,你先说说你们大江盟有什么想法?”

    “敝盟反对茶话会的原因,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如果茶话会能做出一番改革,敝盟自然也愿意配合。比如,你在龙潭镇所说的,茶话会要指导各门派重视年轻一代的培养,敝盟就举双手赞成。”

    我心道,你大江盟旗下年轻俊彦迭出,哪有反对的道理?倒是慕容世家要叫苦连天了,可我岂能让一贯支援我的慕容太过吃亏呢?

    “不过小天,像你这种已经得到江湖公认的高手,就没有必要以新人的面目出现在茶话会上。至于怎么确认是不是新人,名人录就是标准嘛…”

    “这不公平,还是应该按年龄为准…”

    类似的拉锯战一直持续到黎明,我和齐小天终于达成了共识。

    走出密室的时候,正值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两人相顾良久,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第四章

    虽然因为要和武当进一步协调,我和大江盟都没有公布谈判的结果,但敏感的江湖人已经从蛛丝马迹中嗅到了和平的气息,回苏州路过嘉兴的时候,同盟会旗下的各大门派明显加强了冬训,看来是想在茶话会上出人头地。

    到了苏州,我没有回竹园,就径直去了秦楼,然而却没见到六娘,继白秀后成为苏州秦楼管家的庄青烟告诉我,梅流香突患重病不起,六娘三天前就回太湖栗子镇探望她去了。

    走了三天?我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定了定心神,才叫来铁平生、马鸣。一问,原来萧潇早有安排,秦楼业已加强了戒备,所有护院都取消了假期,在铁马两人的监督下,昼夜不停地监视着秦楼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等。

    铁平生见我风尘仆仆的模样,不由关切地问道:“动少,你不是和大江盟达成和解了吗?莫非中间又起了变故?”

    “消息传的这么快?”我微微有些惊讶,我马不停蹄地从杭州赶回来,没想到秦楼都已经得到消息了,想来大江盟和驻嘉兴的同盟会之间应该有更快捷的消息传递方式。

    “茶话会那边已经搞掂了,与它无关,是宗设余孽有蠢蠢欲动的迹象,才让你们小心戒备。对了,老铁,你媳妇身体怎么样了?若是觉得不安全,就让她住进竹园或秦楼吧!”

    铁平生摇了摇头,说不用。

    自无瑕生产以后,铁平生总算彻底死了心,对这个痴心汉子,无瑕也有些同情,就托六娘给他物色一个温柔体贴的姑娘,六娘还真找到了一个与无瑕有几分相像的穷苦人家的闺女。在出卖肉体和做铁平生媳妇这两条路摆在姑娘面前的时候,她几乎没加思索地就选择了铁平生。

    铁平生也就把对无瑕的一片痴情全转移到了这姑娘身上,对她自是百般呵护,疼爱有加,虽然比她大二十多岁,可两人却是鱼水相谐,甚是恩爱,姑娘嫁过来没多久就已经有了身孕。

    马鸣笑了他一句,遂道:“动少,咱们秦楼刚训练好了五十多号护院,本来这两天就要调往松江的,您看是不是先缓缓?”

    “还是先拨过去,我师娘那边也很吃紧,老铁、老马,你们俩再抓紧时间招募一批护院,不必像上几次那样挑肥拣瘦的,说得过去就成,先把这段特殊时期应付过去再说。另外,我让你们留意有资质的孩子,有没有结果?”

    铁平生说已经找到了六个,我便带着两人一同去探望这些孩子,六个孩童都在七八岁之间,虽然没有特别出类拔萃的,但也都是中上之资,又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想来吃苦绝没什么问题。

    我温言慰勉了孩子们一番,随后把他们交给了铁平生,让他负责传授入门的武功。又告诉马鸣好生善待这些孩子的父母,每月按时周济柴米油盐。

    如果这些孩子的身世没有什么问题的话,他们将成为我的弟子,十几年后,我就要靠他们来保护我的家人了。

    回到竹园,这里的气氛也明显紧张起来,不时看到三五成队的仆妇,沿着围墙来回的巡查,内园的几处暗哨也都加派了人手。

    “人家五天前就向何老板下了订单,再打造五套连环弩,三天后他就可以开始交货了。相公,人家有先见之明吧?”

    我进门正碰到从谦字房刚回来的解雨,她一眼看到我,顿时欢呼一声,发足飞奔过来,直扑进我怀里。

    几日不见,两人都觉相思入骨,也顾不得下人在一旁窃笑,狠狠吻在了一处。缠绵了好一会儿,她偎在我怀里,边向内园走去边表起功来。

    “嗯,相公真没白疼妳。”我亲了亲她滑腻的脸颊轻笑道,心道,这丫头总算开窍了,一具连环弩加上特制的弩箭价值纹银两千两,当初她布置竹园机关暗器的时候,一来觉得太贵,二来威力太强,中者非死即残,就只订做了五套。如今大概是察觉到竹园仍有安全隐患,才抛开了顾虑,舍下了本钱。

    “雨儿,再告诉妳一个好消息,妳爹,不不,我的岳父大人已经亲口应允咱俩的婚事了!茶话会一过,妳就要嫁过来了。”

    “真的?!”

    虽然解雨早有思想准备,可这期盼已久的喜讯还是让她一下子陷入了狂喜之中,拉着我的手蹦啊、跳啊,直嚷:“太好了,太好了!”

    半晌,她大概才意识到嫁人本是件让女儿家害羞的事情,顿时晕生双颊,手一松,再看旁边几个仆妇正抿嘴直乐,她越发害羞,一跺脚,狠狠白了我一眼,转身飞快朝她住的明瑟楼飞奔而去。

    我刚想追去,却见宝亭、无瑕结伴迎了过来。两女都是脸皮极薄,自然不像解雨那般恣意大胆,可两对眸子里流露出来的似海深情,却让我忍不住止下了脚步,将两女揽在了怀里。

    三人静静温存了片刻,宝亭细声问道:“方才相公怎么惹恼了雨妹妹?”

    “不是惹恼,而是喜恼了她。”我笑着解释了一番。

    说来解雨早以我的妾室自居,所差的只是个名份而已,她又与诸女相善,宝亭和无瑕闻听喜讯并没有多少醋意,反倒替她喜欢。

    宝亭更是推了我一把,道:“相公,你去明瑟楼吧!雨妹妹大概有许多知心话儿要和相公你说,贱妾和无瑕姐姐她们晚一会儿再去明瑟楼找你们,反正萧潇已经请杜真夫妇上京了,京城的事情也不差这个把时辰的。”

    宝亭她们果然在一个时辰后一齐来到了明瑟楼,卸去了易容的解雨听着姐妹们的恭喜,既娇羞无伦,又神采飞扬,就连许诩脸上都洋溢着浓浓的喜色。

    众女嬉笑打闹了好一阵子,我才把话题引到了京城我的化身李佟身上。

    “…虽然我夜探丁府无功而返,但我可以肯定,他的西席柴俊文就是在京城和刑部尚书赵鉴搅在一处的那个老者,我和阿柔都和他朝过面,而他因为种种原因,很可能识破了我和阿柔的身份。”

    我把我的推断讲述了一遍,道:“问题严重的是,一旦丁聪知道李佟就是我,那么我用李佟的名义所作的一切都将是丁聪调查的对象。沈篱子、跨车胡同的工程问题倒不大,但后期的经营手法很可能引起丁聪的怀疑,因为它有明显的宋廷之的风格,丁聪可能会因此想到,宋廷之已经被我网罗到了门下。摘星楼的秘密自然也不保,更严重的是,一旦魏柔出现在江南,丁聪就会知道,眼下在摘星楼主事的陆昕是个西贝货中的西贝货,她出色的琴技或许会让丁聪联想到最近从教坊司失踪的钱萱,而钱萱可是罪臣钱宁之女,把她劫出来,着实犯了皇上的大忌…”

    “相公不分青红皂白怜香惜玉的性子也该改改了。”

    见众女脸上都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却都不敢开口,身为大妇的宝亭只好替众女说出心里话了。

    倒是一贯不留情面的解雨今天心情明显舒畅,又知道钱萱是个苦命的少女,反替我说起情来,惹得众女一阵嬉笑,说她知道自己要嫁过来了,就开始向着自己的相公了。

    “唐解元桃花庵里有九美相伴,我王解元岂能让他专美于前!”我笑道:“不过,算算数目也差不多了,武舞老五,雨儿老六,阿柔老七,加上京城几女,没有个天干之数,也凑够地支了。”

    众女都不觉莞尔,紧张的心情也都渐渐放松下来,无瑕沈吟道:“不知丁聪和赵鉴的关系究竟如何,如果两人狼狈为奸,赵鉴动用刑部的力量,很容易侦知相公的秘密,就不仅仅是钱萱妹妹一人的事儿了…”

    “这也是我最担心的。”我轻叹了口气:“赵鉴和丁聪原来都是继嗣派的大将,原本颇有交情,不过因为丁聪见风使舵投入了继统派的阵营,两人据说曾经闹得很僵,但眼下可就不好说了。柴俊文此番进京,与赵鉴相当亲密,或许因为继嗣派的失宠,赵鉴的态度有所软化,他和丁聪的关系得到了某种程度的修复,而一旦有了共同利益,赵鉴动用刑部也并非不可能,只是我离京之前,赵鉴还没有什么动作。”

    在京城,我自然不会放过调查丁聪的机会,对丁聪在官场上的关系网已经了解了七七八八。

    丁聪在朝中的最大靠山本是首辅杨廷和,可他政治嗅觉极其敏锐,判断出皇上皇位已稳,杨廷和与他对抗必定没有好果子吃,便毅然反戈一击,投入了当时处于劣势的继统派,桂方两人也急需封疆大吏的支援,两下的关系急剧升温。

    而今,桂方成了丁聪在朝中的盟友,不是费宏反对的话,丁聪甚至可能已经入阁了。

    “贱妾已经密函通知宁馨郡主,让她停止钱萱妹子的所有公开活动,伺机撤出京城,宋先生亦是如此,另外杜真夫妇已经前往京城替相公看守隐庐,他们会找机会接近郡主,充当护卫。”萧潇道:“相公,看看是不是再让沈大人帮忙照看一下得意居?”

    “我已经给他写信了。”望着面色苍白、双眼通红,一看就知道两三天没好好休息的佳人,我心头不由涌起了一股热流,忙把她唤到身前,输了道内力给她。

    再细看其余诸女,脸上也都有些倦意,便吩咐小丫鬟去煮些人参茯苓粥来,随后把众女都赶到了榻上,或倚或卧,聊作休息。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而要命的是,相公年前能留在竹园的时间不会太多,为安全计,在丁聪、宗设这两个祸害没被铲除之前,秦楼和织染铺子都要停止扩张,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多的人手来保护自己。织染铺子那边就交给沈熠,宝亭妳不要再去操心它了,我相信沈熠能管好它,这点本事他还是有的。”

    “这期间,妳们出入都要格外小心,特别是妳…”我的目光转向了宝亭:“如果我是宗设,首选的攻击目标就是妳,妳这些日子就安心在家休息。萧潇、雨儿,妳们俩搬去初晴楼和宝亭同住,等武舞回来,也让她搬进去。”

    “无瑕、玲珑,妳们三人也要同行同止,除了宝亭,珏儿和钰儿就该是敌人下手的重点了。”

    玉家三女都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无瑕更是因为一对小女儿不在身边,竟有些坐卧不安,我拍了拍她的小手,她才镇定下来。

    “竹园、得意居和秦楼都要加强戒备。不过,扳倒丁聪、彻底消灭宗设余党,才是根本。如果干娘回来的晚,无法和我会面的话,宝亭,妳们就告诉干娘,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出宗设的行踪,除掉了宗设,丁聪也就没有多少能力使出下三滥的手段了。”

    安排妥当,我抵挡不住倦意,便沈沈睡去,算起来,我也是两天两夜没怎么阖眼了。

    一觉足足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又赖在床上和宝亭亲热起来,紫烟上楼来喊吃饭的时候,我刚从瘫软如泥的宝亭身上爬起来。

    “爷一回来就闹人。”紫烟打了盆热水过来,偷偷望了一眼她那还沈浸在高潮余韵中的主子,小声嗔道。

    随后,目光落在我的分身上,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她顿时一呆,嘴里却不由自主地惊叫了一声。

    “死丫头,妳吓死人了。”

    宝亭被叫声惊醒,慌忙扯过被子胡乱盖住了娇躯,待看清楚是自己的宠婢,她便笑骂了一句,只是刚慵懒地坐起身来,就和紫烟一样惊呼了一声,一头又倒在了榻上。

    只见被子底下一阵鼠动,旋即见她飞快地蜷起双腿,媚眼如丝地嗔道:“相公,你…你也不告诉奴一声…”

    “都告诉妳好几声了。”我委屈道,知道宝亭大概是因为初次尝到独角龙王真面目的滋味,早泄得魂飞天外了,别说我说什么她不知道,就连我的种子已经注满了她的胞宫,她也是刚刚知晓。

    “奴怎么没听见?”抬眼见紫烟抿嘴儿直乐,饶是主婢俩早已坦诚相见,宝亭还是大窘,红潮方褪的白皙身子复又染上了一层粉腻,半羞半恼地道:“死丫头,傻愣着什么神哪,还不赶快替妳爷好好洗干净!”

    紫烟并不如何害怕,边嬉笑边用热毛巾替宝亭拭去鬓角额间的淋漓香汗,才端着铜盆跪在我面前,好奇地望着已经有点软缩的龙王。

    她压低了声音道:“爷,方才…婢子好像看见这上面盘着什么东西哪,似乎是蛇…嗯,是龙,是画里的龙!”

    这该是义父邵元节龙虎双修大法的功劳了,正一道本就对性命双修有着深刻理解,而义父更是此道高手。我虽因身怀洞玄子十三经奇术而没必要再去修炼龙虎大法,但它的精妙奥义对我却有相当大的启发,把它融进十三经里,独角龙王现出真身的时间比早先长了几乎一倍,而今就连吐了涎的龙王都带着点龙形了。

    想起邵元节,我心中猛的一动,怎么把这个强援给忘了呢?他每年新年都要回龙虎山,因为正月十五不仅是道教的上元节,而且还是正一道开山祖师张陵的生日,最受正一道道徒重视。

    他身为正一道大祭酒,自然不能缺席,如果请他取道江南走一趟,不仅可以牵制丁聪的精力,延缓丁聪行事的步调,而且隐隐对武当也是一种震慑。

    胡乱让紫烟洗了两下,我便跳下榻来,紫烟正玩得爱不释手,突然没了心爱之物,自然而然地撅起了小嘴。

    “喜欢它呀?那爷今晚上就收了妳──干娘教妳的功夫该练成了吧!”我亲昵地拧了她脸蛋一把,羞得她扑进了宝亭怀里叫起委屈来,逗得宝亭都不觉莞尔,笑了她两句。

    随后宝亭望着我道:“今儿姐妹们一定都等着相公呢!等干娘回来,禀告她老人家一声,就把紫烟收了房吧!还有喜子、明珠那几个大丫头,她们不避嫌地伺候相公,图什么呀?再说,无瑕姐姐都问过了,她们当中没一个愿意嫁出去的,是不是啊,紫烟?”

    “主子也来编排人家!”紫烟嗔怪了一句,说完却扑嗤一笑,那娇憨模样像极了几年前的苏瑾。

    我一恍惚,仿佛又回到了烟雨凄迷的瘦西湖畔,摇了摇脑袋,幻象才遽然而去,顺手折下花瓶里盛开的两束梅花,分别插在宝亭和紫烟的发上,人面梅花相映红,我不禁看痴了。

    第五章

    “咦,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刚迈进谦字房的大门,一个短发少女就欢快地迎了过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我面前,刚想纵身投入我的怀抱,却突然停了下来,背着手上下打量了我半天,皱眉道:“老师,你变了。”

    “傻丫头,人都是会变的,就像妳不会永远十六岁一样。”我拍了拍她的头,动作虽然亲昵,却不带丝毫淫亵的色彩,反倒有些伤感。而对这个充满了大自然气息的异族少女,我罕有的生不出一丝情欲来,有的只是疼爱和欣赏,就像对我的亲妹子一样。

    “狡辩!”少女直率地道,随即大声宣告:“我就要永远十六岁!”

    何定谦和他几个徒弟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显然他们摸透了少女的脾气。

    少女也不理会他们,拉着我来到火炉旁边,告诉我不准动的地方,她就去指导何定谦的另几个弟子锻打起一块块通红的炉铁。

    直到看见我已经热得浑身是汗,她才转了回来,趴在我身上嗅了嗅,满意地道:“嗯,这回还差不多。”

    我哭笑不得,好歹我也是一府通判,这丫头当真是一点都不顾及我的官威。

    何定谦见状连忙过来解围,寒暄了几句,问我是想打造兵器,还是来取连环弩的,说连环弩已经造好了两具,今天就可以拿走了。

    弓箭是官府管制的兵器,严禁私下买卖,威力强大的连环弩更是在被禁之列,好在当初在剿倭营的时候我就留了个心眼,多准备了十几份空白但手续齐全的兵器采购单,才说动了何定谦。

    看到我递过去的采购明细,他惊讶地咦了一声:“大人,莫非又要去打倭寇?”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也难怪他吃惊,一百口上好的斩马刀、三十把精钢匕首、十把紫铜枪、十面藤盾,外加二十副铁胎弓、两千枝雕翎箭,这些武器足以使整整一个百户武装到牙齿。

    如果再加上先前订购的连环弩,单从武器装备上来说,战斗力或许要超过三四个寻常的百户所,就算剿倭的时候,装备也没有这么精良过。

    “老何,和上次一样,守密不仅是剿倭的保证,也是你赚钱的保证。”

    何定谦连连点头:“大人您放心,我和小儿侄子亲自打造这批兵器,保证不出纰漏,只是要多些时日。”

    “一个月内打造出来即可,我会着人用我的密押来取,你核算一下银子,我叫人送来。”

    打仗就是打银子,我在剿倭营的时候就已经深刻体会到了,不过那时候大家都心知肚明,所有的花费总会有人付帐,而今是花自己的银子,自然有点肉疼。

    这些兵器加上连环弩少说也要两万五千两银子,日后定要从丁聪、宗设身上连本带利讨要回来。

    把事情交待清楚,我叫来少女:“藤壶,能不能再帮我打几枝短铳?”

    少女一皱眉:“不是给你和宋姐姐一人打造了一枝吗?”

    “我的那枝送给妳大师娘了,可光送给妳大师娘,妳二师娘、三师娘她们是不是就会觉得老师偏心,不够疼爱她们?妳五师娘、六师娘和七师娘也快过门了,老师想给她们一个惊喜,防身的短铳是不是一件最好不过的礼物?”

    少女被我绕口令似的话语弄得愣了半天,才笑道:“老师你骗人耶,玉师娘她们才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哪,老师是不是想送给别的女人?”

    “什么别的女人,都是妳的师娘!”我板起了面孔。

    “我到底有多少个师娘啊!”少女哀号了一声,苦着脸道:“老师,我手里的材料只够再做两把短铳的,想一个师娘一把,就要回国再买,可我现在不想回去!”说着,她神色黯然下来。

    藤壶是名门之后,可惜她还是个孩童的时候,她的家族就在一场大战中灰飞烟灭了。故国留下的都是悲惨的记忆,她自然不愿再去触景生情,何况听宋素卿说,倭国幕府对她家族成员的追杀令至今仍未撤销,回国将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两枝就两枝吧!”我无奈地道,有总比没有强,再说竹园的女子大多数用不着它,真正需要的是京城的宁馨她们:“等日后妳宋姐姐弄到了材料,再替老师补足。”

    少女点点头,随口问道:“人家好长时间没有看到宋姐姐了,她回国了吗?”

    “她出远门了。”

    我这样解释,心中不期然地泛起一丝相思,半年没见,还真有点惦念素卿这个异族少妇哪,想起她独有的风情,胯下的独角龙王竟有些蠢蠢欲动了。

    不过是两百里的陆路加五十里的海路,老马车行的快马加上轻舟快船,三天三夜肯定能跑上一个来回…

    心中刚刚升起去海上一晤素卿的念头,就被理智打消了,且不说我眼下根本抽不出哪怕一天的时间,就算有,我也不能冒着被人发觉的危险──素卿营造的不仅仅是一艘铁甲船,而是我的后路,万万大意不得。

    “再过两个月,新年的时候,妳就能看到妳宋姐姐了。”我拍了拍少女的香肩,笑着安慰动了思念之情的少女:“跟着何师傅这么久,该有不少新作品吧!拿给老师看看?”

    离开谦字房,出了太监弄,向西不远就是南浩街。

    南浩街还是一如往昔地热闹,行人游客熙熙攘攘,络绎不绝,不时有熟悉的面孔向我行礼问好,当然更多的人则把目光投向了我身边的源藤壶。

    虽然少女换上了一件城里流行的水湖蓝的背子和水湖蓝的棉裙,可她那一头短发和腰间别着的两口装饰精美的弯刀,就足以引起所有人的好奇心,遑论她原本就是个极其美丽的少女。

    “老三味?我来过好多次耶!南瓜团子就鸭血羹,美味的不得了呢!”少女兴奋地道:“听说老板是老师你的朋友?”

    “有妳老师这样的朋友,俺老南怕是要折寿好几年哩!”老南憨憨的笑道。

    他手腕一抖,长勺在翻滚的鸡汤锅里打了几个滚,滚烫的鸡汤就浇在了柜枱上一溜盛着生馄饨的碗中,食客们齐齐喝了声好,少女的声音尤为尖亮。

    客人们纷纷把柜枱上的鸡丝馄饨取走,不少人看看我,又看看老南,眼里露出艳羡之色,在他们想来,老南一个食摊的老板能攀上我这个官场红人,自然是修了八辈子的福。

    孰不知老南视富贵如浮云,他但凡有点富贵之心,老三味早就关门大吉,而他也该稳稳坐在京城刑部原先陆眉公坐过的那张椅子上了。

    冰虫不可夏语,凡夫俗子是无法理解老南的,虽然老南总说自己不过是个俗人而已。

    “这姑娘不是谦字房的藤师傅吗?怎么成你徒弟了?”老南端了份南瓜团子和碗鸭血羹放在少女的面前,好奇地望着她那一头短发,笑道:“她可是俺老三味的常客。嗯,别说,还真带点你的味道哩!”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我一皱眉,老南的小妾柳氏便扑嗤一乐:“小叔叔你今儿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弄得一身烟熏火燎的?”

    “还能上哪?肯定是谦字房!兰子,妳没看到藤丫头腰上还别着两口刀吗?”从月亮门转出三人,正是鲁卫夫妇和去喊他们过来的南元子正妻方氏。

    几人寒暄了一番,女人们都回屋说话去了,我让藤壶把刀留下,一人一把放在了鲁南两人面前。

    鲁卫拿起一把,一按机簧,弯刀悄无声息地弹出半尺,刀光闪烁,冷森逼人,鲁卫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

    “好刀!”他赞了一句,随后却有些恋恋不舍地把刀放了回去:“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别情,你不是又想劝我进京吧?”

    “把你一撸到底或许你还能考虑考虑,可眼下你老人家是吏部刑部两部的红人,想弹劾你还真不太容易。当着舒舒服服的正五品同知,我就是拿条鞭子赶着你,你都不带挪窝的。放心吧!这是我送两位哥哥防身用的。”

    一提起新职,老鲁那张风干橘子皮的脸上写满了感慨:“我这回是彻底明白了,朝中有人好做官,这个‘好’字究竟是他奶奶的怎么一回事!”转头对老南道:“没尝过当官的滋味,可惜啊!”

    “你俩不用一唱一和的,俺还是喜欢卖俺的老三样。”老南拿起他面前的弯刀,打量著名贵的绿鲨鱼皮刀鞘:“一个卖馄饨的,用得着这么贵重的东西?”

    “人向上走难,水往下流可容易得很,想它丑点,这还不简单!”

    我接过弯刀,挑下所有装饰的金线,又扯过老南溅满了油花的围裙,使劲蹭了十几个来回,那原本隐泛毫光的刀鞘就已经蒙上了一层油腻,变得暗淡无光了。

    “怎么样,和你那把阎王令有的一比吧?只是别让藤壶那丫头看见,她要心疼死了。”

    听我说出了“阎王令”,老南顿时苦笑起来。

    鲁卫却得意地大笑:“怎么样,我猜得没错吧!别情那双眼睛,贼得很!”

    “老南,阎王令虽然神秘,可毕竟有人见过,你若是真想隐身南浩街上,还是趁早换样兵器。我听我师傅说,尊师孙公壮年时就是用刀,你老南的刀法想必不会差到哪儿去吧!”

    我抽出弯刀,那刀芒同样凛冽:“这两口刀虽然比起你我和老鲁的朋友之谊来不算什么,可好歹是何定谦和藤壶两人合作精心打造的利器,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给个面子,将就收下吧!”

    两人被逗得大笑起来,老鲁道:“我只知道当铺里才金是熏金、银是潮银、丝绵变麻绢的,没想到别情你送礼把自己的礼物贬得如此不堪。看这两口刀的品相,每把不会低于千两银子,老三味虽然赚钱,可也得干上三两年的,而我就是不吃不喝,十年的同知俸禄也未必能买得起一口…”

    “得得得,老鲁你可别跟我叫苦了,秦楼每年的分红买他个五六把刀绰绰有余。苦也是你自找的,那少林寺的罗汉就非得金子去铸?难道弄点铜啊铁啊的什么,它就不灵了?丫的这菩萨比我还见钱眼开哪!”

    老鲁无儿无女,除了自己吃用,外带疼爱玲珑几个干闺女之外,赚来的银子全都捐给了师门,就连从宗设老巢里搜刮来的银票,都不知变成了少林寺哪尊金罗汉身上的哪支胳膊哪条腿。

    “罪过罪过!”老鲁狠狠瞪了我一眼:“那女人都是一个屁股两个奶子的,你干嘛非要娶的个个都是美女啊?”

    我张口结舌,心下却是恍悟。是啊!就像我喜欢美女一样,老鲁虔诚向佛,老南淡泊人生,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执着的东西,而它们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一旦侵犯,非但做不成朋友,很可能变成仇敌。

    我终于打消了请南元子出山的念头,不过,却不能白白放过他,便问道:“老南,你究竟是叫南元子呢,还是鱼少言?”

    “当然是南元子。”老南憨笑道:“俺的水性在快活帮里数一数二,帮里人都叫俺‘混江龙’的。等跟了师傅才知道,俺那点本事哪配叫龙啊!顶多是太湖里的一条鱼,俺又不喜说话,行走江湖的时候不能用自己的本名,就起了个名字叫鱼少言。”

    “孙公一代奇人,老南你真是福缘深厚!我有幸结识他老人家,也是天大的福气…”

    “可师傅他老人家却是叫苦不迭!明知道他身份还敢打他主意的,别情你是头一个!”老南笑道。

    “我有吗?我只是看老爷子喜欢做生意,合伙干上两票罢了,若是真有人敢打他主意,那绝不会是我,八成是大江盟的齐放。”

    老南摇摇头:“别胡乱猜测,俺师傅虽然和齐盟主观念不同,可也是说得过去的朋友。”

    “我和你还观念不同哪!”我抢白了一句:“孙公和齐放是一个村子出来的,自幼相识,孙公小时候还曾救过齐放的命,两人都是性情豪放的汉子,又都是江湖的顶尖高手,照理说惺惺相惜还来不及,偏偏两人却有点老死不相往来的味道,如果这都算是说得过去的朋友,那咱们之间怎么算呀?”

    “这…你问师傅去,俺可说不清楚。”老南尴尬地笑了两声。

    “话说回来,一个村子出了两个江湖十大,风水未免好得让人嫉妒。不过,名师出高徒,令师和齐放就算资质再过人,没有名师的指点,一样要终老乡野,成不了多大气候。他们俩竟然都遇到了名师,这运气同样是好的出奇。老南,令师最初是练刀的吧!齐放可也是当世的刀法大家啊…”

    “对啊!”老鲁一拍大腿:“叫别情这么一说,这事儿还真就透着蹊跷!”

    “俺算看透了,千万别叫你惦记上。”老南苦笑道。

    老鲁大概是想到了高光祖,不由深有感触地附和了一声。

    老南接着道:“师傅没说过,俺也不敢乱猜。不过,他传的刀法的确有许多地方和齐盟主的大江流刀法相近,甚至一模一样。”

    南元子已是江湖有数的大师级高手,他在潇湘馆里表现出来的实力绝不在高光祖之下,一对一我或许能胜他,但肯定相当吃力,他的眼光自然不容怀疑。

    听他这么说,我和老鲁对望了一眼,两人都明白,孙不二和齐放九成九是师兄弟,而大江流刀法如果不是师门所传的话,八成是两人合创的,只是不知何故,两人最终分道扬镳。

    孙不二弃刀不用,武功反上一层楼,成为江湖第一人;而齐放精研刀法,也终成大家,更打下了大江盟这偌大的江山。可以说,两人的成就是半斤八两,不分轩轾。

    是谁教出了这么一对佳徒呢?我好奇地问了出来。

    老南说他师傅从来不提师门的事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就算是师傅也无权干涉,这是他师傅时常教导他的。

    我听了倒不觉得如何奇怪,师傅他老人家就是这样,除了临死之际给了我一道征服隐湖的遗命之外,他也极少干涉我的生活。

    当然,我从小在他身边长大,耳闻目濡,他那种淫靡的生活方式早已深入我的骨髓,我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师傅他也的确没必要来干涉我。

    而老南则不然,他拜在孙不二门下的时候已经二十出头了,人生观基本成形,所以他更能感受到孙不二提倡的自由生活的可贵。

    “别打老南祖师爷的主意了,就算没入土,也老得只剩下脑子还管点用。其实就算是孙不二亲自出马,齐放也未必买他的帐。再说了,别情你不是已经和大江盟达成协定了吗?”老鲁“嘿嘿”笑了两声,把话题岔开。

    他师门少林寺有无数的清规戒律约束门下,就连对俗家弟子也有百多条门规伺候,老鲁是少林寺异类中的异类,可行事还是偶尔露出少林寺特有的呆板痕迹,而他就算是贵为长老,也无法改变师门沿袭了千百年的规矩,有心而无力,他自然一肚子无奈,也就不愿意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别提那个什么鸟协定了!提起来我就一肚子气,老子我还是头一回吃这么大个的苍蝇哪!”我又道,达成协定的事情还没公布,江湖的消息倒传得快。

    鲁南两人俱是一怔:“别情,莫非你不知道蒋小侯已经在扬州公开支援你续办茶话会,所以答应了大江盟的什么苛刻条件?”

    “也不能说是苛刻了,不过是每年要多花我一两万银子罢了!”

    妥协的最主要原因是柴俊文的出现逼迫我不得不争取一切时间,只是柴的事情牵扯到我化身李佟的秘密,自然无法明说,只好气哼哼地道:“老子出银子倒无所谓,可是替大江盟和武当买了一个好名声,心里总不大舒服。”

    两人问是怎么回事,我便解释道:“我在龙潭镇提出改革茶话会,大江盟对此倒没什么意见,只是确认了一下年龄限制。为了不让江南集团占太多便宜,我还规定凡是名人录前二十位的高手就算是符合年龄限制,也不得当作年轻选手使用,所以像木蝉、齐小天、宫难几人都失去了资格。”

    “这很好啊!茶话会不改革的话,确实闷得没什么看头。”鲁卫道。

    “但大江盟提出,要扩大十大的规模,也就是十大变成十大金榜、十大银榜,共二十个门派。当然,这对所有门派都是一次绝佳的机遇,管他金榜银榜,挨上十大的边,对门派自身的发展都有莫大的好处。可对我来说,我宁愿江湖停滞不前,也不愿意看到他们一窝蜂的发展起来。何况,就目前来说,同盟会下属的门派很可能占据银榜的多数,实力必然会进一步膨胀,到头来形成难以收拾的局面。”

    “可你还是答应了?”

    我摇摇头,我若是答应了,别说蒋迟饶不了我,就连慕容千秋那个死胖子大概也会恨死我:“我只答应候补战的优胜名额由原来的三个增加到五个。不过,参加候补战的每个门派都将获得一百两银子的补助,而进入前十二名但没有进入十大的门派还可以得到五百两银子的额外奖励。按照上届的规模,这笔银子就高达九千七百两,今届怕是很容易就突破万五,而这笔银子自然全落在了我的头上。”

    “这不光是出银子的问题,而是这些银子八成要落到同盟会和慕容世家下属的门派手里。银子是什么?银子就是士气,就是战斗力啊!”老鲁有些忧虑的道。

    “不错!五百两银子虽然不算多,可足够一个二十人的小门派有滋有味地生活上三个月了,省一点的话,对付一年的吃喝都不成问题,当年春水剑派一年的花费也不过三四百两而已。当然,五百两银子也可以给他们每个人都配备一把说得过去的兵器,让门派的实力有个显著的提升。”

    “这就是当初为什么那么多门派加入同盟会和慕容世家的原因,同盟会的会盟银子三千两,慕容世家只多不少,这笔钱足以让一个门派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了。但如此高昂的代价,就算大江盟和慕容世家富甲一方,也支援不了多久,对于今年新加盟的门派,江北那边已经降到了一千两,这足以说明问题了。”

    我点点头:“两家都在各自的同盟军身上花费了巨额的资金,一年多过去了,维持起来已经是越来越困难,特别是大江盟,它财路不那么通畅,可能比慕容还急需银子,有茶话会的这些银子救救急支撑个把月,没准儿战局就会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别情,你的意思是,茶话会之后江南江北将有一场大战?”老鲁不由一惊。

    “再不打一仗的话,军心都散了。何况,不管齐放是不是真的受了伤,齐小天代主同盟会却是千真万确,同盟会因此不稳也是事实,慕容岂能放弃这个大好机会?而齐小天也急需一场胜利来巩固自己的位子,两人都有求战的欲望,不打才怪呢!”

    “又要死人了。”老鲁叹了口气。

    我和老南都明白,老鲁的话意味着什么。

    去年的那场争斗虽然持续的时间很短,只有短短两三天的工夫,可双方却有六百人阵亡,其惨烈程度在近五十年的江湖争斗中绝对可以排进前五,而一旦双方全面交战,死伤的人数更会直线上升。

    一年前因为种种原因,事情被压了下来,而今,皇上已经基本肃清了杨廷和在朝中的势力,目光可以越过京城那巴掌大的地方而投向江南了,他那颗少年冲动的心,不知道能不能容忍再出现去年那种惨况。

    “老鲁,明天我就要起程去扬州,我那个老乡给了我不少支援,总要有个交待。而后,我还要走一遭武当,清风真人的面子也要保全,这一走,怕是又要十天半个月的,苏州和竹园秦楼,只好拜托给你了。我知道眼下城里只有一百十几个捕快,远远适应不了当前的特殊形势,所以我想再招募五十人,上午已经和白知府沟通好了,您老费心帮我把把关,再训练训练他们。如果你师门的俗家弟子中有人想吃官家饭,两个头领的位子随你处置,不过,我需要副总捕和一个巡检司──就东山吧!副巡检的职位另有他用,你看给张大纲找个体面的闲差让他半退休吧!毕竟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

    苏州府副总捕的职位自然是日后留给宗亮也就是高光祖的,公岐山已经证实,大江盟的确在嘉兴暗算了他,因为他的突然出走引起了大江盟的怀疑。

    只是高光祖机智过人,而大江盟负责具体抓捕行动的刑堂堂主武波,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高光祖竟然身怀少林寺绝学金刚伏魔神通,寻常点穴根本困不住他,结果在解往杭州的途中被他轻易逃脱。

    总算他手下留情,没要了武波的性命,但之后大江盟就再也没能捕捉到他的行踪了。

    我知道高光祖总有一天会来找我的,富贵对他来说有着相当大的吸引力,而我很可能是他发达的最后机会。

    当然,他要舍弃宗亮的身份,再度变成另外一个人,不是因为他上司的上司是鲁卫──就算鲁卫有一百个杀他的理由,为了少林寺的声誉他也会忍下来──而是为了躲开来自丁聪一派的追杀。

    高丁两人的恩怨大概从十二连环坞覆灭就开始结下了,只是那一战的真相虽然已初露端倪,但依旧疑点重重。

    不过我可以断定,丁聪和十二连环坞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虽然丁聪究竟利用十二连环坞干下了多少违法的勾当,还有待高光祖来一一揭开,但两者的地位已经明显地决定了结局──狡兔死,走狗烹,这可是千古不灭的真理。

    当然,从高光祖能很快以宗亮的面目出现,并且暗助文公达以及胡一飞、来护儿等神秘高手加盟铁剑门等几件事来看,十二连环坞在覆灭之前很可能已经分裂成了两派。

    倘若不是如此的话,以高光祖的机智,大江盟根本不可能轻松获胜,丁聪要铲除的应该只是狂妄自大的尹观,而他也的确是被齐放一刀砍去了脑袋,至于那些倒霉的喽啰只是拉场垫背的。

    可惜这出大戏出了一点纰漏,按照高光祖对少林的说法,他弟弟高光宗本不该死在辛垂杨的剑下。

    我相信这对于高光祖来说的确是一个不可原谅的纰漏,甚至是场灾难,可问题是,他说给少林的话真就是他的本意吗?

    我总觉得,高光祖那番话只不过是和少林寺耍了一个谈判的技巧罢了,他应该明白,少林寺不应该承担责任,更应该指责的人是这场战役的幕后主使,而这个人八成就是丁聪。

    十二连环坞里不会有几个人知道高光祖有替身,即便知道他有替身,也不该知道那个替身其实是他的亲弟弟,也不该知道如何来分辨真身和替身,假作真时真亦假嘛!

    那么,当初在太湖边上,丁聪希望杀死的究竟是高光祖本人,还是只想把那个替身杀死,好演出戏给隐湖看呢?

    高光祖不得不小心提防,丁聪其实是想把他和尹观一起埋葬在太湖的浩渺烟波里,所以当他觉得铁剑门有些风吹草动,他便立刻远扬而去。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走,必然坐实了丁聪对他出工不出力的怀疑,两下的关系就此破裂。

    如果高光祖还是少林寺的那个空见,他即便不能回师门,也大可以就此隐身市井山野,安稳地过下半辈子。

    但如果他心存富贵,那么天地虽大,能走的路却没有几条,而我正是他的最佳选择。

    第六章

    我还是低估了高光祖对富贵的热衷,我欲去扬州,行到镇江,刚在馆驿住下,驿丞来报,说有客人到访。

    我以为是漕帮听到消息前来拜会,出门一看,却是个陌生的胖大汉子,只是,那张脸虽然从没见过,但精光闪烁的眸子却是相当熟悉。

    “在下高光宗拜见王大人。”胖大汉子深施一礼,恭敬地道。

    “高光宗?”我不由一怔,随即恍然大悟,这高光祖即想投靠我,却又不想让我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竟冒充起他的亲弟弟来,不知是他对师门少林仍有些香火之情,不愿让我知道少林有这么一段丑事,还是另有打算。

    但无论如何,他此举却让我顿时警惕起来,嘴上却道:“原来你就是高光祖自小失散的弟弟,难怪我当初一看到你,就以为你是你哥哥再世!可你怎么变成了宗亮,又怎么和铁剑门搅到了一处?”

    “大人明鉴,高光祖的确是在下兄长。至于铁剑门之事,可否容在下慢慢禀告?”

    高光祖眼中恰到好处地闪过一道赞赏或者说是敬仰的目光,然后跟着我进了馆驿,边走边道:“大人难得轻车简行,若觉不惯,光宗愿随行左右。”

    我此番出行,的确是少见的单人匹马,因为我实在不放心竹园,有限的力量自然不能再分散了。听高光祖的语气,显然是对我有过一番研究。

    “眼下江湖哪个门派没搜集过大人的情报啊?当然,铁剑门的情报可能是其中最详细的,连大人小时候掏过哪棵树上的鸟,又偷过谁家的狗都记得清清楚楚。”高光祖解释道。

    “无聊!”我哂笑了一声:“打探情报固然不厌精细,可综合情报的人却要懂得取舍之道,去芜存菁。铁剑门是谁负责情报?没人吧!因为你们的情报根本不是自己打探来的。”

    “这自然瞒不过大人,事实上,铁剑门的情报都是大江盟转来的。”

    果然不出所料,我道:“可光一个大江盟能调查出我在扬州的一切吗?特别是那些小时候的事情,没有官府的配合,如何查得出来?他们的行动又如何能瞒得过慕容家主?”

    高光祖顿时语塞,我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怎么,不想跟我说说丁大人的事情吗?”

    “大人,在下可是高光宗,而不是宗亮啊!”高光祖眼珠只躲了一下,便正视着我道。

    我心中大奇,高光祖话里的意思我当然明白,就像宋廷之说的那样,丁聪虽对他不仁,他对丁聪不能不义。

    然而丁聪并没有像救过宋廷之那样救过高光祖的命,他又决心投靠我,那还和丁聪讲的哪门子义气?!

    “你不愿意说,我不勉强。不过,有件事提醒你,我虽然不是个刻薄寡恩的人,但和丁大人一样,对三心二意之徒向来毫不手软,你想仔细了。”

    “大人放心,在下定一心一意为大人效劳!”

    看到他谦恭的模样,我心里蓦地闪过一丝悲哀。

    如果他像老南一般视富贵如无物,以他的绝顶身手,九成九是我要去讨好拉拢他,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在我面前低三下四。

    主客易位,只在有欲无欲之间,无欲则刚,有欲只能为别人所乘。可就连孔夫子他老人家都说“吾未见刚者”,这天底下又有谁能无欲呢?

    “这就好。”我放缓了语气:“光宗,那你先跟在我身边好了,至于铁剑门和宗亮的事情,等你想通了,我再听你的故事。”

    有高光祖护卫,我这一夜反倒睡得极不踏实,几乎都在半睡半醒之间,听隔壁高光祖也是辗转反侧。

    天刚蒙蒙亮,我索性就爬了起来,高光祖听到动静,也起身盥洗开来。

    “光宗,有没有兴趣陪我练功?”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高光祖闻言眼睛顿时一亮,二话不说,立马拔刀横在胸前。一刀在手,他身上所有的猥琐气息顿时消失殆尽,如川渟岳峙,气势咄咄逼人。

    “咄!”

    两人几乎是同时吐气开声,两把刀几乎同时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闪电,又几乎是从同一个角度斜劈下来,带起的罡风几乎同时荡起了两人的衣角,唯一的不同,只是两人脚下的变幻。

    我踩出的幽冥步轻盈迅捷,神鬼莫测,短短一瞬间,我就变换了数次方位,每一次变换都让刀光更盛。

    相形之下,高光祖的脚步就有些笨拙,但他每一步都坚实无比,腰刀每每能够封住斩龙刃的凌厉攻势,从我掌心传来的巨震也一次强过一次。

    这就是少林寺最霸道的武功金刚伏魔神通吗?果然有降妖伏魔之力!

    我心里暗赞不已,在我几乎十成内力的推动下,毫无花俏的硬碰硬成了检验双方内功深浅的试金石。在高光祖眼中闪过一丝讶色的同时,我也已经试探出来,他的内力绝不在我之下,臂力更在我之上,倘若换上一把顺手的禅杖,让他施展出天下闻名的达摩十八杖,我都无法硬撄其锋!

    天魔杀神一招七式,两口刀便硬拚了七回,两人又不约而同地使出了“荡神诀”,刀再度相遇。

    高光祖尚有余力,他那口腰刀却不过是一把凡品,终于无法抵挡斩龙刃的锋利与坚硬,“喀吧”一声断裂开来,刀头当啷坠地。

    “好身手!”我长吁了一口气,望着额间鬓角微微有些汗迹的高光祖:“天魔杀神、荡神诀,光宗,原来你我还有同门之谊。”

    高光祖不易为人察觉地迟疑了一下,才道:“属下倒是想高攀,可惜当初传给我们的天魔刀法只有三招,天魔杀神、荡神诀和天魔群仙破。传我们刀法的人也说,我们连神教的记名弟子都算不上…”

    “神教?光宗,神教魔门不过是个称呼而已,不必太在意。佛门未必都是佛,道门未必都是仙,魔门自然也不都是魔。”我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何况,一入官场,管你什么佛道魔的,大家都是一种人,官人。”

    高光祖一时无语,我问和他一同修炼这三招天魔刀法的是不是胡一飞他们,高点点头,可问及传授他们刀法的师傅,高却摇摇头,说是个蒙面人,只传了他们一天刀法就飘然而去,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我一皱眉,我很清楚高光祖眼下的原则,能说的他绝不撒谎,不能说的干脆保持缄默,如此说来,他是真不知道这个蒙面人究竟是何人了。

    然而,传给他们的刀法虽然只有三招,却是天魔刀法中的精华,非魔门弟子无法得知刀法的奥妙,可魔门本就弟子凋零,三宗中日宗、星宗的正式弟子不过十七人,而且俱在我的掌握中,他们中间绝对没有人曾和高光祖打过交道,那么这人只可能是月宗门徒了。

    我沈吟片刻,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高光祖说是去年正月。

    去年?还好不是太久远的事情,我和六娘的情报网或许可以查到几个嫌疑人那时候的行踪。

    只是这人的用意,我一时却想不明白,天魔杀神这三招刀法虽然精妙无比,但因为不是一整套的刀法,威力自然大打折扣,像高光祖这样的高手或许可以吸收消化,将它融入自己原来的武学体系中,其余像胡一飞他们因为资质所限,并不能从中得到多大的好处。

    偶尔当奇兵使用,或可收出其不意之功,然太过依赖这三招,一旦被人识破,反有败亡之忧。

    若是说想冒充魔门行事,可高光祖已经投身铁剑门一年多了,江湖上却没听说过魔门作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事实上这一年多来除了我之外,就根本再没有和魔门相关的其他任何消息了。

    想不出个所以然,我干脆密函一封送至竹园,交给六娘来处理。然后带着高光祖拜会了镇江知府,又借了套九品便服给高光祖换上,他顿时就有了些做官的气象,加之变换了容貌,看上去和草莽高光祖自然是大不相同。

    出了府衙,两人径直去了兵器铺子。我身上虽然有好几件兵器,可件件都是亲人的一份心意,自然不好送他。

    高光祖选了一口上好的斩马刀,转身见我手里拿着一把铁尺,不由一怔。

    “刀是大凶之器,出鞘见血,只能用在江湖。对捕快来说,非到万不得已,不能用它,犯人即便有罪,是杀是剐,那也是府县的权力。”

    高光祖点头称是,对于就任从九品的东山巡检司副巡检,他并没有任何异议,因为他知道,我和老鲁包括南京的苏耀都是从这个职位上升迁上去的。

    老板是个很谨慎的人,虽然见高光祖穿着官服,可依然要记录他的身份。他看过路引后,回身记下了名字,而路引自然落到了我的手里。

    路引的主人是高光宗,而且不像是伪造的,想来高家这对兄弟时常换用路引,十二连环坞覆灭的时候,哥哥正好拿着弟弟的路引出门在外。

    他们哥俩本就十分相像,再有这张路引,除非高光宗从地底下爬出来,否则,高光祖假冒弟弟身份一事倒不怕有人兴风作浪了。

    过江安抚了慕容一番,我连夜离开了扬州,我离开苏州之前便得到了蒋迟的密函,他说他很快就回应天,约我在应天一晤。

    从镇江到应天的官道上不时看到结伴而行的江湖人,眼下离武林茶话会只有半个多月了,往年这时候,那些手头宽裕或者想在茶话会上有所作为的门派,便开始向举办地聚集,以便提前适应场地和气候,今年当然也不例外,数量甚至更有甚焉。

    难道是大江盟有意走漏了消息?我暗忖,便叫高光祖去打探一番。

    和大江盟的协定并没有公开,武当虽然透过大江盟传来消息,说已经同意了该项协定,但希望在我和清风会晤之后再公布它,两家都想把协定达成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好让自己能更体面地从茶话会事件中解脱出来,为此两家似乎隐隐生出了一丝龌龊,大江盟先下手为强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高光祖去了半天却不见人影,倒是后面隐约传来了争吵声,掀开后车帘一看,在百丈外的官道中央密密麻麻聚集了一大堆人,不知在干什么。

    好奇的人们围拢过来,人越聚越多,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着急赶路的马车夫急得大声地咒骂,马鞭子甩得啪啪直响,和着马嘶驴叫,着实热闹。

    我下了马车朝人群走去,脸上的易容虽然简单了点,但足以瞒过路上的行商和普通的江湖客了,所以一路上并没有遇到热情的问候和谦恭的敬礼。而离人群越来越近,争吵声也越来越清晰。

    “…大吹法螺吧你,十招?你以为你是孙不二啊!老子若是输了,我们万剑堂就此打道回府,永不参加茶话会!”一粗鲁声音吼道。

    “这可是你自找的!”接话人的嗓门丝毫不比方才那人小:“老少爷们让开点地方,让俺来教训教训这个狂妄小子!”他叫了两遍,人群才依言开始慢慢向外移动。

    我眉头一皱,茶话会前一个月禁止私斗,这可是江湖不成文的规矩,除了最初一届有人违反之外,其余十一届再无门派敢破坏这条规矩,违反了虽不至于被灭门,但绝对会被孤立起来,江湖其他的所有门派都会公开和它断绝关系,而它也会发现自己在江湖上变得寸步难行,支撑不了两年,整个门派就会垮掉。

    如今,怎么又有人想试探这个禁区?

    我的目光很快找到了高光祖,他夹在人群中,阴沈着脸正望着圈子中央。

    这个笨蛋!我心里不由暗骂了一句,真是做贼做惯了,干什么都心虚!

    我立刻传音给他:“光宗,你现在已经不是铁剑门的总管了,而是专司治安的巡检司副巡检,怎么也杵在这儿看热闹!这样的意气之争,只要有个官差出面,很容易就被制止,对自己有点信心,防患于未然,可比亡羊补牢强一百倍!”

    高光祖遽然一惊,也没见他如何动作,前面的人就纷纷倒向两旁,看起来就像众人自动给他闪出了一条道路似的。

    厚厚的人群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叮当的响声告诉我,高光祖还是晚了一步,两人已经打起来了。

    我努力从嘈杂的人声中辨认着兵器破空的声音,在脑海里勾画着两件兵器运行的轨迹,轻灵的是万剑堂的剑,而它的对手该是一把雁翎刀,可惜他的刀法远远赶不上他的嗓门,当然,更赶不上突如其来的一股强大的让人窒息的刀气。

    “呔!苏州东山巡检司副巡检高光宗在此!尔等大胆刁民,竟敢公然私斗,还不快快住手?!”

    雷霆般的怒吼突然在人群中央响起,那不比佛门狮子吼差多少的吼声震得许多人面如土色,人群顿时静了下来,于是,圈子中央传来的兵器坠地声就变得异常清晰。

    “尔等何方人氏、何门何派,速速报上姓名,呈上路引!”

    两人诺诺报上了姓名,人群中也渐渐多了些耳语声。

    “哇,是削铁如泥的宝刀,一刀就断了两件兵器哩!”

    “笨,人家这是武功高强!没听他说么,他是苏州府的捕快!苏州府,晓得吧?王动和鲁卫的大本营,想在这两人手下混上个副巡检,没两把刷子怎么成!只是…高光宗?这名字听着怎么那么耳熟?”

    高光祖劈头盖脸一顿申斥加威胁,才放了两人,在众人敬畏目光的注视下,快步赶上了我。

    “大人,这感觉…真好!”高光祖努力保持着平静,可脸上微微泛起的红光和精光闪烁的眸子却把他内心的兴奋暴露无遗。

    能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扼住别人的命运,这感觉当然很好,不过,你自己的命运却也同样握在了别人手中。

    “来日方长。”我微微一笑:“记得你自己已经是个官就好,还有,记得用铁尺。”

    不过,高光祖的这种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在龙潭镇,我听到了一则消息──分属两个不知名小门派的两个不知名江湖人,在两个时辰前的一场私斗中丧生。

    第七章

    “别情,你最近太软了!当初,你可没把齐放放在眼里,在他五十大寿的寿筵上,你说屎遁就屎遁,说尿遁就尿遁,那是何等威风啊!”蒋迟勾住我的肩,一边往书房走,一边半真半假地笑道。

    “无欲则刚,有欲则不刚啊!”

    “无欲则刚?屁话!没欲望,丫的你刚给我看看。我想着小凤仙,才他妈的能刚呢!”他嘿嘿淫笑起来:“奶奶的,小凤仙算是喜欢死我这刚了。”

    我不觉莞尔,一个多月没见,我还真有点想念他的粗言俚语,就像想念老朋友似的。

    不过蒋迟话糙理不糙,无欲则刚,刚得锋利,伤了敌人,也伤了朋友;有欲而刚,却是刚中有柔,满足了别人,也满足了自己,哪个高明,就全看自己的取舍了。

    “小侯爷就光惦记着凤仙姑娘。”从书房里迎出一袅娜妇人,定睛一看,却是蒋嬷嬷蒋烟,只是换上了一身银红色缎子面刺绣白牡丹的夹袄和石榴裙,梳起了江南时髦的凤头髻,整个人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竟很有些妩媚动人了。

    “没想到蒋大…夫人也来江南了。”

    “郡主才是大夫人哪!”蒋烟眼波轻转,拈指含嗔的模样还真有点江南小家碧玉的味道,看得蒋迟色眼放光,不是顾及是在自己的丈人家里,大概早就冲上去将她搂在怀里了。

    而我听蒋烟话里的意思,显然已经偷偷嫁给了蒋迟,忙道了恭喜。

    “我那媳妇还不知道呢!”蒋迟解释道:“蒋烟她来江南本是要去宝大祥学习一段时间的,正好和我同路,嘿嘿,一路上孤男寡女的,你想必也能理解。等回京,还要你帮我说上几句好话,徐菡现在可是最信你的话了。”

    两人说笑着进了书房。蒋迟只比我晚离开京城半个月,并没有多少新消息,两人的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茶话会上。

    “…之所以没等和你见面就和大江盟达成了协定,是因为我发现李佟的身份有可能会被泄露出去,逼得我不得不尽快结束谈判。不过协定的大多数条款无关痛痒,真正实打实的,就是每年要多掏近两万两银子,如果朝廷不认可这笔开销的话,只能自己掏腰包了。”

    “两万两?这还真不是个小数目哪!”虽然话语里有些感慨,可蒋迟似乎并没有把银子的事儿放在心上:“大不了日后让十大均摊一下,一家不过两千两而已。”

    “东山,十大中也有苦哈哈的主儿,一年下来怕也赚不上两千两银子。”我提醒他道。

    “吓,苦的就是你媳妇的春水剑派一个,其余的,哪个不打着十大的名头狂收暴敛啊!别说两千两,再多一倍叫他们拿,他们也得给我拿──没银子还玩个屁十大啊!再说了,那时候该没有什么大江盟、慕容世家的出来跟我捣乱了吧!”

    “那倒是。”我心中一凛,明白蒋迟希望我在把掌控江湖的大权移交给他的时候,已经把江南江北的问题解决了,脸上却摆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东山,你不会想藉机发茶话会的财吧?”

    “总该收点辛苦费。别情,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反正春水剑派今年铁定要退出了,摊派银子也摊派不到你媳妇头上。”蒋迟一脸嘻笑,旋即小眼睛一眯,恶狠狠地道:“奶奶的,钱要到阎王爷的头上,真是要钱不要命了!这银子也别让朝廷出了,你先垫着,到时候我连本带利一遭给你要回来。这叫什么来着,对对,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就是这一句了!”

    我没想到,协定中我认为最难解释、最难交待的部分,在蒋迟眼中反倒成了敲诈勒索的最佳藉口,于是我好心提醒他江湖风波险恶,小心对手情急之下铤而走险。

    蒋迟却笑了起来:“十大都是有家有业的主儿,除非想造反,否则,哪个当真敢和官府作对?两千两银子又不是个天大的数目,动动脑筋,流点血出点汗,很容易就赚回来了,何必大动干戈的?再说了,人活在世上,不都讲究个面子吗?就像大家都是同朝为官,张三在粉子胡同包了个姑娘,李四就算没几两银子,也总要去开开荤见识一番吧!在江湖上行走的又不是猪啊狗的,都是一个个的大活人,能不要面子吗?你少林、武当出得起银子,我偏偏出不起,这脸往哪儿搁?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啊!”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古人诚不欺我。”我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东山,你还真是把江湖给看透了。”

    心中却暗忖,蒋迟还真是从骨子里就瞧不起江湖人。在他的心目中,或许百花楼的龟公还比江湖人强──龟公好歹是良民,江湖人大概已经和强盗画上了等号。就像他在京城结交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却偏偏没有一个纯粹的江湖人,难怪高光祖在镇江目睹蒋迟的行事作风后,权衡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投入我的怀抱。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一趟,我还真长了不少学问。”蒋迟自夸了一番,随即正色道:“别情,你说你李佟那个身份有危险?”

    我点点头:“是丁聪丁大人的西席柴俊文,他可能对我比较熟悉,又在京城见过我几次。记得我曾和你提起赵鉴逛窑子的事儿吗?几次都是柴俊文做的东。”

    我藏了个心眼,虽然我没听说蒋家和丁聪之间有什么亲密的关系──由于本朝严禁外戚干政,蒋家在皇上的皇位尚未稳固之时,行事小心谨慎,自然不会去结交封疆大吏,留人口实──但随着丁聪投入继统派,两者已经变成了同盟,而蒋家对付张后一族也需要外援,两下很可能一拍即合,我不得不小心从事。

    “浙江藩司丁聪?他的西席怎么会对你那么熟悉?听你的意思,你好像还不认识他,这是怎么回事?”

    “在京城的时候,我还真不认识他。”我解释道:“起因是宝大祥一案,当时丁大人对此案十分重视,派人坐镇杭州府,所派之人就是柴俊文,而我却是宝大祥的讼师。只是他隐身幕后,我自然没见过他,也就不认识他。直到这次去杭州,才无意中发现,和咱们顶头上司一起喝花酒的那个老者就是他柴俊文!”

    “我知道这案子,你小子为了媳妇,得罪了一省的首长,不是桂大人从中说项,大概没你好果子吃!”蒋迟恍然大悟,可旋即皱起了眉头:“那个柴什么的怎么不在京城揭发你的身份?你犯的可是欺君之罪啊!”

    “我怎么知道!”我一摊手:“或许,他也没有十成的把握,万一弄错了,变成诬告当朝仪宾,就算我想饶他,代王爷也咽不下这口气啊!”

    “好像哪儿不对!”蒋迟摸了摸自己那张胖脸,琢磨了半天,突然道:“别情,你说赵鉴和丁聪是什么关系?”

    我心道,我提了两次赵鉴,你丫总算反应过来了,把自己了解的情况说了一遍,道:“如果赵鉴动用刑部的力量,李佟的身份保不了多长时间。”

    “至少在我离开京城的时候,刑部并没有什么动作,那几天我可是天天泡在刑部,再说,调查一个驸马爷,不可能不让李承勋知道,而眼下这位李侍郎可是和小爷我推心置腹的。”蒋迟沈吟道:“不过,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那边可就不好说了,郭槐、廖喜都是赵鉴的得意门生,极有可能越过刑部,私下里进行调查。”

    他边说脸上边浮起了一丝忧虑:“别情,这郭廖两人可都不是白给的主儿,我真怕他们查出来什么。哎,我就不明白,当初在沈篱子胡同的时候,你丫是怎么跟皇上说的,偏偏弄出个李佟来,这下可好,自己挖坑儿,倒把自己埋了进去。”他想了一会儿,才接着道:“要不,我做个和事佬,你和丁聪讲和?”

    我心里不期然一动,旋即打消了和解这个荒唐的念头。

    倘若只有宝大祥这一件事,或许我和丁聪还可能抛开恩怨,结成利益之交,但我剿灭了宗设,等于彻底断绝了和解之路,小辫子抓在我手里,他不除掉我,怕是寝食难安。

    “东山,和解是万万不可的。”我知道为了自己的利益,有必要点拨一下蒋迟了:“宗设一案,你知道吧!当时沈希仪请旨在东南四省禁海,然而宗设依然能够得到补给,其中最大的补给点就在宁波,可宁波知府朗文同并没有因此丢官罢爵,只是被吏部记过一次、罚俸一年而已,原因何在?只因为他有丁大人一力担保的缘故。”

    “你怀疑丁聪涉嫌走私?丫的你怎不早说?”蒋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一下子严肃起来。

    “我没证据,岂能胡乱议论一个二品大员?再说,你和丁聪又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

    “但姑姑对丁聪的印象却很好。”蒋迟苦笑道:“她这回生日,没几份礼物合她心意,可对丁聪手书的‘清静经’却大大赞赏了一番。”

    “啊?”我吃了一惊,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东山,这事儿透着蹊跷,你不可不查。”

    丁聪书法之妙,当朝几无敌手,太后欣赏他的字并不奇怪,可他怎么知道太后崇道?

    这件宫里的秘密,连我都是因为蒋迟和义父邵元节的缘故才知晓,是丁聪在宫里布有耳目,还是他揣摩人心的本领已经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

    皇上极重孝道,为了他的亲生父母,他甚至不顾自己皇位未稳,便和当朝权臣杨廷和斗了起来,倘若丁聪真的讨得了太后的喜欢,倒真的是件十分棘手的事情。

    蒋迟一点就透,点了点头便陷入了沈思,半晌,他才道:“桂大人知不知道丁聪之事?”

    我摇摇头,心中暗叫一声侥幸,大概蒋迟以为我和桂萼的关系比和方献夫更紧密,若是他换个问法,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如果他知道方献夫了解其中的内幕,让他觉得我对他有所保留,对我可是百害而无一利,眼下我一视同仁,他只会觉得我不过是因为没有证据,才没有对他讲明此事。

    “你丫倒真谨慎!”蒋迟揶揄了一句,随即正色道:“倘若丁聪真的走私,那可是件惊天大案,咱们破了此案,就是大功一件,朝中那些唧唧歪歪的老家伙们这回该没话可说了。我看,你也先别告诉桂大人了,他那火爆脾气,一准儿打草惊蛇,咱们私下先调查一番,等查个八九不离十的,再请他弹劾丁聪。”

    一闻此言,我心中暗道:还怕打草惊蛇呢!嘿嘿,我早就把丁聪吓成惊弓之鸟了。

    可嘴上却赞道:“高见!不过,丁聪在浙江经营数载,上下早已变得铁板一块,泼水不进,偏偏浙江的线人网被破坏的最为严重,重建至少需要一年时间。东山,你看能不能想办法把丁聪调出浙江?”

    “难。”蒋迟摇摇头:“调他来京?听说你姑父曾经举荐他入阁,可费宏不干,皇上现在很倚重费宏的。更何况,调去别的省,丁聪要干吗?他才没那么傻!一旦求到姑姑那里,姑姑虽然不会干涉朝政,可这种举手之劳的事情,她大概还不至于推托。”

    蒋迟说着,发起愁来:“别情,这事儿还真棘手,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倒也不能说一点都没有。”我故意沈吟道:“东山,我曾经夜探丁府…”

    “啊?!”蒋迟吓了一跳,随即眼中露出一丝艳羡之色:“奶奶的,我怎么忘了,你还是个什么江湖十大的,飞檐走壁自然不在话下!喂,别情,你说那洞玄子十三经我练了一个月就有小成,有没有类似的武功秘笈,我练它一个月也能像你一般高来高去的?一个月不行,一年也成啊!”

    “东山你死心吧!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足足练了十七年才有今天,那苦你没法儿吃,也没必要吃,何况你早过了练武的年龄,还是专心练十三经吧!我保你床上的功夫越来越深!”

    蒋迟遗憾地讪笑了两声,道:“别情,莫非你是想从丁聪的老巢里找到什么证据?”

    我点点头:“可惜,丁聪身边有高手寸步不离地守卫,书房则机关密布,我也无功而返。”

    “哦?如此说来,这厮定有问题!”蒋迟不惊反喜,问道:“他身边究竟是什么人?”

    “两个三十多岁的美貌少妇,该是丁聪的侍妾,至于她们的来历,眼下还没有线索。”

    李岐山早就告诉过我,说丁聪身边有高人,可我还是低估了他。那一对美妇,江湖不见经传,可身手着实可观,绝不比解雨、萧潇稍差,且六识与萧潇一般惊人,我尚在五丈之外,其中一女就发现了异常,好在幽冥步独步江湖,才躲过了她的搜索。

    我都暗自庆幸,没有听从文公达的建议去拜访丁聪,否则很可能被那两女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江湖藏龙卧虎,一份名人录自然无法将江湖所有高手一网打尽,但以我见识之广,竟也无法认出两女的武功出处,我心中一直隐隐不安,总觉得暗中似乎隐藏着一个可怕的对手,正对我虎视眈眈。

    “我需要时刻不停地监视丁聪,但因为他身边有这两个高手,而宗设本人的武功亦直追十大,负责监视的人手必须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而且需要相应的身份掩护他的行动…”

    “你是说,借用刑部的名头?”蒋迟眉头拧了起来:“谁知道丁聪和赵鉴是什么关系?人家是‘四同’之一,八成亲密的很。”

    我一怔:“同乡、同门、同科、同志这四同,丁聪和赵鉴哪一同也挨不上边呀?”

    “你这是哪年的老皇历,还同志哪!”蒋迟哈哈笑了起来:“是一同嫖过娼!这关系比同门同乡还近呢!特别是在官场上,你能和你的政敌一起去嫖女人吗?”

    “这倒也对!”我苦笑道,不经意间我竟有点落伍了:“刑部不能动用,那么只剩下锦衣一条路了,可你我虽是锦衣副千户,却无权擅自招收下属…”

    “不就是要几个锦衣名额嘛,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蒋迟大包大揽道,蒋家和锦衣卫统领张佐关系密切,塞几个人进锦衣倒不是什么难事。

    但我还是提醒蒋迟:“东山,我要的可是空白官文,否则,送京城报批,一来一回,颇耗费时日,容易丧失机会,当然,事后备案自然是少不了的。”

    蒋迟略一迟疑,说若是张佐为难,他就直接和皇上说,就说是他自己要用,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又问我说等他回京再办此事来不来得及。

    “此事不宜久拖,时日一长,易生变化。不过,你若是看完茶话会就回京的话,估计不会有什么影响。”

    我心中暗喜,有锦衣卫这个护身符,我招揽的几个江湖好手像李岐山、铁平生他们行事自然就方便安全多了。

    至于监视丁聪,因为章圣皇太后的缘故,或许有这个必要,但就像方献夫说的那样,皇上杀人是不需要证据的,即使需要,现场伪造也来得及,届时谁敢说那是假的?

    我去丁府,不过是想确认一下,在京城百花楼与赵鉴在一起的那个老者究竟是不是柴俊文,毕竟,李佟身份的暴露对我来说更致命。

    而去一窥丁聪,只是想见识一下,这个一直未曾谋面的对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不仅我要回京,你也一样。邵真人年底要离京回龙虎山,明年二月才能回来,这期间皇上的修炼,就要完全靠你一个人了。”蒋迟眼中闪过一道异彩:“别情,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东山,这可不光是我一个人的机会。”我笑道,心中却叫苦不迭,刚和自己心爱的女人聚首没多久,就又要分别一段时日了。

    可转念一想,眼下京城得意居是我最薄弱的环节,宁馨又有身孕,此去京城,倒是可以多照顾她们了,心里这才好过一些,眼珠一转,叫苦道:“既然如此,那东山你还是让徐公爷五军都督府的八百里加急快马走趟京城,把锦衣卫的事儿办妥了吧!否则等到明年二月,啥菜都凉了。”

    第八章

    “你就是高光祖的弟弟?”

    牛首山下小校军场的门口,我和蒋迟相继从马车下来,我望了一眼正掀着车帘向外观瞧的蒋烟,她云鬓微乱,满脸慵懒之色。而蒋迟则瞥了一眼在我身后亦步亦趋的高光祖,随口问道。

    高光祖恭恭敬敬应了声是。

    听到高光祖这个名字,蒋烟的目光不期然地落在了高的脸上,只是她似乎察觉到我的眼角余光,眼珠自然地转开,随手整了整鬓上的玉钗。

    我心下狐疑,却听蒋迟道:“高光宗,嗯,这名字好彩头,好好跟着王大人,少不了你光宗耀祖。”

    高光祖说还要小侯爷多多提携,蒋迟淡淡回了一声,旋即拉着我的胳膊,指着校场内忙碌的人群,笑道:“别情,这可是我特意央求我老丈人替你找来的,全是即将流放的囚犯,半个月之内,我要他们给我打造出一个崭新的比武场,工钱嘛!自然一两银子都不必花…”

    顺着蒋迟手指的方向望去,整个校场已是面目全非,我上次见到的所有的地面上的物事都已经被拆除了,甚至包括我原本想用来主持茶话会的点将台。

    校场中央已经挖出了一座长五丈宽三丈深一尺的地基,而且还在继续向下挖掘。四周,一圈宽几达五丈却高不盈尺的青石垒成的墙体将校场团团围住,只在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四角上留了出口。

    “东山,莫非你是要把今后茶话会的举办地都放在这里?”

    蒋迟得意地点点头,我迟疑道:“可这是校军场…”

    “这你不必担心,日后这里就是演武场了,正好给五军都督府辖下的卫所搞个比武什么的。”

    他指着场地中央的地基:“这里搭起的就是擂台,从校场的四面八方都能看得到比武的情景。”他又指了指东面:“那儿准备起上一座阁楼,贵宾和十大门派的掌门自然要好生招待。面子有了,再让他们掏钱,心情总会愉快些。可惜,这一届是来不及了,只能临时搭个棚子将就将就。”

    “不得了啊,东山!”我诚心诚意地赞了一句,所谓三代穿衣,五代吃饭,这世家子弟的气魄同样需要几代才能磨练出来,相形之下,进了官场的我倒有些缩手缩脚,全不似走马章台时的放纵自如了。

    “反正这里不是京城,再不露一小手,连老丈人都要看轻我了。”蒋迟笑道。

    我点头称是。环视四周,校军场叫蒋迟这一修整,擂台四周俱可以清楚地观看比武,无形中扩大了可以容纳的人数,我默估了一下,四周坐上两千人不成问题。

    参加上届茶话会的江湖人共有近八百名,今届因为奖励措施的出台,人数很可能大幅增加,原本我还担忧场地,而今难题自然是迎刃而解了,甚至座位还能有不少余裕。

    座位白空着倒是有点可惜,我心中一动,转头对蒋迟道:“东山,我倒有个现成的赚钱主意。”

    一听到赚钱,蒋迟顿时来了精神,忙追问起来。

    “东山,京城里有钱的主儿平日消遣什么?不过是喝酒、听书、斗蛐蛐、玩女人那么几样罢了,应天府大概也不例外。再好的酒天天喝,再美的姑娘夜夜看,也都生厌了,这时若是有个新奇的玩意儿,势必能引起他们的兴趣…”

    蒋迟眼睛一亮:“你是说,这武林茶话会对外开放,就像天桥的把戏场子,你给银子,我就让你看?”

    “对,银子少了还不成!应天府百万人口,还怕找不出肯掏银子的人吗?”我笑道:“而且,这仅仅是赚钱的第一步。校场四周虽然都能看到比武,可总有些位置视野最好,想坐在这样的位子,当然没问题,不过要拿银子来。而且,这帮人上哪儿都少不了吃吃喝喝的,牛首山下又没有什么像样的饭庄,事先预备些好酒好菜,又是一笔银子。当然,所有这些银子加起来,可能都没有彩金的抽头来得多。”

    “彩金?”蒋迟闻言,越发兴致高涨:“你是说赌比武的输赢?”

    “岂止。从每场比武的输赢,到十大最终的排名,只要能分出结果的,都能设赌。事实上,茶话会从第一届开始,就备受赌徒关注,江南各大赌场都会开出盘口,下注的金额每届都极其惊人。”

    “丫的怎么没听白澜提起过,京城也没见过它的盘口啊?”

    “京城是什么地方!有盘口也是地下的,何况你又不好赌。”

    “可我知道做庄究竟有多大利益!”蒋迟两眼放光:“别情,这银子可不能不赚啊!让别人白白赚去,咱哥俩不成傻瓜了!这庄一定要做!”

    “英雄所见略同!”我一挑大拇指:“咱们不能阻止人家去赌场下注,但是咱有一批现成的赌客,这些肯花银子来看热闹的人就是应天府最肯花钱的主儿,搞个现场下注,既刺激,又能马上得到结果,不怕这些家伙不掏钱。”

    “正是!”蒋迟兴奋地道:“你丫再控制几场比武,弄上几个冷门,让外面的赌场赔得只好关门,对咱们可就更有利了。”

    “那可得慢慢来。”我不想打击蒋迟的热情,便使出了缓兵之计:“你我无法出面,要找个信得过的人来操办此事。”我沈吟了一会儿,才道:“东山,你看瑞孚祥的林百川林老怎么样?他很识大体,又是你的亲戚,交给他的话,正好可以弥补一下他放弃头领线人的损失。”

    蒋迟思索了一下,大概也想不出再合适的人选,便道:“那就他吧!不过,这人我不熟悉,总不太放心,他又是我长辈,真出事儿了,我不方便说话。新的南直隶头领线人不是已经找好了吗?我记得好像还是你的一门远房亲戚,干脆让他也参与进去,互相有个牵制。”

    这事儿不必和蒋迟客气,我点头称是。

    事不宜迟,我和蒋迟赶回城中,先和徐公爷打了招呼,得到了他的支援,随即招来了林百川和化身为我表弟的韩真,商讨借茶话会发财的大计,然后四人一同去拜会了负责此届茶话会安全保卫的神机营统领李国。

    李国已得到了徐公爷的指令,又听可以分得三成收入,自然是鼎力配合,而林百川得到这美差,不仅对我态度大有好转,而且热情高涨,仅仅用了一白天的时间,就已经大致将事情安排妥当。

    “清风比你更心急,你着的哪门子急?”

    听我说要连夜启程奔赴九江,蒋迟坚绝不放:“这几日天天和都督府的那帮武夫喝酒,都快把我给闷死了,今儿你无论如何陪我痛快一回,秦淮河的花船我可是闻名已久了!”

    我无奈,只好应允。

    秦淮河上的风月我是熟稔的,当年乡试暂居应天,少不了去花船寻花问柳。

    虽然两年过去,这里已是物是人非,相识的女子大多风流云散,不过生活依旧在继续,鸨儿依旧爱钞,姐儿依旧爱俏,遇上多金的蒋迟和潇洒的我,鸨儿高兴,姐儿也高兴,留香舫又是河上数一数二的画舫,于是就招来了秦淮河上八大花魁之四,等花船荡到江心,人也入了花心。

    身下的少女很快就没了力气,我有些兴趣索然地从她身上爬起来。这个唤作林淮的少女据说太半是因为通晓诗文才登上花魁宝座的,平素眼高于顶,并不太知道如何取悦男人。而我也是因为她弱质纤纤,才动了一点怜香惜玉之心,谁知床笫之间她比我想像的还要青涩,几如替雏儿开苞一般,弄得我既不能大开大阖,又没有见红的刺激和快感,自然有些无趣。

    两侧船舱却都战事正酣。蒋迟自恃身怀十三经绝技,独战一双姐妹韩霓、韩裳,更是给妹妹韩裳破了瓜,却没落了下风;而高光祖也和八大花魁中最年长的俞淼战了个旗鼓相当。

    听着淫声浪语有点心烦,我悄悄走出了船舱,一直在外面偷听的年轻老鸨喜姐儿笑着问我要不要再找个姑娘,我摇了摇头,心道,这野花还是不比家花香啊!

    和这个知情知趣的鸨儿调笑了一会儿,上了甲板,放眼望去,往来如梭的花船俱是灯火通明,映在水中,仿佛水面上点了千盏万盏明灯。

    悦耳的笙歌伴着欸乃桨声,飘飘荡荡的直钻进人的心眼里,饶是河上风冷月清,却让人心头涌动着挡不住的春意春情。

    不愧是江南第一等的繁华所在!

    和初次见到秦淮河一样,我不禁感慨起来,那时我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倏忽两年过去了,秦淮河依旧是风月无边,而我的心却有些老了。

    一入江湖岁月催啊!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把我从沈思中惊醒。回头望去,只见纤弱的少女林淮似乎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怔怔地站住了,怀里抱着的大氅都差点掉了下来。

    见我脸上露出微笑,她才俏生生地走了过来,垫起脚尖,羞涩地替我披上了大氅。

    “天凉,河上寒气重,回房歇息吧!”少女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丫头,妳终于开始学习如何体贴男人了,我心道。

    换作以往,我少说要把少女搂在怀里,用大氅把两人紧紧裹在一处轻怜蜜爱一番,可眼下我已经没那份心情了。

    又一艘偌大的花船载着笑语欢歌从远处缓缓驶来,船上的歌声靡靡动人:“…挨着靠着云窗同坐,看着笑着月枕双歌,听着数着愁着怕着早四更过…”

    “…四更过,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林淮跟着细声和唱起来,歌声倒是婉转动人,可在床上却难得听她一语,就算是被我弄得几乎昏死过去,也只是在我背上留了几道血痕。

    “是鸣玉舫的明玉姑娘。”林淮见我饶有兴趣地望着她,顿时止住了轻吟,低头小声解释道:“奴家最喜欢她的歌了。”

    “我认得她。”我微微一笑,这丫头当年还是我给开的苞,而今竟然出落成花中魁首了。

    “好!”“太妙了!”“明大家不愧是八大花魁之首啊!”余音袅袅中,对面船上传来一片叫好声。

    “各位各位,”一人大声嚷道:“听明大家的歌,三月不知秦淮河的脂香,想来比那‘歌仙’苏瑾也不遑多让…”

    话还没说完,就有人鼓噪起来:“希孟,你这话可说错了,苏瑾怎么能比得上明大家!那歌仙的名头该送给明大家才对,诸公以为如何?”

    “就是就是!”众人的笑声遮去了明玉自谦的话语。

    “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啊!”我自言自语道。

    林淮没听清楚,便问我方才说什么。

    “林姑娘,人生有很多种幸福…”

    我话刚起了个头,就听鸣玉舫后面的一条花船上传来一阵粗鲁的笑声:“哈哈哈,一群无知的癞蛤蟆,当真笑死人了!想当歌仙?下辈子吧!”

    那笑声中气十足,在河面上传出老远,显然说话之人是个颇有些功夫的练家子。

    我知道当是参加茶话会的武林同道,不禁暗骂了一声,都是男人,管不住自己的小弟弟来寻欢作乐尚情有可原,可连自己的那张臭嘴都管不住的话,在江湖上行走,离死大概也不远了。

    “朋友此言差矣!苏姑娘发声清哀,盖动梁尘,得清越之妙;玉姑娘珠圆玉润,一字一珠,有婉转之美。两人正如春花秋月,各擅专场,苏姑娘当的歌仙,玉姑娘有何当不得?”鸣玉舫上一人朗声道,声音虽不算高,却清晰可闻,附近几艘花船俱能听得真真切切。

    这人内功不俗啊!我心头一怔,江湖上能识字的本就不多,能出口成章的更是极其少见,心头闪过几人的名字,却都被我一一否定。

    “放屁!”那粗鲁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听过苏大家的歌吗?就你这小样儿,怕是连苏大家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吧?”

    “臭不可闻!你才是连明大家长的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哪!”鸣玉舫上另一人回敬道。

    方才那人却劝道:“算了,敬逋,别和这种粗人一般见识了,平白辱没了我们的身份。”

    “大人,这厮内功不俗,要不要我去探探他的底?”高光祖附在我耳边小声道,他大概是听到两人的对话,知道附近船上有江湖人,便舍了俞淼,上了甲板,因为起身起得匆忙,到了我近前,他还在系着衣服的袢扣。

    林淮目光落在高光祖的身上,不由得轻声“呀”了一声,目光随即落在我身上,既惊且怯又喜。

    风月场上的姑娘首先练的就是眼力,她自然一眼就认出高光祖那身衣服是九品官员的便服,而他对我又如此恭敬,显然我的身份不低。

    我和蒋迟都没有穿官服,蒋迟不想在自己岳丈的地盘上闹出冶游的绯闻,让他老人家脸面无光,他也不想让别人从我身上猜测到他的身份,于是三人中只有高光祖穿了官服以防万一。

    为了不惹人注目,高光祖外面还套了一件长袍遮掩住了官服,方才来不及穿长袍,倒让林淮发觉了我官家的身份。

    算了,我摇摇头,他若是有意江湖,我们早晚会遇上,而听他论苏瑾、明玉,该是个很理智的人,再说透过喜姐儿,很容易查到今晚鸣玉舫上的客人究竟是谁。

    可那江湖客却不依不饶:“妈个巴子,今儿我还真要看看了,这个明大家玉姑娘的究竟是朵花,还是一棵草!”叫嚷了一通,就听他吩咐船家把船靠向鸣玉舫,船家起初不肯,那汉子便打骂起来,船家没了动静,桨声却响了起来。

    鸣玉舫上顿时响起了一片叫骂声,船速也开始缓慢加快。

    可鸣玉舫是秦淮河上最大的几艘花船之一,速度自然比不过载着江湖客的那条花船,那花船本落后鸣玉舫七八丈远,却很快追了上来,只是掌舵的显然不是经验丰富的船家,结果它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鸣玉舫上,自己的船头固然被撞得几乎散了架,鸣玉舫的船尾也被扯开了一个大口子,河水毫不留情地涌了进去,鸣玉舫猛烈晃动了几下之后,船身开始缓慢下沈起来。

    两条船上的人顿时乱作一团,纷纷跑出船舱上了甲板,几个情急的只是胡乱抓起一件衣服就逃了出来,男人穿着背子,女人却披着长衫,甚是狼狈,那咒骂之声自然不绝于耳。

    周围船上也响起一片惊叫,动作快的已经开始向两船靠拢,准备救人。

    留香舫也在喜姐儿的指挥下缓缓靠了过去。船刚启动,就见和鸣玉舫相撞的那条花船上一阵骚动,三个汉子快步抢上船头,双足一点,飞身纵上了鸣玉舫。

    “原来是李非人啊!”我眉头轻轻皱了一皱。

    离相撞的两船只有五六丈远,那三人的容貌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为首的壮硕汉子浓眉豹眼,高鼻粗髯,正是在上届茶话会上和我交过手的凤阳花子帮帮主李非人。

    这厮外表粗豪,内心狡诈,是个难缠的人物。他欺上两届的凤阳府软弱无能,害怕自己治下出事,指挥着一帮花子强讨强要,巧取豪夺,结果短短数年,原本一贫如洗的花子帮便大富起来。

    新知府上任,手腕强硬,他就百般巴结,又助官府整顿治安,讨得新知府的欢心,年初更是摇身一变,成了凤阳府的狱头。

    “那个什么明大家的在哪里?”李非人的手下抓住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厉声问道。

    李非人的目光却在船上那些惊惶失措的女人身上逡巡起来,一年不见,他身上少了些匪气,却多了些官家的威严。

    “放开他!”随着这声清叱,从鸣玉舫主舱里缓缓走出一剑眉星目甚是英俊的锦衣青年,面对几个粗汉,他脸上并无一丝慌张,从容不迫地指着李非人道:“叫你手下放开我的朋友!”

    “小子,你很神气嘛!”李非人讥讽了一句,却示意手下放人,他是个典型欺软怕硬的主儿,见对方气度不凡,顿时收起了轻视之心。

    不过,他很快发现了年轻人身后的明艳少女,眼睛一亮:“你就是那个明大家?倒也有几分姿色。”

    或许是因为雨露的滋润,抑或是老天爷想把她塑造成女大十八变的活教材,往昔青涩的少女而今已是艳光四射美艳绝伦了。单论容貌,确有和苏瑾分庭抗礼的实力,只是她妩媚动人的俏脸虽是风情无俦,却没有了惹人喜爱的率性天真,让我心中没来由的暗叹了一声可惜。

    “原来是练公子他们啊!那汉子这下子可是一脚踢到铁板上了!”喜姐儿走到我身后,一副又有热闹好看的模样,只是看到高光祖的衣服,她微微怔了一下,旋即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练公子?可是从湖州来的?”听到这个少见的姓氏,我立刻想到了湖州练家,脱口问道。

    喜姐儿先是摇头说不知道,随即沈吟起来:“练公子和兵马司的马大人是朋友,那马大人倒是湖州人。公子,你看…”她指着明玉身边一个年逾五旬的白胖汉子:“他就是中兵马司的指挥马如宝马大人,眼下就是他管着这十里秦淮哪!”

    那八成是湖州练家子弟了!我暗忖,虽然他的容貌和清风、练青霓大不相同,但这在一个大家族里毫不稀奇,谁也无法保证,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中的每一个都与父亲相像。

    目光从面沈似水的马如宝脸上移开,重新落到了那位练公子身上,他伫立在明玉身前,挡住了李非人色迷迷的目光。

    “闪一边去!”

    李非人的手掌看似粗鲁地伸向年轻人的肩头,可我清楚,这一掌包含着两个相当巧妙的变化,显然他已经发现自己的对手并不简单。

    年轻人的目光顿时凝重起来,左手并指如刀疾点而出,正指向李非人右掌掌心。

    李非人接连变换了两个方向,虽然都被年轻人识破,可已经藉机接近了对手,眼看年轻人的手指离自己只有不足一尺,他突然握掌成拳,狠狠对上了年轻人突出的两指。

    年轻人反应奇快,手指飞快地收拢成拳头,只听一声闷响,两人同时哼了一声,蹬蹬后退两步,才站定了身形。

    “那个姓练的似乎是刚出道,没什么经验。”高光祖低声道。

    我点点头,就像我初次和师傅动手一样,这个练姓年轻人虽然看破了李非人的花招,却依然被花招所迷。看上去两人平分秋色,其实论真正的实力,李非人已落了下风。

    “行啊小子,有两下子!”李非人是老江湖了,自然不会遇挫即慌,反倒好奇地上下打量起对手来:“你是杨千里,还是彭光?”

    杨千里和彭光都是去年才登上名人录的年轻俊彦,那杨千里的排名甚至比李非人还要高三位,而彭光的位次虽然已近榜尾,可他正处在长功夫的年龄,一年下来,谁也不知道他武功究竟会提高到什么程度。

    “着火了!着火了!”这时,从船舱里抢出一个满头金翠衣罗锦绣的风骚妇人,疯也似的朝李非人扑去,厉声叫道:“天杀的,我的船啊!你赔,你赔我的船!”

    在被年轻人阻住的同时,她扑通一声跪在马如宝面前,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哀号道:“完了,我的船完了!马大人,您得给我做主呀!”

    甲板上的众人闻言回头望去,却见船舱里浓烟渐起,隐现火光,果然是走水了,想是两船相撞震落了烛火的缘故。

    众人皆惊,纷纷朝着附近船只高喊救命,几个胆小的更是弃船跳入了河中,连一直表现的很镇定的马如宝脸上都有了惊容,明玉也害怕地偎进了年轻人的怀里。

    周围的几艘花船听说鸣玉舫着火了,怕殃及自身,都逡巡不前,倒是喜姐儿眼珠转了几转,偷偷看了我和高光祖两眼,吩咐将船小心靠近鸣玉舫。

    见惹下了大祸,李非人也心生惧意,打了个暗号给手下,转身就走。

    那年轻人怀里抱着明玉,来不及阻拦,便高声叫道:“李非人!赔过鸣玉舫的损失,再走不迟!”

    被人揭开了身份,已经落在自己船头的李非人诧异地回头望了一眼,脚步也迟疑起来,做了官的他想必明白,如果没个交待,一场必输无疑的官司可就等着他了。

    犹豫了一下,李非人恶狠狠地道:“不就一条破船吗?当老子赔不起吗?!”又指着年轻人骂道:“小子,你认得我?好好好,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我就喜欢你这种孩子,回家好好把屁股洗洗,我可要好好跟你亲热亲热!”

    年轻人脸色一变,正要发作,那老鸨却抢在了他前头,不要命地跳到了李非人那条船上,抓住吃了一惊的李非人厮打起来:“你赔?六千两银子,你这该死的拿卵子赔呀?你这挨千刀的畜牲…”

    “六千两?骚婊子妳他妈的抢钱啊!”李非人脸色一变,抬腿将老鸨踢开老远,看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她长长的指甲划开了数道口子,他越发来气,怒道:“妈个巴子的!想讹人,妳也不看看老子是谁!好,算妳六千一条破船,老子这件衣服值一万两银子,妳还要倒赔我四千!”

    讹人本就是花子最拿手的把戏,那老鸨岂是李非人的对手,叮当两句被他顶了回来,气得怒火攻心,一头栽在了甲板上,不省人事。

    鸣玉舫的姑娘不知就里,而船舱火势也越来越大,姑娘们越发慌了手脚,一雏妓吓得哭了起来,引得众妓齐发悲音,哭声顿时连成了一片。

    那练姓年轻人毕竟缺少江湖经验,面对泼皮无赖一般的李非人,一时也束手无策,不知是该先救人,还是该替老鸨讨债。

    倒是马如宝见惯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冷笑道:“你叫李非人?那好,明儿一早你带着衣服去中兵马司投案自首,本官给你个公道,否则,你就准备一辈子当个逃犯吧!”随后对那年轻人道:“子诚,救人要紧!”

    “吓唬谁呀你?老子还是官哪!有事儿跟我上司说去,老子没空理你!”

    李非人听出马如宝身份不低,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怯意,见留香舫已经靠近,两船之间搭起了船板,他扔了一句场面话,便转身拨开众人,上了船板,朝留香舫走来。

    只是行到一半,抬眼突然看见立在船板另一头的高光祖,神色不由一呆,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高光祖森然的望着李非人,一言不发。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散发出的强大压力连我都觉得呼吸一窒。而喜姐儿和林淮饶是躲在我怀里依旧喘不过气来,我便拥着花容失色的两女朝船舱走去,反正恶人自有恶人磨,在恶人堆里待了十年的高光祖自然有的是办法对付李非人。

    眼看要进了船舱,就听身后传来李非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六千两?”

    “六千两!”

    回头看去,李非人已经飞快地退回船上,然后纵身上了鸣玉舫,顺势一脚把个书生模样的客人踢进河里,歇斯底里地叫道:“滚,滚!都他妈的给我滚下去,老子现在是这船的主人!”

    一会儿功夫,又有两个妓女被他踢下船去,一见李非人上了鸣玉舫就躲在人群中的明玉便暴露在他眼前。

    他眼睛一亮,抢前两步,一把揪住了明玉的长发,把尖声惊叫的她从人群中拉了出来,闲着的一只手搭在她狐皮背子的领口猛的用力向下一扯,衣襟顿时大开,露出猩红的一抹束胸,束胸上绣着的两朵含苞待放的白牡丹随着丰满雪丘的剧烈起伏好似要怒放开来,竟是妖艳之极。

    骤见这旖旎景致,李非人不由一呆,旋即仰天大笑:“好!好货色!老子六千两银子总算他妈的没都白花!”说着,大手一把握住一只丰乳,用力掐捏起来。

    “啧啧,还真是个大美人儿哪!”

    外面已经闹了半天,蒋迟才姗姗从床上爬起,披了件狐裘出来,和我在舱门口汇合到一处。

    他一眼就看见了火光照映下的明玉,眼睛顿时一亮,脱口赞了两句,才发觉事情不对,一皱眉:“别情,那丫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鸟人,怎么一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啊?!”

    话音甫落,一道身影跃出留香舫,直扑向李非人,正是刚把马如宝送到安全地点的那位练姓青年子诚。

    与此同时,一条只比鸣玉舫和留香舫略小一点的画舫从留香舫侧后方缓缓驶了上来,渐渐接近了鸣玉舫。凛冽的河风送来一声淫亵的轻叹,那京腔京韵听着竟是相当的熟悉。

    “啧啧,还真是个大美人儿哪!她…就是秦淮八艳之首明玉吗?”

    第九章

    蒋逵?!

    循声望去,画舫甲板上一少年拥着一对丽人正朝鸣玉舫方向望去。

    少年衣着华丽,相貌清俊,正是蒋家六子中人物最出众的蒋逵蒋太启。揽着他左臂的是位陌生但娇媚可人的二九少女,而另一侧的妙人儿虽然被遮住了大半张脸,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正是易湄儿化身容湘时的“女儿”容楚儿。

    这厮怎么也到了江南?我不由一怔,不过转念一想,便猜出了大概。

    虽然练家系统的几大门派武当、恒山和百花帮原本不准备参加茶话会了,但易湄儿肯定还是要找藉口回到江南,以防事情有变。而蒋逵八成是难舍佳人,在京城又无所事事,所以一路跟了下来。

    “东山,你看谁来了?”我碰了碰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明玉的蒋迟,朝蒋逵的那艘画舫努了努嘴。

    “太启?!”蒋迟转头望去,不由惊讶地叫出声来:“他怎么来了?!”旋即冲着蒋逵大喊了一声:“四弟──老四!”

    “大哥?!”同样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明玉的蒋逵一下子就听出了蒋迟的声音,连忙挥手示意,又连连催促船家快快靠上留香舫。

    这两堂兄弟虽然并不和睦,可相遇在异地他乡,彼此都是惊喜异常,还没等两船完全靠上,蒋逵就舍了两女跳将过来,和蒋迟抱在了一处。

    “大哥,我去你岳丈家找你,说你前脚刚走,我一直等到吃过晚饭,也不见你回来。想我还要在应天待上几日,总有机会见面,就来见识见识这秦淮风月,没想到咱兄弟还真是心有灵犀啊!”蒋逵说着,两人大笑起来。

    “大少、四少都是性情中人嘛!”我笑道。

    “咦,是你?”蒋逵这才注意到阴影里的我,不由微微一怔,转眼看到了我身后的林淮,恍然笑道:“这才对嘛!我还以为你这风流才子真变成了道学先生,那多无趣!”

    蒋家六子个个聪明,眼前这两人更是个中翘楚,蒋逵虽然和我的分身李佟是同盟,不过对我本人却并不熟悉,只知道我是他大哥的同僚,可听我称呼他四少,也没有上前见礼,知道是在隐瞒身份,于是也绝口不提我的名字。

    蒋迟问他弟弟如何来了江南,蒋逵简单解释了两句,果然如我所料是和易湄儿一道下的江南。

    蒋逵说,因为易湄儿要去湖州,而湖州她相交甚多,怕冷落了他,便给他联系了秦淮八艳中的谢真,说她数日之内便回来与他汇合,蒋逵便留在了应天。

    这时,容楚儿和那陌生少女谢真也都来到了留香舫。

    容楚儿一见蒋迟,眼中顿时闪过一道异彩,忙上前袅袅娜娜地道了个万福,刚想说话,蒋逵已附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她便只唤了一声“大哥”就羞答答地站到了蒋逵身后。

    而谢真看见林淮和随蒋迟出来的韩家姐妹,只矜持地微微一颔首,便把目光投向了别处,显然双方关系并不融洽。

    “好你个老四,手脚这么快!”

    蒋迟显然听出了这句大哥的含义,笑了他一句,而我却心中一凛。

    蒋逵同父异母的哥哥蒋遥才死没几天他就纳妾,就算是偷娶,也表明容楚儿是多么得他的欢心,我本欲利用蒋逵刺探练家的秘密,可现在却要小心行事了。

    “怎比得上大哥!”蒋逵得意的笑了两声,目光落在了韩家姐妹身上,赞道:“好出色的一对姐妹花儿!是八大花魁中的韩霓、韩裳吧…”

    说着,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头一边转向鸣玉舫,一边道:“大哥,那边可是现成的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你怎么还在这儿稳坐钓鱼船啊?你若是不去,我可要去了,啧啧,八艳之首,我还真想见识见识哪!”

    众人的目光俱投向了鸣玉舫,舫上已是火光冲天,浓烟四起,船身已经明显倾斜下沈,看来用不了多久,船就要沈没了。

    舫上的姑娘和客人几乎都已经撤离了,只是船尾依旧站着三人,因为处在上风头,大火浓烟还暂时威胁不到他们。

    李非人横刀在手,一脸的狰狞;而练子诚依旧赤手空拳,可衣衫已破了数处,所幸衣上并无血迹,想来他虽然因为没有兵器而落了下风,却并没有受伤。

    两人一边调匀呼吸,一边死死地盯着对方,谁也不敢松懈半分,显然各有所忌。

    明玉靠在船舷处的栏杆上,李非人的刀已经威胁不到她了,可她却丝毫看不出有要逃离险境的意思──大火已经快蔓延到船板了,那是逃往留香舫的唯一通道,一旦船板燃烧起来,她唯有跳河一条路,还要赶在画舫沈没之前。

    众人都声嘶力竭地劝她逃命,她却置之不理,只是紧张地望着两人,更准确地说,是望着练子诚。

    “奶奶的,这美人儿对那小白脸倒是一往情深啊!”蒋迟不知是赞还是妒。

    “这人叫练子诚,他的对手是花子帮的帮主李非人,名人录第八十七。”

    “李非人我知道,不就是凤阳那个泼皮无赖吗?练子诚?这名字可是陌生得紧…”蒋迟沈吟道。

    “练姓很少见,我怀疑这个练子诚是湖州练家的子弟。你不知道练家?提个人,恒山派掌门练青霓,她就是练家出身,只不过现在已经和练家恩断义绝了。”

    我用眼角余光注视着容楚儿,当我说出练子诚的名字时,她的神情就有一丝异样;再等我说他是练家弟子,她的眼珠更是不由自主地转了几转。不必再试探,这个练子诚的身份已经是不言而喻了,而容楚儿显然也是练家线人中相当重要的人物。

    韩家姐妹和谢真闻言,脸上都微微有些怯意,不住地打量着我和蒋家兄弟,想是没料到,我们三人竟和江湖有染──就算她们原来不知道“帮主”、“掌门”代表着什么意思,那么这几天她们也该弄明白了。

    说来也难怪她们胆怯,武林各派开始云集应天,秦淮河上自然少不了江湖汉子,特别是那些帮主、掌门、教主什么的,这些粗人没有多少怜香惜玉之心,却又得罪不起。

    就像今晚,蒋迟本想来个八大花魁齐聚首,可若不是下手早,怕是连四个都请不到,而没请到的四人中的两个,就是被江北著名邪教一字正教的教主赵真一“请”去招待朋友了。

    倒是林淮似乎认定了我是官府中人,脸上毫无惧意,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一同往前甲板而去。

    前甲板上,喜姐儿边指挥着手下从河里救人,边和一小丫鬟一道殷勤地替马如宝捶着背,有机会巴结上这位主管大人,这个聪明的鸨儿岂会白白放过!

    “…这等为烟花女子争风吃醋之事,并非下官职责所在,请大人恕罪。”高光祖恭恭敬敬地拒绝着马如宝。

    而马如宝的脸上已满是愠色,大概他想要高光祖出手相助,不料高却执意不肯。堂堂的正六品兵马司指挥使竟然指挥不动一个小小的九品芝麻官,本就有些难堪,何况又是在自己的辖地上。

    众目睽睽之下,马如宝大概觉得自己太没面子了,终于忍不住发作起来:“大胆!怯懦怕事,不遵号令,推卸责任,你这差是怎么当的?!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衙门的?你上司是谁?回去告诉他,他若不扒了你这身官衣,本官连他一块儿弹劾!”又对喜姐儿道:“妳速差人去兵马司找蔡同,让他带人来这里。船就停在这儿,不许动地方!”说着,一甩袍袖,拧身就走,正迎面对上我们这一帮人。

    虽然我不清楚,为什么能把圆滑得没有一丝棱角的铁剑门大总管宗亮演得活灵活现的高光祖突然倔强起来──对他来说,击退李非人本是举手之劳,就算没有我的号令,他也该想到,结交马如宝对我对他对茶话会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刚才让他出面帮鸣玉舫的老鸨向李非人讨银子,就是要卖个人情给他。但既然人已经得罪了,有什么后果也该由我来承担,否则再让他对我失去了信心,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大人是应天府的吗?息怒息怒。”我先拦下了马如宝,随即招呼高光祖:“光宗,你过来一下。”

    高光祖脸上闪过一丝异色,眼珠不期然地向画舫左侧瞥了一眼,才应声走了过来。我眼角余光顺着他目光所去的方向一瞄,却见舷窗珠帘半卷,露出一张俏脸,正是俞淼。

    我顿时恍然大悟,心里暗骂了一句,这个没出息的家伙!

    却有些奇怪,高光祖又不是没见过美女,今天这是犯了什么邪了,非要在个妓女面前逞能,弄得倒像是初涉风月的雏儿似的?俞淼又不是美得天上难找地上难寻!

    我不禁又瞥了她一眼,突然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她,只是没等我想起来,高光祖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

    “你是他上司?”马如宝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大概见我年纪轻轻,又见我招来高光祖,以为我要道歉,顿起轻视之心,冷笑道:“年轻人面生的很嘛!你是哪个衙门的?这种败类…”他一指高光祖:“这种败类怎么还能让他在衙门做事?你眼睛都长哪儿去了,平素又是怎么管教属下的?”

    蒋家兄弟几乎同时皱了一下眉,蒋迟刚想说话,却被我用眼色阻止。

    我先转头吩咐高光祖道:“光宗,你帮我照看一下大少兄弟,这秦淮河看来不太安生,别遇上了什么歹人。”

    我随即拉着已经要抓狂的马如宝的胳膊,指着鸣玉舫道:“这河上也不知是哪个衙门管的,治安竟然这么差!不是大人临危不乱指挥若定的话,还不知要闹出多大乱子来哪!”

    蒋逵并不知道眼前这个马如宝就是负责河上安全的官员,也不清楚闹事的李非人其实是为了茶话会才来到应天的,闻言就说:“管是哪个衙门的,参它一本就是了。”

    而喜姐儿见我明知道马如宝的身份却如此捉弄他,不由吓得花容失色,却又不敢明言。

    “哦?小子,你这是存心找碴了?”马如宝不傻,很快就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本官乃应天府中兵马司指挥使马如宝,你是何人?”

    几道心思各不相同的目光立刻投到了我身上。

    我一拱手,笑道:“原来您就是负责河上事务的马大人啊!久仰久仰,下官苏州通判王动。不知者不怪,马大人不会怪罪下官方才的无心之言吧!”

    “你就是王动?”马如宝先是冷冷瞥了一眼发出惊喜叫声的林淮,吓得她连忙摀住了自己的小嘴儿,旋即仔细打量了我一番,突然阴沈地笑了起来。

    “王动,我知道你,区区一个苏州通判,竟能说动应天府,把个什么劳子茶话会放在应天府来举办,算是有点本事了。不过你别忘了,这里不是苏州,容不得你猖狂!我警告你,别让你那些江湖朋友在我地头上出现,否则,我见一个,抓一个,见一双,捉一双,看你茶话会还怎么开!”说着,他一指鸣玉舫上的李非人:“这无赖是何人,王大人你比我更清楚吧!明天一早,我若是在兵马司见不到这厮,休怪我无情!”

    我一怔,这厮怎么这么快就撕破脸皮了,倒像是和我有什么旧仇宿怨似的。

    可如此一来,我更不能示弱,冷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马大人怎么把自己的差事推到下官头上了?莫非是觉得自己才学不足以胜任兵马司,有心让贤不成?倘若如此,下官倒愿意向皇上举荐一二,至少不会像马大人这般遇上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束手无策了。”

    两人正在斗嘴,却听周围的鼓噪声一下子大了许多,回头望去,搭在留香舫和鸣玉舫之间的船板已经着起火来,可李练两人却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

    马如宝固然有些慌了手脚,而我也明白,真出了人命案子,对我同样没有半点好处,很可能还留下祸患,心里不禁把李非人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遍,遂给高光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准备出手救人。

    高光祖微微一颔首,人移到了船板边,船板虽然着火了,但这对高光祖来说并不算什么。可正在这时,一艘小舢板突然斜插了过来,速度惊人,眨眼工夫就横在了留香舫和鸣玉舫的中间。

    看到船头立着的一高一矮两个中年男子,我心里一阵苦笑,今晚上这秦淮河还真够热闹的了,是个人的都来插上一脚。

    高光祖也认出了来人,不由迟疑了一下,见我摇了摇头,他便向喜姐儿要了件背子,俯身将背子浸在河水里,人却没动地方。

    “别情,这两人是谁?”蒋迟凑过来问道。

    “高个是江北一字正教的教主赵真一,就是今晚请柯凤儿和董明珠的那个主儿;矮个是辰州言家的家主言无心,在上届茶话会把李非人打得吐了血。”

    “非人兄别来无恙?”小船上,江湖有名的美男子赵真一拱手和李非人打着招呼。

    李非人面对强敌,自是不敢分心,大概又觉得赵真一来得太过突兀,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便只勉强挤出个笑容。

    赵真一也不在意,目光很快落在明玉身上,俊美脸上顿时浮出一片激赏之色,大声感慨道:“好一个美人儿,真是我见犹怜!难怪非人兄弄出这么大的名堂来。”突然一指练子诚:“你这小子怎的如此碍事,非人兄,我来替你教训教训他!”

    话音甫落,他颀长的身形猛然拔起,升到一人多高的时候,言无心双掌相结举过头顶搭成人凳,赵真一双足在他掌上一点,去势愈快,如大鸟一般直扑向练子诚。

    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惊叫,随即都大声咒骂起来。练子诚本就人物出众,又是挺身救美,众人自然倾向于他,盼他获胜。

    见赵真一气势汹汹,蒋迟下意识地脱口道:“别情,可别弄出人命来。”

    我摇摇头说不会,赵真一是个出色的骗子,但他绝不是个杀人凶手,何况练子诚已是强弩之末,赵真一很容易就能控制住局势,没必要下狠手,最多让练子诚受点伤而已,他这一番作势八成是为了吸引女人的眼球。

    而我则想看看,赵真一能不能逼出练的同伴来。

    赵真一已经堪堪到了练子诚的身后,这时练子诚突然转过身来,白净的脸上陡然闪过一抹艳红,乌黑的眸子里遽然发出一道妖异的光芒!

    “无耻!”

    他的轻叱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猝不及防下,我的心都“砰”的一跳,赵真一的身形更是突然一顿。

    电光石火间,练子诚的拳头快似流星,瞬间就突破了轻敌的对手的防守,结结实实地击在了赵真一的胸膛上。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赵真一的身子倒飞出去,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看到这出人意料的一幕,围观的人们全都惊呆了,偌大的河面上顿时鸦雀无声。

    言无心傻了眼,赵真一就落在小舢板的旁边,他竟不知道去救人,只是呆呆地望着练子诚。

    李非人更是吓得面如土色,转身就要逃走,能一招击败赵真一,就算赵真一轻敌没使出全力,也绝非他李非人所能办到。

    这是什么功夫?!我吃了一惊,清楚地听到赵真一肋骨断裂的声音,我知道练子诚这一拳的威力究竟有多大:“这厮有名人录前五十名的实力,却在一直忍让着李非人,扮猪吃老虎的功夫还真不比蒋迟差。”

    我暗忖,也难怪练家蠢蠢欲动,原来不光是清风兄妹占据了两大门派的掌门宝座,更重要的是,练家自己的弟子已经成长起来了。

    还是明玉最先反应过来,一声欢呼,发足向练子诚奔去,可刚扑进练子诚的怀里,练就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两人顿时摔倒在地。

    “光宗!”

    我顿时反应过来,原来练子诚这一招是以奇异的功法激发出全身的潜能才有这般威力,眼下他已是贼去楼空,和一个废人没什么区别,自然禁不住明玉这亲热一扑了。

    而李非人尚在船上,这厮心狠手辣,虽然不至于要了练子诚的性命,但眼下练已经没有一点自卫的能力,李非人下暗手弄他个终生残疾并不是件难事,马如宝又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我自然不能再坐视不理,便唤了一声高光祖。

    高光祖自然明白我的用意,纵身上了船板,直奔鸣玉舫而去。

    他虽然高大壮硕,身法却极其迅捷。李非人听到身后的响声,回头见对手倒在地上,正莫名其妙,高光祖已经从火中“呼”的一声冲了出来。

    “滚!”

    高光祖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怒吼了一声,李非人就吓得胆战心惊,强打着精神挨到船舷,跳河而逃。

    高一手拎起练子诚,一手拎起明玉,告诉言无心说借他船一用,让他守稳了船只,说罢,便纵身跃下,稳稳地落在小舢板船头。

    小舢板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可高光祖两脚却像沾在了甲板上,竟纹丝不动。

    众人齐声喝彩,蒋迟也颇有些意外地说,没看出来这胖子这么灵巧;马如宝则一阵冷笑,似乎在嘲笑我最终还是要出手救人。

    言无心自然更是吃惊,他当然明白高光祖这一手是多么高明,不由自主地朝留香舫望来,正对上我如雷似电的目光,他立刻认出我来,顿有所悟,忙救起赵真一,吩咐船家把船靠上留香舫。

    接过已经昏迷的练子诚,我飞快地探试起来,他的丹田果然已是空荡荡的没了一丝内力。虽然试不出他内力的深浅,但他任督二脉已通,内力想来不会太差。

    催动我输入的一道真气沿着他的经脉运行一周天,又发觉真气走过了几处被武学常识视为禁区的穴道,倒和不动明王心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显然,练家在武学心法上已有所突破。

    明玉一下子就认出我来,不由微微一怔,虽然只是短暂一夕,甚至她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晓得我是扬州王公子,可毕竟是我把她从少女变成了妇人,然而两年不见,谁知道我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这意外的重逢给她带来的究竟是福还是祸。

    不过,她很快发现我似乎并没有认出她来,这让她偷偷松了口气,飞快地垂下头来,目光落在高光祖怀中的练子诚身上,俯首在他耳边唤了数声,却不见他醒来,便急得哭了起来。

    见明玉哭得情真意切,不似作伪,我不禁暗叹练子诚这小子还真有些勾魂手段,嘴上却安慰明玉道:“姑娘不必担心,这位练公子只是脱力而已,静养个十天半个月的,就能恢复过来了,只是…”我突然压低了声音,几近耳语道:“只是他养伤的时候绝不能近女色,玉丫头,妳且忍忍吧!”

    说罢,不再理会惊得突止悲声的明玉,转身叫来了言无心和赵真一。

    “言家主、赵教主这么早就来到应天,足见对茶话会的一片热忱之心啊!”

    一句话平复了两人忐忑不安的心情,言无心死人一般的脸上好不容易挤出了点笑容,结结巴巴道:“应该的、应该的,大人头一遭嘛…”

    他本就口拙,一紧张更是不知所云。倒是赵真一虽然受伤,又如落汤鸡一般狼狈不堪,说话都打着颤音,却是谀词不断。

    “我看看你的伤。”叫赵真一上前,我一检查,他的肋骨果然断了三根,好在没刺入心肺,倒无大碍,只是这届茶话会休想再参加了。

    虽然赵真一是咎由自取,但一字正教是候补战前五名的有力争夺者,平白损失了一个看点,我心中难免郁闷不乐,只是脸上并没有表露出来。

    取出几粒雪莲玉蟾丸交给他,他一面千恩万谢,一面怨毒地望着练子诚道:“大人,这小子来历不明,又奸诈无比,没准儿就是来茶话会捣乱的,您可得替我作主啊!”

    “胡说!”我脸色突然一变,厉声道:“练公子是兵马司马大人的朋友,岂是来历不明之人?今日之事,责任全在汝等自己!”

    见言赵两人都有些惧意,我才放缓语气:“依红偎翠,吟风颂月,这本是一件雅事。江湖儿女天性率直,喜欢谁就追谁,也无伤大雅,只要你情我愿,合理合法,谁也管不着你们。有人敢仗势欺人,为难你们,本官自会为你们作主。不过,倘若有人胆敢惹事生非,别说过不了应天府这一关,我王动也定饶不了他!”

    第十章

    留香舫靠了岸,马如宝带着练子诚悻悻离去,而我也偷偷从明玉那里多少了解到了练子诚的情况。

    “喜姐儿,能不能跟雪月舫、霓裳舫的嬷嬷商量一下,把姑娘们留在留香舫一晚?银子好说。”

    实在是拧不过蒋迟、蒋逵兄弟俩,我只好让高光祖去商议在留香舫过夜的事儿,而高光祖嘴上不说,显然也是极赞同这项提议的。

    姑娘们弄明白四人来历不凡,也是心花怒放,虽然达官贵人见多了,可这四人不是容貌俊雅,就是床上功夫惊人,一样是卖身,当然是卖给这样的客人心情舒畅些。

    “别情,你和那位明姑娘的关系好像很不一般啊!”蒋逵一边吃着谢真喂过来的桂花糖藕,一边问我道。

    我一听,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无奈,蒋逵你丫真是个白痴啊!当时船舱里又不是光你自己,旁边还有你大哥,你能看出来,难道你大哥偏偏看不出来吗?他可比你聪明多了!你也不动动脑筋想想,为何他对此绝口不提?就知道耍小聪明,这下好了,一个原本可能会有大用处的线人材料就这么废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看姑娘们都竖起了耳朵,显然,想糊弄过去怕是不可能了,而一旦引起她们的好奇心,事情没准儿更难收拾。

    “明玉啊!两年前我就认识她了,那时候她还是个孩子,听说我会弹琴,就跟我学了一天。”我轻描淡写地道,随后又补了一句:“早知道她出落得这么漂亮,当初我就该把她赎回家金屋藏娇才是!”

    众人嬉笑起来,蒋逵果然如我所料追问道:“真的就弹弹琴那么简单?”

    “我倒是想不简单来着,可女孩那两天正好很麻烦,我只好简单点。”

    姑娘们都含羞啐了我一口,我心下好笑──师傅说,好婊子都是好戏子,当真是至理名言!

    为了不让蒋逵这样问东问西的,他身边可是有个练家的线人,我便问道:“这位赢得了美人芳心的练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

    “他是马大人的小舅子。”

    “哦?莫非…他是靠马大人才抱得美人归的?”我故意道。

    明玉已经告诉我了,练子诚的姐姐是马如宝的小妾,显然就像隐湖一样,练家也学会了用最古老但最有效的方式默默扩大着自己的实力。

    但练家选中马如宝,自然有练家的道理,或许,我今晚得罪了一个本不应该现在就得罪的人物。

    想到这儿,我不由得瞥了高光祖一眼,他正站在主舱和厨房的连接处,有些心情不定地望着正在厨房里素手调羹的俞淼。

    “练公子凭得可是自己的本事,听说他是位举人老爷,还是什么税课司的大使呢!”谢真道。

    比起林淮、韩家姐妹来,谢真和明玉的关系显然更亲近,知道的事情也更多。说来若不是随蒋逵同来的那个陈叔摆平了谢真的嬷嬷,谢真怕是还留不下来哪!

    “举人老爷很了不起吗?”蒋逵听自己包下的女人称赞起别的男人来了,自然有些不快,沈着脸道:“京城里连进士都一抓一大把的,举人算个屁呀!”

    谢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软语告饶,蒋逵这才脸色放晴。

    蒋迟看了我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蒋逵被他笑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由问道:“大哥,你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没错、没错。”蒋迟腿上挨了我一脚,忙把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说起来,税课司大使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官,别情的品秩可是比他高了七八级哪!”

    “姐姐说了,你怕是比王大人官还大呢!又那么厉害,嫁给你怕是要享一辈子福哩!”坐在蒋迟膝上的韩裳娇笑道。

    她不过十三岁,还透着孩子气,姐姐跟她说的私房话,却被她当众说了出来,好在韩霓正在厨房里忙活,不然当真要羞死了。

    “妳姐姐想嫁,那妳想不想嫁啊?”蒋迟被人搔到了痒处,便有些意气风发,笑眯眯地逗起了小妮子。

    “我才不嫁呢!你又不是真心要娶。”

    韩裳的决绝却勾起了蒋迟的性子:“吓,妳这丫头,我还真就娶定了!”

    韩裳张着大眼睛,半晌才道:“那也不成!嫁给你,我就再也见不着姐姐了。”

    这下众人都明白过来了,原来这小丫头竟是想用激将法激蒋迟替她姐妹赎身,只是毕竟年纪小、道行浅,又太心急,以致着了相。

    众女有些忐忑不安,而我和蒋逵却微笑不语,蒋迟久经花阵,打发这小妮子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不料蒋迟沈吟了片刻,却突然对喜姐儿道:“霓裳舫不就在附近吗?麻烦大姐差人把嬷嬷请来,我有要事相商。”

    众人全都愣住了,就连韩裳都一下子傻了眼,直到厨房传来“当”的一声脆响,主舱里的人才似活了过来。

    蒋逵脱口喊道:“大哥,你别…”

    蒋迟一挥手:“老四,你忘了吧!我可是从花丛里打着滚儿出来的,这事儿我心里有数。韩裳,叫妳姐姐来。”

    蒋迟话音未落,又惊又喜的韩霓已经快步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袅袅跪在了蒋迟面前。韩裳见状,也忙从蒋迟膝上跳下,和姐姐跪在了一处。

    “妳们姐妹听着,爷说话算数,一是一,二是二,绝不会反悔的。只不过,爷家累世簪缨,家法森严,妳们若是觉得可能会捱不住的话,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韩霓瞥了妹妹一眼,旋即坚定地道:“我们姐妹愿意一辈子服侍老爷,生是老爷的人,死是老爷的鬼。”

    “那就好!”蒋迟一手一个将姐妹俩拉起来,看看姐姐,又看看妹妹,那眼神虽说是喜欢居多,可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夫妻间的秘事,于是就把姐姐看得双颊生粉,低眉垂睑,娇羞无那,那模样不像秦淮河上的名妓,倒像要出阁的女儿。

    而妹妹则咬着嘴脣憋了半天,突然道:“怕是李嬷嬷不答应哩!”

    “她敢?!”蒋迟和蒋逵异口同声地道,哥俩对视一眼,不由放声大笑,蒋逵笑声尤亮。

    蒋迟却一下子收住了笑容,转头可怜兮兮地问我道:“别情,你带银子了吗?”

    “带是带了,可我不知道够不够,应天毕竟不是苏州。”我转头问喜姐儿:“大姐,打个比方,如果我想赎俞姑娘的话,赎身银子是多少?”

    高光祖闻言,身子微微一震,目光刷地转过来,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似乎是想弄明白我话里的用意。

    见我使了个眼色给他,他才恍然大悟,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感激。

    这厮大概真如鲁卫所说的那样,并不全然是个狼心狗肺之徒!我暗忖道,见喜姐儿沈吟不语,便追问了一句。

    “大人这话,奴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喜姐儿陪着笑脸道:“奴家和俞淼好似亲姐妹一般,倘若她能嫁个称心如意的好夫君,别说赎身银子,奴家还要送她一副嫁妆哪!可若是不可心,就是银子再多,奴家也不放她离开的。”

    我顿时心知肚明,因为这套说辞,本就是妓家千锤百炼的产物,我再熟悉不过了,都能倒背如流。在秦楼的时候,我几乎天天要说上一遍,甚至一天要说好几遍。

    这番话解释得通俗点,就是一切由银子说话,至于银子是多是少,是一万两,还是一千两,那就看姑娘究竟爱你多深和你现在以及将来的身家究竟几何了。

    见高光祖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患得患失的紧张来,我心头不由暗叹一声。

    静下心来,我已经猜到了高光祖为什么对俞淼情有独锺。

    俞淼与高原来的情人严落碧有两分相像,且容貌远在严之上,更兼温柔大方,于是一下子抓住了高光祖的心。

    可俞淼对他能有多少情谊?妓家迎来送往,见识最广,绝不是单靠胯下一根小弟弟就能征服得了的。

    那韩家姐妹铁了心跟着蒋迟,除了蒋迟十三经功夫过硬之外,太半是像妹妹说得那样,姐姐已经猜到,蒋迟的身份贵不可言。

    而高光祖显然在四人中身份最低,却偏偏又是年龄最大的一个,任谁的第一印象都将是,这厮的仕途大概坎坷得很,这辈子纵然不见得被钉死在九品上,但八品也该到头了。他又不像赵真一那样浑身上下充满了成熟男人的魅力,想让俞淼一见倾心,自是难上加难。

    不过,对我来说,眼下俞淼喜不喜欢高光祖并不重要──当然,如果俞淼自己想从良跟着高光祖过日子的话,谈判的筹码自然多一些。重要的是,高光祖喜欢她,而我现在需要高光祖替我卖命。

    “我知道,大姐为了俞淼,定是费尽了心血,且不说吃饭穿衣这等寻常之事──当然,这绝不是小事,为增其娇艳,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衣不厌洁自然是少不了的。就说这琴棋书画,每一样让人赏心悦目的技艺都是银子和汗水堆出来的,银子还有价,大姐的心血却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众女都惊讶地望着我,这番话本该是喜姐儿说的,我怎么反倒替她说起话来了?

    喜姐儿也是一怔,随即陷入了沈思,半晌才小心问道:“听说苏州秦楼少东家王解元的名字也叫做王动的,是否就是大人?”

    “不是他是谁?!”蒋迟白了喜姐儿一眼,似乎在笑她后知后觉。

    蒋逵这才知道他大哥方才笑什么,忙表示不知者不怪,又说,这一榜解元自然是和寻常举人不可同日而语。

    喜姐儿慌忙道了个万福:“奴家听说少东家是苏州的推官,没想到您又高升了,一时没认出您来,您可别怪罪,怪也要怪少东家您这官儿升得太快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只是几女心思却各不相同。

    韩家姐妹见有我这个风月场上的大行家坐镇,心愿十有八九能得逞,笑得最是开心。

    谢真眼珠乱转了一通,不顾容楚儿的脸色不那么好看,越发腻着蒋逵。

    而我身边的林淮似乎藏着心事,笑容就有些牵强。

    奇怪的是,俞淼倒是躲在厨房里不肯出来,若说先前她是觉得喜姐儿能应对得了的话,那么现在她还不出来帮衬一下,可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喜姐儿似乎也察觉到了俞淼的反常,脸上略略有些不安,迟疑道:“大人是行家里手,奴家也就实话实说。俞淼是我娘的弟子,我们打小一起长大,情逾姐妹,我娘前年过世,把留香舫交给了我,俞淼怕我支撑不起来,这两年回绝了十几个人,算起来真是我欠她的,到现在,不给她找个好人家,我心里委实不安…”

    “大姐,这好人家该是俞姑娘自己来判断才是。”

    “奴家这个做姐姐的,总要替她把把关吧!若是少东家,奴家自然没话可说,可少东家分明是为了那位高大人。高大人好是好,不过…”

    “大姐,妳看走眼喽!光宗他人物自不用说了,眼下屈就巡检司,不过是因为他才入官场的缘故──几天前,我才说动他,把他请出山来。俗话说,饭得一口一口吃,这官儿也得一级一级的升,可不能光看眼前啊!”

    这时俞淼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说要和喜姐儿说点悄悄话,两人便进了旁边的舱里。

    我开动六识,自然把两女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才知道俞淼是对高光祖许下的正室之位动了心。

    我不由诧异地望了高光祖一眼,看他全神贯注的模样,显然也是在偷听两女说话。

    娶妻在德,娶妾在色,像俞淼这种妓家出类拔萃的人物,等闲人家娶不起,而达官贵人、豪门巨贾通常不会轻易让出正室之位。

    然而妻妾之位相差悬殊,寻常人家的正妻对妾室几乎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力,就连在竹园,宝亭那么谦冲和煦,在众女面前都自有一股威严。

    许多女子宁做贫家妻,不做富家妾,高光祖虽然位卑官小,可怎么说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许俞淼正妻,难怪她动心了。

    知道了两女的底细,我自然胸有成竹。

    先是许了万两银子,又开出了诱人的条件,要么秦楼送两个资质上佳的雏儿给留香舫,要么留香舫干脆加盟秦楼,让喜姐儿自己挑选。

    喜姐儿犹豫再三,最后说还是自己做逍遥自在些,便要了两个女孩。当即银契两清,俞淼眨眼就成了自由身。

    虽然有点吃亏,但在秦淮河上安插两个线人也算略有小得。至于高光祖,我并不奢望能买到他的忠诚,但看他对待少林寺,并不是全然不顾香火之情,看来这厮骨子里还留着一点忠义之心,能让他安心替我卖几年命,这一万两银子就值回票价了。

    等霓裳舫的李嬷嬷来了,却全然是另外一番景象。

    蒋迟原本和颜悦色,韩家姐妹也说非蒋迟不嫁,请嬷嬷高抬贵手,不料李嬷嬷却错估了形势,先是执意不肯,后又开出了十万两银子的价码,终于惹恼了一干人。

    把李嬷嬷强留下来,让高光祖去了趟霓裳舫,顿饭功夫,他就转回来,手上已经多了十几张卖身契。我一张张仔细翻看起来,很快就发现了破绽。

    说来妓家难得有不违法犯纪的,而其中最多的自然就是和拐卖女婴的犯罪团伙相勾结。一来江南富庶,少有人家愿意卖儿卖女;二来贫苦人家也少有绝色,人贩子从甲地富家偷出女婴,再到乙地冒充女孩的父母将女婴低价卖给妓家,这是盗销一条龙最常见的模式,而官府因为吃了妓家的好处,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李嬷嬷大概就是自恃在官府有强硬后台,在卖身的契约书上就不够用心,结果出了纰漏,有三个女孩的父亲名字虽然各不相同,可签字画押的手印却是一模一样。

    见我拣出这三张卖身契,李嬷嬷就有点慌了神,可还嘴硬,说要见官。

    蒋逵正在听蒋迟讲这卖身契上究竟有什么破绽,闻言不由踢了李嬷嬷一脚:“见官?这儿都是官!怎么,是不是妳觉得到了应天府,妳就能变成良民了?做妳丫的白日梦吧!孙府尹是有名的清官,他是能包庇妳这个犯妇,还是能纵容他属下贪赃枉法?!”

    “没必要到应天府,四少,你看卖身契上说,三个女孩都是吴县人,正好是我的治下,把这女人解到苏州府也合情合理,应天府挑不出毛病来。”我冷笑两声,又转头对李嬷嬷道:“韩家姐妹的赎身银子是多少,卖身契上已经写得明明白白,一千二百两,我不会少妳一文钱。不过,妳有没有福气享用,可就难说了。”

    李嬷嬷这才知道惹了不能惹的主儿,顿时吓得瘫软在地上。

    韩霓、韩裳见状,念及养育之情,便苦苦哀求要我们放过李嬷嬷。

    蒋迟看她俩是真心求情,又哭得梨花带雨,惹人心痛,便转睛对我道:“别情,你看…”

    我心道,蒋迟你是皇亲国戚,你都不在乎大明律变成一纸空文,我又何必那么在意!只是我不能留下什么把柄,这桩案子自是不能说放过就放过的。

    我沈吟道:“我还要去趟九江,一时也无暇顾及此事,大少,你看这案子交给应天府可好?届时和孙府尹打声招呼,请他秉公断案就是。”

    “孙府尹那边,我去就成。”

    等蒋迟说出这句话来,李嬷嬷才知道自己有救了,明白自己是砧板上的肉,也只好忍气吞声,陪出个笑脸来。

    可到办赎身手续的时候,她还是假装丢三落四的,藏着心眼预备日后好翻案不认帐,却没想到这几个人全是行家,事情办得滴水不落,她只得收了一千两百两的银票,恹恹而去。

    得到这样的结局,韩霓、韩裳自是悲喜交加,不过蒋迟鼓动起如簧之舌,姐妹俩很快就转悲为喜。

    只是几个姑娘家原本都是倚门卖笑的女儿,转眼间却是身份各异,舱里的气氛难免有些尴尬,于是匆匆吃了宵夜,就各回自己的舱里。

    林淮伺候我梳洗,她本就不擅此道,又满腹心事,自然是手忙脚乱。

    我知道她见俞淼和韩家姐妹有了归属,就动了从良之心。果然,等我上了床,她便怯生生地跪在了床边。

    “林姑娘,实不相瞒,我身边妻妾十数人,侍女无数,实在是无意再置婢纳妾了,只有辜负林姑娘这份心意了。不过,若妳真想从良,我倒可以帮妳物色一个良配。”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林淮怅然道:“一旦从良,就要谨守妇道。可奴家管得住自己的身,管不住自己的心,就算嫁给别人,却日思夜想着大人,不仅对不起丈夫,也对不起大人的一片好心。如此,奴家宁愿去死,也绝不肯嫁人!”

    “哦,这么说,倒是我害了妳?”我冷冷地道,走马章台近十年,自然少不了碰上这种以死相逼的女子,而我却是极讨厌别人来要挟我的,而眼前这个少女,虽然似乎并没有相逼之意,但为了断绝她的一点痴念,伤她也就伤了。

    “大人冤枉了奴家。奴家能亲近大人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奴家只会记着大人的好…”林淮诚惶诚恐地道,只是说着说着,眼圈一红,泪珠顿时顺着她娇嫩的脸颊滑落下来。

    “奴知道,秦楼佳丽如云,而奴蒲柳之姿,自难入大人法眼;奴又不擅床笫,更难讨大人欢心。奴只是痴想,大人一榜解元,自是喜好读书,奴别的事情不会,但研墨拂纸,冲茶添香却是懂的,大人累了,奴还可以读书给大人解闷儿…”

    读书?

    林淮一番话竟勾起了我往日的情怀,我的脸色顿时柔和起来。想少年读书用功之际,常幻想能有一二佳人伴读于侧,或红袖添香,或素手研墨,而今妻妾成群,自己倒是有多长时间没读过书了?

    竹园还真缺个读书的女子呢!我心道,宝亭她们虽然都读过书,可都是为了消遣;紫烟和喜子几个大丫鬟则才开始识字,兴趣也不在此,让她们研墨添香,一次两次是个新鲜,多了兴趣怕就是要转移到我头上,研墨变成“研磨”,书自然也就别想读了。何况,整理书稿文章往来书信,也确实需要一个通晓文字的人来帮忙。

    心有所思,便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少女,毕竟是秦淮八艳里的人物,虽然比不过明玉、俞淼几人美貌,可自有一份难得的书卷气,况且她通晓诗文,说来倒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可惜我已经信誓旦旦地说,不准备再扩大竹园的规模了…

    林淮似乎是读懂了我的眼神,一时又惊又喜,却又患得患失地道:“奴不奢望姬妾之位,只求做个捧茶添香的侍儿,常伴大人左右。”

    是这样啊!我心头不免奇怪起来,应天府有的是学而优则仕的人物,林淮的要求又不高,她早该现实自己的愿望了,为何现在还寄身风月呢?

    刚想开口询问一二,门外却突然传来“卜卜”的敲门声,就听高光祖小声问道:“大人安歇了吗?”

    第二十四集

    第一章

    “大人,我怀疑这个练子诚乃是湖州练家子弟。”把林淮打发到俞淼那儿,高光祖道出了来意。

    “我也正有此虑。”我本欲不置可否的反问他两句,可转念想到要收服他还是坦诚相待为好,便转了口风。

    “大人知道练家?”高光祖微微有些诧异,旋即恍然道:“看来白大人的情报网也不是吃素的,应该侦知练家与江湖有染。”

    我心道,岂止是有染而已,练家的野心可是大得很!口里却道:“莫非大江盟也在关注练家?”

    “对,因为清风和练青霓的缘故,特别是齐放和练青霓关系密切,自然关注她的本家。”高光祖自然明白我为何不提铁剑门,反指大江盟,道:“练家三十年前曾有意江湖,虽说是浅尝辄止,但练家武学肯定大有可观之处,今日练子诚展现的武功很可能就是练家密传的奇功异法。”

    齐练两人交情深厚,不仅齐萝拜在练的门下,而且齐小天还聚了练的本家侄女兼徒弟练无双,可高光祖的语气直指两人关系暧昧,却让我微微愣了一下,虽然我从六娘那里早已知晓练很可能是齐的情人甚至外室,而显灵宫的那一幕也证实练绝不是个遵守清规戒律的出家人,不过这等隐私是如何被高光祖侦知的,却让人颇费思量了。

    “方才俞淼说,练子诚会试落第,便回到了应天,先是做了一阵子西席,之后就进了税课司,年初出任税课司大使。他是马如宝的小舅子,马七月调任中兵马司后,他便开始频繁现身秦淮花舫,与八艳中的明玉、柯凤儿和董明珠过从甚密,最近更是两次约请俞淼说有要事相商,只是两次都因为临时有事而取消了。大人,我猜…他是想在秦淮河上安插线人。”

    高光祖的话里透着一股醋意,估摸俞淼也没能逃过练子诚的风流阵仗,三更半夜打扰我,除了感激我替俞淼赎身之外,大概更想借我之手除去练子诚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就像当初我欲把奸污无瑕的那些杂碎都五马分尸了一样。

    说来,如果高光祖不贪恋富贵的话,即便赎不起俞淼,还大可以把人一抢跑路了事。不过,他手头之拮据的确大大出乎我意料,虽然我知道十二连环坞的大部分所得都进了丁聪的腰包,私匿下来的珠宝又被隋礼洗劫大半,而尹观又十有八九对高光祖留了一手,但我总以为高光祖这么精明的人应该藏着一些家底的,没料到他和宋廷之一样,家底枯得令人咋舌,即便有,大概也只是些既难出手又舍不得出手的房产地产了,看来丁聪对十二连环坞有着相当严密而有效的监督手段,而这也是高不得不再度投入铁剑门的缘由之一。

    “光宗,你的意思是,练家意欲再度进军江湖?”

    高光祖点点头:“我总觉得清风和练青霓出家出得蹊跷,如果真是练家有意为之,那练家的实力恐怕就连大江盟、慕容世家都难以望其项背。”见我脸上并没有多少惊容,他试探道:“大人早想到这种可能了吧!”

    我不置可否,却转了话题:“你知不知道马如宝的来历?”

    高光祖一怔,摇了摇头。

    “马如宝九成是刑部尚书赵鉴的连襟。”明玉当时只告诉我,说马和京城一个尚书是连襟,我把六部在任和最近离任的尚书筛过一遍,就猜到此人或是赵鉴,唯有他才会对我有那么大的兴趣,不过想必他还没那么大的胆子把内情全部透露给自己的连襟,只好提醒马来注意我。

    听到赵鉴两字,高光祖眼中倏地闪过一丝犹豫,却是欲语还休。

    “你知道他也不奇怪,毕竟他和丁聪是密友嘛!”

    一句话竟然让内力已达寒暑不侵境地的高光祖额头沁出汗来,他讪笑道:“大人连这等机密之事都晓得,属下…属下对大人的敬仰…”

    “光宗,这算什么机密,你不是也知道吗?”我打断他的话头笑道。

    “属下…”

    “别属下属下的,就你我二人,用这着这般拘束。”我再度插言道。

    “我是在极偶然的情况下才知道此事的。”高光祖静了静心神,才道:“今年八月间,丁大人回乡祭祖,委托铁剑门随行护卫,路上丁府西席柴俊文匆匆赶到,我见他神色不似往常那般从容,就留了心,隐约听说他此去京城乃是与赵鉴有关,只是丁大人身边有高手,我也只听到了只字片语而已。”

    “是丁聪的两位如夫人吧!”我沉吟道:“光宗,你看她们的武功与练子诚可有相同之处?”

    “可惜这一路上我只远远见过她们两面。”高光祖自然不会怀疑我的眼力,闻言既憾且惊,丁聪若是和练家扯上了关系,事情将变得极为棘手。沉吟片刻,他忍不住道:“听说丁大人这两位小妾入门时日已久,莫非练家早有意在官场布局?”

    “大概错不了。”我心头一阵苦笑,练家深谋远虑,我实在是不愿遇到这样难缠的对手,可偏偏看练家的行事步调,显然是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不甘蛰伏,要大干一场了。

    高光祖脸上颇有些阴晴不定,我知道他虽然背叛了丁聪,可并没有做好和丁聪直接对抗的心理准备,然而俞淼和练子诚的关系却让他对原本与他并不相干的练家有了强烈的敌意——男人或许会很大度的看待男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但对自己的情敌恐怕就欲除之而后快了。

    “既然如此,那练家现在才在秦淮河上招揽线人是不是太迟了一些?”

    “光宗,你当苏耀是浪得虚名吗?四大名捕可不是白叫的!练家之所以现在才插手秦淮,很大程度上是忌惮他老人家。”我轻轻一叹:“可惜啊!他老人家退的不是时候啊!”

    苏耀退休,鲁卫又不肯接替他的位置,缺少高手坐镇,南京的刑侦水平一下子下降了一大截,这才给了练家可趁之机。

    大概是听出我对练家并没有多少好感,高光祖眼中不由得闪过一道喜色:“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练家此刻蠢蠢欲动,摆明了是想借大江盟和慕容世家鹬蚌相争之际,坐收渔翁之利。”

    虽然有落井下石的嫌疑,但高光祖的谗言却正说到了我的心思,江南江北两大集团的争斗,的确给了练家最好的机会,可眼下我只看到练家和大江盟打得火热,却对慕容不理不睬,而大江盟的实力原本就略胜慕容一筹,若想从中渔利,应该扶弱击强暗助慕容才对,练家反其道而行之,究竟为何呢?

    “光宗,对于官府来说,无论是两强称霸还是三足鼎立,都远远好于一家独大,为了防微杜渐,练家的异动不可不防,以免它真的趁势坐大,但目前也没必要使用激烈手段刺激它限制它,让它成为牵制江南江北两大集团的中间力量或许更好些。”我顿了一下,道:“练家的事儿,你先查查看再说,嗯!就先从练子诚和马如宝这两人入手吧!”

    练家动作渐大,清风也不可能自大到认为这一切都能逃过我眼线的地步,我若是没有一点反应,他势必会愈发小心谨慎,让我难以抓住他的把柄。高光祖拿了我的令箭,必然要藉机修理一番情敌,正好做场戏给清风看,顺便掩护一下六娘的线人。

    高光祖兴冲冲地离开没多久,林淮就由俞淼陪着回到了我的舱里。俞淼成熟稳重,又久在秦淮,进退颇为得体,不过能看出她和林淮的关系很好,说话间不着痕迹地夸了林淮一番。

    天下苦命的人多了去了,个个要我发善心,我岂不要累死!我心中暗嗤,俞淼的心思我看得一清二楚,林淮若能得到我的欢心,对两家的关系有百利而无一害。转眼注视着林淮,少女全然没有了初见时的冷漠矜持,怯生生的模样倒有些楚楚可怜。

    “两淮盐案,我也有所耳闻。”听罢少女的自述,我缓缓道。嘉靖继位后,杨廷和主持朝政,锐意澄清腐败的官场,两淮盐案就是其主抓的重要案件之一,两淮地区因此案而获罪的官员和富商多达四百余人,就连大江盟和慕容世家的私盐生意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林淮的父亲当时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辖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受牵连死于流放途中,母亲亦忧死,她则被不良的叔叔卖给了妓家。

    “虽然杨廷和已罢官倒台,他经手的不少案子也已翻案,但两淮盐案不在其中,皇上月前还申斥了想为此案翻案的朝中大臣,可以说,这是一椿铁案。”

    “奴翻案的心已经凉了,只想跳出这火坑,”林淮幽幽地道。她一直觉得父亲冤枉,要为父亲伸冤,虽然有好几个达官贵人想替她赎身,可一听到这个附加要求,都打了退堂鼓,而今是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了。虽然她嘴上说心凉了,而哀怨的眼神分明告诉我,她尚未完全死心。

    不过,林淮的身世却促使我下定了决心。说起来,自从入京之后,我渐渐对嘉靖起了戒心,身边亲近之人尽量不再使用皇权至上之人,以免日后出事,与我二心——我可无法担保我身边的每个人都能像我的女人那样与我生死与共,患难相随。林淮对朝廷有着一种怨愤之情,即便不是我的姬妾,真出了事儿,她也不会心向朝廷。

    “我身边倒是缺个精通文墨的侍儿。”我拉起少女纤细柔嫩的小手团在掌中温言道,随即轻轻一叹:“你父亲的事儿,我会尽力,不过结果如何,只有看天意了。”

    比照俞淼的身价顺利赎出林淮,那边谢真也打动了蒋逵,而前来谈判的谢真的嬷嬷则带来了练子诚已替明玉赎身的消息,一夜之间,秦淮八艳竟被赎去五艳,一时轰动应天。

    告别蒋氏兄弟,我委托老马车行的人将林淮送回竹园,打发高光祖联络先期抵达应天参加茶话会的武林同道,顺便调查练子诚,自己则秘密拜会了江南首屈一指的说唱大家晁启正,利用六娘侦知的他和应天府尹孙承之妾通奸一事相要挟,让其暗中替我打探应天府的消息,同时落实了风大虾的出身问题。

    凭着自己的一张巧嘴,晁启正几乎和南京半城官员有交情,因为他只是个说书艺人,大多数官员对他都没有提防之心,二十几年下来,对应天官场内幕的了解,甚至还在桂萼、方献夫之上。在恐惧心理的作用下,他像倒豆子似的把一些惊天秘闻一一道来,这些官场秘史本就光怪陆离惊心动魄,他口才又好,我便听得津津有味,直到月上中天,我才姗姗离开一笑楼,换了一副容颜,按照原计划偷偷潜入了蒋迟岳丈徐公爷的府邸。

    流云轩里,蒋逵和谢真、容楚儿正交颈而眠。用了一截唐门极品迷香,确认两女都睡死过去之后,我把蒋逵拎到了外屋。

    “太启,这趟江南之行倒是收获颇丰啊!”

    骤然醒过来的蒋逵刚想大叫,却一下子认出我来,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压低了声音:“子愚,你…你怎么也来了江南?也住在徐公爷府上?”

    “我和徐公爷没什么交情。”我摇头道。

    饶是蒋逵胆大包天,一时也变了颜色:“子愚,徐公爷这儿可兼着五军都督府…”

    “我知道。”我打断他的话,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是因为你住在这儿,我才没兴趣冒着杀头的风险夜闯徐府哪!”

    大概是听我话中有话让他想起了我早先的那句讥讽,目光不由自主地瞟了里屋一眼,讪笑道:“子愚是说我不该赎了谢真吧…”

    “不,是你根本就不应该离开京城!”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连一国储君的太子都可以说废就废,别说你一个世子了!”

    蒋逵遽然而惊,腾地从椅子上窜了起来,紧张地问道:“子愚,莫非你听到了什么风声?”

    “眼下还是空穴来风,不过如果你再这么胡闹下去,或许谣言就要变成事实了。”我风蒋逵有些魂不守舍,遂放缓了语气:“太启,等你继承了清河侯的爵位,金钱美女还不是任取任予,何必急在一时?令兄新丧,你纵然不必守灵三载,可也不能流连风月,甚至置婢纳妾啊!全然看不出一丝兄弟之情,你让老侯爷如何作想?”

    “楚儿的事儿没几个人知道,这里又离京城千里之遥,老爷子不会知道我赎了谢真吧!”蒋逵脸色发白,却依旧强辩道。

    “秦淮八艳,一夜去五,此事已传遍应天大街小巷,很快就会有人猜到你和东山的身分,舌头长的人有的是,用不了十天半个月,恐怕连皇上都知道了。”

    我心道,不必说别人,就是我也要将此事密折奏报皇上。离京前,嘉靖曾给我一道密旨,让我探听各地官员动向、民生民情,蒋家兄弟的一举一动,自然也在探听之列,而我明白,身负同样使命的人不知有多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岂敢不报?

    “说来赎出谢真还是小事,听说老侯爷也是风月好手,大不了把谢真送给他,或者再买两个江南佳丽亦可,就说不愿见他伤心,才特意替他觅两个女儿好陪他解闷儿,这样你来江南也有了说法。关键是容楚儿,我在京城一再叮嘱你,莫教容氏母女迷惑了,可你却偏偏把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

    听我给他找了个下江南的托词,蒋逵脸色大为好转,自负地道:“子愚,我看你多虑了,容家母女被我吃得死死的,能弄出什么花样来?”

    “色令智昏!”我闻言顿时勃然作色:“太启你太让我失望了!”说罢,转身就走。

    我出人意料的举动让蒋逵一下子慌了手脚,一把拉住我的衣袖,谄笑道:“且慢!子愚,我…我错了还不成!”

    我顺势停下脚步,轻叹一声,才道:“也不能全怪你,或许我该早告诉你才对,容氏身分大有可疑之处,很可能与江湖有染!”

    “江湖?”蒋逵惊叫起来,身为皇亲国戚的他自然明白结交江湖人物可能带来的后果,当初和唐五经相交都让唐打着药商的旗号。见我没有说笑的意思,他忍不住埋怨起来:“子愚,这么大的事儿,你倒是早说啊!”

    “当时是与不是,尚在两可之间,我也不能凭白诬陷人家。”我沉声道:“不过,现在已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明月楼的老板练青秀是湖州练家子弟,而练家最出名的一对兄妹,哥哥是武当掌教,御封的太和山提点清风真人,妹妹则是恒山派的掌门,虽然他们兄妹早被逐出了家门,可练家和江湖却脱不了干系。”

    听到“湖州”两字,蒋逵已经完全相信了我的判断,因为容湘此行的目的地正是湖州。

    “这么说,昨晚上的那个练子诚没准儿也是练家的了?”见我点头,他苦笑一声:“我倒希望昨晚被打趴下的那个人是他了。”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凝神注视了我半天,才迟疑道:“子愚,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江湖事情?又为何来了江南?莫非…你才是真正的江湖执法者,我大哥和那个王动一样,都是幌子不成?!”

    “你我都是为皇子做事。”我不置可否地一笑,心里却暗赞,蒋逵到底是个聪明人。

    蒋逵则以为自己猜对了我的身分,只是我不方便承认而已,不由大为兴奋,嘿嘿笑了半天,神色才渐渐严肃起来:“子愚,这母女俩很是合我心思,你看…”

    “太启,你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我装出一幅无可奈何的表情,又沉吟了半晌,才道出了我早已准备好的应对方案。

    第二章

    “行船需借风啊!”站在船头,我感慨地对高光祖道,远处,已经隐约可见北固山的身影了。

    和清风一晤不过是走走形式罢了,关于这一点,我俩都心知肚明,虽不情愿,可戏份还要做足,于是我就身不由己的大醉了一场。好在返程途中天随人愿,顺水顺风,原本计划在应天下船换陆路回苏州,可见船行得飞快,便只在江浦和萧别离短暂一晤,就索性一口气坐到了镇江。

    “一百九十七个门派﹖好家伙,若是他们都参加候补战的话,光是补贴就要让我吃不清了。”途中上船的高光祖汇报着应天的情况,当我听到这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也忍不住吃惊起来。

    “这还没算尚未抵达的大江盟旗下的五十几个门派,加上茶话会前才能赶来的一些零散门派,估计参加今届茶话会的武林门派将突破三百家,茶话会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热闹的景象了!”

    高光祖意气风发,显然这几日很是扬眉吐气了一番,不过把大体情况介绍完之后,他略有些迟疑地道:“只是…人多了,鱼龙混杂,难免滋事扰民,大人走后两天里,大批门派涌入应天,于是就发生了大大小小二十余起争斗,死了七个人,其中两个还是应天的平民百姓,结果被应天府和五城兵马司收监了六十人多人。好在蒋小侯及时联络了神机营统领李国出兵维持秩序,我又联系了唐门和慕容世家,让他们约束旗下门派,这两日局面已经控制住了。”

    我满意地点点头,风平浪静固然好,但这点波折对我来说或许更有益处。

    其实我心里明白,我现在应该坚守的地方是应天,那里汇集着上千的武林中人,他们都是冲着我主办的茶话会而去的,身为主人,理当亲自待客。

    以我的官场人脉﹑手段和武功,若是坐镇应天亲力亲为的话,就算那些居心叵测之徒想寻机闹事,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可如此一来,不仅我少了一次观察敌我的机会,而且花团锦丛集歌舞升平的茶话会保不准会让嘉靖对我的戒心愈重,现在功劳至少一半落在了蒋迟和高光祖的头上,或许会让嘉靖的目光从我身上挪开几许。何况,从蒋逵口中得到的讯息让我重新评估镇江的重要性,有意将自己的势力秘密安插进镇江,事情赶早不赶晚,正好趁着江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应天茶话会的时候,在镇江作些手脚。只是有点麻烦的是,一来我需要为此番回苏找一个合适的借口,以免嘉靖找茬说我怠慢公务﹔二来那些言官大概又有事可做了,我要预先作些防范。

    得到我的赞许,高光祖越发信心十足:“大人,还有一事,在登记鉴别门派的时候,我发现个别门派是最近才建立起来的,人员也是七拼八凑,明显是在打候补战那一百两补贴银子的主意,仔细查了一下,类似情况共有八家,和蒋小侯商量了一番,就把他们全部赶出了应天。”

    我“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高光祖目光隐藏着的一丝小心翼翼明显告诉我他此番话里夹杂着的试探意味,虽然得到了我的授权,但他临机处断,又是和蒋迟这个我未来的继任者配合,难保我不生出什么念头来。

    “这些小事,你就放手去做,出了问题,我替你担着。”

    曾身为十二连环坞的仲裁人,高光祖的才能早有公论,这几日在应天把茶话会的前期准备工作群群群组织得井井有条,能力可见一斑,给他信任,把我从琐碎的事务里解脱出来,何乐而不为呢﹖

    “大人放心,属下定竭尽全力报效大人。”高光祖颇有些激动地道。

    “好了光宗,你我自家人,不必如此客套。”我和颜悦色地道:“一事不烦二主,到了镇江,你就立刻折返应天,我在苏州事毕,立刻赶去应天与你会合。嗯!武当的人我想也该到了,有少林武当协助你,开幕前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纰漏,其间万一有大事,一切听蒋小侯处断。”

    我沉吟片刻,又道:“光宗,我知道你和大江盟﹑隐湖还有一段仇怨,特别是隐湖辛仙子还亲手杀死了你哥哥,但冤家宜解不宜结,人在江湖,任谁都要有掉脑袋的思想准备,何况,辛仙子也是靠武功堂堂正正取胜的。你既然有意仕途,那些江湖恩怨就要拋在脑后。”

    高家兄弟感情深厚,但身为江湖人,向来都是刀口上讨生活,对于技不如人丢了性命早有一份自觉,高光祖在铁剑门的时候尚能忍下这杀弟之仇,眼下更没有爆发的理由,但为了保险,我还是提醒他一句。

    “大人放心,孰轻孰重,属下还分得清。况且,哥哥也是技不如人,怨不得旁人。”

    “这就好。”我欣慰地点点头:“你哥哥身后无嗣,你多生两个儿子过继给他继承宗祧,也算对他有个交代了。俞姑娘不是很快要过门了吗﹖你也该找个象样的住处安个家了,我这次回苏,顺便让老鲁帮你寻处好宅子。”

    “可大人,我是东山巡检司的副巡检…”

    “那只是挂个名方便行事而已,否则岂不是大材小用﹖”高光祖的心思自然瞒不过我的眼睛:“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苏州副总捕的职位,虽然这需要白知府的批准,但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等茶话会结束后,估摸你就该履新了,还去什么劳子东山!”

    “多谢大人栽培!”

    高光祖不由喜形于色,苏川副总捕本身并没有品秩,但手握实权,何况通常还挂着正九品的经历司知事衔,短短几日,自己的身分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由得他不兴奋,对我自然也是感激有加,语出至诚了。

    船刚刚驶入码头,还没靠上岸,我便有意无意中朝岸上观瞧,寻找老泰山萧别离派来听我暗中调遣的他的远房侄孙兼秘密弟子萧光──也就是近来江湖风头甚劲,名人录排名第九十八,无门无派的年轻好手彭光。

    萧光是我群群群组建新魔门的重要棋子──月余来的一连串事件让我越发感到拥有一个完全属于我自己的江湖门派的重要性,竹园﹑秦楼虽然实力强大,可我舍不得身边的女人总在江湖里打打杀杀,只好打起魔门的主意,萧别离见我有意重建魔门,自然是十二万分的高兴,当即把他秘密训练的十几个年轻弟子一股脑地全拨给了我。

    很快在人群中发现了这个相貌粗豪的年轻汉子,两人的眼神刚刚对上,我眼角余光中却突然看见秦楼的一个护院小头目邱福正一脸急色地四下张望着。

    “别是秦楼出了什么岔子吧﹖”我心头猛的一跳,顾不得惊世骇俗,急忙钻出船舱,施展轻功,飞跃上岸。

    “少爷,还是俺有福气,第一个等到您!”

    见他憨厚脸上的焦急转瞬间化为惊喜,我悬着的心才落回了肚子里,见周围众人都好奇地望着我们,便不着痕迹地给萧光使了个眼色,随后带邱福到了一处僻静所在,问起事情的原委。

    邱福从怀里掏出封信递给我,憨笑道:“东家前日一回到秦楼,就派出二十几个弟兄分头给少爷送信,光是镇江就来了六个,还是小的运气好,东家说,回去能得五十两银子的奖赏哪!”

    什么事儿这么急﹖我心中狐疑,能把人派到镇江,显然六娘已经和林淮会过面了,知道我茶话会前要回苏州一趟,可从镇江到苏州不过一天一夜的路程,难道事情急得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及﹖

    信上的火漆和印鉴完好无损,其实就算被人偷看,别人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六娘给我的信,从来都是用只有我俩知道的密语写成的,只是印鉴并不是六娘常用的那个篆体“李”字,却是一朵花形如扇,花瓣如丝的合欢。

    “合欢…”我心头微微一动,信皮上那熟悉的字形告诉我这是六娘的亲笔信无疑,可她什么时候换了密押﹖

    只是不容我多想,我已经被信上的内容吸引住了。

    “大人,可有什么变故﹖”高光祖见我半天没言语,遂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摇摇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缓缓道:“是秦楼无意中得到了宗设的讯息。”

    “啊﹖”高光祖微微一怔,旋即流露出感动之色:“那…属下是不是暂缓去应天,先把这群倭贼余孽解决了再说﹖”

    “不必了,眼下应天远比宗设重要,何况,蒋小侯身边有个高手,我才放心。”

    虽然高光祖的反应很让我满意,但我尚未完全信任他,和宗设的交锋很可能会牵扯出许多机密,我现在还不想让他知道,何况从宗设伏击希珏的那一战看,他的实力已经大打折扣,高光祖固然武功高超,是个得力帮手,但我小心一些,身边又有十几个魔门弟子秘密护卫,想必还能应付下来。

    “你还是按原计划立刻赶响应天,同时替我捎个口信给蒋小侯和几个重要门派,告诫他们暗中加强警备,以防宗设捣乱。”

    带着邱福等六个秦楼护院,我信步走在镇江繁华的古津街上。

    素卿真是越来越能干了,我的思绪飞到了离松江五十里的那座无名小岛上,宗设的讯息就是她传给六娘的。虽然当初以倭制倭的主意是我和六娘琢磨出来的,可我俩都没想到,素卿这么快就有了成果。

    宗设心目中的头号大敌是沉希仪──这是军方极力竖立自己的抗倭英雄的后遗症,其次大概就是我了。沈希仪全家目前都在全大明防御措施最严密的京城,他自己又执掌京卫,手下精兵数万,而宗设手下没有几个人懂得汉话,没有内应,想在京城刺杀他近乎天方夜谭。再说,沉希仪几乎是个纯粹的军人,滑石滩和剿倭两大战役业已证明他有成为一代名将的潜力,在经历了一番宦海沉浮后,为人处事又圆滑了许多,京中几大势力都在争取他,没有几个人有必要非置他于死地不可。

    而我则恰恰相反。由于和桂萼﹑方献夫关系亲密,我脑门已经贴上了继统派干将的标签,于是成了继嗣派的眼中钉﹔又由于和蒋迟配合默契,在朝中仍有一定实力的先皇后戚张家或许看我也很不顺眼﹔更何况剿倭和掌控江湖又得罪了一大批人,甚至因为宝亭﹑无瑕这帮娇妻美妾的缘故或许还惹恼了大票的情敌,咒我早死的大有人在。

    想对付我不外乎两条路,直接攻击我,或攻击我的家人。宗设手下目前尚有近藤又兵卫及阪本初芽两员得力干将和几十名倭贼,进攻竹园也并非没有可能,但从素卿传来的讯息看,宗设显然十分忌惮在鲁卫的经营下已经变得固若金汤的苏州,而是把目标对准了经常在外奔波的我和即将召开的茶话会身上,目前很可能已经潜入了镇江﹑常州一带设伏。

    宗设武功惊人,但在宁波招宝镇一战中了唐门毒药,内力大打折扣,而近藤和阪本想来也是如此,单靠这几个人来暗算我,怕是宗设自己也没有这个胆量。

    而他的武器辎重在无名岛一战中又损失殆尽,特别是赖以发家的倭统没能留下一杆,家底又被我抄了个底儿朝天,无力补充,眼下手中只是些寻常弓箭而已,这些不善弓箭的倭贼想用远程狙击的方法至少需要动用二十人以上才有成功的希望,如此一来,则需要对我的行程有着十分详尽的了解,否则,这些语言不通的倭贼在路上多出现几回,势必会引起当地官府的注意。

    因此,我断定,宗设眼下的目标并不是我,而是那些欲参加茶话会却落了单的中小门派。通过几起血案来打击我的声誉,削弱朝廷对我的信任和支持,最终达到孤立我的目的,运气好的话,或许借嘉靖之手就把我除掉了。

    以我自己为饵来吸引宗设,这是我得到六娘手书后立刻下定的决心。茶话会经不起太大的风浪,而我也想借机彻底铲除宗设这个祸害,故而我一面通知竹园诸女,说要在镇江停留两日以便会晤辛垂杨,让她们勿要挂念,一面请求鲁卫、南元子迅速北上与我汇合,一明一暗,打宗设一个措手不及,又安排萧光等一干魔门弟子在镇常一线搜索可疑目标,两日后在城外官道汇合。

    就算宗设不上当,当他知道我就在他附近的时候,恐怕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要挺过了茶话会,我还巴不得他和别人拚个你死我活呢!

    不过,出于对弓箭的恐惧,我还是留下了邱福他们。这几个小伙子经过名师指点和一年多的艰苦训练,实力已是大为可观,兼之兵器锐利,又擅长合击之术,即便对上十个八个倭寇也不见得吃亏,而我对秦楼的护院向来是恩威并济,护卫起我来自然是十分尽心。

    “…那个乌将军还真是黑哩,俺从来就没看见过生得这么黑的人,往那一站,像块黑炭似的怪吓人的…”

    “嘿嘿,有什么好怕的!一副乌嘟嘟的模样,倒像是俺的卵子…”

    “你卵子有那么大吗﹖想得倒美…”

    “俺是说俺的卵子黑…”

    “嫂子生得好看,邱哥自然不肯放过,用得勤了,哪有不黑的道理…”

    邱福几人一边警惕地四下张望,一边小声议论着我刚刚拜会的镇江卫镇抚乌德邦,这几个小子在秦楼待久了,言语之间自然是荤腥不忌。

    乌德邦是沉希仪的老部下,沈希仪官复原职后,在我的强烈要求下,他替乌德邦谋得了这个职位,原本我是想借用他的力量来弹压因为大江盟和慕容世家的对抗而引发的大规模江湖冲突,现在正好拿来对付宗设。

    “呵,我走这半年,秦楼变化不小啊!连邱福都成家了。”见街边正好有家首饰店,我遂大步走了进去,对邱福道:“来,给你媳妇挑件首饰,就算是我的贺礼。”

    邱福还有点扭捏,我干脆唤来老板娘帮着挑选,随后便和余下四人嗑起了家常,才知道邱福娶了秦楼的姑娘,类似的情况在护院里还有十多例。

    仅仅一年就要从良了,我心头闪过一丝迷惑。除非有特殊情况,寻常风月场里的姑娘总要做上个三年五载才能攒够赎身银子脱籍从良,一年脱籍,除了从良的对象是自己人,六娘不会为难她们,甚至极有可能连赎身银子都打了折扣之外,姑娘在秦楼的收入肯定要比其它地方多得多。

    这和六娘说的情况相吻合,而这正是她的得意之处,秦楼的收入为苏州风月之冠,秦楼姑娘的收入更是把别人远远拋在了身后,以致我曾笑她说,她根本不是一个称职的老鸨──一个称职的老鸨可是要压榨姑娘身上每一厘银子的,而她的心肠实在是太软太好了。

    可依我对风月场里的姑娘的熟悉和了解,我清楚没有几个人能在还能赚取大把银子的时候清醒地脱身而去。基于人天生的好逸恶劳的劣根性,在度过最初几个月的羞涩之外,绝大多数姑娘都会习惯这种倚门卖笑的生活,毕竟这种生活赚钱实在太容易了,直到她们年老色衰无法通过自己的肉体获得利益的时候,她们才肯罢手从良。

    能快速从风月泥潭中挣扎出来,除了个别天性贞节的女子之外,就是那些受过良好教育的所谓名妓了,事实上,她们的确可以不必通过出卖肉体而生存下去。

    但这样的女子百中难求其一,而秦楼一年里就有十多个姑娘从良嫁给了护院,显然是另有原因,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她们无法像刚进入秦楼那样赚取那么多的银子了。

    秦楼新人成长之快,素质之佳冠绝江南,客都是喜新厌旧之徒,自然是交口称赞,秦楼也因此大获其利,可新人笑旧人哭,秦楼旧人很快就会发现自己处在了一个少有人问津的尴尬境地,不得不另做打算。

    姑娘的最佳结局自然是遇到一个称心如意的有情郎,但这样的天赐姻缘可遇而不可求,嫁到有钱人家做小老婆则成了姑娘们最现实的想法,然而能得偿心愿的也是少数,还要求佛保佑遇到的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大妇。

    找个寻常人家嫁了也不是件容易事,且不说没有几个男人能忍受她们原来的身分,就算能忍受,小户人家养不起大小姐,这些习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姑娘们能不能受得了苦还两说。

    这大概就是邱福他们成了抢手货的原因吧!秦楼的工钱给得十足,像邱福这样的小头目一年能赚近百两银子,比个寻常教书先生赚得还多,可以轻轻松松地养家糊口,而且由于耳闻目见的缘故,他们对妓女没有那么多的排斥心理,相反,这些姑娘的美貌和才学或许更能吸引他们──换一个清白人家,邱福就算奋斗一辈子大概也娶不回一个这么漂亮的媳妇。

    “…剩下的﹖剩下的大部分都回乡下了,只是听说没有几个过得如意的──乡下哪是养人的地方啊!有些姑娘实在熬不住了,就跑回秦楼帮工,东家倒向来都是来一个收一个的。”

    “那有没有人去别家的馆子﹖”

    “开头还有,可现在就几乎没有了,哪家馆子能像咱秦楼那样对待姑娘啊!”

    我深有同感的点点头,一个靠吸食妓女鲜血以自肥的老鸨却被秦楼大多数姑娘视为活观音,这就是六娘,我越来越觉得难以捉摸的六娘。

    虽然那份手书早在我掌中化成了碎片,可同心堂胭脂的淡淡香气似乎依旧残留在我的胸间。我轻轻合上双眼,脑海中不期然浮起了六娘那张淡素的容颜,颊上的一抹嫣红是那么的惊心动魄,竟让我心头一阵乱跳,甚至同心堂胭脂特有的香气也莫名其妙地清晰起来。

    门外传来的恬然声音让我倏地收起异样的心情,开眼望去,店门外,落日余晖里,一个身披皂色大氅的绝美女子正含笑望着我。

    第三章

    龟鹤楼上,我和辛垂杨浅斟低酌。好心的伙计故意弄暗了铜灯,让人越发看不出辛垂杨的年龄,乍一看,我俩倒像是一对私会的情侣。

    “别情高才,乃今之苏张,当真后生可畏。”辛垂杨似乎并不在意屋子里的灯光有些暧昧,轻轻放下象牙箸,似笑非笑地望着我,虽然能隐约听出一丝揶揄,可点漆双眸流露出来的绝对是丈母娘看女婿的欣赏与欢喜。

    虽然心中瞬间闪过一丝迷惘,但我还是很快清醒过来,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姿态而已。李思和魏柔是我俩各自的软肋,彼此都有顾虑,她最佳的应对方案只能是借魏柔为隐湖争得最大的利益了。

    “师叔过奖。”一番寒暄之后,两人的称呼也随着融洽的气氛而发生了变化:“听说师叔近来多驻足镇江,可惜缘吝一面,今番总算遂了心愿。”

    辛垂杨最近多次在镇江露面,我在得到她关于茶话会的一番言论后,前两次路过镇江都传出话要拜见她,可都不见她的踪影。她自然知道此事,说那时正好不在镇江云云。

    鬼才信你!我心里一阵冷笑,在我想来,辛垂杨滞留镇江,明显是为大江盟打探消息。由于和自己的老巢扬州隔江相望,慕容千秋对镇江的重视甚或在应天之上,城里聚集着大批江北同盟的骨干,加之地头蛇槽帮原本就在镇江拥有极其深厚的根基,大江盟的线人几乎被清理殆尽,想要获得情报只好另辟蹊径。

    隐湖隐藏在镇江的线人实力令我吃惊,我中午放出消息要见辛垂杨,没出三个时辰,她已经和我面对面把酒言欢了,这让我知道,前两次她根本就是在躲我,而眼下茶话会大局已定,再不相见,可就连台阶都没得下了。

    “…师叔所指茶话会之弊端,晚辈深以为然,只是恐欲速则不达,才意徐图之。”

    “柔儿已经跟我说过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再过两日,我会带柔儿和她师妹蔺无颜赶赴应天。”

    “多谢师叔成全。”我一语双关地笑道。

    虽然之前我已经听到传言说隐湖业已决定参加茶话会,但听辛垂杨亲口应允,我还是暗暗舒了一口气。而能够在应天见到魏柔,自然可以偷慰我的相思;至于蔺无颜,这个连名字我都从未听说过的少女,大概就是魏柔的替代者了。

    隐湖还是不肯放弃自己的传统啊!我心里暗忖,纵然鹿灵犀、辛垂杨都是天纵之才,一个悟得人道,另一个更是秘密颠覆了隐湖百年的传统,两人都有心改变隐湖,但传统的力量还是如此之大,以至于魏柔心事方明,就毅然舍弃了这个隐湖史上有数的杰出弟子,看来那些隐居在太湖小岛上的隐湖前辈应该对门中的事务依旧拥有极大的影响力。

    “别情,你别心里骂我就好。”辛垂杨心照不宣地笑道:“柔儿是我一手带大的,自然有些私心。不过,执掌隐湖虽然荣耀,但柔儿毕竟是女儿家,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

    辛垂杨的轻叹不似作伪,大概是想起了前尘往事,只是为谁而感,倒让我颇费思量。是杨慎吗?他文采出众,人物风流,又出身世家,实乃佳配,辛垂杨若是嫁给他,相夫教子,正是女儿家向往的生活,也不必整日里和一帮男人在江湖上勾心斗角了。

    然而,杨府的惊鸿一瞥最多让她在午夜梦回之际多一些旖念,但绝不会刻骨铭心,二十年的江湖生涯大概也早让她抛去了年少时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么她心中难求的有情郎究竟是江湖上的哪一位英雄?

    不过这个问题对辛垂杨来说就像李思一样都属于禁忌的范畴,我谢过她的大度之后,便藉口要修订名人录,问起了蔺无颜的情况,然后不知不觉地把话题转移到了茶话会上,两人取得了相当的共识,甚至辛垂杨在听说已经有近二百家门派先期抵达应天后还有些过意不去,说茶话会事务繁杂,她没帮上什么忙,反倒让我专门跑了一趟镇江,委实罪过。

    “师叔见外了,不是还有七天才开幕嘛!一切都来得及。何况,有蒋小侯坐镇应天…”

    “一个纨绔子弟而已。”辛垂杨插言道,脸上闪过一丝不屑。

    又在演戏吧!我一怔,心中暗忖,虽然蒋迟曾经接受了慕容的宴请,但那是因为顺路罢了,就算辛垂杨心向大江盟,也没有必要表现出不满来,特别是在我的面前。

    “蒋小侯天资过人,师叔切不可以寻常世家子弟视之。”迟疑刹那,为了魏柔,我还是好心点了她一句。

    “别情,你能提醒我,我很高兴。”辛垂杨微微有些诧异地瞥了我一眼,旋即嘴角绽出一丝笑意,似乎很满意我的态度,然后语重心长地道:“老实说,江湖对你颇多非议,隐湖不能不受其影响。我最初对你就很有些不满,多亏柔儿替你辩解。其实,隐湖与你的目标完全一致,都是为了江湖的繁荣与稳定,只要坦诚相见,我们的合作会很愉快。”

    “晚辈正有意和隐湖进行全方位的合作。”我飞快地道:“虽然一直没有见到鹿掌门,但只要有师叔在,我想一切都不成问题。”

    辛垂杨略有迟疑,才展颜笑道:“别情,你别给我带高帽,隐湖诸事还要师姐拿主意,但合则两利,我想师姐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辛垂杨不上钩也在我的意料之内,毕竟她对我还是戒心重重,但话里已经隐约有些跋扈的味道,打下一个楔子,或许未来就变成一招妙棋。

    “有师叔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沉吟片刻,我问道:“师叔,晚辈还有一事相求,鹿掌门是阿柔的师傅,于情于理我都该去拜谒她,只是她仙踪缥缈,我实在不知到哪里去会她,而阿柔又不肯告诉我…”

    “柔儿不是不肯告诉你,而是她同样不知道。”辛垂杨不疑有他,直言道:“事实上,就连我都不清楚师姐身在何处,除非她想见我。依我看,你还是别白费工夫了。再说…”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咽进了肚子里,笑道:“想想我一天有操不完的心,有时候还真羡慕师姐呢!”

    说着说着,她脸上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或许,我天生就是劳禄命。”

    转头望着窗外,有些意兴阑珊地道:“就像这大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

    话说了一半,却戛然而止。我见她蛾眉轻蹙,便向窗外望去。天色已晚,门檐下的气死风灯已经点燃,照得四周亮如白昼。楼门前停着两辆豪华马车,七八个精壮小伙护住马车,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行人,中间,一肥硕汉子拥着两个绝代佳人缓步走进楼里,正是慕容世家家主慕容千秋。

    “他消息倒快。”辛垂杨的声音透着一丝冷意。十大门派的掌门通常都是在茶话会开幕的前一天到达,我俩自然部明白慕容千秋绝不是去参加茶话会而路过此地。

    “不见得是为师叔和我而来的。”我才见过慕容千秋,江湖上又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他的确没必要特意跑来见我,而那两女一脸慵懒之色,显然刚刚欢好过,慕容千秋这厮八成是享用完了美人儿,到龟鹤楼这座镇江最出名的饭庄滋补身体来了。

    辛垂杨不再言语,却目不转睛地望着慕容千秋一行,慕容千秋身后是一袭青衫的隋礼,常伴左右的慕容仲达和王惕却不见了踪影。

    如此松懈的防御,慕容千秋这家伙真是好大的胆子!我心头微微一动,若是大江盟有心伏击的话,眼下的慕容千秋简直就只有死路一条!再说,到了镇江,槽帮帮主李展怎么不陪同呢?他可是地头蛇啊!

    我正暗自奇怪,楼下传来了慕容千秋不疾不徐的声音:“我是扬州慕容,我的客人到了吗?”

    “已经到了…”

    掌柜的话刚起了个头就立刻低沉下去,周围嘈杂的声音扰乱了我的六识,让我无法听清楚下文。

    不一会儿,楼梯上传来一阵缓慢而笨重的脚步声,半天才上了楼,走过我所在的包房,直到走廊尽头,才停了下来。

    那儿正是龟鹤楼眼下最热闹的地方,我和辛垂杨到了不久,就从那间包房里传出来一阵阵靡靡的歌声和放荡的嬉笑声,一直持续到现在。

    听淫靡之音并没有因为慕容千秋的到来而减弱分毫,我心下顿时奇怪起来。慕容千秋身为主人,却姗姗来迟,显然没把客人当回事,而且还似乎有意隐瞒自己的武功;这客人也没有因为主人的怠慢而进退失据,依旧我行我素,两下的关系还真耐人寻味。

    辛垂杨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她突然拉动了铃绳,须臾,那个伶俐的伙计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

    “公子还要点什么?”

    辛垂杨却不搭话,只是好整以暇地夹起一颗焦山白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起来。

    我见状只好装出一副不满的样子对伙计道:“小二,告诉东头的客人声音放低些,他们实在太吵了!”

    伙计有些为难:“小的已经去劝过两回了,都被骂了出来。”随即谄笑道:“公子您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看就是贵人,就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了。小的去给您再热壶女儿红来,老板说了,吵着了客人,这酒算是小店给您赔不是了!”

    “这可不是龟鹤楼的作风啊!”我故意沉了沉脸:“什么客人,连贵楼的朱老板都不敢得罪?”

    “当官的呗!”伙计似乎对那客人印象颇差,怨愤道:“还是几个军爷,不然,老板早撵人了!”

    “军爷?”

    我和辛垂杨对视了一眼,微微皱起了眉头。能让财大气粗颇有背景的龟鹤楼有所顾忌,绝非等闲之辈,可我才从江卫出来,江卫的几个重量级大员都在卫里,这几位军爷究竟是什么来头?

    “是镇江卫的李大人、谢大人还是乌大人?”我看似随意地问道。

    “都不是。”伙计闻言,愈发恭敬的道:“听口音,好像是浙江杭嘉一带的。”

    “哦?那可是浙江督司武大人的辖区啊!”我一怔,心道,莫非是我那岳丈的属下?可慕容千秋虽然和我这位岳丈大人关系相当密切,但向来都是单向联系,知者甚寡,瞒还来不及,怎么会如此招摇地接触他的属下?心头一动,便问起那几人的相貌来。

    随着伙计的形容,我的脑海里渐渐浮起乐茂盛的影子。

    怎么是他?!疑念大生的我竭力保持着从容镇定的模样,又随口问了伙计几句,才把他打发走。

    “别情,有什么不安吗?武大人…是不是你如夫人武舞的父亲?”

    我点点头:“听着好像是我岳父大人辖下的几个将领,不知慕容千秋怎么和他们搅到了一起?”以隐湖在镇江的线人能力,想调查出乐茂盛几人来并不困难,我没必要替慕容千秋隐瞒,只是言辞中却有意将辛垂杨引入歧途。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别情,慕容用心深刻,你岂会不知?”

    我摇摇头:“为官者不得擅自结交江湖中人,这是官场铁律。师叔你看慕容千秋有意隐瞒武功,那几位将领很可能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分,就像我当初在扬州,只知道他是听月阁的老板一样。何况,他明显对这几人并不十分重视,与之结交可能并非是针对大江盟,而是另有原因。”

    这正是令我狐疑之处,慕容千秋应当知道乐茂盛的价值,身为军中新锐代表,又经剿倭一战,乐茂盛的前途不可限量,慕容千秋为何如此怠慢他呢?就算知道我和乐茂盛不睦,也没必要这么肆无忌惮地失礼啊!

    “另有原因?”辛垂杨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遂即沉吟起来:“别情可愿为我解惑?”

    “晚辈哪敢班门弄斧。”我笑道:“可能师叔不太了解身为商人时的慕容千秋,他经营的东西只有两样,私盐和女人,师叔不妨从这两方面入手。”

    辛垂杨满意地一颔首,表示明白了我的意思。不过似乎因为慕容千秋的出现,她明显有了心事,很快就结束了这场会晤匆匆离去。

    我却藉口要确认这几名武将的身分以便告知武承恩而留了下来。见辛垂杨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才吩咐邱福去东头那边悄悄传话给慕容千秋,告诉他我在这里等他。

    很快,一脸惊喜的慕容千秋就冲进包房:“别情,你不在应天坐镇,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鼻头抽动了两下,恍然道:“好嘛!原来是来私会小情人的,你可真是不爱江山爱美人啊!”

    我一愣,看慕容千秋的模样,似乎并不知道我的行踪:心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立刻肃容问道:“慕容,你什么时候来的镇江?”

    “昨天就到了,怎么了别情,出事儿了吗?”大概是见我表情严肃,慕容千秋收起笑容,狐疑道。

    “我到镇江已经快四个时辰了。”我眉毛拧在一处,缓缓道:“满大街的人都知道我来这儿是要会晤辛垂杨,而辛垂杨也在一个时辰之前找到了我…”心中却是一亮,自己正要插手镇江,李展便给我送来了机会。

    “竟有此事?!”慕容千秋吃了一惊,脱口讶道。

    老奸巨猾的他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小眼一眯,身上的市侩气倏然退去,一股迫人的强大气势遽然而发。

    “李展?”慕容千秋眼中厉芒一闪:“别情,你是说他封锁了消息?难道他吃了豹子胆了?!”

    连辛垂杨都能找到我,身为地头蛇的槽帮自然没道理不清楚我的行踪,就算慕容千秋刚到镇江,李展也应该在第一时间内把这个重要消息告诉他,眼下慕容千秋在镇江竟然成了聋子瞎子,他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我脑筋飞快地开动起来,盘算着槽帮的异动会给江湖局势带来怎样的变化,权衡着各种变化的利与弊,嘴上却道:“老哥,虽然不能这么快下结论,但这中间肯定出了问题。不过,就算李展封锁了消息,可你慕容世家的人哪去了,怎么也不把消息报上来?”

    “我不是乱猜!槽帮入盟的条件之一就是我慕容世家不派员常驻镇江,它一开始和我就不是一条心!”幽暗的灯光里,慕容千秋的脸色铁青,愈发显得难看:“镇江一战,我还以为槽帮是真心真意,故而这里江北同盟的弟兄虽多,却没有几个是我慕容世家的嫡系。这几日应天要开茶话会,那边有些捉襟见肘,我又怕大江盟趁机将人马潜伏下来,就把在镇江的兄弟基本上调去临时帮忙去了,没想到应天那边没事,反倒是镇江这边出了篓子!好在老天开眼,被别情你给发现了。”

    说到这儿,慕容千秋才渐渐冷静下来:“茶话会前禁止私斗,这是十几年来的老规炬,习惯成自然,我这两天也就有点大意了,别情你也能看出来,现在杀我,时机最好,这个混蛋李展倒还蛮有眼光的!”话音未落,却又摇摇头:“不对,他没这份胆量,背后定有人主使!齐放,这老小子倒是个玩阴的高手!”

    “…真是这样?”

    我一时沉吟不语,当我发现慕容千秋被人封锁了情报来源之后,我第一反应和慕容千秋一样——槽帮反水了,可慕容千秋一席话反倒让我迟疑起来。

    当初槽帮出人意料地加入江北同盟曾震动江湖,我本以为是与慕容有些交情的槽督李钺暗中施压的结果,然而从武柳那里我无意中得知,武承恩和慕容之间的关系远比我想像的深厚,槽帮加盟的内幕突然出现了变数,因为慕容完全可以借武承恩之力来保证槽帮在南运河上的安全,并以此为由来说服李展。

    武承恩和慕容千秋两人的关系引起我的警惕,我可不想弄出尾大难掉的局面,只是时间仓促,我只来得及把情报留给六娘,就再没过问此事。不过,不管是李钺也好,是武承恩也好,槽帮似乎都是被迫入盟,慕容千秋也心知肚明,只是因为镇江一役槽帮出了死力,和大江盟结下了死仇,慕容千秋这才完全放心。

    槽帮反水,自然是投靠大江盟,若投靠第三方,自己则腹背受敌,李展不会白痴到这种地步。可一对生死仇敌突然化敌为友,这中间若是没有绝大的利益,或是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委实无法让人理解。

    “慕容,你和乐茂盛很熟吗?”我忽然想起今晚慕容千秋和乐茂盛两人的举止都很奇怪,心头蓦地一动,突然问道。

    “乐茂盛?”慕容千秋怔了一下,似乎是诧异我怎么突然转移了话题:“我跟你准岳丈武大人有些交情,他手下头号锰将我岂能不认识?不过,这小子张狂的很,又和你有过节,我和他就是有一搭无一搭,嘻嘻哈哈应付罢了。”

    “那今晚你约他…”

    “不是我约他,而是他约我。”慕容千秋插言道:“他护送槽督李大人北返,镇江是最后一站,把李大人送过江之后,他不知听谁说的我在镇江,就派手下约我一聚,我不好推托,便定了龟鹤楼。只是李展送来的这两妞儿着实缠人,我好不容易才降服了她们,结果就晚到了些时辰,弄得乐茂盛一肚子不满。辣块妈妈的,不满就不满,哪个怕他!”慕容千秋一脸不屑道。

    我明白慕容千秋这是示好于我,不过看样子他的确是没把乐茂盛放在眼里,或许在他心目中,我的份量要远远大于乐茂盛,为了讨好乐茂盛而得罪我显然太不值得。而听他口气,又不像是和武承恩发生了龌龊,否则,他该央求我从中调解了,底气绝不会那么足。

    “那两女孩是李展什么时候送去的?”

    从武承恩、乐茂盛那边看不出什么问题来,我把视线重新拉回到了李展身上。慕容千秋是老江湖,断绝消息来源这种事瞒不了他多久,若李展真有异心,大概今晚就要动手,否则被慕容千秋察觉抢先下手,后果不堪设想!如此说来,送来的这两个女孩就大为可疑,没准儿就是用来消磨慕容千秋功力的——慕容千秋虽然号称床上无敌,可毕竟年逾不惑,又没练过双修之术,吸精抽髓的鏖战一场,功力无论如何都要打个折扣。

    “中午。”慕容千秋闻弦歌而知雅意,脸色顿时又变,冷笑道:“我当时还奇怪,他这是从哪儿找到了这么两个可人儿,原来其心可诛!”沉吟片刻,慕容千秋目光灼灼地望着我:“槽帮反意已明,血战在所难免。不过,茶话会开幕在即,别情你若是觉得眼下时机不妥的话,那么我就先放过这帮逆贼,等茶话会结束后,再让他们尝尝我慕容世家对待叛徒的手段!”

    “稍安勿躁。”我沉声道:“此事尚有疑点,不可骤下结论。何况你和我在一起,就算李展胆大包天,也不敢冒着毁帮的危险前来攻击。”

    说到这儿,我心中豁然一亮,槽帮反水不是有疑点,而是有大疑点!只是…要不要告诉慕容千秋呢?迟疑了刹那,想到慕容眼下仍是我掌控江湖的强援,即便我有心削弱他的势力,也不能让他察觉出来。

    见他想说话,我连忙道:“等等,慕容…我们先做个假设,假设槽帮叛变,计划今晚暗算你,可到了中午,我突然出现在镇江,换你是李展,应该怎样应对?”

    “那要看别情你来镇江的目的了。”慕容千秋迅速道:“如果只是过路,我自然不会改变计划。”

    “对!我一到镇江,除了拜访乌德邦和镇江官场上的几个朋友之外,就是四处宣扬,要与辛垂杨一晤,这时候的李展只会静观其变,因为他有的是时间来补救他的计划。但到了傍晚,他却发现,我和辛垂杨来到了龟鹤楼,而这里本是你和乐茂盛约好会面的地方,问题就出现了。”

    “咱俩都到了龟鹤楼,就很有可能碰上,而一旦碰面,他的阴谋就有败露的危险。”慕容千秋恍然:“李展应该在半路截杀我才对,不然,就要立刻恢复我的消息渠道…”

    “然而他这两样却都没做!”我不急不徐地道:“没截杀你,还可以说是来不及布置人手,可我来这儿已经快一个时辰了,他有充足的时间告诉你有关我来镇江的消息,这样,你还会怀疑他吗?”

    “这…”叫我这么一说,慕容千秋也犹豫起来,一时沉吟不语。

    而我此刻却想起我曾惊讶于隐湖在镇江的线人网的实力,现在想想,难保不是槽帮有意将我的行踪透露给了辛垂杨,才让她那么快就找到了我,好让我尽快离开镇江,只是没想到我也同样选择了龟鹤楼…

    两人正各有所思,门外突然传来邱福的声音:“大人且慢,我家大人正在会客…”

    话说一半,就听扑通一阵乱响,似乎有人跌倒在地,接着,乐茂盛有些醉意的喝声传了进来:“滚!什么大…人不大人的,老子…才是大人!”

    第四章

    “乐兄别来无恙?”

    “霍霍,是王大人啊!”拎着酒壶闯进包房里的乐茂盛骤见是我,顿时一呆,酒似乎一下子醒了大半,怨恨阴毒交织的目光只是闪了两闪,便倏地收回,皮笑肉不笑地道:“想不到分别半载,竟然在此巧遇大人,实在太难得了!这还真应了你们读书人常说的一句话,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冲门外高声喊道:“二哥、郑七你们都过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位…英雄!”

    须臾,几个赳赳武夫便拨开堵在门口的邱福几人,带着一身酒气、胭脂气鱼贯而入,其中一个年近四旬的武将走到乐茂盛身边站定,而其余四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将领则站在了乐茂盛的身后,几人目光略一略巡,俱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心头微微一动,邱福他们几个经过铁平生一年的训练,身手已相当利索,寻常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特别是邱福,一人对付两三个壮汉不成问题,乐茂盛是武承恩的弟子,能轻而易举地打倒他并不奇怪,可那几个年轻人也能轻松将他推开,显然不是寻常军人。

    看来乐茂盛早就开始培养自己的心腹了,我暗忖道,他身后站着的郑七四人俱是百户装束,身上没有多少官味儿,也不像是世家子弟,自然是乐茂盛刻意培养的班底,倒是他身边的那个中年将领一副官场老油子的模样,想来是同行的同僚”二哥”。

    “二哥,这就是我在剿倭营时的战友,苏州通判王动王大人!”回头瞥了那四个颇有醉意却依旧傲立如松的部下一眼,乐茂盛满意地一笑,指着我对中年武将道:“碣石镇用计,三十辎兵大破二百倭寇;无名岛奇袭,一战歼灭宗设,都是这位王大人的杰作!”

    “哦?”那“二哥”惊喜地冲我一拱手:“久仰王大人威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下官杭州卫镇抚司田见明。”

    郑七四人闻言也顿改傲容,齐刷刷地给我行了个军礼。

    “乐兄、田兄过誉了,不过侥幸而已!”我连忙谦逊地摆了摆手:“且不说徐公爷运筹帷幄,四都司衙门保障有力,沈将军指挥若定,就说乐兄,坚守南汇嘴似铁壁铜墙,攻击倭贼大寨如狂风烈火,这可都是实打实的本事,鄙人那点微末之功何足道哉。”

    可我心下却冷笑一声,乐茂盛向来与我不睦,见面从来都是冷嘲热讽的,今儿转了性子,大概是知道武舞嫁入竹园已成定局,我和武承恩之间的翁婿关系已经比他俩之间的师徒关系更亲近了。这位二哥田见明则多半是个挨风缉缝、溜须拍马的好手,他脸上虽看不出什么巴结奉承之色,可显然是知道我和武承恩的关系,不然没理由很无耻地自称”下官”,乐茂盛若是在他面前肆无忌惮攻讦我的话,这老兄极有可能回头就在我那位准岳丈面前打小报告,说他首先挑起事端,如此怕是连武承恩都得罪了。

    其实,我也不想在人前得罪乐茂盛。武舞甘居妄位已让武承恩自觉颜面无光——按武柳的说法,她老爹见她妹妹心意已决,本是想把人悄无声息地嫁过来了事,不料却走漏了风声,弄得满城皆知,让他好不尴尬——没和女儿断绝关系已经很给我面子了,此时我实在犯不着在外人面前挑衅他的得意弟子再惹他心烦。

    “我兄弟的武勋那是不消说的,江南近十年来能正面击败倭寇的不过三二人而已,当真是名师出高徒啊!”田见明深明官场之道,一句话连武承恩都奉承了一回。

    听乐茂盛数落慕容千秋,说明知道我在龟鹤楼也不告诉他一声,不够朋友,田见明又忙打诨插科把话题绕到了别处,有他这个两面光的官场老油条在,屋子里的气氛遂变得热闹而融洽。乐茂盛更是一不做二不休,吩咐郑七四人去陪邱福、隋礼几个,又让小二招来几个姑娘,把酒席合在一处,说要痛饮三百杯,不醉不休。

    我虽然满心厌烦,又是一肚子的心事,可为了我那位准岳丈,却只好打起精神应酬。说来,武舞若是嫁过来为妻,我就是再跋扈,也不损武承恩的官威;可惜武舞妾位分明,在别人眼中,我对武承恩就已经少了一点尊敬了,现在若是再不给他部下面子,岂不是更落人口实?

    应酬归应酬,我趁隙给慕容千秋使了个眼色,两人到底是在听月阁里练出来的默契,配合的相得益彰,终于把乐田两人灌了个酩酊大醉,倒是隔壁郑七四人还有三分清醒,我遂唤来老板将几个送回住处。

    “快三更了。”慕容千秋站在窗前,望着伙计将烂醉如泥的乐茂盛抬上马车,脸色阴沉下来。

    已经一个时辰了,从槽帮送给慕容千秋的那两个女人嘴里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派去联络待在客栈里的慕容仲达的隋礼和派去给乌德邦送信的龟鹤楼伙计也没回来,槽帮也没派人和慕容千秋联系,解释情报中断的理由,而龟鹤楼周围也不见有人监视,气氛竟是相当诡异。

    “会不会是大江盟作的手脚,有意离间我和李展之间的关系?”

    冷静下来的慕容千秋心思极其敏锐,很快和我想到了一处:“把槽帮负责传递情报的小子一杀,就断了我的消息了!再假冒槽帮攻击我,让我误会槽帮。至于你跟我在一起那就更好了,把你惹恼了,正好借你手铲了槽帮…”

    “可戏总要演得像,你我才能相信吧!槽帮为什么要反水?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吗?和你不是一条心?除了父母妻儿,天底下有几个人和你一条心!难道他们个个都要置你于死地?就算是,槽帮有多少本钱杀你?特别是在你有了防备和我在场的情况下,李展敢轻举妄动吗?他不敢妄动,来人又是谁?大江盟怎么弥补这些漏洞?”

    “那…槽帮虽然实力不济,可大江盟却是高手如云,正好假装已和槽帮达成协议,派人支援。”慕容千秋沉吟道。

    我闻言遽然一惊,一个看似很荒诞的念头倏地从心底浮起:“难道大江盟连我都算计了,杀我嫁祸槽帮?!”

    我一向认为,那一身官服是我最好的保护,因为不到万不得已的境地,江湖没人愿意和官府作对——杀人越货是自家事情,大不了掉脑袋,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而反贼却是要株连九族的,就算个人丧心病狂,也很难找到同党,故而越大的门派顾虑就越多,就越要亲近官府。百年来,真正铤而走险的都是江湖上的小门小派,针对的也都是欺压百姓致使百姓流离失所的贪官污吏。

    我不是贪官,相反还有很好的口碑,大江盟想杀我的话。齐放能说服的恐怕就只有他的几个亲信,而他也应该心知肚明,正面交锋,就算是他父子亲至,也没有多大把握留下我,一旦让我逃走,他和他家人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地狱。

    暗杀!我心里一激灵,只有布置精妙的暗杀才最有希望取了我的性命,而我的命却正是威慑他人的主要力量。

    我活着才能实施报复,死了,虽然依旧会有人替我报仇,可来自官府的压力就会骤减——人走茶凉,官场就是这样现实。

    我与蒋迟不同,蒋迟即便死了,他父母岳家的权势尤在,报复将会极其惨烈,而武承恩却不会有多大兴趣替我报仇,江湖也不知道宁馨的存在,而在镇江地头上发生的事情,大可以推给慕容世家和槽帮,狙杀我的风险陡然降低了许多,有人就很可能蠢蠢欲动了。

    唐门是我的岳家,我自然不必再担心它那神出鬼没的暗器和毒药了,可惜这世上还有一把弓,那把杀死况天的弓可能也会杀死我。

    我一下子想到了乐茂盛,这个杀害况天的最主要嫌疑人有着一手漂亮的箭法,“九天御神箭”至少得到了武承恩的五成真传,而他又巧得不能再巧的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万一他和江湖中人相互勾结…

    “慕容,你说…乐茂盛他真醉了吗?”

    慕容千秋一怔,刚想说话,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两人向楼下望去,不大一会儿,一小队全副武装的士兵疾驰而至,当先是个百户,化甫一翻身下马,就高声叫道:“王大人可在?下官镇江卫百户裘松,奉乌大人令,听候大人差遣!”

    望着那二十几名士兵融入古津街的夜色里,慕容千秋脸上有些异样,他大概是猜到了我结交乌德邦的用心,也明白一旦在这种情况下和槽帮朝了面,即便槽帮原来没有反意,恐怕日后的合作也要大打折扣了,可偏偏请来官兵却是眼下最简洁有效的自保手段,让他无法反对。

    “慕容,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解释道:“何况,去年那一仗死了太多人,至今朝中仍有风言风语,许多人唯恐天下不乱,眼睛盯着镇江不放,茶话会又近在眼前,我不想镇江这儿弄出什么动静来。”

    “谁叫当初你不帮我。”慕容千秋半真半假地埋怨道:“你若是帮我,或许一战就铲了大江盟,哪来这么多事情!现在倒好,你做了江湖大总管,整日里想的就是歌舞升平,我就像是被捆住了手脚,有劲儿没处使啊!”

    他轻轻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黯然:“你不喜欢流血,朝廷也不喜欢流血,而我也不喜欢那顶反贼的帽子。”他自嘲地一笑:“还是当官好!别情,不瞒你说,为了给镇江这一仗擦屁股,前后花了我二十万两银子!二十万两啊!那得卖多少盐引哪!”

    我听出他话中那一丝悔意,不由暗自揣摩起来,他后悔什么?是和大江盟开战吗?可况天一死,江南江北的战事已不可避免,即便他不想打,齐放也放不过他。转瞬间我便明白了,他是觉得镇江这一战打得有点得不偿失了。

    当初镇江是槽帮和排帮双雄并立,槽帮是地头蛇,人多势众;排帮虽然只是个分舵,可占了帮中实力的三分之一,一战过后,排帮镇江分舵自舵主以下全军覆没,被迫撤出镇江,槽帮虽然也死了上百号人,却未伤筋动骨,得以独占镇江,成为最大的赢家,而出力最大的慕容世家,眼下看来倒有可能落得个两手空空了,慕容自然不甘心,后悔当初没取槽帮以代之了。

    我不禁想起一年前的那一幕,化名王谡的我潜入镇江,却发现了满城的捕快,他们一反常态地插手江湖争斗,昭显镇江府和李展的关系绝非寻常,慕容你想取而代之,怕不是件容易事儿啊!民不与官斗,这可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然而,民不与官斗不意味着官不与民斗,现在,我这个做官的就要民斗上一斗了!

    我暗自冷笑,嘴上却明知故问道:“既然心痛银子,为何又要与大江盟开战?”

    慕容千秋闻言注视我良久,才叹了一声:“别情,你终于问起缘由来了。”他摘下瓜皮帽,挥了几挥,复又戴上,正色这:“一个字,钱!”

    “我慕容家的收入来源主要是三大块,私盐、妓院和赌馆,其中私盐贡献最大,约占收入的六成,妓院赌馆各占一成半,其余仅占一成。别情你别不信,我知道秦楼收入可观,那是你摊上了个好干娘,李六娘的确是这一行的天才,况且你的官家身分也让许多人断了觊觎之心。我慕容家则不然,表面风光,背地里却是一肚子苦衷,因为伸手分帐的人实在太多了。”

    “官府得罪不起啊!”慕容千秋脸上浮出一丝苦笑:“陈焯你是知道的,就这么个软骨头,他内侄要插手听月阁,我还得给他面子,只因为他是扬州知府!破家县令,灭门令尹,一个小小的县令就能让你家破人亡,何况是一府知府!辣块妈妈的,我又不是亡命之徒,我是真怕他啊!”

    “当然他也怕我铤而走险,这就叫麻杆儿打狼两头怕,我舍下妓院赌馆一块肥肉,换他对我贩运私盐不闻不问。先皇正德那十几年是最快活的时候啊!”慕容千秋满脸缅怀之色:“那一船船白花花的盐简直就是一船船白花花的银子!钱有了,底子厚了,慕容世家才真正重新站了起来!”

    “可好景不长!皇上继位之后,杨廷和这个瘪三便力主严厉打击私盐,这一打不要紧,竟打掉了我慕容家近七成的收入…”

    “七成?”我一怔,下意识地反问道。

    “七成!”慕容千秋毫不犹豫地道:“私盐生意萎缩到不足原先的一成,官盐又没有多少油水,而妓院赌馆本就靠着这些肯花钱的盐大爷,一道圣旨下来,抓的抓,杀的杀,逃的逃,剩下的都和我一个模样,半死不活的,生意能不受影响吗?七成都说少了。”

    我点点头,朝廷严打私盐的时候,我还在扬州,那段日子扬州风声鹤唳,富豪人人自危,倒是师傅因为是个大地主的缘故得以置身事外,优哉游哉。

    我则一来要准备应乡试,二来正和苏瑾恋奸情热,出游多半是流连在她的香闺里,并没留意各大青楼生意好坏,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在风月场里一掷千金的客人的确少了许多。

    “钱是什么?钱是英雄胆!没钱,人活不下去,帮会更撑不下去…”

    “慕容,”我打断他的话头:“就算收入少了七成,可养活你慕容一门老小该不成问题吧!”

    “吃糠咽菜的话,就算人口再多一倍也养活了,可谁肯?十几年下来,大家已经习惯了挥金如土的富裕生活,再让他们回头去过苦日子,一天两天是个稀罕,用不上十天半个月,大家就要造我这个家主的反了!”他自嘲地笑道:“官府我得罪不得,只好打大江盟的主意,只有占了江南的市场,慕容世家才有活路!”

    慕容千秋的话虽然有些危言耸听,可我明白,就像慕容千秋说的那样,贫穷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品味了富贵之后的贫穷!从云端被打落到地狱,巨大的落差,足以动摇大多数人的心理和信念,而在此刻树立一个强大的外敌,也有助于家族的团结吧!

    “别情,我不想争霸江湖,我是黑道,古往今来,凡是妄想称霸江湖的黑道中人到头来都没有好下场,哼,邪不胜正,不服不行啊!齐放则不然,他是白道——比他妈黑道还黑的白道,我难啊!别情!”

    “时局不同了。”我倒真有些可怜慕容千秋了,有心点他一句:“杨大人去职都一年了。”

    “可皇上还严旨重申禁私盐,听说日前又罢了替两淮盐案翻案的给事中古大人的官…”慕容千秋先是一喜,旋即蹙起了眉头:“隋先生说,朝里掌权的费宏虽然和杨廷和是政敌,可在禁私盐上,两人作法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还是有些不同的。”我淡淡一笑。

    费宏眼下固然大权在握,可比起当年的杨廷和却远远不如。杨廷和是扶危定倾的宰辅,皇上是他一手扶上皇位的,满朝都是他的同党,为人又刚正不阿,那些地方官员既怕他的权势,又想给新君留下一个好印象,执行起禁私盐令来,当真是不遗余力,不敢有丝毫怠慢。

    而费宏为人圆滑了许多,且需要地方大员的支持,对地方上营私舞弊的行为多半睁只眼闭只眼,禁私政策的执行力度已经开始有所减弱,我从京城一路南下,便察觉到了些许蛛丝马迹,只是禁私符合皇上的利益,地方上还不敢明目张瞻地阳奉阴违。

    不过,在京城的几个月已经让我揣摸透了这个少年皇帝的心性,心里明白,私盐再度泛滥只是个时间问题罢了。慕容千秋、隋礼固然精明过人,可毕竟是草莽中人,又身在局中,对时局的变化看得并不那么透彻。

    好在慕容千秋着实心思玲珑,听出我这句话大有深意,忙问道:“别情,你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消息没有,不过皇上每天有那么多的军国大事要处理,总不能时时刻刻盯着私盐不放吧!”

    “还让我贩私盐?”慕容千秋脸上露出一丝狐疑:“别情,顶风上可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情啊!”

    “老哥,私盐这东西我没碰过,自然不明白其中的奥妙,只是这一月来一路观风,偶有心得罢了,对与不对,尚无定论。本来想在茶话会后,我仔细琢磨一下时局后,再和你好好聊聊,可眼下看来竟是形势逼人。其实,江北三省十府地域广大,人口众多,经营好了,足够你吃香喝辣的,没必要去做这出头的椽子。”江北十府原本就是慕容世家戮力经营的地盘,我这番话的用意自然十分清楚。

    “别请你是说,让我退回江北去?”慕容千秋的小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我:“到嘴的肥肉吐出来,我怎么和弟兄们交待!”

    “或许这块肥肉已经变成骨头了,吃下去没准儿会噎死人的。再说,又不是让你拱手送给大江盟嘛!”

    慕容千秋被我彻底弄糊涂了,我压低了声音解释道:“应天、镇江眼下固然在你手里,却都存在相当大的隐患。应天是南都,管制一向森严,去年应天那一战,只因为白澜、苏耀即将退休,而孙承则刚升任府尹没多久,关键的几人都不想把事情闹大,又没有苦主追究,事情才平息下来。而今出了个蒋迟,应天是他岳家的地盘,自然不愿意看到有其他势力影响到自家利益,你慕容世家是个不起眼的小门派倒也罢了,可你偏偏强大的足以让人侧目,他岂能不心存戒备?一旦戒备起来,以他岳丈徐公爷的权势,慕容你还能在应天玩出什么花样?别说赚钱,倒要整日里小心别让他抓住什么差池,给自己带来灭门之祸了!”

    慕容千秋将信将疑,毕竟在京城传言中的那个蒋迟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而在扬州,蒋迟的表现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

    “慕容,退一万步说,就算蒋小侯愚驽,可徐公爷却是精通权谋的朝中耆宿,为了女婿,难保他不打破常规,暗中插手江湖事务,以助女婿一臂之力啊!”事实上,徐辅早已把手伸出来了,只是江湖上无人知晓罢了。

    “可我怎么听说他们翁婿两人很不对撇子?”

    “疏不间亲啊!”我道,心中冷笑,翁婿不和不过是蒋迟自己有心散布的谣言罢了,一个是世代罔替的国公兼南京守备,一个是当朝后戚,翁婿太相契了,那多疑的少年皇帝没准儿又多心了。只是这谣言流传并不广,即使在京城也少有人知,慕容千秋的这句话,让我一下子猜到了消息的来处,再往深处一想,必是李钺、武承恩这等封疆大吏已经注意到蒋迟的崛起,开始留心他的一举一动了:“以往翁婿不和,多半是为了南平郡主无出,而今,郡主已经怀了身孕了。”

    “啊?!”慕容千秋遽然而惊,懊恼道:“真被传言害死了!”说隋礼曾提醒过他,他却全没当回事儿,旋即勾住我的肩头,笑道:“别情,老哥这回可真要好好谢谢你了!金银财宝估摸你也看不上眼,美女娇娃你身边又多的是…”

    他说着,眼睛陡然一亮:“胡姬!上回你退回来的那两个胡姬我还留着呢!这姐妹俩的美貌不必说了,十四岁的孩子长得倒像中土十七八的大姑娘似的,难得还都是处子。隋先生说,你在京城一言一行都要谨小慎微,回来就没这层顾虑了吧!弟妹又不是个醋坛子,再说了,这等人间尤物也就你能消受得起…”

    “敬谢不敏了。”我心道,且不说解雨、紫烟还等着我雨露恩泽呢!就连那一身媚骨的隋宝儿都恨不得立刻出师服侍我左右,身边女人越来越多,宝亭这个大妇胸怀再宽广,也不可能没一点醋意,几日前收下的林淮还可以用身边缺个精通文墨的侍儿为藉口,这两胡姬再找什么理由呢?

    见我推辞,慕容千秋一怔,眼珠滴溜溜转了几转,突然咧嘴一笑,拍了拍我肩头,却把话题转开了:“那先说正事,福临镖局在应天的生意很正规,再让他们小心点,估摸蒋迟挑不出毛病,倒是镇江这里…”

    “镇江既然没掌握在你手里,不如干脆把生意全部交给槽帮,我猜大江盟如果想说服李展反水,能开出的条件也莫过于此了。能从你手里得到相同的承诺,李展何必去做反覆小人!”

    “驱狼吞虎?别情你是想让李展和大江盟拚命去?可槽帮岂是大江盟的对手?”

    “不是还有你这个后盾吗?就算时局有变,你不方便出面,还有镇江卫的乌德邦,总之,我绝不会让镇江落入大江盟的手中!”

    第五章

    我和慕容千秋牵着马缓缓走在空旷昏黑的古津大街上,沿着大街一直向东约两里地,就是我住的馆驿,再二里,则是槽帮的总舵所在地。三更鼓已经响过,喧嚣热闹的街道早已宁静下来,就连镇江最豪奢的青楼万花堂也只剩下寥寥数盏灯,大街上只有马蹄声回响。

    虽然判断李展反水的可能性很小,大街也被裘松和他手下反复清查了三遍,可两人却都不敢轻忽大意,一出龟鹤楼,我就将斩龙刀握在了手中,而慕容千秋也拔出了移花剑。

    “嘿嘿,好象回到了十五年前啊!”慕容千秋的细眼流露出罕见的锐利光芒,那一脸的肥肉似乎一下子瘦了下去,竟隐约有些见棱见角了。

    “死胖子,你究竟多久没摸过剑了?”

    我知道十五年前那场决定慕容世家家主的内乱。慕容千秋并不是嫡长子,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慕容一统嫉妒他的才华,几番欲置其于死地,最后终于激怒了他,他和同样受尽欺压的慕容万代一道带着几个心腹突然发难,一夜之间尽屠他的三个哥哥慕容一统、慕容十方、慕容百世及其妻妾子女和手下,逼着父亲交出了家主宝座。从那时起,慕容世家开始进入称霸江北的黄金时代,只是内乱同样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家族年轻一代出现了断层,后继乏人了。

    奠定慕容千秋江湖地位的那几战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十年来,江湖鲜有他出手的传闻,甚至一年前的镇江一役,他都做了壁上观,武者的嗅觉是鲜血铸就的,远离了刀光剑影的他,还有十大应有的那份敏锐吗?

    慕容千秋很快给出了答案。走出近百步,我心中突生警兆,就觉得似乎有道阴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而慕容千秋也轻咦了一声。

    “杀气!”

    按捺住心中的惊讶,我不作声色地朝大街北侧望去,虽然天有薄云遮住了月亮,可那边的景象却依稀可辨。

    房屋鳞次栉比,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高墙朱门气派不凡。门前两只石狮一狰狞一俯首,墙边一溜梧桐,树叶都已落下,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随风摇曳,自是根本藏不住人。

    没发现丝毫异样,我心中一阵迷惑,眼角余梢中,却见朝着同一个方向望去的慕容千秋也微微簇起了眉头。

    “门后?”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低语道,可慕容千秋随即又摇了摇头:“不可能啊!这是镇江有名的缙绅范成的宅子,他小儿子就是镇江总捕范佑,范佑虽然和李展关系密切,可绝不会把老爹的宅子拿来当刺客的藏身之所!”

    范佑是我的朋友,那是个古道热肠的汉子,当初为了追查刚刚结识的解雨的行踪,我没少麻烦他,自此结下了交情。我下午才和他碰过面,倘若有什么异样,绝瞒不过我的眼睛,可偏偏我和慕容千秋都察觉到,那股杀气的的确确来自范宅。

    “莫非…范家出事了?”

    心念一动,身子已如箭一般射向了范宅,一道匹练正好从门缝正中央划过,只听咔嚓一声,大门“咕隆隆”地朝两侧大敞开去,前堂一览无余,不见一个人影。

    “哪儿来的混小子,敢上范府撒野?”

    巨大的响声惊动了门房里的守卫,随着一个老苍头的怒喝,不大一会儿,十几个手执棍棒的青壮小伙子就把我和慕容千秋团团围了起来,却迫于我俩逼人的气势,只是高声叫骂,却逡巡不敢上前。

    “我是苏州通判王动,范老总的朋友,为追凶至此,事急不及通禀,鲁莽之处我改日亲向老爷子和范老总赔罪。”我一边不急不徐地道歉,一边打量着众人,这些人虽然个个膀大腰圆,却都没有功夫在身,又都是衣冠不整,显然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该是范家的护院无疑,而那股杀气也奇怪地消失了。

    老苍头毕竟阅人多矣,看我不似作伪,顿时恭敬起来:“大人办案,小老儿不敢饶舌,不过老爷有令,二更一过,敝宅就要大门紧闭,小老儿也没见过有人出入…”

    老人边说边用手指着大门,只是目光随之转向门外,他神情却突然一呆。

    揉了揉眼睛,奇怪地道:“咦,这儿什么时候多了对石狮子?”

    老苍头话音末落,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嘎嘣”的声响,随着这阵细琐而密集的声音,那两头石狮子的身子突然发生了皲裂,只听一声嚎叫,狮身诡异地断成两截,化为人形腾空而起,细小的碎块“哗啦啦”地从四人身上落下,撒了一地。紧接着,数点寒芒带着异响破空而来,眨眼就到了近前。

    “十字镖?是倭贼?!”

    我一眼就认出了这高速旋转宛如一只光轮的异族暗器正是素卿告诉过我的东瀛忍者的独门暗器十字镖——或者该叫做”苦无”,而隐约可见的蓝芒则是喂了毒的标记。

    “可怎么是倭贼?!”我心中一阵弧疑,右臂却飞快地抡了起来。

    泛着冷冽蓝光的十字镖直撞上斩龙刀形成的圆形刀幕,发生一连串清脆的响声,便四下乱飞,不知飞到何处。刀上传来的力道并不大,比起唐门的“天狼七星变”,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只是十字镖一个接着一个,速度煞是惊人,变生肘腋之间,我实在无暇顾及旁人,只能祈求上苍保佑,那些被我磕飞了的暗器能少害死几个无辜的人。

    “说到底,还是自己太大意了!”

    身后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我忍不住暗地里自责起来——我早该注意到这些石狮子的古怪,大明礼制,七品以下官员门前不得用狮子,范家虽富,但以范佑的品秩,还没有资格在府邸门前使用它们,范佑那么精明,岂能轻易授人以柄?而素卿一再叮嘱我,“七化”的”化形”乃是忍者隐形变化接近目标的最主要手段,可自己全没当回事,明明感觉到了危机,却轻易放过了这么明显的破绽,当真是要死于安乐了。

    怒喝一声,春水剑法中的最强杀招“满地落红花带雨”含愤而出,斩龙刀织就的光幕就像打落一地残红的暴雨,卷向那四个身上犹带着零七八碎的易形材料的忍者。

    施展出幽冥步飞快杀向刺客的我,却没忘记偷偷瞥了身边的慕容千秋一眼:“这班倭贼虽然该死,倒不是半点用处都没有!”

    肥得像头猪似的慕容千秋竟似身轻如燕,仅仅落后了我小半个身子,也不见他手臂有多大的动作,手中的那柄细剑移花便在夜空中悄无声息地划出了一道道肉眼难以分辨的光痕,那光痕倏长倏短,伸缩不定,像极了毒蛇的舌芯子,竟让我背后陡然生出一丝寒意。

    真是难得啊!和慕容千秋认识了十年,还是托这帮倭寇的福,才有幸一睹他的真功夫。我暗忖,这剑法虽然不如大正十三剑那般气度恢宏,也不如隐湖心剑那般空灵如仙,可剑走偏锋,自具一格,只是,这就是威震江湖的移花剑法吗?

    我不期然想起了慕容万代,想起了他那柄巨剑不留痕施展出来的缠绵悱恻的剑法,一温柔如美人,一阴险如毒蛇,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移花剑法呢?

    十字镖来,破,手里剑来,破,飞镰来,破!一呼一吸间,刀光剑影里,三颗人头落地,余下的一人眼见大势已去,却不逃走,手中短刀奋力一刺,直刺向他面前的慕容千秋。

    慕容千秋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左臂轻轻一挥,那又粗又短偏却白白生生的指头诡异地点在了刀脊上,那短刀便倏地飞上天去,而下一刻,慕容千秋的移花剑已经指在了那忍者的喉咙上,他蒙面的黑巾也飘然而落。

    “近藤又兵卫?哈哈,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自来!”

    看到这张不算陌生的猴脸,我不由得喜出望外,禁不住大笑起来。近藤却毫无惧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目光轻蔑而疯狂。

    我心中警念顿生,笑声便戛然而止,宗设绝不会天真地以为一个近藤加上三个小喽罗就能把我解决,定然另有埋伏。眼珠飞快地转了一周,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墙边那一排梧桐树上,树看起来再平常不过了,可既然这帮贼子能化成石狮子,那这些树…

    “来不及了!”近藤用生硬的汉话恶狠狠地道。

    一缕淡淡的异味飘了过来,似乎是火药引信在燃烧,刹那间我恍然大悟,猛的一拉慕容千秋向后倒去,一边贴着地皮匍匐远蹿,一边大喝道:“趴下,全趴下!炸药要爆炸了!”

    话音未落,就觉得屁股一痛,紧接着身后便传来一声震天巨响,就仿佛一道霹雳砸在耳边,周遭似乎一下子都没了声响,耳中只有一片嗡嗡声。

    经历过战火的我知道自己这是暂时失聪了,心下顿时紧张起来,夜战需要一双好耳朵,失聪的我武功定然大打折扣,而倭贼既用炸药,事先必然会准备棉团织物堵塞耳朵,以防震聋了自己,一聋一聪,这时候对上宗设,后果可就难料了。

    顾不得检查自己的伤势,我迅速地打量了一下四周,以便抢占有利地形。

    硝烟中的范宅有些模糊,不过依旧能看到被炸得七零八落的大门和塌了丈余缺口的高墙,护院们趴了一地,不知是死是活。门前,七八个原本围在石狮子旁边的士兵连同马匹倒在了血泊中,这些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小伙子此刻都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身上几乎没有完整的地方,想来是没救了,而余下的则手忙脚乱地控制着受惊的战马。倒是邱福几人有士兵做挡箭牌,俱是毫发无损,迅速向我靠拢过来。

    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好,这让我稍稍放下心来。伸手向伤处一摸,却是几块尖锐的石头扎进了我的屁股,这点小伤倒无碍大局。慕容千秋却是龇牙咧嘴的一脸苦相,额头不知在哪儿撞出了一条大口子,血流满面,嘴唇不停地翕合,也听不见他在说什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他后背已是血肉模糊,而半条死人胳膊更是无巧不成书地插在了他的大腿上,胳膊上犹带着皮肉和小半截手掌,腕上缠绕的黑带松散开来,随风飘荡,鲜血从耷拉着的半截手掌中一滴滴地滴落下来,竟是诡异异常。

    “妈的,死了还咬人一口!”

    认出这是近藤的断臂,我不由狠狠骂了一句,估摸慕容千秋大概和我一样失聪了,便打了个手势让他留意周围,俯身想去帮他处理伤口。身子刚挪开半尺,慕容千秋突然小眼圆睁,右掌闪电一般击出,雄浑的掌力生生撞在丝毫没有防备的我的肩头,一下子就将我打飞了出去。

    “你疯了!”明知道他听不见,可莫名其妙挨了一掌的我还是忍不住大声吼叫起来,只是话一出口,我就发觉自己虽然肩头生疼,可周身经脉并无一丝异样,心头忽地一动,就见慕容千秋缩成一团肉球飞快地朝墙根滚去,我也连忙藉势在地上拚命翻滚起来。

    果然一股劲风擦肋而过,肋下顿时一阵火烧火燎地疼,眼角余光中,数支雕翎箭沿着我翻滚的路线深深没入土中,最近的一支离我仅仅一寸,那箭杆犹自颤个不停,而我和慕容千秋原来躺着的那个地方,三个秦楼护院已被射成了血葫芦。

    一二三四,四阳珠链!

    “乐茂盛!你好大的胆子!勾结倭贼,想造反啊!”终于躲到了一棵梧桐树后的我很快就弄清除了谁是暗中的偷袭者。

    怪不得当初在南汇嘴和黑石崖,宗设排兵布阵有如神助,甚至轻而易举地就歼灭了胡链部,原来乐茂盛早和宗设勾搭到了一处,我恍然大悟,可转念一想,南汇嘴和无名岛乐茂盛一攻一守,杀死倭贼无数,也是不容抹煞的事实,乐、宗两人究竟演的是那出戏?

    不管怎样,我终于知道今晚对头暗杀的目标并不是慕容千秋,而是我了。只是,我进镇江不过半日,乐茂盛和宗设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作出了反应,甚至在城里设好了埋伏?

    这绝非乐、宗两个外乡人力所能及的!我心中洞若观火,眼下宗设集团只有宗设、宗设情妇阪本初芽和华青山三人精通大明官话,而宗、华两人的通缉令从北地的京城一直贴到了南国的广州,让他俩不敢轻易露面——通缉令上的画影图形可是我亲手绘制的,宗设集团和外界联络的能力已经相当脆弱,没有外人相助,他们连进城都很困难,而乐茂盛的行动也受着田见明的制约,单凭这两方之力想在短短六个时辰内布置出这么一个相当有水准的杀局来,简直是痴人说梦。

    谁是乐、宗两人的同谋?我一下子想到了宗设、大江盟和丁聪三者间那错综复杂的关系,莫非真是大江盟?可大江盟似乎又没有能力在镇江玩出太大的花样,毕竟这是槽帮的地头,难道说槽帮真和大江盟沆瀣一气了?

    吞了颗唐门秘制的解毒丹以防万一,我一边调理内息整理思路,一边朝来箭的方向望去。

    巨大的爆炸声惊起了熟睡的人们,古津大街上的几乎所有人家都点亮了灯火,一时间整条大街灯火通明,就像时光倒流,回到了夜幕初降华灯初上的那一刻,更有胆大的开门趴窗的张望起来,只有对面那座大宅静悄悄的不见一丝动静,和周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赵…死…”耳边傅来邱福的声音让我稍稍松了口气,虽然那声音听着很不真切,可毕竟有了点听力,聊胜于无。见连滚带爬爬过来的邱福三人身上都带着多处箭伤,知道他们派不上用场了,目光便转向了军士们。

    逡巡一圈不见裘松的影子,想起他靠石狮子最近,估计已经阵亡了,好在乌德邦治军有方,活下来的十几人并不如何慌乱,收拢在一起商议两句后,一骑突然朝来路狂奔而去,余下的则布成圆阵,缓缓向我靠拢过来。

    “别情,对面情形不对头啊!”躲在旁边梧桐树后的慕容千秋一边大声提醒我,一边拔出断骨,那断骨看来扎得颇深,疼得他连声音都变了调,鲜血顷刻间就染透了他的长袍,他飞快点了几处穴道,血才堪堪止住。

    我扔给他一颗解毒丹,刚想告诉他,对面十有八九是乐茂盛及其部下,却见对面宅子的大门猛然打开,一队队手执兵器的精壮汉子从院子里蜂拥杀将出来,汉子们俱是黑衣黑裤头扎白带,胸前俱绣着斗大的一个“槽”字,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那么大义凛然,慷慨激昂。

    为首一人,年不过而立,身长八尺,膀阔腰圆,即便在北地也难见到如此高大雄壮的汉子,正是何庆死后接任槽帮副帮主的湖广后起之秀张长弓。

    第六章

    杀倭贼?

    我和慕容千秋面面相觑,两人谁也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张长弓的出现并不出人意料,可为什么目标对准了倭贼,难道他们不是同伙吗?可不是同伙,他们怎么知道这里埋伏着倭贼呢?

    “张长弓,你在弄什么玄虚?!”慕容千秋忍不住从树后闪了出来,指着张长弓喝道。

    张长弓恍若未闻,手中长刀一指慕容千秋,他身后百余帮众便齐声高呼:“槽帮好汉杀倭寇,大明江山万万年!杀!杀!杀!”

    边喊边朝慕容千秋冲了过来,古津大街宽不足五丈,这群槽帮弟子眨眼便冲过了大街中线,那十几个军士想上去阻拦,却很快被汹涌的人潮冲乱。

    好毒辣的计策!我顿悟对手的用心,心下不由一凛,移花接木加嫁祸江东,竟是要名正言顺地取我性命!那口号虽然粗俗鄙陋,却有极强的煽动力,不少百姓拿起了扁担烧火棍冲出家门,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我知道盲从的民众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蚁多咬死象,当年与萧雨寒齐名的一代豪强乐放天就是死在了一群什么武功都不会的乱民手里。面对这亢奋的人们如果不知进退的话,就算我和慕容千秋联手,怕也要生生累死了,即便没累死,在暗中以逸待劳的乐茂盛也绝不让我有丝毫喘息之机,那时再对上四阳珠链,我只有死路一条!除非现在就远扬而去,否则只有用我的官家身分让那些发烫的脑袋冷却下来,才是唯一的活命之路。

    然而近藤的出现,让我忍不住想冒一次险——宗设是个祸根,今番无论如何都要把他留下,何况还捎带着个乐茂盛!关键是要让眼下这些无知的人们知道,我并不是倭贼,而是抗倭英雄王动!对方既然打着杀倭贼的旗号,自然是不愿和官府作对,事情大有可为。

    顾不上理会乐茂盛“四阳珠链”的威胁,我闪身站在了慕容千秋身边,高声喝道:“住手!我是苏州通判…”

    话刚开了个头,我就觉得身子斜后方一道劲风压体,知道有人暗算,暗叫一声不妙,来不及把话说完,人已鬼魅般地闪向一旁,只见一只拳头大小的光轮从我身侧掠过,正切进了一名槽帮弟子的胸膛,那汉子闷哼一声,一头栽倒在地。

    事情发生的太快,旁人只看到我从树后闪出来,那槽帮弟子便中了暗器,自然把我当成了罪魁祸首,一时群情激愤,向我杀将过来。

    倒是张长弓似乎认出我来,脸上顿时浮起一层难以置信的表情,脚步也缓了下来,待身边几个槽帮弟子越他而过,冲到了他的前面,他才反应过来,大声叫道:“大家住手!是王动王大人…”

    几枚激射而来的十字镖打断了他的话头,排在名人榜榜尾的他大概是初次遇到这种异国暗器,一时应付的左支右绌,再没功夫替我辩解。

    我心头大定,看来槽帮不像是反水,倒像是被人蒙蔽了,解释开来,正好变成我的援军斩杀倭贼。可惜我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张长弓明明喊出了我的身分,可那些槽帮弟子竟似充耳不闻,依旧呐喊着朝我冲杀过来。

    难道这些人都聋了不成?我满心的疑惑,忍不住朝众人头上望去,猛然发现每个人的耳朵都在白色绷带下高高凸起,像是生出了两只角似的,心下顿时醒悟过来,原来他们竟都堵上了耳朵,难怪听不到别人说话了。

    我既惊讶又好笑,只是我却没时间解决眼下的窘境,暗算我的那枚十字镖力道十足,自己眼下听力大损,稍一分心,很可能要吃大亏,当务之急,是要找出这个可怕的偷袭者。

    一脚踢飞一个接近我的槽帮弟子,我高声叫道:“宗设,你给我出来!藏头露尾的,还算什么武士?!”宗设集团中能有这等功力的仅寥寥三几人,近藤已死,华青山又不善暗器,不是宗设,就是阪本,而发起第一击的自然是宗设的可能性最大。只可惜我听不到远处的动静,等我转向那枚十字镖的来向时,只看到渐渐围拢上来的槽帮弟子,发镖之人却不见了踪影,想起素卿告诉我,倭人武士最重视自己的尊严,便激将起来。

    话音甫落,旁边几株梧桐树上的枯枝突然活了过来,紧接着,十数道寒芒划过夜空,飞向拥挤的人群,人群中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声。而后面的人看到这诡异的景象,俱都惊叫起来。

    惊叫声中,树上的两个东瀛忍者飞身而下,直扑张长弓而去,几个槽帮弟子上前阻拦,却被两人手起刀落斩成两段,那以命换命的凶狠刀法一时间震慑住了众人,让那两人轻易地杀到了张长弓的近前。

    我却放下心来,那两贼虽悍不畏死,武功却是稀松平常,刀法剽悍的张长弓正是他们的克星,对付他们反比对付暗器来得轻松。于是我一边应付着槽帮弟子的进攻,一边飞快地把仍留在梧桐树上发射暗器的倭贼查看了一圈,却没发现扎手的人物。

    见我和慕容千秋处处手下留情,围攻的槽帮弟子以为我俩软弱可欺,个个奋勇向前,攻击越发大胆。而我找不到宗设:心中渐生不耐,下手便狠了三分,斩龙刀一剑刺穿了离我最近的少年肩头。

    血花飞溅中,少年惨叫一声,突然仆倒在地,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慕容千秋心里大概也憋着一口气,又没看清那少年究竟是怎么死的,以为我开了杀戒,当下不再留情,移花剑陡然快了三倍有余,一伸一缩,两个槽帮弟子顿时捂着喉咙倒了下去。

    眨眼间三人丧命,近前的几个槽帮弟子顿时眶皆欲裂,不退反进,竟似要拚命一般。慕容千秋则是剑出如风,转瞬间又剑毙两人,槽帮的攻势才逐渐缓了下来。

    在少年倒地的一刹那,我便看到了深深嵌入他后脊梁的那枚十字镖,晓得宗设是把这无辜的少年当作了挑动众人情绪的工具。

    看到槽帮弟子悲愤的眼神和奋不顾身的抢攻,我心中一叹,宗设的诡计到底还是得逞了!而他这一手不但影响着今晚的战局,甚至影响着今后江湖局势的发展——死了人,不管有什么理由,慕容和槽帮的关系都要蒙上一层阴影,一旦处理不当,两家很可能反目成仇。

    隐约猜到眼下的一切很可能是大江盟设的局——它可是最大的利益获得者,槽帮不过是被人利用的可怜虫罢了,然而事已至此,再埋怨槽帮个个都是猪脑已毫无意义,再说,慕容和槽帮反目同样符合我的利益,算起来我倒要感谢大江盟。何况,倘若能藉机杀了宗设,自己虽然遭到暗算,可并没有亏本,反倒大有赚头,目光遂如雷似电扫向了少年身后。

    总算老天开眼,在一群槽帮弟子中间,我终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他相貌平平,个头不高,又穿着槽帮的衣服,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竟差点让我错过了。“宗设,拿命来!”我精神一振,大吼一声,挥刀杀去。

    不再约束自己武功的我陡然发出的强大气势终于让围攻的槽帮弟子胆寒了,纷纷朝一旁闪去。宗设却不为所动,当他发现我已经认出他的时候,他甚至不再游移躲闪,反倒冷冷地望着我,那目光里满是怨毒和仇恨。

    眼看离宗设仅有十步之遥,我猛吸一口气,内力提到十成,斩龙刀横在胸前,再近两步,就是天魔杀神的最佳攻击距离,就算是神仙,我也要把你的性命留下!

    九步、八步!我双足一点,身子已如大鸟一般腾空而起,可就在这时,我只觉得左胯一凉,一股寒气骤然逼来!

    下意识地在半空中一拧身子,却依旧没能躲过悄无声息偷袭过来的那口钢刀,锋利的钢刀带出一蓬血花从我身边划过,才被我一指弹落在地。

    宗设眼睛陡然一亮,身形立动,一反手从背后抽出斩马刀,如出闸猛虎似的直扑过来,眨眼就到了我的近前,斩马刀顺势横劈,快如闪电,竟是要把我一刀两断!

    来不及咒骂华青山——他该是那个卑鄙的偷袭者,斩龙刀奋力斜劈下去,正和斩马刀砍在一处。可方才为了躲避偷袭,我已经失去了最佳的出手方位,在半空中又无处借力,力道不足七成,虽然拦住了斩马刀,可刀上传来的那股绝大的力量却震得我胸口一窒,虎口发麻,斩龙刀更是险些脱手而飞,还好我应变迅速,藉势向后飘去,才堪堪躲开了这要命的一刀。

    “这厮的毒伤竟然痊愈了?!”

    这样的结论让我一下子失望到了极点!按照原先得到的情报推算,解雨的那一剂毒药至少折损了宗设三成功力,我有把握五招之内摘下他的首级,之后,自己仍有余力从槽帮的包围圈中从容脱身而去,可眼下宗设竟然奇迹般地武功尽复,想一对二真刀真枪地杀死与十大不相伯仲的他,除非他肯配合,而我又肯付出相当的代价,否则,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即便我如愿以偿,也绝逃不过乐茂盛的一箭!

    自己竟然打错了如意算盘!

    可不容我懊悔,宗设已经如影随形地跟上来,一刀紧似一刀地向我劈来。

    他刀法极似连家拔刀诀,直来直去全无花巧,却是迅疾如雷,又占得先机,竟逼得我一连防守了七刀,却无法攻出一招!而这七刀攻防虽然都是刀法中最简单的劈相挡,却凶险无比,饶是我和宗设功力深厚,都架不住这生死相搏的巨大消耗,霍霍刀光中已是汗珠飞舞,喘息声不绝于耳了。

    我清楚地感觉到,鲜血正不住地从左胯伤口渗出,那道伤口虽不深,却足有半尺长,越是发力,血就渗得越快,而左肋的箭伤也针扎一般的疼痛,还要一心二用提防华青山,知道再让宗设这么攻下去,迟早要落败而亡。而慕容千秋那边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竟没有跟上来助我一臂之力,心里紧张得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里,好在当初为了混入大江盟,我曾在拔刀诀上下过一番功夫,对破解拔刀诀颇有心得,使出弹荡两种奇妙手法侵消着宗设的刀势,斩马刀上的力道不知不觉地减弱下来。

    宗设似乎有所察觉,第八刀虚晃一招,刀法陡然一变,斩马刀似慢实快地在夜空划出几道光痕,仿佛如丝秋雨飘了过来,肃杀而缠绵。

    “你喜欢雨?好,我陪你!”

    我心头大定,虽然宗设这路刀法从没见过,可师傅说过,我心思玲珑,对付我,那些精致巧妙的招数反不如简简单单的一劈一刺来的管用,不假思索地一抖手腕,春水剑法的绝招“小楼一夜听春雨”便潇洒而出,一下子就把那雨丝搅得纷纷乱,顷刻间攻守易位,我竟一下子占得了上风。

    我甚至还有闲暇观察周遭的情况,大概是宗设的装束迷惑住了一干槽帮弟子,弄不明白自己的帮会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绝顶高手,于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奇,只是这等高手对决是丝毫没有弱者插手的余地,他们只是团团围住我和宗设,一边小心戒备,一边犹豫着替似乎是自己人的宗设呐喊助威。

    人群遮住了我的视线,我无法得知慕容千秋眼下的处境,只是从树上倭贼发射的暗器路线看,那些可恶的倭贼明显是想误导槽帮,而耳边传来槽帮弟子的一声声怒喝也证实,慕容千秋正陷入了围攻中,和槽帮的误会想必是越结越深了。

    这张长弓难道是死人啊!我心中疑窦复生,就算慕容千秋满脸血污,张长弓一开始没认出他来,可打到现在,他也该知道慕容千秋的身分了,虽说槽帮弟子都莫名其妙地堵上了耳朵听不到声音了,他必定还有其它方式指挥众人,那两个倭贼又不是他的对手,现在早该空出手来了,怎么还不制止自己的手下?!

    再说,这么大的行动,身为帮主的李展岂能置身事外?可他人哪?

    宗设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似乎没料到自己的变招非但没有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反倒落了后手,三招过后,眼看斩龙刀的光芒越来越盛,他突然大喝一声,竟不顾刺向自己胸膛的一剑,把绵绵秋雨化作狂风暴雨,斩马刀径直斩向了我的脖颈,竟是要与我同归于尽!

    我心中顿时大骂宗设卑鄙无耻,却不得不承认,这卑鄙无耻的打法却正是扭转战局的唯一途径,想来宗设也猜到了,正享受着奢华人生的我绝不会和他性命相搏。

    只是就想这么轻而易举地抢得先机,宗设你未免太小瞧人了!

    鬼魅般地向前跨了一步,斩龙刀却是由繁化简的当胸一剑,这一剑运行的轨迹几乎和杭州灵隐寺魏柔的那一剑“心香一瓣”一模一样,可在不动明王心法催动下的这式隐湖心剑秘招却有着超乎我想象的绝强威力,我受损的耳朵竟然听到了“嗤嗤”的破空声,甚至隐约看到斩龙刀刀尖似乎闪烁着豆大的剑芒,刹那间我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宗设不闪躲的话,这一剑绝对会要了他的小命,而斩马刀却伤不了我分毫!

    宗设果然识得厉害,被迫侧身,斩龙刀遂带着一溜血光倏地从他胸前划过,只是我全力发出的这一剑丝毫没有变招的余地,明知道宗设勉强劈向我后颈的那一刀力道弱得可怜,却根本无力回挡,只好顺势向前冲去,脚下施展幽冥步,又顺手拉了个槽帮弟子当挡箭牌,这才转过身来,硬接硬挡住宗设调整之后一口气劈出的三刀。

    故技重施又刺中了宗设两剑,可局面却一下子凶险了万分。宗设固然血透衣衫,一刀弱似一刀,可他不要命的打法却让我不得不付出十二分的力气,而我临阵自创的魔门版“心香一瓣”又太耗内力,两人刀来剑往不过五个回合,内息已消耗了大半,到了贼去楼空的边缘。所幸宗设情况似乎更差,大量的失血让他脸上全无血色,刀法也有些散乱起来。

    “再打下去,宗设想逃都没得逃了,就算自己少不了要重伤一场,可他必死无疑,难道…”猛然想起暗算我的华青山,我顿时明悟于心。

    放过了宗设几个明显的破绽后,我终于祭起了天魔杀神。

    斩龙刀不出所料地击溃了斩马刀的防守,顺势劈在了宗设的肩头。宗设突然怒目圆睁,大吼一声,舍了兵器,双掌闪电出击,一下子钳住了斩龙刀。

    “你要,那给你好了!”我冷笑一声,紧握刀柄的手突然撒开,身子疾速朝一旁闪去,果然就见一大一小两只钢圈飞驰电掣而来,一左一右,重重地砸在了宗设的胸口!

    那锋利的钢圈似乎正好切开了宗设的心脏,他“呵呵”两声,脸上浮起一层古怪的表情,随后“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见宗设终于授首,我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仰天大笑起来。

    长笑声中,我鼓起余勇。拔出新月一文字,一指正要逃之夭夭的偷袭者,高声喝道:“华青山,你这个认贼作父的败类,还不赶快束手就擒!”

    那人正是我一直苦寻不到的华青山,宗设胸前那对日月乾坤圈已经将他的身分暴露无疑,他如丧家之犬一般仓惶向人群中钻去,甚至来不及收回自己赖以成名的兵器。

    我仅追了两步便知道,单凭我一己之力,怕是拿不住这厮了,和宗设的一场搏命厮杀几乎耗光了我的内力,丹田里空荡荡的,余下的功力尚不足平素的一成,倘若华青山知晓我的状况,就不是我抓他了,反倒是我要小心自己别虎落平阳被犬欺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出我的外强中干,华青山蓦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死死盯着我的眼睛,脸上的畏惧竟然一扫而空,只是那张原本温文尔雅的脸却变得狰狞起来,半晌,他突然仰天狂笑。

    “认贼作父?笑话!我本来就是日本人,何来认贼作父!”

    “哈,我倒忘了你娘是倭人了!”我一边拖延时间,一边偷偷调理内息。

    “倭人!”我的话似乎一下子触动了华青山的要害,他脸颊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所有的日本人都被你们叫作倭人,所有的日本人都被你们当作倭贼!我娘亲那么温柔,那么善良,到头来还是惨死在你们这些中华上国礼义之邦的汉人手里,只因为她是倭人!天理何在?试问天理何在?!”他声嘶力竭地叫道:“说我是汉奸,我呸!我是日本人,日——本——人!”

    我一时愕然无语,我不知道怎样的仇恨才能把一个生于大明长于大明的汉人活生生地变成了一个倭人,可我隐约察觉到,这和我前任的前任有关,为了打击当时如日中天的快活帮,官家无所不用其极,利用华青山之母的倭人身分来制造快活帮副帮主华不为和极端仇视倭人的帮主萧雨寒之间的矛盾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华氏之死也就顺理成章了。

    “辣块妈妈的,你这汉奸倒他奶奶的有理了!”

    慕容千秋终于从人群中杀了过来,大腿上两枝入肉三分的雕翎箭和他蹒跚的步伐让我明白他为何来迟了。

    听到华青山的嘶吼,不知内情的他愣了一下,旋即怒骂道:“你他妈吃谁的,喝谁的,谁把你养大的,谁教你武功的,好么,倒反咬一口了!丧天良的东西,养只狗还知道护主报恩哪,你他妈连畜牲都不如!”边说边举剑冲向华青山。

    明晃晃的移花剑让华青山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眼中倏地闪过一丝惧意,返身就逃,连头都不敢回一下。槽帮弟子虽然弄不清他的身分。却因为他穿着槽帮的衣服,便纷纷让路,把正杀得一个倭贼几无还手之力的张长弓让了出来。张长弓见我紧追华青山不放,眉头一皱,突然舍了自己的对手,一刀劈向了华青山。

    已是惊弓之鸟又失了兵器的华青山发挥不出自己一半实力,竟被在名人录上比自己足足低了四十位的张长弓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没过五招,就被对手一指点中膻中大穴,顿时委顿在地。

    我心情一松,只觉得浑身无力,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强打着精神,我一拱手:“张帮主,多谢了,把人给我,你赶快制止手下,别再打了!”

    此时槽帮弟子早被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待张长弓吩咐,大多已经停下手来,面面相觑。倒是张长弓一脸茫然,然后好象恍然大悟,飞快扯下头扎,取出耳中堵物,拎着华青山走过来,将人扔到了我的近前。

    “大人,敝帮得到线报,说有倭贼,却没想到是您…”他神情颇有些紧张,说话就有些词不达意,听着倒像是我交通倭寇似的。

    我气得哭笑不得,指着华青山道:“张帮主,难道你们槽帮没收到官府的海捕公文吗?…收到啦!那好,你仔细看看,他究竟是谁?”

    张长弓蹲下身子,看了几眼,诧异道:“咦,好象是华青山,可他…怎么没气了?”

    我一愣,虽然我巴不得华青山早死早投胎,可也要等我问清楚他和乐茂盛是如何勾结的才可以去死,便连忙俯下身去。

    刚凑到近前,华青山紧闭的双眼突然大睁开来,蜷曲的右腿猛然踢出,直取我的小腹。

    “陷阱!”我心中方生警兆,却见张长弓右臂陡然一挥,反手就是一刀,大刀竟直扎向我的胸膛!

    变生肘腋,我浑身寒毛一下子都竖了起来,左手如挥琵琶拂向张长弓那致命的一刀,原本已近油尽灯枯的我也不知道从哪儿生出的力气,一掌击在刀脊上,竟将大刀生生拂了出去,可华青山那快似奔马的一腿却怎么也躲不过去了,我只觉一股大力直撞上小腹,仅存的内息被这重逾千钧的一脚完全踢散,喉头不由一甜,人顿时飞了出去。

    “想不到我王动竟命丧宵小之手!”试图控制住自己落地的姿势,却发现手脚俱不听使唤,知道自己武功尽失,再没有力量抵挡紧追而来的华张两人,心头一凉,人已极其狼狈地摔向地面。

    只是在落地的一刹那,我突然听到一声撕肝裂肺的惊叫,那惊叫满是恐惧、绝望与哀伤,让我心房忍不住地颤抖起来。在迅速地由远而近的惊叫声中,一只穿着白色绣花鞋的三寸金莲带着一缕熟悉的香风从我眼前滑过,重重地点在张长弓的太阳穴。人影相错,华青山脖颈上的一枝凡自颤个不停的雕翎箭映入眼帘。

    然后,我浑身一震,眼前的一切尽数没入黑暗之中。

    第七章

    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的一切都似是而非、光怪陆离,只是我记不清究竟梦见了什么,只记得一声绝望的惊叫——那声音我实在刻骨铭心。

    “别情,我服了你了,真的服了你了。”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慕容千秋那张贴满了膏药的谄笑胖脸:“魏姑娘天仙一般的人物都为你谪落人间了,你可真不愧是江湖头号…”

    “她人呢?”我打断他的话头,眼珠逡巡了一圈,只看见慕容千秋一人,却不见佳人芳影。

    “回隐湖了。”慕容千秋边说边递给我一只香囊:“喏,这是弟妹留下的,说里面有她师门秘制的疗伤圣药九九回天丸,一天九丸,连服九天——她可是真担心你,就是脸皮太薄,辛垂杨几句话,就让她乖乖跟着走了,我本想拦着,可转念一想,这是你的家事,我这手不好伸啊!”他脸上有些悻悻,想来辛垂杨没给他好脸色,偏偏我的命又是人家救的,倒也发作不得。

    “慕容,给我个面子,我不想把阿柔的事情弄得满城风雨。”

    魏柔想必早在镇江了,甚至住处都很可能在馆驿左近,但她显然没有辛垂杨那般畅通的消息来源,也就不知道我已经到了镇江,能够适时出现,或许还是拜倭贼炸药所赐,而辛垂杨瞒下我的行踪,让我好不容易产生的一点好感顿告烟消云散。

    她走得也不安心吧!我边想边接过香囊,熟悉的淡雅香气扑鼻而来,勾起我心底一缕柔情。打开香囊一看,里面是只精致的小瓷瓶,想必装的就是回天丸。魏柔明知道我有雪莲玉蟾丸却仍将它留下,自然是不放心我的伤势。

    一提内力,立刻察觉出丹田里残留着一道微弱的真气,知道这是魏柔留下的,慕容千秋说,她在替我包扎伤口治疗内伤后才悄然离去,默运内力一周天,真气虽弱,但在七经八脉中的运行还算顺畅,惟有几处不为人知的奇脉尚显艰难,想来是魏柔不熟悉不动明王的调息路线,不敢贸然相试的缘故。

    这丫头知道疼人了,我摸着包扎得整整齐齐的绷带,心底涌起一丝甜蜜。

    隐湖本就没想把魏柔培养成一个讲究妇德妇容妇功的深闺中人,她的女红还是跟宋三娘学的,且不过学了半日而已,是典型的心灵手不巧,这绷带末了扎出的一朵花该费了她不少功夫吧!

    出了会神,我运气试起了那几处奇脉,不动明王心法能有如此威力,倒有一半功劳要记在它们头上。出乎我的意料,它们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般瘀结堵塞,我不由得怔了一下,旋即醒悟过来。

    这想必就是易筋经的功劳了!我感慨万千。和少林寺固然是利益之交,但少林总算清楚我的价值,虽说限于寺规,无法将易筋经传给我,不过对我开放的其它绝技已足以让我管窥到易筋经的奥秘。在京城我已经试着将易筋经和不动明王心法融合在一起,出京拜访少林后,新心法更是渐渐成型,只是勤修苦练了一段时间不见成效,我的信心都有些动摇。如今看来,自创的新心法进攻威力未必强过不动明王心法,但却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保命功夫——华青山那一脚重创我的丹田,若是用不动明王心法调理,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复原,而依靠新心法的神奇和魏柔的襄助,眼下内力业已恢复了五成。

    按下对佳人的思念,我起身洗盥了一番。这是一座充满了铜臭气的宅院,一切都俗不可耐,而慕容千秋也一身暴发户的打扮,看着比他那副听月阁老板的面孔还低俗了许多,进进出出的内堂使唤丫鬟粗鄙得还不如慕容府上的烧火丫头,眼前的这一切让我明白,这里定是慕容的一个秘密据点。

    “昨晚上的事情太蹊跷了,我不得不防。”

    慕容千秋细说起我昏迷后发生的事情。辛垂杨和魏柔在我最危急的时刻突然出现,魏柔急于救我,结果一脚要了张长弓的性命,而华青山则被说是闻讯而来的乐茂盛一箭穿喉。

    “我本想把你送回馆驿,可乌德邦那混球非要找我问话,而乐茂盛就住在你隔壁,我岂能放心?便和弟妹一道把你偷偷送到这儿来了,想必眼下镇江府正在全城搜捕我哪!”迟疑了一下,慕容千秋又将信将疑地问道:“别情,你说乐茂盛勾结倭贼,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我不容置疑地道。

    “这么说,暗杀你的那几箭都是他射的?”慕容千秋眨了眨小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斟酌道:“可我看那箭法很像魔门九天御神箭法中的九阳珠链…”

    “殊途同归罢了。”我明白慕容千秋在试探什么,乐茂盛是武承恩的弟子,倘若那真是九阳珠链,武承恩的身分则呼之欲出。朝廷虽然下反对官员修炼武功强身健体,却也没明确支持,怕的就是为官者和江湖的关系过于密切,更何况魔门的名声实在不佳,我不想再给武承恩带来什么麻烦,遂道:“军中重弓骑,自有一套弓术。”

    慕容千秋目光闪烁,显然不太相信我这番说辞,不过他并没有怂恿我去揭穿乐茂盛的真面目。华青山和张长弓的死,已经让我失去了证明乐茂盛私通倭贼的最直接也是最有力的证据。我也知道,想从槽帮这里打开缺口耗时耗力,何况目前我尚无余力顾及此事。

    可转念一想,既然宗设已死,乐茂盛是否私通倭贼已无关紧要,而他背后的主使者,不外乎丁聪等几个政敌和江湖那几大豪门,不管有没有乐茂盛,这些势力都是我要打击乃至毁灭的对象,当务之急倒是要尽快除去乐茂盛这个祸害了,倘若真去证明他私通倭贼,反而会让武承恩的名誉受损。

    于是我一面打定主意,准备将昨晚发生的一切以最快的速度通知竹园、京城得意居、众师娘以及武承恩、沉希仪以防万一,一面在心里宣判了乐茂盛的死刑,嘴上却转了话题,问道:“槽帮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走那会儿,镇江卫已经将局面控制住了,只是张长弓的几个心腹负隅顽抗,都被抓了起来。”慕容千秋没敢多问,顺着我的话题道:“听槽帮弟子说,张长弓昨晚召集人手,说接到线报,有倭贼要大闹镇江,槽帮要保家卫国。又说贼人中有妖人会用声音魔功迷惑人的心智,故而大家都堵上了耳朵,进退完全看张长弓的手势。”言罢,他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不瞒你说,别情,我原本很看好张长弓的,在他身上也下了不少功夫,没想到他竟是大江盟的卧底!”

    “这么说来,他反而不太可能是大江盟的人。”心思转移到张长弓身上,这个谜一般的人物也颇让我头疼,沉吟片刻,才道:“换作你是大江盟的卧底,有机会打入慕容世家,你会拒绝吗?”

    慕容千秋的心思我洞若观火,他巴不得把一切罪名都推到大江盟头上。可张长弓究竟是什么来历,我一时也找不到答案,而其中的关键自然是他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

    宗设有杀我的理由,虽然在我看来,他这种同归于尽的自杀式复仇未免不划算得近乎儿戏,武功尽复的他若是能耐下心来,很可能打我一个措手不及,以最小的代价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乐茂盛同样有杀我的理由,夺妻之恨,这可是每个男人都无法忍受的耻辱,足以让人失去理智。

    如果张长弓是这两人的同党,那么一切就顺理成章了,剩下的只是要深挖宗设和乐茂盛之间的秘密。然而,出身寒门的张长弓身世却是相当清白,他师傅顾海是湖广道上的成名人物,虽然名气远不如自己徒弟,可那套“血战十刀”的确是他传给张长弓的,只不过天分甚高的张长弓把它练到了顾海无法企及的高度罢了。师徒二人都是湖广黄州人,那里根本没有倭贼出没,说他是宗设的人,自然相当牵强,何况素卿和宋廷之也说,宗设虽然很想在中土收买拉拢江湖中人,却极不成功,至于华青山和赫伯权完全是特例——华青山的母亲本来就是倭人,而赫伯权则是被丁聪所迫。

    于是我很快就把宗设排除在外,张长弓和宗设应该只是合作而已,绝不是什么隶属关系。而他来江东进入槽帮不过两年,似乎也很难和乐茂盛结下如此深厚的友情——昨晚他的所作所为可是冒着杀头的危险,而事实上他果然为此丢了性命。

    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江湖客过得就是刀口舔血的生活,这是每个江湖汉子应有的自觉,可无论如何,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倘若是乐茂盛说动了张长弓,那么他到底下了多大的本钱,让张长弓甘愿为他两肋插刀呢?

    我突然想起慕容千秋方才的话,慕容千秋是个很慷慨的人,为了拉拢张长弓,开出的价码定是相当诱人,然而张长弓却出人意料地拒绝了。面对一个富贵不能淫的汉子,乐茂盛有那么大的人格魅力来得到并维系他的忠诚吗?

    不过,不管张长弓是隶属于哪派势力,他的身分却是槽帮的副帮主,想削弱乃至瓦解槽帮的势力,这是一个绝佳的借口。只可惜眼下已是日上三竿,离事发足有四个时辰,足够让在镇江有着深厚官场人脉的李展上下打点,把一切责任都推诿到张长弓的身上了。

    “槽帮这么大的行动,身为帮主的李展岂能不知?昨晚的事,他难逃其咎!”

    “大人,窃以为,或许眼下并不是追究槽帮责任的最佳时机。”我话音甫落,却见门帘一挑,昨晚一去不复返的隋礼施施然走了进来,进屋便深施一礼:“不才有负大人和东主的厚望,未能请到援兵,反累大人和东主受惊,实是罪该万死!”

    慕容千秋见我脸色有些不豫,连忙解释道:“隋先生出龟鹤楼没多久,就被槽帮弟子扣押了,直到今早上槽帮大乱,他才得以脱身。”

    “扣押不才的槽帮弟子并无害人之心,只是在执行张长弓的命令,张说,东主涉嫌勾结倭贼,只因没有证据,故而先行扣押。而不才在槽帮听到消息,说李展昨夜大醉,早晨还是范大人把他从被窝中拎出来的,对旷晚的一切他一无所知。”

    我冷冷望着隋礼,却一言不发。

    隋礼讪笑了两声,道:“当然,知与不知,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明白。不过,这却给了我们一个缓和关系的借口。”

    “倘若李展并没有反水,他最怕的就是东主误会他,而昨晚之事又落下了口实,镇江卫可以名正言顺地镇压它,事实上,镇江卫已经开始抓人了,一旦大人和东主抛弃他,槽帮覆灭指日可待,那李展反水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就算他反水了,现在也该明白,大江盟是拿他当枪使,哪像我们东主这般推心置腹地待他,他怕是要悔得肠子都青了。”

    “倘若槽帮覆灭对大人、对东主有利的话,我们自然可以顺水推舟,可如此一来,东主不仅少了一个强援,而且槽帮不甘束手就擒,势必要竭力反抗——拉起造反大旗,李展是绝没有这个胆量的,可经营槽运这么多年,跟几任槽督都有着不清不白的关系,完全可以上告打官司,而它弟子众多,无法一网打尽,像白大人那样以霹雳手段处置南海剑派的方式在槽帮身上很难行得通,最后必然演化为庙堂之争,对大人、对东主都无益处啊!”

    慕容千秋频频点头,显然隋礼已经说动了他,而我冷静下来,也明白槽帮的覆灭至少目前对我来说意义不大,一旦镇江出现真空,我一时还没有力量来占据这个要冲,反倒便宜了别人,索性先让槽帮多活几日。

    不过,藉机削弱槽帮的实力却势在必行,否则,日后很可能成为我驾驭镇江的绊脚石。和慕容千秋、隋礼商议了一番,我遂秘密拜会了乌德邦。

    见我无恙,乌德邦自然喜出望外,而沉希仪的面子和两万两银票也让他痛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李展交由镇江府看管,严加搜捕除李展之外的槽帮中高层干部,并放出风声,说槽帮勾结倭寇,以动摇其基层弟子对帮会的信心。

    临告辞前,我似乎无意中提起了乐茂盛,乌德邦不虞有他,说乐正在府衙做笔录。匆匆赶往镇江府衙,却不见这厮身影,花了二十两银子才打探出来,他和田见明几人刚刚离去不久。

    一路追了下去,却是往东门而去,我很快就猜到,乐茂盛定是想逃离镇江了!

    这厮倒是属耗子的!我心中不由暗骂,一时踌躇起来,本想易容在城里狙杀了他,不成想他竟然溜得这么快。而到了城外,弓箭可以尽情发挥,面对乐茂盛和他四个部下五张强弓,仅剩五成功力的我实在没有必胜的把握。

    看来只能让六娘想办法在半路狙击他了。我犹豫了一会儿,才下决心调整计划。乐茂盛的马再快,也快不过老马车行的八百里加急,六娘应该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等乐茂盛到了苏州,六娘加上竹园众女特别是解雨的暗器,完全有能力把他留下。

    东门便有老马车行的门面,送出八百里加急密函后,我尚不死心,想试试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出手机会,遂出了镇江城。

    城外不远处茶棚里一个焦急张望着城门进出行人的小伙子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认出他是随萧光一道来镇江的魔门弟子郭太平,心头不由一动:当初给萧光的命令,是两日后在此汇合,莫非他发现了什么不成?

    打出魔门秘传的手势,郭太平这才认出我来,一边好奇地望着我的脸,一边小声禀告:“教主,属下等在城南三十里的桃花坡发现了一队来历不明的江湖人,共十三人,眼下正落脚于桃花坡的一个小客栈里。这帮人行踪诡秘,不像是要去应天参加茶话会的样子,萧师兄怀疑是倭贼的同伙,怕打草惊蛇,便让属下和王子杨王师兄一道回城请示教主,要不要先解决了他们。可王师兄进城已经两个多时辰了,却不见他回来,属下都快急死了!”

    “城里出了点事,子杨找不到我,自然没法出城,你不必担心。”见郭太平焦急之情溢于言表,我心中颇感宽慰,魔门弟子本就没有多少,我自然希望他们能亲爱如兄弟,携手一致对外。

    略一沉吟,交待茶棚老板几句,吩咐郭太平跟我走,遂打马如飞,直奔桃花坡。

    桃花坡是南下苏州的必经之地,这条官道也是通衢的大道,只因已是数九寒天,路上行人少了许多,且多是结伴而行的商人,还有零星北上的江湖汉子。行商们见有马匹狂奔而来,俱都连忙躲到路旁,一脸警惕之色。

    顿饭工夫,转过一片树林,远远便望见桃花坡了。坡上好大一片桃树,坡顶十几户人家错落有致,坡下路旁几间瓦房简陋而整洁,正是中午时分,坡上坡下炊烟缭绕,缭绕的炊烟,就像正午和煦的阳光,让那些在寒冷冬日里依旧为生活而四处奔波的行人倍感温暖。

    “教主,那十三个江湖客昨夜就住进了桃花客栈,至今尚未离开。”与我汇合一处的萧光指着路旁那几间瓦房,介绍着侦查到的情报:“其间,共二百九十七人在客栈歇过脚,十六人仍在店中,其中有三个是自己弟兄,而最近的一批客人,是半刻钟前刚进客栈的六个军爷。”

    “嗯?那为首的是不是个国字脸的千户?”我把乐茂盛的模样形容了一下,萧光点头称是。

    我心念电转,桃花客栈固然是歇脚的好地方,可那是针对靠两条腿走路的穷苦人来说的,像乐茂盛这样骑马的行人,绝大多数都是在离镇江六十里的丹阳打尖歇息,乐茂盛在此逗留,是因为正好到了吃饭时间,还是和那十三个江湖客有关呢?

    “小光,方便联系桃花客栈里的弟兄吗?”

    “方便。”萧光道:“客栈是桃花村李柱开的,他爹李有时是此地保甲,就住在坡顶,已经被弟兄们控制住了,让他往客栈里传个话不成问题。”又说李老头一副死倔的脾气,多亏了一块锦衣腰牌才把他摆平,而怕弟兄们在客栈待久了引起那帮人的怀疑,萧光每次只派三个人进客栈,待上一段时间便撤出来到坡上李老头家休息,客栈则另换一批新面孔,眼下已是第三批,也是他所能派出的最后一批了。

    “很好!”我赞了一句,萧潇的这个远房侄子看来很有些智谋,值得下功夫培养,转头对郭太平道:“你让李老头传个话,务必严密监视那六个军人,查清楚他们和那些江湖客究竟是不是同党,另外,告诉他们小心点,对方是高手。”

    郭太平应声而去,我又问萧光还查出什么别的消息没有。

    萧光摇摇头:“这帮人谨慎得很,彼此之间很少交谈,仅有的几句说的又是方言,听不大懂。”迟疑了一下,又道:“听苟师弟说,这些人说的好象是湖州话,不过,他也拿不大准。”

    我心里猛的一跳,湖州,江湖可是有两大势力的老巢就在湖州啊!几乎本能地,我认同了我那位苟师弟的说法。

    湖州富庶,不少门派在此设有分舵,或是开办镖局武馆,其中实力最强的当属大江盟。不过由于百花帮是本地帮派,背后又有练家暗中襄助,已有和大江盟分庭抗礼之势,只是大家同属大江同盟会,彼此间井水不犯河水,各行各的道,各赚各的钱,余下的,除了个别如隐湖之外,绝大多数是在两者的夹缝中求得生存。

    道上出现湖州口音的江湖客不足为奇,不过一伙十三人,他们隶属的势力范围已经大大缩小了:隐湖率先被排除在外,除了李思,似乎并没有迹象表明隐湖还有其它男弟子,特别是人数竟有十二人之多。

    同样很快的,大江盟也被我从嫌疑者的名单中剔了出去。那帮江湖客的举动大是可疑,他们要干的,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事——每到年关岁尾,抢劫杀人之类的坏消息总是特别多,且不说大江盟有没有做这种蟊贼勾当的必要,就算有,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无论是齐放还是齐小天都该动用目己的心腹才对,绝不会犯傻把事情交给湖州一群外乡人。难道是练家?得出这个意外结论的同时,我深深迷惑起来。

    第八章

    “老板,弄桌上好酒菜,顺便把马喂了,我们公子还要赶路。”郭太平一进桃花客栈就大声嚷嚷起来。

    那帮江湖客的身分让我改变了原来的计划,通知众人会合后,给大家简单易了容,让那个名叫苟可望的带着五个人化装成当地村民的模样,以送柴火、送草料等名义潜入客栈,我则带着萧光、郭太平扮作行人来客栈打尖歇脚。

    “来了——”随着长长的吆喝声,一个憨厚而不失精明的汉子一溜小跑跑了过来:“三位爷来得正好,俺浑家做的狮子头刚下屉呢!正好下酒。”

    可他看到几人身后的马匹,却顿时傻了眼:“三位爷,不是俺李柱推搪,哪儿有把生意往门外推的道理不是?可俺客栈里实在没草料了,今儿也不知怎么那么邪乎,平日里难得见个骑马的爷,今儿却呼啦一下子来了十几个,草料早吃光了,这不,头前来的几个军爷的马食还没个着落呢!”

    正说着,客栈前厅里快步走出两个汉子,瞄了我们一眼,便取了马匹匆匆出了客栈。

    “好象是那十三人中的两个。”萧光压低了声音道。

    我点点头。我一眼便看出那两个人都是练家子,武功虽说比不上郭太平,却也相差不远,在江湖也算得上是个好打手。两人一上官道,立刻分开,一前一后,向北而去,看上去似乎是被派出去的探马。

    嗯?这探马早不派晚不派的,偏偏乐茂盛到了没多久就派了出去,中间莫非有什么关联?我心里暗自揣摩起来。

    那边郭太平则给李柱出着主意:“你没草料,附近村子总该有吧!打发人弄点回来,价钱好说。”

    李柱似乎就等着这句话,闻言忙不迭地应承下来,又热情地把人请进了屋里。

    客栈吃饭的前厅不算宽敞,只有六张桌子,其中四张已有了客人,墙角是几个行脚商人,曲泽等三个魔门弟子则占了中央一桌,旁边是五个江湖打扮的汉子,而靠窗却是乐茂盛手下的那四个百户正陪着田见明饮酒猜拳,几个人都没穿官服,自然不必顾忌自己的形象,郑七四人更是谀词不断,田见明已醺醺然酒半酣,一双色眼不时瞄着那群行商中的一个风骚女子。

    乐茂盛呢?我一边落坐,一边飞快地打量着前厅一圈,却没发现他的踪影。

    收回目光,听曲泽他们正聊着即将举办的茶话会,不由暗赞了一声,像他们那点功力,在有心人面前根本无法掩饰自己练过武的痕迹,遮遮掩掩的反惹人生疑,不若大大方方地摆明自己是个江湖人,对方纵然警惕,却不大会刻意提防了,就像他们旁边那五个汉子,目光基本上都落在了自己一行人身上。

    这五人该是那帮江湖客中人了,我极富技巧地观察着他们,一边衡量着他们的武功深浅,一边试图寻找证据来印证我的判断。

    这几人的衣着极其普通,看不出什么异样,连桌上的腰刀都是江湖最常见的样式,只是刀鞘是用很值几两银子的上等轧花黑牛皮硝制的,想来他们手头并不紧张。因为坐着的缘故,我很难准确推测他们的武功,不过想到做探马的大多是同伴中武功较好的人,那么这几人的实力高也高不到哪儿去。

    “一对一,郭太平、曲泽他们稳占上风,倘若未曾露面的那几人当中没藏着什么高手的话,这一仗倒是稳操胜券了。”我暗自盘算着。

    萧光说,除了领头的那人看起来似乎有些扎手之外,余者皆不足为虑。可萧光自己的武功仅仅刚入流而已,他还没有能力来判断一个高手特别是名人录前五十位高手的武功高低,情报的准确性自然要打上折扣,而我带着内伤,茶话会又近在眼前,凡事还是小心为妙。

    李柱很快张罗了一桌酒菜。就像许多街边小店曾给我带来无数惊喜一样,这桌卖相不佳的酒菜却是一流的好手艺,连皮狗肉火候把捏得恰到好处,皮烂肉酥,咬上一口便满嘴流油,端得鲜香无比;号称一刀不斩的狮子头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几不输于家乡山水阁的大厨动用无数精材实料精心炮制出来的蟹粉狮子头;就连那一海碗梅干菜炖豆腐,都炖得有滋有味,让人食欲大开。

    郭太平饿了一上午,见我动了筷子,他立刻狼吞虎咽开动起来,不大一会儿,狗肉便下了一半,狮子头也少了三只,一旁伺候着的李柱看着高兴,又让浑家端来了一大盅狗肉汤,郭太平也不客气,捧着汤盅,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末了,一抹嘴,见李柱还站在身边,郭太平便一瞪牛眼,道:“嗳,我说老板,你不去张罗草料,站这儿做甚?”

    李柱讪笑着说草料已经支人去取了,不过要等上小半个时辰。

    萧光闻言,眼珠子一转,停箸请示我道:“公子,既然一时走不了,那就干脆歇上一会儿,您说哪?”见我点头,他又问李柱道:“店家,可有住的地方?”

    “有有!”李柱连声应道。

    萧光又问屋里有火盆没有,李柱说屋子都是学北地人家修的火炕,热乎着哪,我便说那干脆把酒菜挪到房里去吃,省得在大厅里挨冻受罪。于是李柱领着我们穿过柜台旁的一扇小门,来到了后院。

    一人多高的土墙围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院落,北边是一溜八间平房,就是客人的住处了。房前栽着几株枣树,树下摆着石桌石凳,想来春天花香,秋日果香,路上行人少不得驻足一番,只可惜眼下冷风刺骨,院子里自然是空无一人。

    “东边五间都住了客了,余下三间爷您看住哪间?”

    “别把头就成,把头的屋子冷。”

    我看似漫不经心,暗中却提起了全身功力。虽然受损的内力大大削弱了我六识的神通,不过我还是听到东边把头的两间屋子里传出说话的声音,只可惜听不清楚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大概是察觉到有人来了,说话声都戛然而止,而数道警惕的目光落在了我和萧郭两人的身上。

    我并不担心有人能识破我的身分,李岐山的那张人皮面具加上唐门出神入化的易容术,怕是连竹园诸女都无法一下子认出我来,何况乐茂盛只知道我受伤昏迷,绝不会想到我竟然恢复得这么快。

    只是,往日里能清晰地分辨出屋内每一个人呼吸的耳朵眼下却只能听清楚呼啸的北风,我暗叹一声,放弃了用六识搜索乐茂盛的企图。

    “教主,属下昨夜已经打探过了,那帮江湖客住的是东边三间,那么紧挨着咱们的这两间,会不会就是乐茂盛六人的住处?”李柱刚走,萧光便小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倘若如此,或许有些麻烦。”我沉吟道,乐茂盛匆匆离开镇江,却在城外三十里住了下来,若和自己一样,只是为了临时歇脚,倒还说得过去,否则,就极其可疑了。

    郭太平贴着东墙聚精会神地听了一会儿,突然跳上火炕,随后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半尺长,小指粗细,一头似乎是个丁字把手,另一头则像是盘旋在一起的毒蛇尾巴,通体黝黑,该是精铁铸就。

    他选了个靠近墙角的位置把那件物事压在了木板墙壁上转动起来,木屑立刻沿着墙壁扑簌簌地滑落下来,须臾,那东西便旋进了小半寸。他轻轻把家伙事儿抽出来,指头在钻出来的洞眼里转了几圈,把木屑清除干净,又从怀里掏出了另一件物事,比方才那件细了些许,却是中空的管子,前端更是一圈锋利的刀刃,中间则是筷子粗细的一段螺旋铁丝,他把这东西塞进洞眼,转了几下,猛的一抽,一块薄薄的木头圆片便被带了下来。

    “成了!”他凑近洞眼看了一眼:“萧师兄说得没错,这正是乐茂盛他们住的地方。”边说边把位置让给了我。

    屋里自然是空无一人,我的视线很快落在了炕上一把黑色长弓上,那正是乐茂盛的拿手兵器。

    乐茂盛哪里去了?前院没有,房里也没有,难道他真的和那帮江湖客

    心下狐疑间,隔壁的门突然被推开,风风火火闯进一个陌生的汉子,他根本没看屋子里的摆设,径直朝这道木板墙走来。

    我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意图,与此同时,我也明白,自己的猜想已经证实。

    “…哼!乌德邦真是枉称名将,军纪竟如此之差!连老子的银子他也敢收,回去看不参他一本!”我边说边给郭太平使了个手势,示意他把那木塞子塞回原处。

    “可听说他是沉希仪的心腹,而沈希仪圣眷正隆啊!”萧光按照我事先吩咐照本宣科地道。

    “沉希仪再威风,也比不上咱们大哥锦衣…”

    我重重咳了一声,打断了郭太平的话头:“告诉你几遍了,不许提自己身分!你是不是想回去啊?”

    “属下该死!”郭太平拍了两下手,听着像是打自己的耳光,却嘻皮笑脸地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听说江南女娃嫩得能掐出水来,俺还没尝过哪,大哥你哪能忍心让俺空走一回?”

    “就你话多!”我踢了他一脚,道:“等办完了正事儿,少不得让你们快活,倘若办砸了差事,大哥好说话,张大人可是铁面无情!”

    “不就是一千匹缎子吗?还不手到擒来?”郭太平道。

    “无知!你当那是普通缎子?你一年的棒禄也买不出一匹来!知道咱们为什么要先去苏州织染局?那里才有高人识得料子的好坏…”

    我把自己说成了要去松江押运衣料的锦衣卫。这倒不是我的杜撰,沉熠研制出来的一种高级衣料让章圣皇太后爱不释手,他遂献上千匹供内宫使用,嘉靖为讨母亲欢心,派出锦衣押运,以防万一,只不过这是蒋迟顺路要办的差事,而且日前他已经派手下前往松江了,而乐茂盛身在军中,想必不清楚事情的原委。

    隔壁那人很有耐心,足足听了一刻钟才悄然离去。确认他已经走远了,我让郭太平去把李柱叫来,自己陷入了沉思。

    “姑父,既然乐茂盛是月宗弟子,那这帮江湖客会不会和侄儿一样,都是月宗暗中培养的人手,乐茂盛只是在此跟他们会个面而已呢?”萧光沉吟道。

    为了怕萧光他们骤然见到乐茂盛使出魔门武功而心神大乱,以致败亡,我揭开了乐茂盛身上的秘密。也不知我那位老泰山萧别离平素是怎么教导弟子的,萧光他们一听到这个消息,竟然个个立刻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就和乐茂盛一争高低。

    这帮人会是月宗弟子?我心头蓦然一动,不过,我很快就推翻了萧光的猜测:“小光,如果这些人是月宗弟子,那么我岳父武承恩比乐茂盛更有理由知道他们的存在,如此,我也该听到些风声了。”

    魔门三宗,我手握日星两宗人马,唯独缺少月宗的消息。武承恩虽出身月宗,但也不清楚同宗师兄弟的下落,甚至闹出了误认老师阳明公为同门的笑话。奇怪的是,月宗也没找到他这个军方重将的头上,不知道是没人晓得他的身分,还是无意利用他的地位图谋东山再起。

    “不是月宗更好。”萧光松了口气:“这样也就不必顾忌什么了,直接杀了他们了事。若是怕惊动旁人,属下身上带着迷药,等晚上迷翻了他们,再一把火烧了这桃花客栈,干净利落。”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瓷瓶。

    “小光啊!”我一眼便认出这是唐门外售迷药当中质量最好的“春眠”,不由茂盛了。这药虽然是唐门极品,可化入汤水中仍有些微异味,乐茂盛眼下是惊弓之鸟,稍有不安,他立刻就会发觉,这药起效不算快,又很好解,打草惊蛇啊!”

    其实,对“春眠”我知道的远不止如此,只是眼下还不能和萧光说。

    唐门真正的好东西,外人是极难得到的,比如我怀中的“无梦”,无色无味,功效不知比“春眠”强上多少倍。唐门为了避免招来太多的江湖怨恨,外售的迷药毒药增加了很多限制,绝大多数都很容易被有经验的江湖人识破,更有甚者,像“春眠”这样的迷药每售出一份,唐门都要千方百计地打探到购买者的资料,以备日后不急之需。萧光虽然聪明,可毕竟才行走江湖,还有些稚嫩,而且似乎乐茂盛的月宗弟子身分也没能激起他足够的警惕,有些小看他了。

    看萧光有些沮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春眠’也不是一无用处,乐茂盛这儿用不上,郑七、田见明他们则大可一试。他们拼上了酒,舌头就没那么灵敏了,再减点剂量,就不会被发现了,虽然迷不倒他们,可至少能让他们损失几成武功。再说了,这东西还可以喂给马吃嘛!效果比巴豆强多了。至于乐茂盛,咱们先去摸摸那帮江湖客的底子再说。”

    第九章

    锦衣卫的威名和老爹儿子的性命让李柱夫妇不得不强压心中的恐惧,做了一回细作,而我也终于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乐茂盛正在最东头那间屋子里和那帮江湖客的头领密议着什么。

    吩咐化了装的苟可望六人控制马棚,封锁客栈出口,又让郭太平潜入乐茂盛的房间,将弓弦割出数道口子,保管满弓即断,我和萧光则摸到了东头那间屋子的北窗下。

    为了御寒,桃花客栈所有房间的北窗都钉上了厚厚的毡子,这固然有利于隐藏行踪,却不便于偷听,好在屋里似乎发生了激烈的争吵,说话的嗓门都相当大,声音听着还算真切。

    “…我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就是马上撤离桃花坡,现在就撤!没有草料,那三个锦衣卫一时半时不能离开,时间一长,我怕他们会坏事。”

    这声音异常耳熟,我一下子便听出来这人是谁,眉头顿时紧锁,忍不住狠狠瞪了萧光一眼。

    萧光还在纳闷,我已传音责备道:“里面那是司马长空,难道你连他都不认识?!”心下却是既喜且忧,竟然是大江盟,果然是大江盟!又暗生悔意,眼下自己根本不是司马长空的对手,真该叫慕容千秋同行才是!

    萧光吃惊地张大嘴巴,差点叫出声来:“那他肯定易容了,晚上也看不清楚。”

    “撤撤撤,连个路过的锦衣都能把你吓破了胆,你就做个缩头乌龟吧!”屋里乐茂盛骂骂咧咧地道:“那王动杀了宋维长,你连个屁都不敢放,分明是怕他怕得要死,还找什么理由!”

    “你懂个屁!王动杀宋维长,我还要谢谢他哪,当我不知道啊!姓宋的根本就是齐放派来的奸细!你呀!把你自己那一摊子管好就算了,别总惦记着江湖,江湖水深着呢!想杀王动,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再说!”

    司马长空竟然和齐放存着贰心?!窗外的我心头猛的一震,这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从况天被杀开始,我就已经把司马长空划到了齐放的死党里去了,我甚至猜测,为人耿直的况天就是死于齐放和司马长空的阴谋,除了为开战制造借口外,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把齐放的得力盟友司马长空推上门主的宝座。如今看来,倒很可能是司马长空勾结乐茂盛杀了况天,而齐放不过是顺势利用了一下江南武林的悲愤情绪罢了。

    萧光却是满脸喜色,兴奋地挥舞着拳头:“太好了!大江盟内故,这下可有好戏看了!”忽又皱起了眉头:“姑父,那乐茂盛吃了豹子胆了,还敢惦记着暗算你?!”

    “我身上有伤。”

    之前我并没有告诉萧光,我眼下的武功仅剩下五成,而乐茂盛想必是以为我受了重伤,又要回苏州,便想在途中设伏捡个便宜。由于司马长空的出现,我不得不公开伤势,否则,萧光算错了实力,很容易陷入危险,见他一脸关切,我拍拍他的肩,示意并无大碍,心思转到了那帮江湖客的身上:“他们该是鹰爪门的弟子了,只是奇怪的是,鹰爪门在湖州并没有分舵,也没设镖局,从哪儿弄出了一拨湖州弟子呢?”

    “别跟我来这套!你不想杀他,那你干嘛等在这儿?”屋里传来乐茂盛的讥笑。

    “我承认你的话让我动心了。”司马长空的声音低了下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杀了宗设,王动重伤想来不假,这样的便宜岂能不捡!可我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儿,他出身魔门,岂有不认识九天御神箭的道理?明知道有你这个强敌在伺,又落入了槽帮包围中,换我早就撤了,为何他还敢和宗设搏命?分明是自恃另有强援,就是魏柔!”

    他缓了口气,续道:“魏柔肯定有问题!辛垂杨和咱们一样,都巴不得王动早点见阎王,照理说,她是绝不会去救王动的,可她偏偏出现在了救人现场,唯一的理由,就是魏柔要救王动,她才不得不救。”

    我心里一凛,司马长空分析得头头是道,竟是颇有见地,虽然他猜错了自己和宗设拚命的原因,不过,这也不能怨他,以前自己倒是小看他了。

    “魏柔为何非救王动不可?你们不是都说,她最听辛垂杨的话吗?”乐茂盛冷哼了一声。

    “你当魏柔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啊!”司马长空的声音里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她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也不是深山古庵里的尼姑,接触不到男人,想思春都没个对象!她身边全是江湖新一代中最出色的人物,一个妙龄少女岂能不动心?但凡她心灵露出一点破绽,鼻子比狗还灵的王动必然乘虚而入,这小子何许人也?十年不遇的风月魁首、妇女班头,潘驴邓小闲是一样不缺,整个一个女人的魔星!魏柔能不能抵挡住他的进攻可就难说了。”

    他叹了口气,复道:“唉!这半年来魏柔神出鬼没,甚至连隐湖都不知道她的行踪,反常啊!极其的反常!我真怕她已经投入王动的怀抱了!辛垂杨?哼,情郎面前,父母都要靠边站,一个师叔算老几呀!我不是长敌人威风,若真不幸被我言中,就算王动有一万个理由不得不带伤回苏州,有魏柔护送,光凭你我,怕是连王动的面都朝不上就被她咔嚓了!”

    “危言耸听!就算王动手腕高明,可别忘了,魔门和隐湖百年来的千仇万恨!魏柔她敢爱上一个魔门弟子吗?”

    听乐茂盛说出“魔门”二字,我心头咯噔一声,司马长空既然知道乐茂盛身怀九天御神箭绝技,想必知道他的武功来历,乐茂盛也就没必要在他面前隐瞒什么,口称魔门,是他和我一样,浑不把一个名称放在心上,还是另有缘由?

    却听司马长空讥讽道:“我危言耸听?我看你才是被妒火烧昏了头!隐湖魔门弟子相恋,王魏绝不是头一个,别忘了,五十年前,尹雨浓可是和你祖师爷李道真爱得死去活来!”

    “可尹雨浓…”

    “我知道,你想说尹雨浓最后还是斩下了恋人的头。”司马长空打断了他的话头:“可王动是李道真吗?且不说他是朝廷堂堂六品官员,掌握江湖生死大权,隐湖不仅不敢杀他,没准儿还要巴结他,单论各自的所作所为,李道真大正剑下亡魂无数,大半却是无辜之人,手段残忍,令人发指。可你听说过王动欺善压弱,能说出王动犯过什么江湖规矩武林禁忌的,必须一死吗?没有吧!他顶大了不起娶了玉家母女让人不齿罢了!说是不齿,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心里还不知怎么羡慕、怎么嫉妒哪!”

    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太过了,司马长空缓和了语气:“好了,我也不想和你抬杠,只是想告诉你,留在桃花坡,我觉得有危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就算能伏击到王动,最后吃亏的还是我们自己。”

    “可王动重伤却是不争的事实,放弃这等天赐良机,那昨晚的一切岂不全成了无用功?宗设那个倭贼死不足惜,长弓可是我亲表弟!白白放过王动,他会死不瞑目的!”

    “我倒希望他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那样他就不会任由你胡来了!”乐茂盛的话似乎又挑起了司马长空的怒火,他声音顿时又大了起来:“家主十年心血,却被你毁于一旦了。”

    “长弓也是死得其所!槽帮和慕容翻脸了,王动活着饶不了槽帮,死了他那些媳妇也会把李展生吞活剥,舅舅他不就是希望江湖大乱吗?他不总是说,大乱之后才有大治吗?现在江湖就要大乱了,我有什么错!”

    白痴!我心中暗道,张长弓已经是槽帮的副帮主了,再熬个一两年,把李展一杀,槽帮整个就会落入姓张的手中,岂不比现在强上万倍!

    不过,我没工夫理会张长弓究竟是不是死得其所,我只知道自己已经捕捉到了江湖最隐秘的一道暗流,只是一时还弄不清它的来龙去脉。乐茂盛是张长弓的表哥?他舅舅还是什么家主?白澜留下的相关资料里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记录,特别是乐茂盛,他该是个相当关键的人物,自己以前怕惹武承恩误会,对他的调查便浅尝辄止,说来倒是自己大意了,武承恩也是瞎了眼,竟收了这么个徒弟!家主?江湖中有几个家族能有这么大的手笔?…湖州口音,莫非,就是练家?

    倘若真是练家,我隐隐生出一丝惧意,武当、恒山、百花帮,这样的实力已经够惊人的了,再加上鹰爪门,还有一个差点得手的槽帮,以及像练子诚那样隐名埋姓的高手,练家的实力恐怕早超过江南江北两大集团了,对付起来定是棘手得很!眼下蛰伏不出,怕是想等江南江北拚个你死我活之后,出来坐收渔翁之利,从而轻而易举地夺得江湖的实际控制权吧!

    司马长空似乎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有些颓然道:“事已至此,夫复何言!我知道,你非要在途中狙杀王动,是因为昨晚未竟全功,你心有不甘,又怕王动日后报复…”

    乐茂盛插言说没有证据,王动能奈我何?

    司马长空没理他,自说自话道:“好在解决了那帮倭贼,也算去了家主一块心病,只是那个阪本初芽我看你还是干脆杀了算了,倭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早晚有一天会出事。况且,这次宗设答应的那么痛快,相当可疑,我猜可能和这个女人有关。”

    “这事儿我心中有数,你就别管了。你就给我个痛快话,究竟帮不帮我?”

    “那你先告诉我,宗设为什么那么痛快地答应你,你又究竟想怎么处置阪本?家主让我负责联络宗设,我要如实上报。”

    乐茂盛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宗设在碣石镇中了王动的毒药,为了解毒,以毒攻毒,虽然武功尽复,毒性却深入骨髓,命不长久…”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司马长空吃惊地叫了起来。

    “宗设狼子野心,所图非小,在他眼里,你那个鹰爪门门主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我这个统军将领的,要送人情,自然是送给我,何况,你对女人又没有多大兴趣。”

    “阪本是宗设送给你的?这么说,他是想借你之手再培养出个华青山来?”

    “哼,比你想的还黑!其实,阪本已经怀了宗设的孩子了,哼,还以为我不知道,想让我当冤大头做孩子他爹,我才没那么傻!正好没玩过大肚子娘们,先玩玩再说,日后生个男孩,就溺死,生个女孩,就留着和她娘一齐伺候我吧!我也尝尝母女同床的滋味究竟如何!”

    司马长空叹息一声:“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说了,再等一个时辰,王动若是再不来,你我都要撤离,我的人已经在这儿住了一晚了,再接着住下去,老板会起疑心。何况,茶话会近在眼前,同盟会还有诸多事宜要协调,我不能让齐放他们总找不到我。”末了又道:“你也准备一下,到时候怎么和武承恩解释。”

    “那好,一个时辰之后撤!若再等不来他,那他定是要等到武功恢复才上路,就算伏击也很难杀他了。”听司马长空做出了让步,乐茂盛也冷静下来,分析便趋于理智,只是仍没忘了怨天尤人:“可惜啊!你若是早到半日,王动昨晚就死定了,也不用现在辛苦。”“别太天真了!打不过,逃,这可是江湖铁律,王动又不是傻子,多一个我,王动就根本不会去找宗设拚命了!而他想逃,我们这些人包括宗设在内,没人能拦住他。其实,就算两个十大中人联手,也未必能留下王动,不是因为他武功多么高超,而是因为他不讲江湖规矩。他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是江湖人,江湖规矩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废纸一张,什么江湖名誉、高手风范的,对他来说更是没有丝毫意义,所以他可以明目张胆地玩弄各种阴谋诡计,什么暗器毒药的,他用起来也绝不会有任何顾忌,甚至,只要他认为有必要,就能直接用火铳崩了你!请问,这种事情还有哪个十大能干的出来?就算慕容千秋在大庭广众之下还要讲究个江湖做派呢!否则,底下人谁服他!”

    司马长空倒是我的知音啊!我暗自苦笑,听他续道:“当然,王动的把戏你同样能干得出来,可惜你武功太差,同样是火铳,你恐怕连发枪的机会都没有,而王动就不一样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家主是不愿意和他硬碰硬的,像用宗设来骚扰茶话会,败坏他在官场中的声誉,让嘉靖来收拾他,才是家主心目中的王道,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啊!”

    “背后捅刀子一样有效,昨晚我只是差了点运气罢了。”乐茂盛依然不服。

    司马长空似乎不愿意再争论下去,便和他讨论起伏击的事宜,进入了乐茂盛擅长的领域,他的才华顿时显现出来。

    “…不能在前面的树林伏击他,他身负重伤,坐马车上路的可能性极大,弓箭根本无法发挥,即便他是骑马而来,跟着沉希仪他已经学到了不少行军布阵的秘法,那种设伏的好地方他定是加意留心,眼下树叶尽落,树上又藏不住人,根本没办法偷袭。倒是这桃花客栈毕竟有不少行人,他的戒心自然会降低一些,而在树林那一段高度戒备却没发生任何事情之后,心理也会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来,何况,我匆匆出城,他定以为我是要星夜赶回杭州去向武承恩解释,绝想不到我在此停留暗算他。”

    “那你怎么知道王动定会来这桃花客栈,难道你让桃花客栈的老板端着一盆狗肉就能把他吸引来?”相当大的吸引力。”乐茂盛得意地笑了起来:“重伤之人经不得颠簸,咱们用半个时辰从镇江到桃花坡,王动就要用一个时辰,甚至更多。本来半个时辰自然不必在桃花客栈歇脚休息,可一个时辰就难说了,这时看到这盆狗肉,你说王动会不会动心?再用你那两个手下勾起他的好奇心,他十有八九会在客栈逗留一下。只要他一下马车,五张强弓齐发,他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届时你就能轻而易举地杀了他,而你手下则将桃花客栈里的人尽数杀死,再一把火烧了它,我就不信,还有谁能查出真相来!”他顿了一下,又道:“至于那三个锦衣,他们之前离开了最好,否则,一并作了他们。”

    真不愧是魔门弟子啊!我不由看了一眼萧光,杀光烧光,乐萧两人的主意竟是同出一辙,看得萧光也不由得讪笑起来。

    第十章

    “走吧!人家已经盯上咱们了,咱们也该准备活动活动身子骨了!”

    “姑父,咱们为什么不在路上截杀他们?客栈里很容易走漏风声,你又不让伤了无辜…”

    “小光,你有所不知。眼下大江同盟会正在宜兴集结,司马长空定要去那里和众人会合,如此一来,直到常州他都和乐茂盛同路,可以互相照应。而我镇江还有急务要处理,最远也只能到武进而已。从桃花坡到武进,这一路上几乎没有好的设伏地点,还不如在这里一劳永逸地解决他们。至于如何封锁消息…”我微微一笑:“我们杀人了吗?没有,我们杀的是倭狗!你们不是告诉李有财,怀疑司马长空一伙人是倭寇吗?没错,他们正是倭寇——反正这里没人知道司马长空的身份。这些倭寇对抗倭英雄乐茂盛恨之入骨,便在此伏击了他,而我们则杀了倭寇替乐将军报仇。”

    “可官府那边…”

    我一摆手:“有我说项,杭州督司衙门不会深究,司马长空的主子和大江盟又心怀鬼胎,也不会大肆声张,甚至连死的是司马长空或许都不敢承认,没有苦主,官府乐得尽快结案,别忘了,我们是官,而且是皇上身边的官!天底下有几个人敢捻锦衣卫的虎须!就算有胆子大的真想核实一下你们的身份,等报告打到京城,你们的锦衣卫身份早就办下来了。”

    萧光恍然大悟:“怪不得姑父你让小郭告诉曲泽他们,一旦打起来,不能放一个不相干的人进后院,原来如此!”

    时间慢慢流逝。半个时辰后,脚步有写踉舱的郑七四人架着烂醉如泥的田见明回到了后院。乐茂盛见状大发雷霆,直把郑七他们骂了个狗血喷头,又让店家拿茶来替他们醒酒。

    已经晚了,我心中暗笑,早三两刻钟,几杯热茶自然可以解去“春眠”,而今药力已经完全发作,茶已经没有太大作用了,好在剂量不足,他们还不至于陷入昏睡之中,不过真气已然被禁锢住了几分,反应能力更是降低了大半。

    饶是如此,乐茂盛依旧贼心不死,不肯撤离。又拖了半个时辰,乐茂盛才极不情愿地回到自己房间,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桃花客栈。

    “真想让你尝尝九阳珠链的滋味啊!可惜…”我一边暗忖,一边拿起了羿王弓,目光挪到了刚从屋里走出来的司马长空身上,右手轻轻一抹,一羽雕翎箭悄然搭在了弓弦上。

    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孩,深吸一口气,我缓缓拉开了羿王弓。

    五百斤的强弓让内伤未愈的我隐隐有种吃力的感觉,我遂立刻放弃了施展“九阳珠链”的念头,眼下我只能勉强射出五箭,虽然一箭快似一箭有如珠链一般难以抵挡,可每一箭上的力道却难免受到影响,司马长空手上鹰爪功乃是江湖一绝,轻功也不弱,拼着废一只手甚至一只胳膊,或许就破了九阳珠链!

    隔着一扇窗,我凝视着司马长空,霎那间进入了万物空明的境界,我用整个身心感受着他的一举一动,倾听着风的声音。特制的雕翎箭上注满了内力,那羽翎都微微颤动起来,仿佛要极力摆脱束缚,一飞冲天。

    快转一下身子,露出你的脖子吧!我祈祷着,九天御神箭法中最耗内力、也是威力最强的一式“惊天一箭”一旦施展开来,就绝不可能回头,只是它强大的反作用力让我越来越有一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压迫感,我极力压制着翻腾的气血,等待着一个最佳的出手机会。

    老天爷似乎听到了我的祈求,司马长空终于转过身向外走去。我手指一松,弓弦“铮”地一响,一道乌光遂电射而去。而羽箭似乎带走了我全身的力气,体内翻腾的气血再也压制不住,我只觉得胸口一痛,喉头一甜,一大口鲜血“噗”地喷了出来,窗纸上顿时多出了一朵艳红的血花。

    雕翎箭直扑司马长空,去势快得惊人。阳光照在箭上,在地下留下一段箭影,那箭影竟仿佛连成一条长长的线,一直从窗下延伸到了司马长空的身上。

    司马长空似有所觉,头一偏,右手猛然向后拂去,可他拂到的仅仅是箭梢而已,箭镞已经从侧面穿透了他的喉咙,紧接着的是箭杆箭羽,直到箭尾的羽翎都没入了喉咙一半,那箭才停了下来。

    一朵血花在司马长空的脖颈上柔柔绽放,可他身子却如遭雷殛一般颤抖起来,他捂着伤口,刚刚艰难转过半个身子来,一道寒光便急速掠过他的脖颈,只听喀嚓一声,他脑袋顿时飞了出去,身子扑通栽倒在地。那脑袋飞出老远才落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滚停下来,一双眼睛犹自惊讶而不甘地怒目圆睁!

    几乎就在弓弦响起的同时,萧光像一只猎豹似的倏地窜了出去,一刀砍下了司马长空的头颅。他根本没再多看司马一眼,长啸一声,拧身便朝司马的手下扑去,一刀又捅翻了一个呆若木鸡的汉子。余下的五个鹰爪门弟子这才反应过来,三个人睚眦欲裂,叫啸着围了上来,另外两个却转身朝外跑去,迎面正碰上苟可望他们,两下立刻厮杀在了一起。

    也几乎就在司马殒命的同时,隔壁“崩”地一响,随即传来乐茂盛气急败坏的叫骂声,骂声犹在耳边,他人已提刀冲了出来,却没有立刻加入战团,反倒朝我屋子望了过来,待看到窗纸上的鲜血,他微微一怔,脸上旋即浮出一丝狞笑,挥刀冲了进来。

    “羿王弓!王动,果然是你!你这张脸骗不了我!”

    乐茂盛死死盯着我手中的羿王弓,弓上并没有箭,弓弦也仅仅拉开了一半,可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将腰刀横在胸前护住要害,冷笑道:“别再故弄玄虚装腔作势了,你吓唬得了别人,吓唬不住我!惊天一箭,箭出惊天,你是很了得,身负重伤还能射杀司马长空,只可惜,你还能再射一箭么?你连弓都拉不满了吧!我的王大人王师弟?”

    “那就请师兄指点我的心箭!”

    弓弦在我的笑声中发出一声奇异的鸣叫,鸣叫声中,我鬼魅般地向右前方跨了一步,羿王弓轻挥而出,果然将乐茂盛的腰刀套了进去!

    赌到了!我心中大喜,自己果然没有猜错,对弓箭的威力有着深刻认识的乐茂盛听到弓弦声响,果然下意识地向右躲了一下,躲开羿王弓瞄准的心脏,腰刀才横抹而出。可这短短的一霎那,已经足够我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羿王弓沿着腰刀直滑到乐茂盛的手腕,我鼓起最后一点内力,那鹿筋做成的弓弦顿时变得锐如刀锋,“铮铮铮”颤了三下,每一下都击在乐的手腕上,顿时割断了他的血管和手筋,血立刻就喷了出来,腰刀“当啷”掉落在地。

    乐茂盛疼得大吼一声,脸上满是惊恐之色,他一边后退,一边胡乱地踢出一脚,似乎是想阻挡我的追击。那没有丝毫章法的一脚换在平常我至少有一百种方法化解,可此刻一提内力,丹田胸口却几如刀搅一般,疼得我差点没背过气去,别说反击,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于是那一脚便结结实实地撩在我左胯的伤口上,我顿时惨叫着飞了出去。

    乐茂盛见状不由一呆,旋即大喜若狂,哈哈大笑道:“王动啊王动,你也有今天!”

    顾不得包扎伤口,他拾起腰刀,一个箭步跨到了刚刚站起来的我的近前:“你不是号称江南第一美男子吗?我倒看看你变成个丑八怪,谁还喜欢你!”

    乐茂盛的腰刀径直奔我的脸砍了过来,我身子不敢大动,边连忙一偏头,刚拔出来的新月一文字斜切向乐茂盛的左腕,虽然刀上并无一丝力道,却是天魔刀法中的精妙招数“横波”。平常师徒同门对练,若是武功高的一方使出这一招,对手必然采用一式“方圆”进行防守,然后伺机反攻。乐茂盛识得“横波”的厉害,顿时一惊,不加思索地回刀防守,只是他锐意功名,在刀法上下的功夫远不如箭法,又是左手,那一式“方圆”便使得拖泥带水,让我的计算意外地出现了偏差。

    我只觉得左颊一凉,一股热乎乎的东西便流了下来,而顺势使出“巨浪”的一文字更是正碰上他回撤的腰刀,那看似雄浑无比的刀浪击在腰刀上,竟一下子被弹开,让乐茂盛立马窥破了我的虚实!

    “哈,我看你还敢使诈!”被我耍了一记的乐茂盛恼羞成怒,腰刀奋力朝我心口扎来。

    我攻其必救,他便倏然变招,硬架硬挡,缺乏内力支持的我虽然刀法已妙到毫巅,可一力降十会,仅仅三招,他便一刀磕飞了我手中的一文字。

    “去死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竹园的那些绝色美女的!”

    乐茂盛狰狞的脸上一片得色,腰刀猛然向上举起,正是“天魔杀神”的起手式。只是腰刀刚刚举过头顶,他脸色陡然剧变,“当啷”一声,腰刀再度掉落在地,他一把揪住自己的胸口,身子一下子佝偻起来。

    “很疼是吧!”我见状,心头终于大定,心情一松,险些跌倒在地,连忙扶住了墙壁:“七步,果然是七步,唐门的七步断魂散当真是名不虚传。回头看看吧!门口地上那些蓝汪汪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呵呵,都是涂满了七步断魂散的毒针啊!”我轻笑道:“让你死个明白吧!你惦记着的竹园那些美女中,有一个就唤作唐棠。”

    “卑鄙!”

    佝成了煮熟的大虾似的乐茂盛突然挺直了身躯,已经泛着黑色的脸上陡然闪过一抹艳红,满是悲愤怒火的眸子里遽然发出一道妖异的光芒,那声断喝更是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猝不及防下,我坚如盘石的心都不由怦然一跳。他猛的跨前一步,双拳闪电击出,结结实实地砸在我的心口。

    我身子再度飞了起来,重重地撞在了墙上,又弹了回来,正撞进了乐茂盛的怀里,两人顿时跌倒在地,再看乐茂盛,已是气息皆无。

    一阵锥心的剧疼此刻才传入我的脑海,也不知道肋骨是断了还是裂了,“哇”地呕出一大口血来,才觉得胸口不那么闷了,不由得有些骇然地望着身下的乐茂盛:这厮中了七步断魂散之后竟然走了八步?倘若他手中还有兵器,自己小命岂不要断送在他的手里?

    一阵后怕之后,才觉得方才那一幕似乎很熟悉,略一思索,秦淮河鸣玉舫上练子诚那惊人的一拳便立刻浮现在我的眼前。

    练家,原来真是练家!

    弄清楚敌人身份的我并没有丝毫喜悦,心下反倒一阵怅然。

    清风,你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可你该知道,我能执掌江湖的日子不过三几年而已,你都等了十几年了,就不能再等上三年五载的?难道,非要逼我与你决一死战吗?

    萧光明显高出一筹的实力让屋外的战斗远不及屋内那么凶险,只是除了萧光之外,这帮魔门弟子都是头一次上阵杀人,难免有些紧张,不仅好几个人意外受了伤,时间也比预料的长了一些。

    杀死最后一个敌人,萧光吩咐众人毁尸灭迹并布置假现场之后,立刻跑回屋子。他不敢走大门,便从窗户跳了进来,看到委顿在墙边的我,才知道解决乐茂盛远不如我预计的那么轻松。

    “姑父,要不要紧?”萧光望着我一脸的血污,紧张地问道。

    “不碍事,最多破相而已,反正你姑姑们也不是因为我的脸蛋才嫁给我的,破相就破相吧!”

    倒下是我故作轻松,乐茂盛那一刀若是砍向我命根子的话,算错了他刀上实力的我很可能变成太监,回想起来当真幸运的很。

    而另一件值得庆幸的是,我的肋骨并没有断,只是裂了两根,想来乐茂盛的奇功异法虽然激发了他全部的潜力,可七步断魂散实在太霸道了,多迈出的那一步消耗了大部分的力量,落在我身上的力道就相当有限,若不是我那时已内力尽失,那一拳即便打中我,也根本伤不了我。

    等现场都布置妥当,司马长空几人的尸体也被砍得面目全非,丹阳县的县令、县丞、捕头、仵作等一大堆人马也到了。听说浙江督司衙门经历司经历、著名的抗倭英雄乐茂盛和他五个同僚战死,那县令差点瘫倒在地,好在李有财告诉他,我是从京城来的锦衣卫,他这才精神一振。

    验过我的驾帖腰牌——那上面的名字是王谡,我化身李佟时在锦衣的部下老赵、大刘死于唐五经之手后没多久,我就将其中空下来的一个位置补上了王谡,反正王谡的脸是一张人皮面具,谁扮他都方便——我便开始大骂起来,直到那县令乖乖送上三千两银票,我才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番。

    县令大人虽然被我骂得狗血喷头,可见我收了银子,明显轻松了许多,何况有锦衣插手,他的责任也小了许多,头上那顶乌纱帽也就牢靠了许多。等仵作战战兢兢地验过尸体后,我建议将那些倭寇尸体就地焚烧掩埋,而乐茂盛等将领的遗体则尽快运往杭州,又当众书信一封让苟可望和丹阳县丞一道去杭州向杭州督司说明情况,县令听我说的有理,忙不迭地应承下来。

    等一切都处理妥当,已是夕阳西下,我坐着马车匆匆赶回镇江,按原计划去营救李展。

    李展在府衙并没有吃多少苦头,可他手下却饱受镇江卫的蹂躏,等我和慕容救出他的时候,漕帮五大堂主已有两个成了废人。而总坛弟子听说张长弓勾结倭贼罪大恶极,怕连累上自己,纷纷作鸟兽散,仅仅一日功夫就十去其三。

    不能说我姗姗来迟,毕竟在别人眼里,身负重伤的我能带伤去救李展,已经给了他天大的面子,何况我答应他,把他和张长弓区别对待,但他首先要配合官府的调查。

    李展千恩万谢,他自然明白其中的关节,镇江府负责调查此事的范佑是他多年的朋友,只会帮他开脱,绝不会为难他。而我在李展不出所料地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了张长弓头上之后暗示范佑,我并不想报复漕帮,除非李展撒谎。

    慕容则说,昨晚命悬一线,形势危机,只好大开杀戒。虽是无奈之举,可毕竟伤了那么多漕帮弟兄,只可惜人死不能复生,只好从别处补偿,一俟事情了结,他就将镇江常州一带的私盐生意交给漕帮打理,用与弥补漕帮的损失。

    见李展喜出望外,我心中暗自冷笑,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明白,这是一桩多么辛苦的买卖。再一想,漕帮弟子本就良莠不齐,骤然失去一大批弟子,一向靠人多势众来体现自身实力的李展势必急于补充人手,届时安插进几个线人不在话下,而有张长弓这个前科做铺垫,一旦需要,这些内线陷害起漕帮来自然事半功倍。

    安抚好李展,已快二更天了。短短一昼夜,经历两度生死考验又一身是伤的我已经精疲力尽了,遂以伤病忌口为由婉言谢绝了李展的宴请,只是简单吃了几样素菜,便在李展及众多漕帮弟子的护卫下和慕容一道回到馆驿。

    甫一进屋,我便嗅到了一缕如兰似麝的幽幽香气,心头突地一跳,目光似乎漫不经心地四下一扫,立刻发觉里屋碧纱厨原本挂起来的幔帐不知何时被放了下来。外屋灯光太亮,看不清厨内的景象,可我脑海里却霎那浮起一个美丽的剪影,压抑不住的惊喜顿时涌上心头,精神陡然为之一振。

    撵走了罗哩罗嗦的李展,又把急于知道我脸上的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慕容打发回了自己住处。等众人一一离去,我关好门窗,蹑手蹑脚地走到碧纱厨前,一掀帷幔,床上果不其然是一道妖娆的身影,我心口小腹一阵火热,顾不得满身的伤痛,一个虎扑扑在了佳人身上,一把扳过她的脸,边凑上去捕捉那诱人的双唇,嘴里边得意地嘟哝道:“柔儿乖老婆,你到底还是舍不得相公…”

    可话说到一半,我突然一下子呆住了。皎洁的月光透过纱帐,照在我身下女人的脸上,那张桃花一般美丽的俏脸是那么陌生,陌生得我竟从没见过,却偏偏看着有如骨肉相连般的熟悉,凝望着我的那双秋水明瞳里满是浓浓的关切,浓得几乎让我心醉。

    “干…干娘?!”

    我内心惊讶得简直无以复加,竟不由结巴起来。相貌纵然可以改变,但那双眸子却让我在顷刻间认出了来人,六娘?六娘?!我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这羞花闭月的容颜,心潮滚涌:六娘,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吧!如此,才不枉师傅一番痴情,只是,你怎么来了镇江?!

    “动儿,”六娘轻抚着我的头发:“儿行千里母担忧,你要对付宗设,而鲁卫、南元子偏又齐齐病倒,没有帮手,干娘岂能放心?进城时,全城戒严,说昨晚有倭贼来袭,官府和漕帮伤亡惨重,我真替你担心…”她目光这时才落在我左颊伤口上,声音顿时一颤:“动儿你受伤了?谁伤了你?是宗设?”

    我心中顿时一阵莫名的感动,下决心做诱饵诱惑宗设不过一天前的事情,六娘来得这么快,自然是马不停蹄,一路未曾歇息,疼我爱我之心当真日月可鉴。

    只是间杂在慈母一般温柔声音中的一丝几乎让人无法察觉的羞涩让我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尴尬——不是因为他容貌骤然年轻了十岁,根本不像我的长辈,而是自己壮大的分身正顶着她的腿心,右手握着的更是一团极富弹性的凸起,掌心传来清晰的心跳,仿佛打鼓一般。

    “不碍事的,干娘,再说,宗设业已授首了。”像是被蛰了似的倏地缩回了惹祸的手,身子遽然弹出了碧纱厨。

    “宗设伏诛了?”六娘紧跟着我起身出了纱帐,闻言一下子凑到我的近前,惊喜道:“当真?!”突又紧张起来:“你和宗设拼命来着,是不是?你、你…告诉你别那么莽撞,你就是不听!真出事了,你倒让…倒让宝亭她们还怎么活啊!”

    她一边数落,担忧而嗔怪的目光一边迅速在我身上逡巡了一周,蛾眉陡然一簇,手地探向我的左胯,一下子便摸到了一层厚厚的绷带。

    “伤得重不重?”她俯下身子,飞快解开我的长袍、“没事儿,是刀伤,养几天就好了。”我连忙把手挡在腿间,遮掩住依旧挺立的独角龙王。

    “刀伤?”六娘下意识地重复一句:“不对,你中气听着怎么这么弱?”

    她一把扯过我的胳膊,两指飞快搭上我的手腕,脸色很快凝重起来。

    “脉象这么弱,你还说伤得不重!”六娘又气又急的声音中竟夹杂着一丝哭意,她不由分说地把我拽上了碧纱厨,脱去我的长袍和上衣,露出精赤的上身。

    “这儿也伤了。”六娘一眼发现了我肋下的箭伤,凑过来仔细观瞧,那箭伤只是擦伤,眼下已经收口了。突然,她脱口道:“生肌百宝散?柔儿她人呢?怎么没留在这儿照顾你?”

    “被辛垂杨拉走了。”我干干巴巴地道。

    那声音苦涩得几乎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从温馨幸福的颠峰坠落到无底深渊,当真只用了六娘一句话的时间——她一句话便搅得我周身寒彻,我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从头顶一直凉到了脚底。

    我身上的伤都是魏柔亲手处置包扎的,那时我昏迷不醒,虽然带着师门和唐门的疗伤圣药,可她不却不敢乱用,敷在伤口的自然是隐湖独门的生肌百宝散了。

    江湖上没有几个人知道生肌百宝散的名头,也没有几个人能把生肌百宝散和隐湖联系在一起。身为回春堂的幕后东主,隐湖弟子在外都宣称自己用的乃是回春堂的生肌散,虽然两者的功效相差不可以道里计,而江湖熟知的自然就是少了“百宝”二字的生肌散了。

    这一切都是魏柔亲口告诉我的,那么六娘是如何得知的呢?她不仅一眼就认出生肌百宝散来,甚至一下子就把它和魏柔联系在了一起,这究竟是何道理?魏柔就算和她亲近,也不可能把门中隐秘告诉她吧!

    这疑念和平素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细琐小事汇集到一处,让我身子愈发冰冷,胸口更是堵得发闷,就仿佛一块巨大的坚冰横亘在心头似的。虽然我明白,智能之火可以轻易地融去坚冰,可我害怕真相会让我丧失理智,让仇恨蒙蔽了我的灵智,从而失去身后这个如同母亲一般疼爱我的女人。

    或许是我猜错了吧!

    可惜,从背后传来的一股汨然内力打碎了我最后的侥幸。那内力异常绵长,上走泥丸,下走丹田,像春风一般抚慰着我受伤的经脉,舒坦得让我忍不住要叫出声来。只是那真气运行疗伤的方式大异于寻常,倒像是中间藏着一把锐利的宝剑,要劈开经脉中所有拦路的瘀结,速度更是迅捷无比快得惊人,眨眼间就行了一周天。

    心剑如一,是心剑如一!

    我痛苦地呻吟出声来,脑子已完全乱成一团。师傅枯槁的容颜和六娘温柔的眼神交替闪现在脑海,师傅临终的嘱托和六娘坦诚的话语交替回荡在耳边。

    “动儿,替师傅征服隐湖,征服鹿灵犀!”

    “我叫李六娘,我相公便是日宗宗主李逍遥。”

    江山如此多娇第二十五集第01-12章作者:泥人

    第一章

    “恭喜大人,宗设一死,倭寇三五年内无力窥墟我大明沿海,实乃朝廷之福,百姓之福啊!”

    高光祖近乎献媚的笑容里却藏着一丝惊疑,有着十大实力的他自然看的出来,我觉非象我自己轻描谈写的那样,仅仅是脸上被宗设划了一刀,身上的内伤可是比脸上的那道刀伤严重了不知道多少倍,熟知我和宗设实力的他怎能不又惊又疑?“是啊”,宗设一死,此翻剿寇就算竟了全功,不会再有人说闲话了。”

    蒋迟拨了一下火盆中的木炭漫不经心地道,没有见识过宗设的手段和武功,对他来说,宗设不过是个异族的人名罢了,还是我脸上的刀伤让他领教到了倭寇的狠辣。不过,他很快就把注意力从宗设身上转移开来,道:这么说,你没回苏州?那琴歌双绝到底是来,还是不来?

    当然要来,我漫不经心地应着,心中却是一乱。

    是的,我没回苏州。虽然苏州有我魂牵梦续的美女,可我还是按奈下了相识在镇江养了一天伤后,毅然来到了应天。

    因为我胆怯了,从来不知道怕字怎么写的我胆怯了,我便成了我一向不齿我逃兵。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队六娘,就象她不知道该如何面队我。细细一想我便了解,六娘早有意揭开自己的身份,可事到临头,饶是做足了思想准备的她最终还是无法面对彼此身份的尴尬。百年恩怨,两代情仇,俱压在了一个女人的肩头,委实有些重了,更何况,她该和我一样都感觉到了那一丝暧昧的情愫了吧!

    所以,她逃了。潸然却霸道的内功心法治好了我五成的内伤,然后,芊芊玉指随着一句无头脑的话语点上了我的睡穴。

    我回去了,回哪里去了?是苏州的秦楼,还是……太湖中那个无名的小岛呢?我不知道。

    六娘当然不是李六娘。倘若她是李六娘,师傅岂会独眠于九泉之下?

    那大江名川应该多了几道双宿双飞的倩影才对,甚至师傅也不可能成为我的师傅,我或许正在为实现儿时的理想而奔波,或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身后还跟着七八个留着清鼻涕的娃娃。

    可是她偏偏叫作李六娘。我悟到了几分,十几年前的那场龙争虎斗,师傅其实并没有像他自己想像的那样完败,当年高傲得如同天宫仙子的她在亲手碾碎了师傅那颗相思风流心的同时,却在自己心头刻上了师傅的潇洒身影,如此,才算公平。

    那时候,六娘只有十六七岁!虽然她武功已经超凡脱俗挤身于当世绝顶高手之列,可毕竟还是个不暗世事的少女,大概不懂地欣赏师傅那一种成熟男人的风采,可随着年龄增长,她会自然而然体会到师傅的无上魅力,师傅对她的吸引力会越来越大,留在她心头的身影会越来越清晰,以至成了她进军天道的心魔屏障。

    可六娘不愧是隐湖的绝世奇才,竞然别出心裁,入世修行,风花雪月的十丈软红绚美如斯,修行需要大智慧。可既然已经横下心来,又自称六娘,为何不去看看我那相思成疾的可怜师傅,冷眼帝观他郁郁而终?天道不可证,仙道不可凭,我不知道六娘是什么时候悟出这个道理的,可看她入世之深,显然悟出人道已有些时日,而以隐湖的庞大实力,大概也早查出了师傅的下落,二人最终没有走到一处,除了无缘,只能说,六娘对师傅的感情,就连她自己也很迷茫吧然而师傅的遗愿她却一清二楚,征服隐湖,首要就是征服她,干儿子要征服干娘,我这个婬贼尚且觉得一丝尴尬,六娘如何能坦然面对?回想起来栗子镇初次见面,她甚至出言鼓,她的心思真是难猜啊!

    “女人心,海底针……”

    “说什么呢?”蒋迟没听清楚我的呢喃,奇怪地瞥了我一眼,旋即又沉浸到他的赚钱大业中去了。“琴歌双绝”在京城都很有名气,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想必会大大吸引应天府这些登徒子们的眼球,加上正是秦淮八艳少了五艳的当口,嘿嘿,不发他一笔横财那可真是天理不容了!可惜明玉都被练子城赎了去,据说她的拥簇很不满苏谨歌仙的名头,若是把她们两戳和一处,打场擂台,那就更热闹了。”又有些好奇地望着我,问道:“对了别情,我怎么听说苏谨要脱籍嫁给李思了?”

    刚想说话的高光祖闻言明智地闭上了嘴巴,只是偷偷瞄了我几眼。苏谨的背叛,是我为数不多的走卖城的例子,自然被有心人利用而大肆渲染,更有传言说,我一朝权在手,那些上了苏谨牙床的男人都将受到极其惨烈的报复,只是看李思一干人依然活着逍遥自在,这传言才逐渐消身灭迹。

    蒋迟毕竟才接触到江湖事物,对远在千里之外的苏谨的关注,多半也是因我的缘故,雾里看花,比起高光祖他们来,感受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说话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女人心,海底针……”

    这又是一个让我感到无力的话题!在嘉兴巧遇李思,苏谨之后没多久,李思便来到苏州商讨替苏谨脱籍之事,结果被六娘拒绝了。六娘说,虽然在苏州秦楼开业的时候,慕容世家已经将苏谨的落籍文件转到了秦楼手中,但当初有个条件,就是一旦苏谨要脱籍,除非嫁给我,否则,必须得到慕容世家的同意李思眼下字眼不会亲自去和慕容千秋打交道,而能在两者之间搭线牵桥的我却为了茶话会的顺利召开东奔西走,各嫩无暇顾及此事。况且,即使李思想找我从中说项,他也无法准确掌握我的行踪,事情便被拖了下来。熟悉内情的我却晓得,这就个彻头彻尾的借口,关于苏瑾,我和慕容仔肩根本就不存在任何附加条件!然而这借口却是苏瑾亲近自向六娘哀求求来的主意。其实在嘉庆的时候,我已经察觉到苏瑾行为的古怪——她看来和庄青烟、小风仙并不是同路人,否则,她搭客直接了当地拒绝李思,就象当初拒绝我一样,这样,我绝不会对她有太多的怨恨,而有我的保护,她也不虞李思的报复。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而已,或许,从头到尾。她只不过是在利用李思而已。得知这个消息的我最初竟然有些欢(不认识?)喜,我突然发现,原来苏瑾很可能还爱着我,只是那份喜悦就像也空中的烟花,绚丽却极其短暂,我很快陷入了无尽的自责哀伤中。或许,我才是害了苏瑾的真正凶手吧……

    苏瑾拒嫁李思,她慕容世家线人的身分已经确认无疑,那么在我为了应试而离开扬州之后发生的一切,自然都出自慕容世家的安排。苏瑾虽然和我情投意合,又有白首之约,可当初既然肯寄身青楼,骨子里就有软弱的一面,慕容有无数手段逼她就范。有我在她身边,她或许有勇气反抗慕容以保贞洁,可我远在应天,又一去数月,她一个弱女子大概也无力抗拒命运的安排了。奇怪的是,我对慕容千秋的怨怼之心远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强烈。花费巨大代价精心培养出来的女间却被我拔了头筹,换一个人早和我翻脸了,而慕容却忍了好几年,其间,他并没有强迫苏瑾去做她不喜欢做的事情,若不是江湖形势日益严峻,没准儿他就放长线钓大鱼,一起等着我功成名就,出将入相的那一天。严苛的现实改变了一切,时间成了我和慕容共同的敌人,就算慕容看出我将来前程远大,他也等不及那一天的到来,因为等待的结果,很可能是慕容世家家破人亡,他要动用一切力量来应付日益险恶的江湖环境,自然不会单单放过苏瑾,虽然这个决定足以让他悔恨终生--谁能想到我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就成为了江湖的执法者——可在当时,这个决定再正常不过了。

    相比慕容千秋,我更恨我自己,恨自己那无聊的男人自尊毁了我和苏瑾的未来。回想起来,苏瑾在松江遇袭后没有回到扬州,反而来到秦楼,心中未尝不是带着一丝希望,期盼我能真心实意的原谅她,并借我的力量摆脱慕容世家的控制。可是妒火烧毁了我的理智,不仅没有看出苏瑾行为上的诸多矛盾,甚至没有听出苏瑾话中的试探之意,对于和苏瑾的关系,我只是做了微不足道的努力——虽然当初我曾觉得我已经放弃了男人的尊严,做出了最大的牺牲——就告放弃了,让她彻底失去希望,变得自暴自弃,而随着她经历的男人越来越多,我和她的那份感情大概也逐渐变质,再也无法挽回了。“一股子醋味。”蒋迟这回倒是把我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笑道:“她当真这么好?让你如此恋恋不舍的?别情,你不会吃我的醋吧?”“东山,我从来不会和朋友做小连襟。”我脸色一正。

    “这么严重?”蒋迟眨了眨眼睛,饶有兴趣的盯着我看了半晌,才道:“算了,我不去惹她便是,妒火中烧的女人不可理喻,妒火中烧的男人我看也好不到哪里去!”

    或许是察觉到苏谨仍然是我心中的禁忌,高光祖机智地转移了话题,“茶话会开幕还有几天功夫了,大多数门派的掌门已经抵达,大人用不用先见他们一面?”

    “不急,再等两天。”平定了一下思绪,我摸了摸脸上的伤口,隐湖生肌百宝散固然功效不凡,可短短两日并不足以让伤口愈合,如此自然大损我的形象,我一路匿踪,到了应天更是一头扎进了蒋迟岳父徐公的府邸,也是怕我身上的伤动摇江湖那些墙头草的信心。“倒是大后天微要召开十大的预备会议了,光宗,你看谁有资格顶替铁剑门和春水剑派啊?”

    “不外乎百花帮,铁鹰门,奇门,潭家,漕帮这五家。”高光祖飞快地答道。

    “漕帮?漕帮有脸参加茶话会吗?”蒋迟一皱眉。

    目前之事情和李展关系不大,都是张长弓一人所为,张被宗收买了。不过,张长弓已被我所杀,漕帮应该没有进军十大的实力了,莫非,这两天有什么变化?“我明知故问。

    “正是。镇江那边传来消息,年轻一代中的好手彭光路过镇江,恰巧为李所知,李展以一堂堂主之位拉他入帮,彭光已经应允了。不过前日一战,帮中好手死了不少,能不能找到得力的后两人选还是个未知数了。”

    “哦,这么巧。”

    果然一切按照我当初的设想发展了。再得到慕容应允的地盘后,李展的野心骤然膨胀,缺兵少将的他顾不得张长弓殷鉴不远,开始拼命扩充实力了,遇见偶然在镇江的萧光等人,当然不会放过,结果被萧光轻易地打入了漕帮。或许他心里打着能用一时用一时。末了过河拆桥的念头,不过有我暗中支持,日后萧光取代他并不是件很难的事。李展这回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心中暗自得意,我脸上却故意浮起一丝疑色,沉吟道:“这彭光无门无派,颇有可以之处,光宗,你尽快查清他的底细。”高光祖点点头,道:“这五个门派中,属下最看好百花帮。百花帮一反常态招收男性弟子,已经摆明了要在今届茶花会上大干一场,九龙帮的加盟就是明鉴,帮主严子路虽然没能挤身上期名人录,可他才三十二岁,据说这一年来武功颇有精进,实力不可小窥,是四、五台的上佳人选。大人也曾经说过,易湄儿的两个秘密弟子——特别是那个神秘的郭奕——的实力并不输于她的大弟子林均,而二弟子孙无言的武功又颇有精进,若不是林均莫名其妙地失踪,它甚至可以和恒山派一较长短”“至于其他四个门派,变数殊多,最关键的,就是江南江北两大集团对他们的支持力度究竟有多大。照理说,鹰爪门是大江盟的铁杆盟友,大江盟对它的支持也一向不遗余力,希望本最大——其实在上届茶花会上,齐放就顶着巨大的压力将宋维常和王炯派去了鹰爪门应抓,若非因为大人临时改变主意参加十大的争夺,加上不能让老情人练青霓的恒山派没了面子,鹰爪门早就是十大了。可早上属下得到消息,司马长空已经失踪了三天,就连大江盟都不晓得他的下落……”

    “他已经死了。”

    桃花坡一战虽然没有留一个活口,可我动用了锦衣卫的身份,蒋迟应该很快就回知道我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不如早点说清楚,“司马长空和宗设勾结已有些时候了,况天就是他和宗设联手暗杀的,此翻宗设,张长弓在镇江城里埋伏,而司马长空埋伏城外,不是杭州卫的乐茂盛恰逢其会,我恐怕就死在司马长空的手上乐。”

    “这斯当真死有余辜。”高光组一惊,恨声道。因为丁聪的关系,他应该很容易接受司马长空和宗设勾结的说法。不过,高光组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司马长空那复杂的身份,更不会想到乐茂生盛居然也和宗设有染,或许在他看来,司马长空固然该死,可乐茂盛就纯粹是冤死了,九成九是我成乱除去了这个曾经染指过武舞的军中新锐,他心中大概正暗自庆幸,当初侮辱无暇的不是他,而是他那不争气的弟弟。"鹰爪门的日子不好过。"蒋迟却是浑没把司马长空的死放在心上,嘻笑道:"那个那个叫宋什么来着的总管就是被你杀死的吧!这回更干脆,连门主一遭玩完,依我看鹰爪门可以从江湖除名了。""小候爷说的极是!"高光组接口道:"如此一来杨千里加盟的奇门跻身十大的可能性大增……""不尽然。"如果按照我和慕容的设想,把漕帮变成江南江北两大集团之间的缓冲,那么慕容势必会全力支持漕帮争取十大宝座,"老奸巨猾的谭玉碎不愿在两强争霸的当口充当出头鸟,没准儿和上届一样,只是出工不出力;至于奇门,门主照清扬武功太差是他的一大软肋,李展绝对有把握拿下第一台,后四台只要求和即可,这对很有可能得到慕容助力的漕帮来说并不算困难。""是这样啊!"蒋迟眼珠溜溜的转了几圈,诡秘一笑:"那还是把奇门放到十大初选名单里吧!老子要在漕帮的身上下重注,狠狠的赢他一笔!"“滚你丫的!”我飞起一脚,“这可是我的处女作,我可不想让别人笑话我的眼光!”沉吟片刻,我微微一笑:“不过,有钱不赚那是傻蛋,我们可都是明白人……”

    第二章

    隐湖小筑、少林寺、武当派、大江盟、慕容世家、唐门、离别山庄、恒山派、百花帮、漕帮。

    十大初选名单一公布便一片哗然,与会的三百三十一个门派对前八个老十大没有疑义,对百花帮也少有议论,所有的疑问都集中在了漕帮身上。

    “王动是在沽名钓誉吧!把漕帮推上十大初选名单,王动是不是想表明他胸怀大度,不计前嫌?可这对别人来说则未免太不公平了!”

    很多人都这么说。镇江那场厮杀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应天,整个江湖都知道我杀了妄图暗算我的张长弓。应天诸多赌馆开出的赔率似乎也在印证着这一说法。

    名单公布后,应天最大的财馆神仙坊率先修正了赔率,百花帮的赔率从最初的九赔十微调至九十五赔一百,这样的赔率加上庄家的抽头,就算压中了也没有什么赚头,显然庄家对百花帮入围十大充满贪心。不过,众人瞩目的漕帮赔率虽然从镇江一战后的一赔五大幅调整到了二赔三,可还是略高于奇门和谭家的五赔七,摆明不看好实力受损的漕帮,即便它新得到强援彭光,因为在外人眼中,经过镇江一战,慕容世家和漕帮之间的关系明显恶化,慕容支持漕帮的可能性已经变得小之又小。城中其他赌馆绝大多数都以神仙坊马首是瞻,唯有林百川和韩真主持的乐游坊等寥寥数家不声不响地把漕帮跻身十大的赔率调至了九赔十。

    不过,参加十大预备会议的八家老十大门派却一致通过了我提交的这份名单,尽管他们的动机大相径庭。

    说起来,这次预备会议阵容之鼎盛,实是近几年所罕见,与上界相比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且不说萧别离,练青霓,辛垂杨,慕容万代这样的重量级人物现身会场,单说上界还是以新人面目的几个年轻人而今身份已是大不相同,唐三藏正式接掌唐门,齐小天则代掌了大江盟和实力极其恐怖的大江同盟会,悟性成为少林寺的二号人物,而宫难也担任了武当权柄极重的俗家长老一职,如此豪华的阵容,让江湖清晰地感受到了新时代的来临。

    见到奔波月余换来的丰硕成果,我自然抑制不住满心的欢喜,只是欣喜之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慢慢爬上了我的心头。

    上届预备会议共有六个年轻人出席,被认为是年轻一代全面接班的信号,忽悠一年过去,其中的五人又出现在了今届的预备会议上,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那么的意气风发,然而唯一缺席的却是年轻一代锋芒最盛,同时也是最受欢迎的魏柔!

    魏柔呢?她怎么没参加预备会议?面对齐小天他们几个年轻人的疑惑,我无言以对,心中却亮如明镜,魏柔已经被剥夺了隐湖接班人的身份了。

    其实我和魏柔都清楚,在她向我敞开心扉的同时,就要放弃隐湖掌门之位了,而镇江龟鹤楼上,辛垂杨谈及次事时更是开诚布公,甚至连接替她的人选都已经找好了。

    爱情的代价一大如斯!而我以前总觉得,这代价值得我们付出。可当我面对齐小天、宫难、悟性乃至唐三藏他们那或豪迈、或婉约、或轻狂、或坦然,然而都充满着人生得意的张张笑脸,我突然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从万众瞩目的一派掌门到深闺中等着被丈夫宠爱的小妇人,巨大的落差魏柔能承受的起吗?这个外表坚强无比的女孩有着一颗不为人知的脆弱的心,就算我的爱能为她撑起一片天空,替她挡风遮雨,恐怕失落也在所难免吧!就在我的目光从齐小天他们青春的脸上倘佯而过的时候,我才明白,其实我并没有真正明了,魏柔为爱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辜负了门派的希望,将会成为她一生的遗憾和负担,无论她多么爱我。或许以往我心理尚存一丝幻想,魏柔的师傅,那位悟得人间道的鹿灵犀,溺爱我的六娘,能够利用她手中拥有的权力,将她最心爱的弟子,同时也是她疼爱的干儿子的媳妇推上隐湖掌门的宝座,哪怕只有一天,魏柔也算完成了她的使命,当她披上红头盖穿上新嫁衣的时候,心中多少会变得坦然。

    然而,幻想终究是幻想,辛垂杨代替魏柔出席预备会议——这本是最适合魏柔出现的场合——其中的含义,别人懵懂不知,而我却洞若观火,隐湖开始着手安排蔺无颜接班了,没有让蔺参加预备会议,只是给我和魏柔保存一些颜面,但隐湖的让步仅此而已。

    可怜我的柔儿!当我在众人面前彬彬有礼地和隐湖三女寒暄,感受到她们望着我脸上刀痕那惊鸿一瞥中所包含的浓浓爱恋和关切,感受到她身边那个容貌气度丝毫不逊她的少女平静面孔下暗藏着的一丝不屑和得意的时候,我突然压抑不住自己的情感,直想把她紧紧拥在怀里,然后大声告诉整个世界,她是我最心爱的女人!可就在我刚抬腿要迈前一步的时候,一旁高光祖突然拉住我,笑道:“动少,那边唐掌门似乎有急事找您呢!”眼角余光中,高光祖谦卑的笑容里隐隐透着惊讶,可拉着我胳膊的手却是坚定有力,显然,这个成了精的老江湖看到了我和魏柔一瞬间那几乎毫不加掩饰的眉目传情,也察觉到了我刹那间的冲动,适时地阻止了我。

    一股强烈的无奈涌上心头,是啊!我已经不再是一年半以前那个初入江湖的少年了。那时候的我可以放任自我率性而为,而今,我甚至连冲动的权利都失去了!

    递给魏柔一个满含歉意的眼神,我优雅地向隐湖三女道歉告退,转身朝我的大舅哥唐三藏走去。

    “……别担心,这只是皮肉伤。再说了,我破了相,江湖里的美女们可就多了一份安全感,你们该高兴才对。”迅速转换着心情,我跟唐三藏和他带着的两个唐门少年俊杰开起了玩笑,而听到唐三藏问起日前镇江和宗设的那一战的情况,周围渐渐围起了几十号人,听我这么说,大家都轰然笑了起来。

    “……当日和我并肩作战的是慕容家主,老实说,他在江湖上的风评并不好,不过当晚,他表现出了一个大明人应有的勇气!其实,无论黑道、白道,我们都是大明的子民,保家卫国,是我们习武之人最起码的责任,面对外侮,只要你还是个中国人,还跳着一颗中国心,还有一点江湖人的血性骨气,你都会拿起武器,奋勇作战,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那时候,你根本不会去想,我是黑道,还是白道,抑或是什么其他道。当你举起武器的那一刻,你举起的不光是武器,还有一份为国而战的勇气和荣耀,你不再是白道,或者是黑道,那一刻的你代表着人间至高无上的正道!你的父母、妻子、儿女、朋友都会为那一刻的你而骄傲和自豪!”

    我需要将爱国和民族的思想灌输给年轻的江湖人,至少他们可以最大限度地组织类似宗设这样的倭寇集团的滋生和蔓延。我还希望哪个能强化忠君的思想,这样,代表皇帝掌控江湖的我就更安全,不过这一切都不可能一蹴而就,我只能利用每一个可能的机会来不着痕迹地进行宣传,以收潜移默化之功,而唐三藏很清楚我的意图,一唱一和,一问一答,和我配合的极为默契,听众们自认为得到了镇江一战的第一手资料,而我也留意到了几个十分认同我观点的年轻人,准备进一步考察合格后,将他们拉拢到我的麾下。在这样公开的场合,我自然无法和唐三藏深谈,而他看到我也无大恙,心也安了一半,很快就告辞了。而应付了一番周围人之后,我也借口要去查看主要会场的准备情况,和高光组信步出了客栈。这是一间由废弃军营改造而成的可以容纳千人的大型客栈,因为设施齐全、价钱公道、距离茶话会的主会场又仅仅有半里地,与会的一半人便住在了这里,现在早已客满了。其实因为时间匆忙,客栈的条件并不理想,不过我的灵机一动,却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蒋迟挥舞着皮鞭驱赶囚犯紧赶慢赶赶出来的二十个精致独门小院一下子被我送出了十三个,上届的十大及落榜者和候补战前三名享受着食宿全免的特殊优待。一开始,钻进了钱眼李的蒋迟还有些想不通,这些十大们已经从茶话会上捞足了好处,凭什么还要优待他们?可当慕名而来的江湖客络绎不绝地入住客栈,蒋迟就再也没有任何意见了。

    巨大的客源让客栈的服务区也买了个好价钱,神仙坊、快活楼、好味斋、秦淮书舫联盟等应天著名的大商家都看好茶话会带来的商机,重金租下了店铺院落,足不出客栈,就可以享受应天府最顶级的佳肴和美女,那些身家丰厚的江湖客们已经玩得乐不思蜀,开始替我歌功颂德起来。

    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高光祖颇有些感慨地道:“真没想到,十几天前,这儿还荒凉的见不到人影,而今倒象是过节似的。”“这就是权利结出的硕果。没有那些花钱的囚犯苦力,光是计算人工,我和蒋小侯都承受不起,更别说那些低价弄来的优质材料了。当然,光祖你组织得力,也是大功一件。”

    “我是光宗……”高光祖略有迟疑地道。

    “哦,我说溜嘴了,你大哥实在太有名了。”我好整以暇地道:“其实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个人,我欣赏的是你办事的态度和能力,不是你的名字,只要是你这个人,光宗也好,光祖也好,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见到我狐狸似的表情,高光祖再傻,也知道自己的身分早被我看穿了,饶是大冷的天气,他额头也顿时渗出汗来,“属下罪该万死!”

    他身子一矮,就要当街跪倒在地,却被我生生扶住,“你犯了什么罪?春水剑派一事和你并没有关系嘛!不然,就算你一身金刚伏魔神通有十大的势力,我一样能把你砍成十截八截仍进太平湖里去喂鱼!至于杀人放火,哼,哪个江湖人敢说自己清白?再说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我可没兴趣追究,有那闲工夫,我疼媳妇不好吗?”

    “那是!”高光祖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脸上表情一下子轻松起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嘿嘿笑道:“属下也是被江湖传言蒙蔽了,又怕大人误会属下对玉三奶奶……不不,是玉夫人曾有上们不敬之处,就不敢以实相告,还自以为得计,哪知道大人您智慧如海,明见万里,早识破了属下这点小伎俩……“行了,别拍马屁了。”听高光祖这番谀词和自己歌颂皇上几乎一模一样,我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头,正色道:“好话谁都爱听,我也不例外,不过,我更希望你能坦诚相待,共谋富贵,否则,我固然回失去一个得力帮手,而你在官场上恐怕永无出头之日。”“是!”高光祖肃容道:“其实这几日属下内心饱受煎熬,大人的信任让属下无地自容,想坦白,又怕大人真的误会属下和春水剑派一事有牵连,就想漂漂亮亮替大人办好几件事后,再和大人明言。说起来,倒是属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也不能全怨你,全江湖的人都知道,竹园诸女是我的命根子,你有顾虑也不足为奇,方才你能拦住我,足见你是真心替我办事,那么,以前种种就一笔勾销,不要再提了,我们更应该关注我们的未来!”

    高光祖眼睛一亮:[那魏姑娘……啊!我多嘴了,可,可这实在是太让人吃惊了啊!][这是我的私事,你嘛!更应该关心一下自己的前程。]高光祖刚想接言,我摆手阻止了他,续道:[光祖,这十几天当差的经历,你该有所察觉吧!官场是极度排斥江湖人的,把江湖人的看成是洪水猛兽的大有人在,因为本朝就是从江湖起家的,对江湖自然多有防范,能跻身官场混出个人模人样来,势比登天还难!][看看我们身边那些活生生的例子吧!你同门师兄鲁卫官拜苏州同知,可以说是目前所有习武之人中官职最高的一个,可若不是机缘巧合,他现在恐怕还要委身在苏州推官的位子上不的伸展……]其实,武承恩才是目前品秩最高的江湖人,只是他们魔门弟子的身份江湖罕有人知,自己又是官宦子弟出身,而军中习武,本就属寻常,加之习武之人众多,故而无论在朝廷还是江湖在习惯上都不把这部分军人当作武林人士看待。“……是他没有才干?当然不是!刑部四大名捕的名头岂是吹能吹出来了?放眼十三布政司三百余州府,论刑名上的功力,有几人能比得上他?为什么其他人能步步高升,提刑按察者有之,主事有司衙门者有之,偏偏他迟迟得不到升迁?还有那同为四大名捕的扬州总捕翟化,那件八品朝服就穿了十年之久,这都究竟为何?不就是因为他们都和江湖有染,不为上位者所喜么?”

    “严格说起来,鲁卫冤枉得很,因为他根本算不上一个纯粹的江湖人。离开师门之后,他就成了一名捕快,除了学艺的那段日子,他就再没踏入江湖半步,反而成为制约江湖的中坚,只因为他和师门少林寺的关系密切,于是江湖人的帽子就怎么也摘不下来了,升迁之路就变得窄之又窄,至于像你这样黑道出身的江湖人,想跻身官场,更比你师兄艰辛百倍!”“当然,你前面还有一个楷模,一个真正值得你学习借鉴的对象,陆眉公。他是现今唯一一个从黑道走向官场并获得成功的江湖人,其他像李非人之流,只是些跳梁小丑罢了,根本不值一提。”

    “陆眉公成功的秘诀何在?八个字,勇气、才能、忠诚、机遇。勇气让他敢于斩断过去,勇于仕事,才能让他善于仕事;忠诚则收获了信任,加上老天垂青,方才成功。说起来,他这一路行来,不比读书人中状元来得容易。”“论才干,、勇气,我相信光祖你绝不会输给陆眉公……”

    “论忠诚,属下也不敢让陆公专美于前,大人的知遇之恩如同再造,光祖敢不以诚相报?”高光祖急忙插言,言辞甚是恳切,“而光祖有幸遇到大人,已经是老天爷对光祖的最大恩宠了!”

    “光祖,我相信你现在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不过,靠恩情维系的忠诚既不牢靠,也不长久。要么,是大智慧、大气魄加上志同道合换来大忠诚;要么,就只能靠共同的利益来支撑了。”

    “陆眉公是幸运的,他遇上了李东阳。李东阳并没有因为他在黄河两岸打家劫舍是河南有名的胡子而看轻了他,只没有因为他救了自己一命要报答他,就置国家律法于不顾,是李东阳的人格魅力让他有勇气去服三年苦役,从而与过去彻底决裂,走上了自新之路,进而演绎出这样一段知遇佳话来。”

    “从这一点来看,光祖你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当今朝廷之上,身居高位者,已经没有一个人有李东阳那份胸襟了,宰辅费宏没有,深受皇上信任的我姑父桂萼也没有,我老师阳明公倒是对江湖人没有多少偏见,可他已远离中枢,对朝局的影响甚微。陆眉公那样的机遇,已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我也没有李大人的大度胸怀,那种包容天下的气度学是学不来的,给我十年时间,让我诸侯一方,或许我才有几分机会变成第二个李东阳。何况,我现在也没有他那么高的地位,根本不配和他相提并论。”

    “地位很重要,也很关键。陆眉公固然有才,可天下之大,才智之士不知几许,为何案子别人破不了,偏偏难题到了陆眉公的手中就一切都迎刃而解了?难道他真的就那么神?”

    “否!老实告诉你,不管谁来主持破案,只要朝廷肯下本钱,就几乎没有破不了的案子。”

    在刑部的那段日子里,我已经体会到了这一点,破案是有成本的,而刑部一年的用度有限,不可能为了一个案值不过百两银子的案子花费上千,不过一旦涉及朝廷颜面,那朝廷就会不计代价,不惜人力物力,上天入地也要把罪犯抓捕归案。这时候就会变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实在是至理名言。

    “……别人破不了,泰半是因为本钱没有下足,有心而无力罢了;而陆眉公能屡破奇案,则是因为他背后有当朝首辅为他撑腰,要人给人,要钱给钱,等闲人也不敢刁难他,案子不破才是怪事。如此一来,陆眉公造就了一段神话,加之李东阳的支持,升迁自然顺理成章了。”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我没有李东阳的地位和气度,可纵观我大明官场,从中央到地方,七品以上的官员中,大概只有我肯用而且敢用江湖出身的人物,这也是不争之实。”“从前,你也和丁聪合作过,他会而且肯定能满足你的许多愿望,但你应当知道,他是绝不会允许你踏入官场半步的,不要为此而责怪丁聪,不管你和他有什么恩怨,但在这件事上,他只不过是遵守了官场的铁律罢了,没有什么好指责的。换了张聪、李聪,你得到的十有八九是同样的待遇,因为趋力避害是人的本能,而不幸的是,在绝大多数朝廷命官眼中,江湖人就是祸害。唐五经你知道吧?”

    高光祖点点头。

    “虽然唐五经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角儿,可他毕竟是唐天威的独子,进京更是代表唐门,也算是一号人物,可蒋达在向别人介绍这位合作伙伴的时候,却决口不提他唐门的背景,唐五经死后,蒋达更是撇清了所有关系,就像两人从来没有认识过似的。蒋达这个皇亲国戚尚且如此忌惮,惶论他人了!”

    唐五经的例子一箭三雕,其中最关键之处是利用蒋达来影射蒋迟,高光祖聪明过人,自是不难领会,好在他投奔我之前,曾暗中观察过蒋迟多日,当知我所言非虚。不过我现在和蒋迟好的蜜里调油,有必要和将蒋迟和别人区别对待,以免高光祖产生不好的联想。

    "当然也有例外,蒋小侯就是皇亲国戚中的另类,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思想同样深入他的骨髓无法更改,对于这些皇族子弟来说,大明是亦家亦国,国就是家,家就是国,就象你不会允许一个强盗走进自己家一样,他们也不愿看到一个江湖人堂而皇之地登上庙堂。蒋小侯比他堂弟高明的是,他是一刀切,他会先确认一下,这个江湖人究竟是朋友,还是敌人。只是,象获得他的友谊并不容易,光祖若是年轻十几岁,或许还有希望,而今却是希望渺茫了--要知道,你彼别人晚进官场二十年,在论资排辈的官场李,除非你有化腐朽为神奇的神通,不日龙虎山的真人邵元节,他老人家日后必定贵不可言;或者你有鲤鱼跳龙们的本事,比如四十七岁得中状元正德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张升张大人,否则,这二十年的时间你永远无法弥补回来,蒋小侯等不起啊!”

    “属下和蒋小侯不是一路人,我可高攀不起,他等得起等不起的,与属下毫不相干。”高光祖笑道。

    “你我也不完全是一路人嘛!不过,我们有共同的利益,而且,我比别人更理解你的心思,更了解你的才华,也更支持你实现自己的抱负。说来,时间不等人,对我对蒋小侯来说都是一样的,但因为我俩对江湖的态度截然不同,所以,他等不起,也没必要等,而我,还等得起。”“这其中没有谁对谁错,只因为身份地位不同。皇上少年登基,不能说万岁万岁万万岁,但几十年的光景绝对没问题,皇上奉母至孝,蒋家的好日子长久可期,小侯不需要借助多少外力,荣华富贵便垂手可得,日后接替我掌控江湖,只是替皇上分忧罢了,对他来说,江湖只是玩物,一旦离开江湖执法者的位置,他会弃江湖如弊履。就算有心打造自己的江湖班底,只要他开口,那些身家清白、武功高超的年轻俊彦还不趋之若骛?这样的人才在少林武当可是一抓一大把呀!如此,能留给光祖你多少发展的空间?”

    “江湖同样不是我的久居之地,日后我必然要走科举正途,事实上,若不是那顶解元帽子,白澜不会选中我,蒋小侯也不会与我倾心结交,但脱离江湖,不等于放弃江湖,因为我没有那么高贵的出身,也不能指望我的姑父、我的师兄能一直得到皇上的宠幸,我需要依靠我自己的力量,来保护我的利益。”

    “江湖蕴涵的力量不可小窥,运用得当,会成为我的一大助力,我当然不会轻言放弃。但如何运用,却颇有奥妙。皇上给我的时间不多,而我也不想在江湖上拉帮结伙引来皇上的猜忌,只能另开溪径。”

    “朝廷除了利用江湖执法者直接掌控江湖外,还利用刑名系统制约江湖,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陆眉公和苏耀,有关江湖的案件,除了当地官府之外,还有按地域南北分别报送陆、苏二人,而陆眉公还要修订武林恶人榜,权柄更重。眼下,苏、陆都年事已高,到了退休的年龄,刑部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苏耀因为调查江南江北两大集团的镇江一役受到巨大阻力而心灰意冷,籍口身体欠佳强行退休了,南京没有办法,只好临时找了个刑名老手暂时接替他,那人知道江湖险恶,便只拿俸禄不拿主意,根本不管事儿;陆眉公则是被迫退休,为了避嫌,遇事自然是能推就推,不能推就拖,可以说,朝廷制约江湖的一大利器已经有些运转失灵了。][其实,刑部手中有个最合适的人选,就是你师兄鲁卫,可惜他在苏州同知的任上正干的舒舒服服,死活不肯进京。前些日子,总算有人想起了翟化,推荐他接替苏耀,不过他的性格有些软弱,易为强权所左右,我姑父听从了我的意见,将他否决了,作为补偿,我恳请我姑父举荐他出任扬州推官,估计已经履新了。][因为苏陆两人的位置实在太重要了,眼下这种局面不可能持续太久,否则,于公于私都极为不利。而我的私心,两个职位中,至少有一个被我的朋友或者心腹得到,正在我作挑右选的时候,光祖你出现了。[你的报复正是我的愿望,而你的武功和头脑也正是我所需要的,这对你我来说,都是一件幸事。陆眉公的角色因为在圣上眼皮子底下,运作起来相当不易,暂且不去考虑,而南京这边,我可以先接手带管一两年,有这一两年,你在苏州替俞淼挣来一副儒人行头想来不成问题,进而进军南京就大有希望了!][多谢大人提携,光祖必定誓死追随大人,否则,必遭天雷轰顶,入阿碧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听我给他铺就了一条锦绣大道,高光祖禁不住喜动颜色,发出了少林寺最重的阿鼻誓言。

    第三章

    “我真是爱死江湖了!”坐在两层楼高的主观礼台上的蒋迟一本正经地道:“好多好多的美女啊!”

    顺着蒋迟的目光向擂台望去,台上,练青霓正以一对二指点练无双和齐萝练功,三道俪影如穿花蝴蝶一般飞舞,美人如玉,剑氯如虹,极是赏心悦目。台下,众多围观者当中,易湄儿和她的五个美貌辫子同样组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今届茶话会的主、辅舞台虽然和以往一样都是木板铺就的,不过因为选用了弹性较大的枫木,对施展轻功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于是昨日比武场一对外开放,擅长轻功的门派便抓紧时间适应场地,恒山派、百花帮自然也不例外。

    身披名贵白貂大氅的韩裳偷偷掐了蒋迟一把,不想他却夸张地大叫了一声,随即苦着脸说:“好的,别情你一娶一个贤惠,怎么轮到我就个个成了醋坛子,这边有没有天理啊!”却把韩裳吓了一跳,忙缩回手来,脸上已是绯红一片,她姐姐韩霓更是狠狠瞪了她一眼。

    我知道蒋迟又在人前装疯卖傻了,也不拆穿他的把戏,转眼见高光祖的目光在韩家姐妹的貂皮大氅上多停留了两眼,眼神也有些复杂,知道他想起了俞淼。高光祖离开铁剑门的时候走得匆忙,手头相当拮据,于是俞淼的穿戴便远远落在了韩家姐妹身后--这姐妹俩不知使出了什么手段哄得徐老公爷开心,竟由他亲自作主嫁与蒋迟为妾,短短几日已有些贵妇人的气象--俞淼自己并不在意,待人接物依旧落落大方,倒是高光祖看起来心生负担了。

    说来还是自己疏忽了,当初离开应天的时候该给他多留上千八百两银子就好了,钱是英雄胆啊!我一边暗自后悔,一边对蒋迟道:“恒山派和百花帮都是江湖有名的美女门派嘛!台上是恒山派,白衣齐萝、青衣练无双,两人都早已嫁与人妇,齐萝更是做了母亲,因为夫家用不着他们出力,便回来帮助自己师门……”

    蒋迟行事极有分寸,虽然皇上有密旨让他协办茶话会,可因为我不在应天,他便把联系江湖各门派的任务完全交给了高光祖,自己躲在牛首山下专心营造比武场和周边的配套设施,暗中替高光祖协调官府和军方的行动,而对来拜访他的江湖人士则一律不见,甚至请李国派兵封锁了校军场。直到我回到应天并从徐公爷的府邸搬到客栈,他才跟着和我搬到了一处,又为了避嫌没有参加十大的预备会议,故而别人认得他,他却还没来得及认识这些名满江湖的人物。

    “她就是你未来的亲家母?”

    “蒋迟眼珠子乱转,四下看了几圈之后,又回到了擂台上,练青霓使徒刚好练完功,人已经停了下来,不谐武功的他便能看清楚三女的容颜,待目光落在齐萝脸上,他象是突然被人点了死穴,整个人一下子就呆住了,目光仿佛被粘住了似的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天底下竟有这等妙人儿?!”半饷,他才似活了过来,含糊地嘟囔了一声,头也没回,狠狠拐了一肘子,微微有些妒意道:“亲家母?别情你老实说,你丫就打得什么主意?”

    齐萝生女后,容姿更胜从前,甚至连竹园诸女中最美的解雨都略逊半筹,倘若白澜现在评定江湖角色谱,她会毫无疑义得登上榜首。我当然为之心动,也羡慕宫难娶到这等如花美眷,可……

    “当然是亲家母!淫贼也有淫贼的原则,他人之妻不可戏,何况是亲家母!就算齐萝再美艳百倍,我最多过过眼瘾罢了,东山你别想差了。”

    “但愿如此……”蒋迟的呢喃几乎细不可闻。

    捕捉到他目光中隐藏的一丝罕见精芒,再看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一股很不妙的预感猛然涌上心头。坏了,这丫竟然对齐萝一见倾心了!我几乎是本能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和我一样,蒋迟也是美人堆里练就出来的人物,即便面对宁馨、宜伦这等绝色的天之娇女,他都能泰然处之。可越是这样,动起情来越可怕,哪刹然闪过的目光因为蕴涵着强烈的占有欲而变得有如实质,竟像是拥有几十年内力的绝世武者发出的似的,连我都觉的一阵心鹜,所幸的是,众人几乎都和蒋迟一样,全神贯注于擂台上的三女,又没有几个人认识他,除了我之外,大概没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麻烦啊!压抑住烦乱的思绪,我有意识地想吧他的注意力从齐萝身上引开,便指着身下的易湄儿,声音里掺杂了半成功力的佛门狮子吼,道:“看到那一个身紫衣、年纪稍大的美人了吗?她就是百花帮的帮主易湄儿。”我稍稍停顿了一下,才道:“东山,你仔细看看她,觉不觉得她有些面善?”

    “……容湘?明月楼的老鸨容湘?”蒋迟骤然一惊,可目光还是在齐箩身上梭巡了两周后才移过来,看了半晌,小眼忽然眯了起来。

    “尚不能完全肯定,毕竟我只见过她两面。如果真是她,那百花帮可就有大问题了。还记得明月楼的老板是谁吗?”

    此前镇江一战,已将练家对我的态度暴露无疑,如果练家的既定方针是与我为善,那么乐茂盛司马长空绝对不可能来伏击我,显然练家即使不是欲除去我而后快,也是要极力打击我,如今在我心中,练家已取代大江盟,成为我在江湖的头号敌人。然而练家为了重出江湖已经准备了十几年,无论是在江湖还是在官场都积蓄了相当强大的力量,已赫然成为了一个观、商、白道、黑道勾结一体的庞然大物,我若是孤军奋战,实在没有必胜的把握,拉蒋迟下水便势在必行了。

    “练青秀?别情,你是说……”他突然停了下来,飞快地瞥了高光祖一眼,而高则面无表情地望着擂台上的恒山三女,看不出他是听到了蒋迟的话,还是没有听到。

    "光宗是自己人,东山你不必多滤。"我道,既然高光祖已经叛出丁门,而丁聪与练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么就不虞他和练家有什么勾结了,何况因为俞淼和练子诚的关系,他对练家一肚子嫉恨,不若待之以诚,以坚其忠心。

    蒋迟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别情,容湘十有八九就是易猸儿,老四说容湘去了湖州,偏偏百花帮的总舵就在湖州,两人长得又如此相象,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唉,要是老四在这就好了,他一试便知她俩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可惜,你俩总是看对方不顺眼……”

    蒋逵借口不想见我,边决足牛首山校军场。在给他爹物色了四个美貌处子送上京城之后,他放心大胆地带着容楚儿和谢真四处游玩,一副乐不思蜀的模样。当然,这是我俩当初制定的计划中的一环练子诚的出现以及马如宝和练家的亲密关系让我意识到,应天当是练家布局的一个重点,蒋逵的任务就是利用容楚儿尽可能地挖出来练家在应天的线人和潜伏者,再反过来要挟容楚儿为我服务。

    “东山,不是我看不起四少,当易湄儿是明月楼老鸨的时候,四少尚能一亲芳泽,可当她是百花帮帮主的时候,四少只好干看着眼馋了。”

    蒋迟苦笑着嘟哝了一句,目光却又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齐萝,我知道眼下不是劝他的时候,便转头问高光祖查没查到练子诚和马如宝的底细。

    “正如大人所料,练子诚果真是练家子弟,他是练家已故家主练朝晖的孙子,练家年轻一代中出类拔萃的人物,而马如宝也的确是刑部尚书赵鉴的连襟。马是湖州人,三年前纳练家九小姐为妾后,两家走动渐渐频繁起来。有趣的是,练氏名义上是练子诚的亲姐姐,其实是练家收养的义女,根本没有半点练家血统,且与练子诚通奸已有五年之久,而马如宝也没吃亏,他同样把练子诚的媳妇偷睡了不知多少回。”说到这里,高光祖的声音里忍不住透出一丝恶毒的快感。

    “霍霍,这乱七八糟的关系津有趣得紧!”蒋迟猥亵地笑了起来。

    我则在猜测,高光祖是如何侦知这些隐私的,没猜错的话,练、马两人的妻妾怕是都被他强奸了。

    看来他真的很在意俞淼啊!我心中暗忖,嘴上却道:“东山,我和马如宝素昧平生,可看那晚他对我的态度,显然是受到了他连襟赵鉴的影响,咱俩这位顶头上司可是继嗣派的得力干将,自然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马如宝如此待我,想来也是继嗣派一分子。”我上纲上线道。

    既然决心对付练家,我才不会在乎手段光明不光明。而想铲除练家,首先要除去练家精心营造的官场保护伞,而对付官场最锐利的武器则莫过于皇权。

    皇权天授,臣威君授,一旦皇上厌恶了臣子,任尔滔天权势也会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皇上现在最厌恶的自然还是继嗣派,我当然要把我的这些对头尽可能都打成继嗣派,尽管在继统继嗣一事,他们或许还是我的盟友。

    眼下浮出水面的与练家有牵连的官员计有主政浙江的丁聪、应天中兵马司指挥使马如宝和六娘侦知的湖州府前知府、现任礼部侍郎的尤锦以及现湖州府自知府杨质以下的大小十几位官员。丁聪自然是我得首要目标,可他目前已俨然成了继统派在地方上的代表,短期内难以撼动他的地位:尤锦则因为攻击邵元节而失宠,过完年就要致仕回家了,他老家远在广西,对我已构不成多大的威胁,至于杨贤等一干湖州官员,出了湖州,影响力就可以忽略不计,倒不急于对付他们,真正迫在眉睫的只有马如宝了。其实区区一个应天中兵马司指挥使并不值得我兴师动众,纵然他管着情报上佳集散地的秦淮河。不过,若是能借机打倒赵鉴,那么所作的一切都值了回票,不光是在我和练家对抗的时候,赵鉴有可能支持练家,更重要的是,他严重的威胁到了我在京城的家——得意居的安全。何况身为刑部尚书,他很大程度上左右着陆、苏两人的继承人选,一旦插上他的亲信,我掌控江湖就变成了一句笑话,甚至都要为我的自身的安危担忧了。

    “我就知道这小子若上你,一准儿要倒霉。”蒋迟一副先知先觉的模样,“嘿嘿,继嗣派,光这顶帽子就够他喝一壶的了!说着眼珠子转了几转,从怀里掏出一方精致的玉佩让韩霓、韩裳送去给练青霓,说是剑舞的好是他答赏的。等姐妹俩走远了,他嘴角扯出一丝诡笑来,“霓裳哪位见钱眼开的嬷嬷眼下还拘在顺天府的大牢里,本想再关几天就放他走人,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这娘们肆无忌惮的勾结人贩子,背后一定有人替他撑腰,而马如宝正管着秦淮画舫,你说他们的靠山会不会是马如宝呢?”见我没有接言的意思,高光组迟疑了一下,道:“小候爷说他是,他就是,不是也是。”

    “哦?”蒋迟有些意外的瞥了高光组一眼,“别情,你这个属下很有潜力嘛!”那你有机会别忘了提拔他一二,我这里先替他谢谢呢。”我顺杆往上爬,然后把话题转了回来,”扳倒马如宝并不难,况且这里还是徐公爷的地盘,可如此一来未免大材小用了。”“你的意思是……利用马如宝对付赵鉴?”蒋迟一皱眉,这事可不好办,你也知道,赵鉴虽然市继嗣派的中坚,可对皇上却是死忠,且和张氏兄弟水火不容,又是刑名的好手,皇上现在还要用他”

    “事在人为!”我斩钉截铁地道:“东山,想想杨挺和吧!杨有扶危定倾之功,可以说,没有他皇上怕是连龙益都坐不上去,论中心谁也比不上他。而他不畏权势,即便不能象赵鉴那样处处与张家兄弟为难,也能约束住他们兄弟不敢胡作非为;至于才干,杨有经国治世之能,强过赵鉴何止十倍!可在统嗣的大是大非面前,这以前都是那么渺小苍白。依我看,皇上容忍赵鉴,只是暂时的妥协而已,毕竟杨挺和的倒台影响太过巨大,引发的官场激烈动荡需要一段时间来平复,这期间实在不宜再有大的动作。如今,杨挺和时间已经过去一年了,政局业已大体稳定下来,对付赵鉴正其时也!“”这话倒也有理。“蒋迟目光闪烁,沉吟道:”其实张氏兄弟不过是两条落水狗而已,早打晚打都是四,眼下只是碍于孝慈皇太后的面子罢了,我敢说,孝慈今天(不认识)死,明天,想找那哥俩就要去刑部大狱了,的确不见得非用赵鉴来对付他们。只是左顺门时间后,继嗣派已经改变了策略,对大礼之议要么是三缄其口,要么是阳附阴谤,很难抓到他们的把柄,对付赵鉴,还真有点老鼠拉龟,无从下手。“”我也知道有难度。不过,前朝秦侩单单靠一句‘莫须有’就要了岳武穆的姓名,我们还没冤枉赵鉴呢!他固然谨小慎微,能管得住自己的嘴巴,可他那些下属和党羽呢?马如爆、廖喜都是狂妄自大的主儿,从他们身上找出点赵鉴的差错不难吧!”我冷笑道。

    说话间,练青霓跟着韩家姐妹走了过来,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见状纷纷议论起来。而蒋迟似乎是因为齐萝并没有跟着一起过来,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失望。练青霓依旧穿着那件灰白道袍,俊俏的连上看不到半点胭脂水粉,公众面前的她总是那么不俗大方淡定从容,那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摸样自然得仿佛天生似的,让我都禁不住生出一丝迷惘,她真的是显灵宫里那个妖娆放荡的妇人吗?“尊者赐,不敢辞,贫道这里谢过了。”练青霓冲蒋迟一楫首,“久闻小侯大名,今日相见,实乃贫道之辛。”又问道:“小侯对武学也有兴趣吗?”

    “我这人好奇心重。”蒋迟一边侧身让出位置招呼练青霓坐下,一边随口应道,他笑容可掬,半点没有安平侯世子的架子,和她寒暄了几句,才道:“茶花会一开,这里就是你们十大门派掌门人的座位了,你看视野还好吧!”练青霓点点头:“以前白先生就希望茶花会能有一个固定的场所,而今终于变成现实,这都多亏了小侯和王大人。”她四下望了一圈,微微一笑,道:“听说这里的一切都是小侯设计督造的,小侯真是多才多艺啊!”“贻笑大方,贻笑大方!”蒋迟眼中微露出警惕之色。

    练青霓自上台伊始,就有意无意地冷淡我,言词之间更是厚此薄彼,隐隐有挑拨离间之意,蒋迟聪明过人,一听便之,“我是样样皆通,样样稀松,真正说到多才多艺,别情远胜我百倍千倍,我可不敢班门弄斧。”“东山,你饶了我八!练掌门才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哪!”我一语双关地笑道。“是啊!单看恒山派门下人才济济,就想见一般了。对了,练掌门,令高徒齐女侠是别情的亲家吧!能否给在下介绍一下?]我和蒋迟因为有诸多利益和兴趣,逐渐形成了一种介乎盟友和朋友之间的密切关系,两人配合已是相当默契。由于种种原因,这是我俩第一次一起在众多武林人士面前现身,两人都有意将彼此之间形成的默契传递给江湖,于是练青裳看似无心实是有意的试探被我和蒋迟联手反击回来,只是节外生枝,蒋迟忍不住找借口想接近齐罗。

    而练青上裳大概没想到蒋迟丝毫不给她可乘之机,微一楞神的功夫,就听蒋迟轻咦了一声:[嗯,那个少年是谁?宫难吗?]我扭头一看。齐罗正满脸幸福地依偎在一俊郎少年的怀中,不是宫难是谁?而一边粗豪的齐小天正细心地拭去未婚妻练无双额头的汗水,他亲昵的举动似乎让练无双有些羞赧,白皙的脸颊上便是一片红腻。宫,齐见我的目光投过来,都跟我点头示意。

    [好一对金童玉女啊!]蒋迟万分感慨到,顺手拉过韩裳,[真是让人羡慕死了!哎,可怜我的小霓儿啊……”似乎是想说可怜韩霓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但嘴唇蠕动了两下,却把后面半句噎了回去。

    正害怕蒋迟说出什么不妥之言的我忍不住暗笑起来,连嘴角都不由自主地向上扬了一扬,好个蒋东山,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占起练青霓的便宜来了,他声音很大,众人虽然与观礼台有段距离,可都是耳聪目明的练武之人,自是听得一清二楚,又少有人知道他怀中女儿的芳名就有一个“霓”字,当然会以为那句“小霓儿”是称呼练青霓的,于是膛目结舌者有之,迷惑不解者有之,鄙夷不屑者有之,当然,也少不了有人放肆嬉笑,几个江北集团的弟子更是一口一个“小霓儿”地高声怪叫起来,惹得齐萝、练无双怒目相向,不是他们相公拦着,早上去教训那几个登徒子了。

    倒是练青霓脸上依然恬然从容,只是递给蒋迟的眼神,却是嗔怪之中隐隐带着一丝荡意,煞使勾婚夺魄,饶是蒋迟久历花丛,神情也不由一呆……台下众人因为角度关系无法看到练青霓这充满诱惑力的一蹙,然而我却看得真真切切,心头不由一凛。虽然我早猜到,蒋迟已经成为练家极力争取的目标,但如此不择手段则颇出乎我的预料。练青霓虽已是美人迟暮,可一派掌门的高贵身份队任何人都具有相当大的吸引力,对蒋迟也不例外。在联想到清风舍得自己的爱妾易湄儿以色事人,那么一旦侦知蒋迟有意齐萝,会不会献上齐萝以博得他的欢心呢?

    妈的,比老子还卑鄙!我暗骂一句,心中一阵担忧,故意轻咳了一声。

    台下易湄儿看了齐小天那边一眼,随后和身边一个三旬汉子耳语起来。

    那汉子面上突露讶色,旋即郎声道:“练掌门技艺非凡,果然是深藏不露的高人!”而小侯爷怜香惜玉,也是我等榜样。”他目光一转,注视这蒋迟怀中的佳人道:“这位就是秦淮八艳中的韩霓韩姑娘吧……”

    他话尚未说完,众人已是恍然大悟,江北几个弟子怪叫声更是嘎然而止,脸上顿现紧张之色胆祛地忘着蒋迟。

    而高光祖则一声厉喝,打断了那汉子的话语:“大胆!安平侯世子夫人的名字,其实你能随便乱叫得?”“无妨,不知者不怪。”蒋迟大度的一摆手,饶有兴趣地打量了那汉子几眼,笑道:“你是严子路吧!我猜就是你,好汉子,敢想敢做,有种!说来,你们易帮主的魅力真是让人难以抵挡,换作是我,怕也是要投奔到她麾下了。”目光转向易湄儿:“易帮主,江湖真小啊!我们又见面了。”

    第四章

    “能结识小候爷是贱妾的荣幸。”众目睽睽之下,易湄儿丝毫不显慌张,从容不迫地道,显然对此早有准备,而她对以前和蒋迟时候相识不置可否,竟象是有意误导他人的看法。这一招顺水推舟借力打力,颇出乎我的意料,而台下不少人的眼光果然变得异样起来。

    “那不知易大姐晚上有没有空,大家一起吃顿饭叙叙旧?”蒋迟似乎也没有想到易湄儿如此作答,一怔之下,语气索性暧昧起来,“这五位仙女都是你的徒弟吗?当真好人才,可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她们?大姐别是跟我们兄弟藏着私吧!”“她们姐妹也是刚满师。”易湄儿的话同样是暧昧无比,“芙儿、蓉儿,你们过来拜见小候爷……”

    蒋迟和易湄儿打着花腔,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我一边和练青霓寒暄。一边冷眼相观,这五个弟子中没有郭奕和孙无言,这让我有些失望,显然易湄儿是要在比武之前雪藏她们了,而指使严子路出头,自然是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小姑子受窘,不过,旁人并不知道易练两人有如此深厚的关系,见百花帮冒着得罪蒋迟的危险替练青霓解围,定然奇怪无比。进而怀疑百花帮是不是已和恒山派结成了什么联盟,这对练家的计划百害而无一利,易湄儿甘冒风险。十有八九是因为练青霓在清风心目中的地位远高于她,不得不向她示好。

    其实,有四个人比易湄儿更有理由站出来替练青霓说话,不过他们都选择了沉默,显然,他们并不认识韩霓,自然无法像严子路那样挺身而出。

    蒋迟的身份举定了他的一举一动都将为江湖所关注,而秦淮八艳一夜去五又是轰动整个金陵的奇闻轶事,各大门派的情报部门都应该有一份当晚的情况说明以及韩家姐妹的详细资料。齐小天兄妹对韩霓这个名字想必也不陌生,只是无法和具体的人对应起来,以次推断,百花帮——也就是练家的情报工作已经胜出大江盟一筹。

    倘若齐家父子知道这个消息,会有什么反应呢?我恶毒的猜测起来,目光下意识的转到了练青霓的脸上,想当初,齐放为了满足自己的权利欲而放弃了她,如今,她是对这份爱依旧无怨无悔,还是心存怨恨,要报复齐放这个薄幸郎呢?

    而齐萝,我心里竟微微有些刺痛,她这个媳妇夹在中间,大概也难受得很吧!

    练青霓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轻盈一转便对上了我得目光。于是还没等她开口说话,校军场西北入口出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几骑疾驰而入,穿过众人让出得道路,眨眼就来到观礼台下。

    为首一人飞身下马,干净利落得行过军礼,道“启禀大人,方才在秦淮河白门湾发生江湖械斗,人数在五十人左右,等下宫赶到的时候,人已被中兵马司逮捕,李统领请大人过去商议。”

    我闻言心头顿时一阵火起,脸上像是被人凭空打了一巴掌,一阵火辣辣的,乐茂盛留下的那道伤口更是一跳一跳地疼的厉害。

    辣块他*的,老子三令五申,茶话会上禁止私斗,禁止滋事扰民,这帮兔崽子是拿老子的话当放屁啊!我直想立刻翻脸,可是台下众人都望着我,人一下子清醒了很多,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告诉来人我立刻就去,又沉声问道:“可有人员伤亡?”“据说死了八人,只是下官到时,现场已经打扫完毕,故没有见到尸体。”死了这么多人?我和蒋迟不由对视了一眼,一时沉咛不语。

    高光祖却忍不住讽刺道:“马如宝的动作还真快啊!他是不是盼着出事儿啊?”

    “光宗你不要乱说,马大人是职责所在,换了我也是一样。”心中却微微一动,盘算了一下,一边吩咐高光祖去请易媚儿,自己则快步走下观礼台,来到齐小天的面前,“小天,我怕械斗的人中会有大江盟的弟子……”

    “动少请放心,蔽盟绝对不会偏袒属下弟子的。”齐小天立刻答道,随即转头吩咐随行的公歧山,让他立刻赶回客栈,会同同盟会各派掌门约束盟下弟子不得外出。

    “我也不会把个人行为和同盟会化上等号。”我给齐小天吃了颗定心丸,“本想请你走一趟,不过你现在代表同盟会,你一出面,就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了,易帮主是同盟会的长老,她去比较合适。”

    高光祖的话提醒了我,就算马如宝盯着要抓我的小辫子,他的动作也未免太快了些,让我怀疑这场斗械是不是另有内幕。易湄儿虽然是练家的秘密武器,可在我面前,她却不得不维护大江盟的利益,倘若此事于练家有关,我就大可以利用易湄儿的特殊身分来压制马如宝。

    蒋馗不好直接插手茶话会事务,便说他先回徐公爷府,一旦有事,速速告知。因为五城兵马司是相对独立的衙门,应天府无权干涉,刑部也只有监督权而没有处分权,加上有赵监这顶保护伞,马如宝虽然品秩不高,但在应天,真正能让他有忌惮的也只有任南京守备的徐公爷寥寥数人而已。而徐公爷这等功勋后裔自有一套处事之道,等闲不会于当政的官僚们起冲突,想要说服他去干预马如宝的行动,必须有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和一个能言善道的说客。

    我带着高光祖和易湄儿打马直奔出事地点而去。刚出校军场,迎面去正碰上慕蓉仲达疾驰而来。

    他远远望见我,连忙勒住马,不等马停稳,就抢下马来,哭丧着脸叫道:[大少,您可得为我们江北武林做主啊!]“出了什么事儿了?”我知道该和秦淮河上的械斗有关,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妙。

    “赵真一被杨千里杀死了。”

    果然!我头“嗡”的一声,眉头顿时锁了起来,这下子事情闹大了!

    赵真一武功虽然算不上多么出色,可他是个出色的骗子,一字正教便网罗了近万愚昧男女,其中不少人在当地还颇有影响,他这一横死,处理起来恐怕相当棘手。而杨千里名义上是莆田南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其实是北少林精心培养的人才,是北少林布局江湖的一颗重要棋子,让他投身南少林门下,只是想打消江湖对他的戒心,毕竟南少林极少参与江湖事务,且与北少林面和心不和。鲁卫也曾打过招呼,主我照顾一下他这位初出茅庐的师侄。

    还说什么坚毅沉稳,堪当大用,好么,一出手就是人命,而且不分时间场合,难道少林寺培养的就是这种人才?

    我心里把空闻和鲁卫骂了个狗血喷头,脸上却沉静如水,问道:“是在白门湾出的事儿嘛?我正要去那里,慕容你把知道的情况说给我听听。”

    “当时在秦淮河上,可离白门湾有一里多地,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只知道赵真一和奇门为了几个粉头起了冲突,开始是争吵,后来就大打出手了。我属下见冲突愈演愈烈,过来找我做和事老,可等我到了白门湾,却正见杨千里这厮一刀砍下赵教主的头,紧接着兵马司的人就出现了,也不问青红皂白,把人一股脑儿抓走了,不是我见机快,怕也被抓了。”我身后的易湄儿突然冷哼了一声:“杨千里是有名的急公好义,岂能滥杀无辜!一定是赵真一欺孺凌弱,激的杨少侠替天行道……”

    “放屁!”慕容仲达怒目圆瞪,开口就把易湄儿和她三代以内的女性长辈操了个来回,见我脸上浮起了一层怒气,他才讪讪的住了口,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大少,且不说谁有理谁没理,您早有严令,茶话会期间禁止私斗,那么只要动了手,两下就都没理,何况一个巴掌还拍不响呢!”慕容虽然不了解当时的情况,可显然觉得赵真一理亏的可能性更大,于是搬出我的禁令,先各打双方五十大板,以示自己公允。不过,他很快就为己方找到了一个颇能站得住脚的理由,“再说了,全江湖都知道赵教主日前受到了重伤,武功大打折扣,就算他有什么过错,以杨千里的武功,大可以制住他,交给大少或者应天府处置,为何偏偏杀了他?”

    易湄儿顿时无言以对,他总不能在我面前说,江湖事,江湖毕,大明律在江湖不过是一张废止吧!只好狠狠瞪了慕容仲达一眼。

    “你们别争口舌之利了,看完现场再说。”得知械斗双方是同盟会和慕容世家,我既恼火,又有一种无力感,双方积怨甚深,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足以变成一场大战的导火索,而仇恨就是导火索的助燃剂,让它燃烧得越来越猛烈,越来越迅速,以至于无法理智地思索后果。

    难道,连我这个新鲜出炉的江湖执法者、武功卓绝的江湖十大高手之一都无法让他们理智下来吗?等一等……

    “慕容,你知不知道奇门的赵门主当时在不在场?”

    “在!我亲眼看到他在。”慕容飞快的道。

    闻言,我脑海中突然闪现过一丝疑念。奇门门主赵清扬是江湖少有的智者,人送外号“神算子”,与大江盟副盟主“小诸葛”公孙且并称为同盟会的卧龙凤雏,为人很是冷静多谋,又身为同盟会长老,既然有他在场,事情怎么会闹得如此不可收拾?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来到白门沟的时候,神机营统领李圆和应天府的捕快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发生打斗的酒楼也被神机营封锁了。可我略一查看便知,现场已经被很有技巧地破坏了,从刑侦的角度来说,这里已经没有多大价值了。

    “死了三五个伙计,五个江湖人,其中两个是在酒楼外被杀的,目击者很多。”李圆自然是在暗示我,想无声无息的压下这个案子不太现实。众多的目击者会让消息很快扩散出去,其结果就是那些握有密折的奏折的官员彼此顾忌,谁也不敢隐匿不报,不出十日,皇上的书桌上就该出现关于此案的密折了。

    酒楼老板并不比慕容仲达知道的多多少,而且目睹事件发生的伙计却全部死了,这不禁让我的疑惑更深。李国似乎也有同感,突然蹦出了一句:"兵马司来的很快,而且动用了火器"。

    第五章

    虽然获得线索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可我还是请求应天府封了出事的大同酒楼,这才赶往兵马司衙门。

    马如宝并没有像我想像的那样避而不见以拖延时间,反倒很快迎了出来,而且相当热情,似乎秦淮河留香舫上的争执根本没有发生过,只是我说要见赵清扬等人,他嘴角才不经意的流露出一丝嘲弄,端起茶怀,好整以暇的说道[巡捕盗贼,逮治奸民,检验死伤,这是兵马司的职责所在,此番大同酒楼门殿一案,八死十七伤,是近年来应天府少有的恶性案件,本官不得不谨慎从事,既食君禄,当忠君事,想来王大人不会让本官为难吧!]末了,还惺惺作态地替我惋惜,[可惜大人是浙江清吏司员外郎,若是广西司,别说想见犯人,就是大人要把犯人当场放了。本官也是定然遵照执行不误。]马如宝一番话自以为得计,我心情却为之一松,自己总算没全猜错。倘若他痛快地答应我于赵清扬等人想见,那么此案十有八九于他无关,他若执意秉公处断,我将近退两难-近,干预此的政治风险将极有可能超过我所能承受的范围;退,则会失去江湖的尊重与信任。如今他推三阻四,我倒要赌上一赌,这案子另有隐情了。

    至于他搪塞我的理由,更早在意料之中,刑部浙江司的确管不着中城兵马司——那是广西司的兼差职责,而苏州通判更是连兵马司的边儿都摸不着,至于桂萼、方献夫的面子,他自然更不会买,徐公爷又不轻易干涉衙门事务,难怪他有恃无恐。可惜他和赵鉴都不知道,除了刑部的职务之外,我还有另一个身分。

    “马大人说得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今武林茶话会开幕在即,本官忝为主持人,自然不希望出现任何差池,所以,人,我必须见!”说着,我从囊中取出一块铜质腰牌,放在桌上轻轻推到马如宝面前,“得罪之处,还要马大人多多包涵。”

    看到那块并不出奇的腰牌,马如宝颜色立变,想来他已经认出了腰牌的来历。锦衣卫,那可是拥有独立司法权的主儿,有诏狱擅断之权,甚至凌驾于三法司之上,别说想见赵清扬,就是把他提走,马如宝也不敢说半个不字,除非他不想要自己脑袋了,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在事后弥补了。

    半晌,马如宝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本官倒是小看王大人了,不过人命关天,王大人可要好自为之啊!”

    等我见到赵清扬的时候,我几乎认不出他来了,大刑过后的他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囫囵的地方,面色苍灰,神情萎顿,几乎就是个半死人了,而这距离他被捕才不过一个时辰而已。凭他眼下的状态,就算能顺利的躲过牢狱之灾,也没有希望在茶话会上争雄了。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相形之下,我们锦衣卫倒像是在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妄自尊大了。”我讥讽道,而马如宝则缄默不语。

    喂了赵清扬一粒雪莲玉蟾丸,他精神才稍有好转,我这才开始询问事情经过。

    十大门派的初选名单公布之后,原本很有信心的赵清扬见奇门榜上无名。心底下极度失望。许多人都劝他说,这不过是初选结果罢了,一切都要到擂台上见真章,上一届初选名单上的漕帮和鹰爪门最后不都名落孙山了嘛!可足智多谋的他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他认为这是我掌控江湖的第一仗,定然要追求完胜,既然将不被人看好的漕帮列入名单,肯定是有万全的把握,奇门挤身十大已是希望渺茫了。

    为了十大的荣誉,赵清扬可谓呕心沥血,甚至不惜得罪大江盟。可眼看着自己一年来的心血鸡将付之东流,他既无力挽狂澜于既倒,大江盟的态度又模棱两可,失意之极,忍不住借酒消愁。“哼,别以为借口自己喝醉了就能脱得了干系。”马如宝得意地瞥了我一眼,而我心中也难免有些忐忑,莫非奇门这些人真是喝多了耍酒疯,惹下了这滔天祸事?赵清扬根本不理会马如宝,接着道:“我和熊之、千里在大同酒楼喝酒,正巧碰上了青龙帮一行人,我和孙仁孙帮主是老朋友,他见我心情不佳,就请来了秦淮八艳中的董明珠和柯风儿,说是替我解闷消愁。”

    听到董柯二人的名字,我顿时恍然大悟,早有报告说,赵真一自知无望参加十大的争夺,便整日流连于秦淮风月,其中与董明珠最为相善,想来就是因为她,二赵起了冲突。果然听赵清扬续道:“大家正喝得高兴,赵真一和言无心突然带着十几个人气势汹汹地杀到,二话不说,就要带走董、柯两位姑娘。我们当然不许,赵真一便骂将起来,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我……我本来就是一肚子邪火,便和他对骂起来。”

    听到董柯二人的名字,我顿时恍然大悟,早有线报说,赵真一自然无望参加十大的争夺,便整日流道于秦淮风月,其中与董明珠最为相善,想来是因为她,二赵起了冲突。果然听赵青杨续道:“大家正喝的高兴,赵真一和言无心突然带了十几个人气势汹汹的杀到,二话不说,就要带走董、柯两位姑娘。我们当然不许,赵真一便骂起来,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我……本来就一肚子邪火,便和他对骂起来。”“哦?”我眉头轻皱,赵青杨和赵真一这二赵像泼妇一样对骂,换做平常,还真是让人难以想象哩!且不说赵青杨因为读过几天书,坐卧行止都是一副书生做派,就说赵真一,这个出色的骗子平素里最注重自己的形象,特别是在女人面前,有董、柯二人在场,他怎么就突然举止失措,轻易砸碎了自己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形象了呢?难道十大门派竟有如此魅力,一旦无望就自暴自弃,甚至连性格都发生了巨变了?……骂着骂着,不知怎的,就动上了手。开始大家还能够控制得住自己,都只是想把对方赶走了事,可不知是谁伤了大同酒楼得一个伙计,见了血,大家非但没有冷静下来,反而一下子激动起来,因为不明事情原委,又不知道流血受伤得是谁,大概是怕己方吃了亏,下手便不容情,事情遂一发不可收拾了。事实看上去清楚明了,倘若如此,赵清杨罪责难逃,唯有一死了之,因为当时场面极度混乱,除了杨千里斩杀赵真一证据确凿之外,其他被杀的人都很难找出凶手,他是在场同盟会职位最高的一个,自然要承担主要责任。其实这种江湖械斗每天都会发生,只是这件发生的很不合时宜,更要命的是伤了平民。江湖械斗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要尽可能避免伤害无辜平民,没有平民伤亡,官府就会本着民不举官不究的原则,睁之眼闭之眼地把事情推给江湖自己处理,也就是所谓地江湖事江湖办,这也是长久以来官府和江湖地默契。

    此番五个江湖人丧命并不稀奇,可还饶上了三个伙计,就透着一丝蹊跷。那伤亡名单上并没有董明珠和柯凤儿的名字,两个纤弱女子连根汗毛都没有伤到,为何偏偏是熟悉自己地形的伙计一下子死了三个?

    “董明珠、柯凤儿何在?”

    马如宝说二女是受害者,盘问了一番之后,已经放了。我立刻请陪审的应天府推官宋仁山差人会同兵马司一道将两人保护起来,说白了,是变相将两人拘禁,他们目睹了整个事件的发生,又与事件双方都无瓜葛,证词便相当重要。

    随后,我详细问起械斗的经过。赵清扬说,一交上手,他就对上了对方武功最高的言无心,言的武功在他之上,他应付起来相当吃力,不敢分心,也就不清楚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因为董、柯二人是双方争夺的目标,所以他当时让孙仁和姚鼐之来保护她们。

    接连审问了姚鼐之、孙仁、言无心等多人,供述大体相仿,最大的差异不过是谁先动手各有说辞罢了,至于人是怎么死的,除了赵真一和一个奇门弟子能找到确切凶手外,其他的都是一笔糊涂账验尸也没有发现特别之处,没有中毒的迹象,也没有兵马司用火器镇压的痕迹,包括三个伙计在内的八个死者身上的伤口与械门双方使用的武器都能吻合起来,不过因为同盟会的兵器俱出自杭州的王麻子铁匠铺,同一种兵器的制式和重量又几乎完全相同,而江北集团亦是如此,故而根本无法将伤口和具体某一把兵器对应在一起,也就无法从伤口中辨认凶手。极速社区太恶心了,盗了文章不算,还说是首发的,连我们的错别字也没改。还真有点棘手哪!我心里难免有些紧张。到现在为止,只剩下一个杨千里没有提审,我却还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甚至那三个伙计,都有好几个人说,他们大概是被困在混战人群中来不及撤出而被误伤的,大同酒楼的大厅不算大,几十号人混战一处,有时候连敌友都来不及分辨,不少人干脆就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乱砍一气,逮着谁砍谁,其中就有个死着身上的伤一多半是自己人造成的,那三个伙计运气差也大有可能。

    不提审杨千里是怕自己没有了回旋余地,何况,他的案情应该是最清楚的一个,当然,其他几个首脑人物的案情同样都是再清楚不过了。

    我脑海里不期然浮现出赵清扬遍体鳞伤的形象,这么清楚的案情,马如宝为何动了大刑?难道说,赵清扬当时不肯招供?要来我尚未到达兵马司时审讯赵清扬的纪录仔细翻看了一遍,赵当时的口供与我到之后并无二致,心中蓦地一动,随即就是一喜,我虽然无法替赵清扬等人脱罪,但总算找到借口把他们弄出兵马司了,至于之后赵清扬等人的下场如何,是死是活,就要看各方特别是江南江北两大集团的官场实力,以及讨价还价的结果能不能让人满意了。扬了扬手中的刑讯记录,我冲马如宝微微一笑:“马大人,这案子并不复杂,赵清扬的口供也没有矛盾之处,马大人为何刑讯伊始便动用大刑?”马如宝神色隐约有些不自然,沉声道:“如何审讯犯人是本衙门的事儿,不必向王大人请示吧!何况,依律,死罪并窃盗重犯,问刑官可用拷讯,本官认为赵清扬口供有不实之处,动用大刑拷问有何不妥?还是王大人觉得赵清扬之流杀人有功,罪不至死?”

    马大人欺本官不懂大明法律吗我勃然作色,不错,死罪并(不识)盗重犯,可以用拷讯,不过,还有十七不准,其中一条,同案诸犯未审者不得用刑拷,大人是不知律法,还是明知故犯马如宝大概没有想到在这儿被我抓住了小辫子,顿时张嘴结舌,而我更本不给他分辨的机会,乘胜追击本官怀疑中城兵马司无法客观公正地审理此案,所有人犯即刻移交应天府。转头对宋人山道宋大人,人犯交给你们应天府,请务必看管妥当,我自会向孙府伊说明情况。说罢,起身而去。马如宝知道事已无可挽回,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叫道王动,你包辟纵容江湖为恶,看我不参你一本!

    参我我转身望着气的浑身发抖的马如宝,冷笑道多谢马大人提醒,宋大人,请找人替赵清杨验伤,倘若本官没看走眼的话,兵马司该是使用了鼠弹筝和拦马棍,或许还有燕儿飞。马大人,回家翻翻大明律吧!看看滥用这些酷刑该当何罪,当然,您没必要更我解释,留着精神头,您更皇上解释清楚吧!

    “痛快!”

    “精彩!”

    一出兵马司,宋仁山和高光祖就忍不住夸赞起来。

    宋仁山大概平素没少受兵马司的气,又有心巴结,诌笑道:“早听说大人辩才无双,当初宝大祥一案就把杭州府驳得体无完肤,今日一见,当真名不虚传。哼,看马如宝日后还敢不敢猖狂!”“宋兄,你是高抬我了。”我苦笑道:“不是我王动能言善辩,而是锦衣名声在外。况且,我硬把案子抢过来,马如宝定然不肯善罢甘休,这官司有的打了。说起来,我这里给应天府抢来一个烫手的热山芋,给府尹和宋兄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下官早想教训教训兵马司这帮混蛋了。”宋仁山忙不迭地道:“至于孙府尹,大人请放心。下官定能说服他……那个秉公断案,让大人满意。”一旁高光祖则把事情经过简明扼要地介绍给慕容和易湄儿。

    易一时沉吟不语,而慕容似乎觉得我可能要偏袒奇门,想问又不敢明说,支支吾吾地道:“那……那苦主也跟着坐牢,是不是太……太倒霉了?”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对高光祖道:“光宗,你传我命令,一字正教、辰州言家、奇门、青龙帮违反禁令,着立即逐出武林茶话会。案件查实后,禁止江湖与主要责任门派往来三年。”

    不过,我还是和宋仁山商量起一干人等的羁押方案来,最后两人达成共识。应天府以最快速度取得所有人的口供,之后,除赵清扬、杨千里等首要分子外,其余人则由中人作保释放出狱。

    慕容和易湄儿都明白,这已是目前我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两人匆忙离开,各自向上峰汇报去了。

    第六章

    见两人走远,我才队宋仁山道:“宋兄,能不能通融一下,我想单独提审杨千里。”

    “……当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中什么邪了,仿佛赵真一跟我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似的,只想杀之而后快。”杨千里懊悔的脸上透着一丝茫然。

    “中邪?”

    起初,杨千里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有用的信息,我对案子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虽然还在听他的忏悔,可心里已经开始盘算,他究竟值不值得我出手相救。老实说,若非他出身少林,我肯定已经放弃他了——所有的罪都将由他一个人来顶,其他人则无罪释放。如此,对江湖也能交代过去了,可由于他的师门对我来说十分重要,帮不帮就变成了一个痛苦的抉择。我正犹豫不决,他末了的一句牢骚让我的精神为之陡然一震,心底顿时升起一死希望。

    “杨千里,你把事情再跟我从头说一遍。”

    我闭上眼睛,听杨千里述说当时发生的一切。

    杨千里郁闷是必然的,借酒消愁也合情合理。大同酒楼是临时选定的。和孙二相遇也是极其偶然的。孙二去请董明珠、柯凤儿……

    “且慢!当时孙帮主是说去找姑娘还是去请董柯两女,结果找来她们的?”

    “孙帮主说是去找姑娘的,去了顿饭功夫,便带着董明珠和柯凤儿回来了。”

    “孙帮主,你认识董明珠和柯凤儿吗?”在另一间别室里,我再度盘问起孙仁。

    这一次,我叫上了宋仁山陪审。其实在杨千里说出末了那段话后,我已经后悔自己单独提审他了。

    当初是想若是有机会帮他脱罪,两人背地里可以统一一下说法。不成想却很可能弄巧成拙,让宋误会,把事实当是我编造出来的谎言了。所以审孙仁我实在不敢再让宋仁山缺席了。

    “在下这把老骨头哪里会认得她们!不过秦淮八艳的名头我是知道的。”孙仁坦然道:“在下和老赵好歹都是一帮长门,总不能找些庸脂俗粉让人笑话,在下只知道秦淮八艳。在河上,很容易就打听出了她们的下落,碰巧她们离大同酒楼不远,小老儿就去请她们,开始她们还不愿意呢!后来画舫上一个公子哥发了话,她们这才同意跟我走。”

    “公子哥?什么样的公子哥?”

    “在下嘴笨,还是画给大人看吧!”

    孙仁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一个剑眉星目的英俊小生,我、高光祖和宋仁山俱都认出了此人,异口同声地叫道:“练子诚!”

    和高光祖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隐隐露出兴奋之色。事情绕来绕去竟绕出个练子诚来,真是意外的收获。我甚至有种预感,这厮很可能在本案扮演着不为人知且不光彩的角色。而高光祖目光闪烁不定,大概是在琢磨,如何把这个前情敌牵扯进这桩命案里。

    “宋兄和练子诚很熟吗?”

    “谈不上熟,喝过几次花酒而已。”宋仁山面色有些尴尬,想来不仅仅是喝花酒那么简单。

    练子诚虽然是个从九品的芝麻小官,但因为税课司是衙门少有的肥差,能够出任大吏的大多与一府首脑关系深厚,在官场上很吃得开。如果人物再活络些,很容易就能混得个和气融融、如鱼得水。

    宋仁山掌管着应天府的刑名,在苏耀很难收买的情况下,练子诚刻意结交他也就顺理成章了。

    我心里暗起提防之心,越发后悔单独提审杨千里,也暗怪自己不够小心,忘记了官场上步步杀机,不能错行一步。本来记得高光祖曾提及过练子诚个董、柯两人的关系,然而此刻却无法询问详情。

    “我和练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听说他是秦淮家的宠儿,想来不假,不然,董柯二女何必在意他的意思。”我打了个哈哈,又问孙仁请到二女后发生的一切。

    “……对,柯凤儿没坐在我身边。当时只是想让奇门的兄弟们高兴,她就陪杨少侠来着——姚乃之的媳妇是奇门弟子,他可不敢乱来。”

    “那孙帮主为何不叫姑娘作陪呢?”

    孙仁说自己都快五十岁的人,依红偎翠之心早就淡了,不如让给年轻人;而没多找几个姑娘,则是觉得秦淮的花费实在太大,青龙帮虽然有田有产尚算宽裕,但想摆排场也承受不起。

    “姐儿都是爱俏的,”孙仁末了道:“听说不用陪我这个老头子,而是陪杨少侠,嘴上埋怨,心里早开了花。我这双老眼不会看差的。”

    还是同一间别室,只是询问的对象换成了言无心。

    “是,是,小人……小人这几天都是和赵真一在一起的。”言无心拙于言辞,而言家的僵尸功非但没有把他的胆子练大,反倒是越发懦弱怕事。他不知道我再度提审他所为何事,心里紧张,口齿越发笨拙。

    “言家主,虽然僵尸功的名字不好听,可贵门在辰州却颇有清誉,赵真一的人品你不会不知,为何与他搅在了一处?”

    赵真一那套把戏虽然吸引了大批信徒,可在江湖上却处处碰壁,始终遭人排斥,他也没能交到几个江湖朋友。江湖人见多识广,又向来不敬鬼神,别说是一字正教东拼西凑的漏洞百出的那点玩意儿,就连龙虎山严堇诡谲而神秘的法术都无法在江湖上觅得一席之地,而少林武当能屹立在江湖之巅,也绝不是因为儒道的思想多么博大精深,没有少林七十二般绝技、武当十三种神功作后盾,两家早被江湖除名了。

    无论白澜还是六娘之前都没有提及赵真一和言无心是朋友,而近几个月来,两人来往密切,显然有内情。

    果然,言无心之之吾吾道:“一字正教在辰州原本就有些声势,不过因为信徒多是些无所事事的愚昧女子,敝门并未重视。今年春夏之交,辰州大旱四十余天,赵真一祈雨成功,信徒一下子多起来,光是辰洲城内就有上千人。其中不少是乡绅富商,甚至还有衙门官差。小人本来担心赵真一将势力发展到整个辰州,他却先找上门来,声明只是在辰州发展教徒,绝不插手辰州武林,也不在武林中发展信徒,还开出了优惠条件,和敝门合作经营米行及南北杂货。敝门近年来经济拮据,小人见合作有利可图便答允了。这次来应天,赵真一非要拉小人同行,还包下了所有花费,于是小人便一直与他在一起了。”

    我恍然大悟,难怪赵真一敢爱消金窟一般的秦淮河上挥金如土,原来是找到了可稳定的财源。

    记得当时在刑部读过几部有关邪教的案卷,上面记载,虔诚的信徒对教派的资助从来都是毫不吝啬的。辰州物产丰富,百姓富足,一字正教在那扎稳了根基,自然不愁没银子花了。

    不过,有白莲教的前车之鉴,除了佛道两门外,本朝对民间自发形成的宗教帮会向来十分警惕,一旦发现不好的苗头,轻则勒令解散;重则派兵镇压,绝不手软。这些小教派帮会几乎都是在夹缝中求生存,赵真一将一字正教发展到如此规模,单单当他是个骗子看来是小瞧他了。

    不过,树大招风,人多也难免良莠不齐,赵真一本人也有有许多问人诟病之处,或许从这能做出点文章来。我一边思忖,一边问言无心:“那你们是如何得知董、柯二女再大同酒楼的呢?”

    “是练子诚告诉我们的。”

    “练子诚?”听到练子诚与械斗双方都有过接触,我精神为之一震,飞快问道:“练子诚不是与赵真一有过劫吗?”

    “那是从前了。其实,好几天前由柯凤儿牵线搭桥,赵真一已经和练子诚冰释前嫌握手言和了,现在两人关系好着呢!”言无心解释道。似乎怕我们不信,又道:“练子诚不仅介绍他姐姐入了一字正教,还鼓动柯凤儿她们入教。赵真一则说练氏是什么三界天圣母转世,还委任她做了教中司礼。”

    我闻言不禁狠狠瞪了高光祖一眼,让他去查练字诚和马如宝,他倒是查出了一箩筐荒淫无耻的丑事,却放过了这等重要情报。高光祖既尴尬又惭愧,看言无心的目光就很是不善。

    “赵真一很喜欢董明珠,大半时间花在这个女子身上,不是明珠舫的老鸦死活不肯,他早就赎了她了。他和练子诚结交,小人猜测,或许也是想让练子诚从中说项帮他赎人。明珠舫规矩大,从来不留宿客人,而董明珠的客人又多,赵真一怕去晚了约不到人,通常中午过不久就和小人去明珠舫。今儿一去,老鸦说人已经被练子诚请去了,就在云月舫上。可等我们到了那里却只见云月舫的老鸦和练子诚新纳的小妾明玉,不见练子诚和董明珠的踪迹。”

    言无心见我更关心练子诚和赵真一,心情渐渐轻松,口齿也伶俐起来:“明玉说练子诚累了,正在舱内歇息,可舱内却隐隐传来男女咿咿呀呀的呻吟。现任当时就想,怕是练子诚和董明珠在里面干那事儿吧!估摸赵真一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明玉说要叫醒练子诚的时候,他连忙制止了。大概是怕练子诚误会他是故意来搅局的——他虽然是董明珠的恩客,可毕竟不是董明珠的男人。”

    “可说要走他又舍不得,于是就留在雪月舫喝酒。其实明玉也是台面上的人物,很会说话。可心情不对,这酒就喝得变了味道。小人看得出来,赵真一是强忍着一股邪火——想想自己喜欢的女人就在隔壁被另一个男人操,任谁心里都不好受,就连小人都觉得心里火烧火燎的,直想找个人干上一架。苦苦捱了半个时辰,等练子诚出来才知道,船舱里根本就不是董明珠!她被孙仁请去陪赵清杨,早离开雪月舫了。”

    赵真一这一下就火大了,拉着小人匆匆告辞,随后召集门下弟子杀奔大同酒楼。”说到这儿,言无心又紧张起来,“小人……小人也是一时头脑发热,没有阻拦,不过大人明鉴,动手之后,小人的对手一直是赵清扬,小人最多划破了他点儿皮罢了,可没杀人啊!”他可怜兮兮地辩解。

    等到今晚,涉案人员的口供已经全部整理出来了,同盟会和慕容世家分别在应天找到了颇具名望的缙绅作保,除赵清扬、杨千里、言无心和一个已经被确认杀了人的一字正教弟子外,余者均已被释放。至于横死的三个家伙,每人赔偿一千两银子,由涉案的四个门派共同负担,总算封住了死者家属的口。

    刚离开应天府衙,高光祖就自责起来,“大人,我光顾着为俞淼出气,却误了大人的……”我打断他的话,“光祖,我能理解,我也是个男人嘛!不过,下不为例。”心道,倘若你是个狼心狗肺之徒,即便不能杀你也不能用你了,“怎么看今天这个案子?”

    “故事很多,疑点也很多。”高光祖斟酌着词句道:“首先,这场械斗是来练子诚一手策划无庸置疑,虽然起因很偶然,但当孙仁找上雪月舫的时候,练子成就开始策划,让二赵发生冲突,并力图使事态扩大化。我怀疑,三个伙计在械斗中根本没死,他们应当是被马如宝所杀,目的就是把事情闹大,好充分利用此事打击对手,其中也包括大人。”

    “练子诚真是惹上了不该惹的人。”我莞尔一笑,看来高光祖是要除去练子诚而后快了。不过,他倒是没冤枉练子诚,当时董、柯二人已经拒绝孙仁了,应当能估计到,妒火中烧的赵真一得到消息后的反应,特别是对方还是他的死对头。

    “冲突。光祖你这两个字用得好啊!”

    “大人真是明察秋毫。”高光祖赞道:“当时那种情况,冲突是难免的。但我总觉得不至于演变成械斗。二赵都是很精明理智的人,应该能够算清楚后果。奇怪的是,几个首脑人物都说自己当时不知为何,都特别冲动……”

    “不错,这是关键。”我赞许地点头,难怪鲁卫一提起这位师弟就扼腕叹息,说他走了弯路——少林寺固然清规戒律多如牛毛,可是只要对门派有利,也绝对不会反对门下弟子去追逐荣华富贵的,甚至还会助上一臂之力,届时那些臭规矩就是废纸一张,遵不遵守都无所谓了,可惜高光祖没能领悟到这一点,亦或是不愿意领悟——在他内心深处,或许还希望自己圣洁的师门与卑污无缘吧!

    “还有么?光祖?”我问。

    “再就是马如宝了。我怀疑当日在舱里白日宣淫的就是马如宝,所以兵马司才能有这么快的反应。他动用了火器倒是很正常,因为他知道械斗双方的身份,明白不动用火器的话,很可能控制不住局面。这也从侧面说明他和练子诚都早已料到二赵肯定动手,光是吵架,兵马司可没有抓人是理由。”

    “有理。那么马如宝为何大刑伺候赵清扬,却放过了杨千里和言无心?”

    “估计还是因为练子诚的缘故。练和一字正教关系密切,做样子给一字正教看的可能性非常大,顺便逼他承认是他先动的手。至于杨千里为何会逃过一劫,大概是因为他杀赵真一的事实太过清楚,没什么好审的,再动刑,没准儿戕千里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头上,得不偿失。”

    “很好。”我真的很满意高光祖的表现,原来还有些担心,怕他无法接替苏耀或陆眉公。毕竟刑名是个需要动脑筋的行当。而今看,倒是我多虑了。

    “我们再回头来理一下案情。练子诚有动机,动机衍生了计划,计划得到了实施——这虽然只是我们的猜测,但是符合情理,且有事实为佐证。可接下来却出现了问题。计划实施的结果,我们推演的是双方发生冲突。这种冲突基本上是指言辞方面,看谁牙尖嘴利,而不是谁刀子更快。然而事实却严重得多。”

    “人心当然难测,或许我们都低估了赵清扬对十大的执着,低估了赵真一对董明珠的感情。但同样,练子诚也不可能那么准确的把握两赵的情感。他能精准地预知事情的发展过程,是因为他的计划比我们猜测的更加复杂、更加精密、更加有效。”

    “光祖,你已经发现了关键所在。当时,几个首脑人物的情绪都处在失控边缘,这很耐人寻味……”

    “酒能乱性!练子诚是有意拖了半个时辰,甚至董、柯也是听命于练,怪不得赵清扬和杨千里都说两女极是热情,席上频频劝酒。”

    “计或有甚焉!否则,现场被有意破坏就不太好解释了。”

    高光祖思索了半刻,眼睛陡然一亮:“毒!噬血丹、金刚丸、失神散?可……二赵都是老江湖了,下毒风险太大,再说,这几人都没有中毒的迹象和后遗症啊?”

    唐门的噬血丹是江湖上最著名的兴奋剂,吃了它,人就会变得异常疯狂,不畏生死。虽然它的有效期只有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又必须休息半个月身体才会完全恢复,可因为服用它战斗力至少能临时一成,许多门派都把它当作救命稻草而常备。不过它有一种特殊的异味很难掩饰,自服无妨,想偷偷让别人服用,几乎是痴心妄想。至于金刚丸之流,有用没用还是两说。

    “其实没必要下毒,或许一点春药加上一些技巧就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师傅是春药大家,我对春药的功能和用法再熟悉不过了。而从解雨那里,又学到了很多唐门用毒的知识。特别是替皇上求嗣,又很下了一番苦功钻研药理,在医学药学上的造诣已相当深厚。当时,为了压制皇上无休止的欲望,我个邵元节借鉴前人的秘方良方分析了大量药材的药理、特性,最后不仅得到了有清心寡欲之功的特效秘方,也掌握了如何利用药物刺激人体欲望的技巧。其中就有能让人狂躁不能自制的方法。

    其实,这些秘方和技巧十之八九是前人的成果,我和邵元节只是验证罢了。毕竟我们的用药对象要求我们必须小心再小心。我也相信,江湖上包括唐门在内的四五家历史悠久的大派肯定或多或少地掌握着这些秘密,练家恐怕就是其中之一。

    噬血丹就是依这些秘方制造出来的,只是按照唐门的惯例,所以外售毒药都必须很容易让人分辨,所以添加了许多辅助药材。这些药材的最大作用就是让噬血丹发出那股强烈的异味。事实上,唐门应该完全有能力将它做得像蜜一样甜,而功效完全相同。

    想到练子诚伤赵真一的那一幕,我知道练家对于如何激发人体潜能有相当深入的研究,掌握刺激人体欲望的技巧也毫不稀奇,甚至唐门能做到的,练家一样能做到。

    “大概是用了特殊的香料,或者是无色无味的药剂。大同酒楼这边下手的是董、柯,她俩陪着赵清扬和杨千里,当时也是赵、杨两人的情绪最为激动;雪月舫那边则是明玉。光祖,我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练子诚和这三女关系密切。如今看来,练子诚怕是已经控制或者收服她们了。”

    “那干脆把这三女收监,我就不信拿不到练子诚犯罪的口供!”高光祖兴奋地道,旋即又迷惑起来,“可大人刚刚把监视董、柯她们的人都撤了……”

    “现在可不是抓练子诚的时候。”我笑道:“练子诚今日之计一石三鸟,除了给我制造麻烦,破坏武林茶话会的声誉外,也是想千方百计地削弱江南江北两大集团的实力,而这同样是我们要做的,与其自己劳心劳力,还不如让练家去当这个坏人。再透露点消息给齐放和慕容千秋,我们就坐山观虎斗好了。至于练子诚,他早晚会伏法。届时,他就是你手里的面条,还不是任你搓、任你揉吗?

    第七章

    回到客栈,明显感觉到气氛紧张,原本同盟会和慕容世家分住客栈两头尚且相安无事,而今却颇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

    慕容千秋和齐小天都一边诉苦一边要求严惩对方,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双方安抚下来,好在两人还算顾大局识大体,都保证在茶话会期间,绝不让类似的事件再度发生。

    刚把人送走,高光祖一头闯了进来,兴奋地嚷道:“大人,好消息!隐湖鹿掌门到了!”

    隐湖的小院已经被兴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人们都想亲眼目睹这位近十年来绝迹江湖的传奇女子的绝世丰采。

    此时,不管是大江同盟会的弟子,还是慕容集团的成员,似乎都已忘了自己的立场,忘了前一刻可能还想着把对方的头颅刺穿,相识也好,不相识也罢,大家此刻仿佛都成了朋友,都在传颂着同一个名字。

    鹿灵犀。

    “久闻鹿仙子大名,今日得见,当真三生有幸!”

    屋子里炉火正旺,熏得一室温暖如春,可六个,不,是五个冰霜美女目光里的肃杀,却让我感到一股寒意逼人而来,透骨入髓,唯有魏柔偷偷递来的隐藏着浓浓爱意的目光给我带来了几分暖意。

    一屋皆是绝色,而当中那个冰雪为神、玉为骨的女子更是绝色中的绝色。

    曾经在心里无数次地描绘过这个让师傅刻骨铭心的女人,他老人家虽然没能留下几句评语,也没留下供我想象的细节,可郁郁的后半生已经足以让我领教这个从未谋面的女子的惊人魅力了,如今一见,才知道我的想像力竟然也有贫乏的时候,那幻想中用无数美女的好处堆砌出来的人儿不过是个笑话。

    其实,她再美也美不过解雨、魏柔,解魏乃天下至美,超过便是妖了。岁月,这个女人最无情的敌人,已经开始悄悄侵蚀她的容颜,她的眼角已经有了几丝若隐若现的鱼尾纹,她的肌肤虽然依旧如冰雪般细腻,却已然不像竹园那些双十年华的女儿那般如晶莹温玉隐隐透着毫光,甚至不如与她年纪相仿却倍受我雨露滋润的无瑕。

    可她就像万仞冰峰上霜心雪晶铸就的一朵雪莲花,圣洁无俦,凛然不可侵犯;而举手投足间更是散发着一股睥睨天下的绝强气势,仿佛高高在上的天宫仙女偶降人间,让人不敢仰视。

    不错,是降落,而不是谪落,魏柔也曾是天宫里的仙子,可她谪落了人间。谪仙--谪落人间的仙子自然有人间的情感,可以遍尝七情六欲,人生百味,却永远也回不了天上;而降落人间的仙子不过是在人间偶现仙踪,随即鸿飞万里,再无踪迹。

    面对这不可亵渎的圣洁,饶是我做足了思想准备,可还是在看清楚她容颜的瞬间被深深地震撼了,心头一阵恍惚,竟生出一种极其荒诞的感觉,似乎我变成了师傅,而她则身披霓裳羽衣,脚踏五彩云朵,翱翔于九天之际,是那般遥不可及,而我伫立于大地之上,仰望天女一般的佳人,竟是那般惶然无助

    自然而然地,师傅的音容笑貌浮现在我的眼前,忽而是师娘笔下那个风流倜傥的郎君,忽而是缠绵病榻形销骨立的老人。

    天与地,人与仙,这距离永不可弥合,师傅他老人家最后就是这样绝望的吧

    可我明知道眼前的天仙其实就是红尘俗世中的李六娘啊!然而,凝视着她,我却根本无法从她脸上眼中察觉到一丝亲昵--这亲昵或许是我将她留在人间的唯一武器——反是那种咫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及的感觉却始终在心头萦绕不去,最后,竟让我觉得连凝视都变成了一种罪过。

    罪过?

    半晌,我心底才涌起一股苦涩的滋味,我的道行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之差?眼前这张玉容冰姿的绝美容颜上已经找不到我熟悉的亲切和蔼了,秋水一般晶莹剔透的眸子也没有了我熟悉的溺爱关怀。陌生的气息、陌生的眼神,面对如此陌生的女子,我这是怎么了?

    她不是六娘就好了。脑海里突然闪过的无奈假设,却一下子让我心如明镜。

    倘若她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一如当年师傅与她初次相见,那么,被师傅许为天才的我,大概会像师傅一样,甫一见面就立下征服的宏伟志向吧--把这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宫仙女拉进污浊的人间,正是一个淫贼最有成就感的终极梦想,身为天才淫贼的我岂能放过这个挑战人生,挑战自我的大好机会?如此,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哪!

    抑或她只是鹿灵犀,虽然师傅曾经挚爱过她,但有他老人家遗命在手,我也不会有丝毫顾惜,鹿死谁手也两说。

    可她却偏偏是六娘

    不知什么时候,六娘,这个体贴如母、温柔如姐、真诚如友的睿智女子走进了我心里。我对自己说,王动,你要约束住你那容易冲动泛滥的感情,她即便不是你师母,可还是你干娘。

    是的,她是我干娘。

    其实,我并不缺母爱,我的亲娘还好好地活在世上,我脚上的鞋袜还是她老人家亲手缝就的,而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五位师娘膝下无子,更是早把我当成了儿子,有六个母亲的我岂会缺少了母爱?

    或许是因为当初就对六娘她的师母身分有些怀疑吧!我遂有意拜六娘做了干娘。我虽是个淫贼,蔑视伦常,可心中亦有三大禁忌,血缘之亲不可戏,师道尊严不可忘,他人之妻不可辱。六娘神秘的气质、成熟的风韵和广博的学识对我都有极大的吸引力,万一我控制不住自己,万一她真是师傅的六妾,来日魂归地府,我还有何面目去见师傅!自己给自己加上一把锁吧!在我心中,干娘纵然不是血亲,可也是娘亲。

    真是作茧自缚啊!

    当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六娘并不是我师娘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早已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

    一方面,我已认同了她干娘的身分,对她更是越来越依赖;而另一方面,一种原本被身份束缚住了的异样感情的大杂烩,加上不伦的禁忌之情,这复杂已极的情感竟有极其强大的诱惑力,我非但没能把它扼杀在摇篮里,反倒有意无意地浇水施肥,让它茁壮成长起来。而更可怕的是,我从六娘那里感应到了一丝同样的情感,这几如烈火烹油,让我简直无法自制,内心煎熬的滋味就像吃了唐门的相思草,丝丝甜蜜,却让人肝肠寸断。

    我知道,我和六娘都走在了悬崖边上,一边是天堂,一边是地狱,一旦失去平衡,我们就将摔下悬崖去;而继续前行,等待我们的或许就是毁灭--师傅的故事将在两个人的身上再度重演。

    对我来说,不论是升入天堂,还是堕入地狱,只要与六娘相伴,我都甘之如饴,正如我和无瑕,纵然千夫所指,万人唾骂,我也在所不惜。

    可我害怕,我心中的天堂,那打破了禁忌的快乐天堂,其实是六娘眼中的地狱;我更害怕,她为了一文钱不值的所谓名誉,慧剑斩情丝,然后重新回到隐湖,去扮演那个她其实早已厌倦了的角色。

    于是,当她变成鹿灵犀的时候,我害怕了。

    其实,为了这次见面,我暗自提醒自己不下一百遍,当六娘不得不变成鹿灵犀,她就不得不变成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女人,隐湖的声誉、掌门的尊严以及白道的立场,这些都约束着她的举止言行,她不可能流露出属于六娘的那种奇异情感,哪怕是一丝一毫,因为那足以让隐湖蒙羞,沦为全江湖的笑柄,她或许可以不计自身谤毁,可她绝不会让师门的名誉受损。

    这些我都再清楚不过的了,甚至为了让我时时刻刻把这一点铭记在心,在拜会隐湖之前,我默默祭起了佛门狮子吼,那威力无穷的梵音禅唱此刻仍在我心底回荡,让我不至于刚刚见面,就因为心情过于激荡而露出破绽。

    只是,眼前这个女人的表情实在是太自然了,自然得让我感觉不到一丝六娘的影子

    “贱妾亦久闻王大人少年英发,乃江湖罕见的俊杰,今日相见,果然名不虚传。”六娘--或许此刻该称呼她鹿灵犀--优雅地欠了一下身子,那声音宛如高山流泉清澈无比,几乎不带一丝人间情感,“说来,大人和敝门颇有渊源,早当拜会,是贱妾来迟了。”

    我心头一动,目光不期然地飘向了鹿灵犀的身后。

    那里,魏柔目不斜视,恭敬而立,可脸颊却倏然染上了一抹红晕,倒是她师妹蔺无颜肆无忌惮地盯着我,目光相当不善。

    “说到渊源,在下的确和贵门渊源至深。”我静了静思绪,沉声道。

    且不说你我之间的渊源,亦不说纵然你有心重新成为鹿灵犀,我也绝不会甘心成为另一个师傅,就说隐湖魔门仇怨至深,也该有件喜事点缀粉饰,冲冲晦气了,何况,是你亲手把魏柔和机会送到了我手里在,我岂能辜负!今天,隐湖最重要的人物齐聚一堂,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日后恐怕很难再遇上了,魏柔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也该替她挣些面子回来了。

    “在下艺出魔门,百年来,魔门和隐湖互争机锋,恩怨情仇,纠葛不休。我太师祖李道真和贵门尹仙子倾心想恋,结果被恋人斩下了头颅;我恩师李逍遥倾慕鹿仙子,结果被仙子一剑逼得退出江湖,如今,轮到我和魏柔了。”

    谁也没想到,甫一见面,我还没有和鹿灵犀寒暄上几句,就一下子提起了这个令隐湖难堪的话题。

    辛垂杨曾经告诉我,魏柔一事在隐湖内部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若不是她暗示魏柔已失身于我,以及顾忌我的官家身分,隐湖的意见将会一边倒,也就是杀了我。直到现在,许多曾以魏柔为榜样的师妹们还在怨我恨我,认为我玷污了她们心目中的偶像,玷污了隐湖的纯洁。关于魏柔的话题,几乎已经成了隐湖的禁忌。

    我不理会魏柔又惊又喜又慌张的哀求眼神,也不理会蔺无颜嘴角流露出的鄙夷,只是目光炯炯地望着鹿灵犀。

    “我不想悲剧再度发生。”悲剧已经太多了,就像你和师傅,我沉声道:“我爱魏柔,青天可鉴!想来魏柔爱我亦如是。这份爱让我有勇气面对您,面对辛仙子,面对隐湖所有的师长和姐妹,然后大声告诉你们,我,王动,要娶这个名叫魏柔的女子!不管日后面对的是刀山,还是火海,抑或是荆棘满地,我都不离不弃!”

    魏柔身子一颤,眼泪“唰”地一下涌了出来,她泪眼婆娑地望了我一眼,正对上我炽热的目光,那毫不掩饰的似火浓情似乎一下子烧去了她所有的矜持、理智和顾虑。

    她一咬嘴唇,身形一晃,人已经俏生生地跪在了鹿灵犀的面前,羞郝而惶恐地唤道:“师傅--”

    鹿灵犀却似乎没有听到她的呼唤,依然静静地注视着我,目光如冰似雪。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静得连魏柔眼泪滑落在地的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空气都仿佛凝结了似的。

    “王大人是不是太心急了?”辛垂杨看了看一脸高深莫测的掌门师妹,眼珠转了几转,从中做起了和事佬,“魏柔可是我们隐湖的宝贝,说娶就娶的,是不是太草率了?”

    “草率?那也是鹿仙子逼出来的。”我目光转向鹿灵犀,“您仙踪缥缈,可遇而不可期,下次相见,还不知是何年何月。”

    本是一句说辞,可话一出口,我只觉得心神俱是一颤,耳边忽然回响起那一声悠悠的叹息,竟生生驱散了我心底洪钟一般的佛门禅唱,让我苦心筑起的心理防线突然到了崩溃的边缘。

    自从听到鹿灵犀到来的消息,我就刻意地不去考虑她现身茶话会究竟和在镇江的那句呓语之间是什么关系,是不是已经意味着她已经选择了隐湖,我只是一再告诉我自己,支持我,支持茶话会,就是她以鹿灵的面目公然露面的全部目的。

    于是,面对陌生的六娘也就是鹿灵犀,我尚能从容不迫,进退有序。可那种完全陌生的感觉带来的一丝不安还是不知不觉地偷偷侵蚀着我的心,她每一个冷若冰霜的眼神,每一句不带感情色彩的言语,都让这不安慢慢扩大,终于,这不安撞开了我内心深处的一扇门,被我刻意驱赶到那里的忧虑随即无法遏止地泛滥开来。

    真的要斩断尘世间的一切,重新回到隐湖吗?是不是下次相见就是可遇而不可期,不知何年何月呢?可隐湖岂是你久居之地?你已经和这个没有多少人情味的门派格格不入了,否则,你何必这般冷漠地对我!真的是太冷漠了,冷漠得让我心里发抖。

    我害怕听你说,这一切都是真的,并不是在演戏--这多像是一出戏啊!无聊的对白,还有你那张拒人千里之外的假面具似的脸,虽然美,我却一点都不喜欢,你戴着它也一定很累吧!既累神又累心,哪有六娘那般逍遥快活!六娘,还是回秦楼吧!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你,一想到我们将天各一方,难以相见,我心里就空荡荡的,很难受很难受

    “人生在世,不过百年,每一寸光阴都值得珍惜。我和魏柔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不想再让良宵虚度了。而魏柔视您如母,没有您的许可和祝福,她即便嫁了也会心中不安,我不想让她心中存有半点遗憾,所以,我等不及再一次和您见面的日子了,那日子或许遥遥无期,现在,就是现在,我深深祈盼能得到您的祝福!至于有没有三媒六证,隐湖行事向来超凡脱俗,何必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再说了,我王动一句承诺难道比不上那些媒妁之言吗?”

    我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才能将话继续说下去,可说着说着,和魏柔一路行来的艰辛与快乐渐渐充斥着我的心,它不仅冲淡了鹿灵犀带给我的忧虑和哀伤,甚至激昂起了我的斗志

    “痴儿”鹿灵犀伸出手来,轻轻抚着魏柔的秀发,眼波温柔起来,一缕母性的光辉悠悠散发出来,让她的气质陡然为之一变。

    “隐湖不忌婚嫁。”她的声音还是像山泉那般清澈,只是泉水流到平坦低洼之处,变得舒缓许多,“你已长大成人,有权喜欢一个人,有权选择自己喜欢的人生,不过,选择意味着放弃,你要放弃很多,隐湖的、江湖的,你想好了吗?”

    魏柔点点头,轻,但很坚决。

    鹿灵犀的目光重新回到我脸上,母性的光芒倏然褪去,只是眼波中还残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贱妾相信大人的承诺,相信魏柔的眼光,所以,祝福你们。”

    话音甫落,魏柔压抑良久的哭声终于响了起来,是得偿心愿的喜极而泣,还是伤心离别的有感而悲,一时也难以说清,或许二者兼而有之吧!

    哭声动人,哀感顽艳,辛垂杨俯身相劝,蔺无颜竟然也落下泪来,抱着魏柔泣道:“我不让你走,师姐,我不让你走!他是个大坏蛋,你别嫁给他,呜呜呜”

    “谢谢。”

    一桩难心事总算有了着落,我自然高兴之极,而多种激烈情绪交织在一起的结果,却是我浑身上下竟似没了力气。

    我想拥抱魏柔,让她在我宽广的胸怀里哭个痛快,可手脚已然不听我的使唤,我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

    这让我看到了无人注意的鹿灵犀眼中闪过的一道异彩,那里面蕴含着的情感,似乎包含了人间百味、天理伦常,复杂得让我一阵心悸一阵欢喜,那句感谢的语调也不由多了一些异样的滋味。

    第八章

    “相公,抱抱紧一点嘛!奴真怕这是一场梦哩!”魏柔媚眼如丝,在我耳边腻声细语,嫩滑的舌尖不时抵进我的耳道舔舐着,一条白生生的大腿巧妙地绕过我的伤处,紧紧勾在我的腰间,让独角龙王深深刺进她的花房。

    “梦?这是梦吗?”我使劲掐着女人胸前那块雪腻突起,那对傲然挺立的嫣红乳首因为异常的刺激而颤抖着,“小妮子,你今儿可真浪死了,没准儿,真是在梦里”

    “不许胡说,师傅都答应了呢!”魏柔一边使劲啜着我的脖子,一边娇喘吁吁地嗔道。

    “她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师傅,等茶话会结束了,我跟你去趟隐湖,好好谢谢她,谢谢她替我培养了这么一个好媳妇。”我缓缓摆动着腰肢,试探道,心中竟是万分紧张。

    “奴不知道、不知道师傅她、她噢,相公,相公”女人话刚说到一半,花房突然剧烈地收缩起来,身子跟着抖个不停,于是另一半话变成了一连串高亢的呻吟。

    连你也不知道啊!我紧紧抱着怀中兀自颤抖的佳人,心中难免有些失望,可想起告辞前的那个充满了暗示的眼神,我又觉得希望并不渺茫

    名分一定下,隐湖就变得通达权变起来。我说有些关于武林新人榜的事情想向魏柔讨教,隐湖明知这是藉口,还是痛快地答应了,准许魏柔到我的住处来和我共同商讨。

    于是,我把高光祖一脚踢出了小院,向魏柔秘密“讨教”起来。换作以往,脸皮极薄的她怕是死活不会答应,何况我还有伤在身,可她喜极忘形,稍作阻挡,便任我胡来了。

    极度兴奋的她愈发第三,短短一刻钟便连泄了四次,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平素她若是泄成这副模样,我早就罢手了,可今儿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股邪火,只想在她身上尽情驰骋。她也不知死活,撅着雪白的小屁股勾引我,可换了后庭,依旧泄得一塌糊涂,终于告起饶来。

    我这才清醒过来,见沉醉在高潮余韵中的她神态慵懒,眉目之间已透着丝丝乏意,知道她已不堪挞伐,便想结束这场云雨大战,只是我此番内伤颇重,竟无法使出新创的龙行大法,独角龙王得不到发泄,兀自挺立不倒。

    “它害死人了!”魏柔身子一缩,人已经伏在了我的腿间,轻轻啜了一口龙王油光发亮的大脑袋,娇羞呢喃道:“奴真有些想宁馨儿了。”

    “是啊!相公心里也惦记着她哪!”我拽过一条浴巾,温柔地拭去女人身上的汗水,心底却不期然泛起一丝无奈,“年前我要回一趟京城,我知道你们姐妹感情好,若是想去,就和我一块儿进京吧!”

    宁馨和魏柔是打出来的交情,眼下,诸女中除了解雨之外,就属宁馨和她最亲近了。

    其实,魏柔和其他人的关系也很好,只是她的武功、学识乃至相貌都过人一筹,无形之中给彼此都带来了压力,诸女敬仰之心多一分,亲近之心自然要少一分。解雨因为家世容貌皆不在魏柔之下,遂能以平常心待之,几番一起出生入死后,两人结下的浓厚友情已是牢不可破。而和宁馨,则是我淫威之下,不打不相识的典范了。

    宁馨出身高贵,对魏柔的一身绝世武功全不当回事儿,甚至存有轻视之心;而魏柔性情高傲,又是个小醋坛子,于是两人初见即告交恶。但高处不胜寒,两女都需要朋友,很快她们就发现,其实抛开我这个因素,两人并没有利益冲突,甚至互补的地方还很多,只因都想独占我,才明争暗斗不已。

    好在从破瓜的那一刻起,两人就被我强拧在了一处,而独角龙王则告诉她们,她俩谁也没有能力独占我。两女都是极聪明的人,明白这一点后,便迅速由对抗转为合作,而合作的第一步,自然是在绣榻之上。宁馨甚有心机,虽小魏柔五岁,却主导了两人关系的发展,加上她不失北人直爽的性格,两女的默契便渐渐由床上延展到了生活的各个方面,当然,最默契的配合自然还是在欢好之时,此刻魏柔战我不下,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宁馨。

    对于这样的默契,我欣喜之余,难免有些担忧,因为我察觉到了隐藏在默契背后的不和谐--争宠和固宠。身边的女人已经接近天干之数,这还不算白秀那样的情妇和紫烟那样的侍女,而妻妾一旦成群,争宠在所难免,就算是神仙下凡,怕也是束手无策,无能为力了。

    说来,竹园诸女的和睦已经足以让别人艳羡,让我自豪了,原因无它,一来诸女心性善良,且都爱我至深,不愿因为彼此之间的不愉快而让我烦心;二来我对诸女,除了宝亭,其他基本上是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得很平,而且碗里的水肯定是满满的--很多人也想把水端平,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女人天性注定了女人之间的友谊难寻,想十几个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简直就是在做白日梦,竹园诸女也不能脱俗。

    不过,虽然不能亲如一人,但也没有人喜欢孤单,特别是在独角龙王如此强悍的情况下,于是众女齐聚的次数少了,三两个人之间的交往渐渐多了起来,不仅日常里形影相随,就连闺阁之中也是一齐上阵,极力配合。

    无瑕玲珑母女一心,抱成一团自不奇怪--事实上,因为我贪恋那种禁忌的快感,三女早就住在一处一同承欢了,只是记不清是无瑕还是玲珑软语相求,反正从某一天开始,除了极特殊的情况外,只要我留宿云梦阁,就不再招呼其他人加入了。

    萧潇则藉口要指点武舞魔门功法,每每叫她来一道伺候我,反之,武舞亦然。萧潇还惦记着远在京城的宁白儿的徒弟苏湖李芦,说既然修炼天魔销魂舞需要我来护持,不若将两女收入房中,如此一来,魔门至少在竹园里是日月星三宗归一了,也算完成了她爹的心愿。

    连尚未入门的解雨也未雨绸缪,一面结纳魏柔,一面用心笼络许诩和宋素卿。许诩虽然容貌远逊诸女,可在算学上却有惊人天分,已经渐渐成为宝亭的得力助手,再锻炼一两年,即可总管竹园银钱;而素卿不仅智谋过人,床第之间更是花样百出,极有风情。两人得宠,她这个半拉主子自然好处多多。

    唯一没有结党的只有宝亭了,身为正室,她得到了我最多的宠爱,而她的无私与公正,也得到了诸女的爱戴,实在没必要结党了。可饶是如此,她私下里还是几次三番地劝我尽快纳了紫烟,隐隐透着一丝固宠的味道。

    其实这一切再正常不过了。我若是能一直守在竹园,相信诸女会快活得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耍弄心机争宠固宠,她们之间会比现在更亲密。只可惜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仍然可能和诸女聚少离多,每个人都珍惜相聚的时光,都希望自己能多陪我一会儿,于是争宠也就在所难免。

    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亦难断妻妾事,介入女人之间的争斗是极不明知的,何况我还是当事人,女人的事情还是交给女人来管最好,皇上的后宫是皇后管,我的后宫就该是宝亭管了。

    宝亭无疑是极其称职的,所以眼下竹园和睦安宁,唯一让我有一点点担忧的是,诸妾几乎都是江湖女子,偏偏宝亭不谙武功,思维方式的差异,或许会带来意想不到的误会。

    我曾想让无瑕帮助宝亭管理诸女,她在诸妾上年纪最长,武功又几乎和魏柔并驾齐驱,还做过一派掌门,性格又好,有她出面和诸女沟通,某些情况下或许比宝亭更合适。但一向极听话的无瑕却一口回绝了,甚至没有商量的余地,我知道那是她的自卑在做怪,可她当时怀着身孕,情绪本就有些不稳,我怕她旧病复发,只好作罢。

    那时我的目光转向了另外一个人,她洞明世事,练达人情,是红尘俗世中一等一的人物,更巧的是,她还是我的长辈,又与诸女相善,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可造化弄人,那时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我们的关系会变得如此复杂

    胯下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低头一看,却见魏柔掐着龙王不满地嗔道:“人家叫了你好几声,你也不说话,是不是想宁馨儿那个小浪蹄子了,这儿都又大了?”

    “哪有的事儿,”我收回纷乱的思绪,知道这是绝对不能承认的事情,隐约记得方才魏柔似乎说宁馨怀孕的事儿,笑道:“我是在想,你若是怀了身子,还不知道要变得多美呢!”

    想起无瑕孕中之美,我不由得真的憧憬起来,把魏柔拉到胸前,捧着她的脸,凝视着她媚得几乎出水的双眸,沉声道:“柔儿,给相公生个儿子吧!”

    “嗯。”魏柔周身一下子变得火烫无比,喉间的呻吟更是腻到骨髓。

    她的身子蠕动了两下,那完全绽放开来的濡湿花瓣再度抵在了龙头上,可刚刚把龙头吃进一半,院子门口突然传来高光祖急切的喊声:“小侯、小侯,你且稍等片刻,稍等片刻”

    第九章

    “丫的,我怎么交了你这么个朋友,重色轻友!”蒋迟翘着个二郎腿,不满地道,转眼看到我身上的绷带,立马换上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自己小命都不要了,朋友就更顾不上了。说吧!到底是哪位弟妹来了,怎么也不介绍给我这个当叔叔的认识认识?”

    正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突然一变,人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指着我鼻子叫道:“我可是听人说魏柔来这儿和你商讨新人榜的人选来着,她人呢?怎么不见她人影啊?噢--我的老天,你别告诉我,里屋的弟妹就是她吧!真是她?!你丫的别情,我他妈真服了你了!”他激动地上前抱住我:“这么说,隐湖的女人也可以搞了?不不,是可以娶了?那那个蔺无颜她不是我弟妹吧”

    “我没你丫那么无耻!”我一脚把他踹开,骂道:“你,不许乱打我媳妇师妹的主意!”手却指了指里屋,示意这是说给屋里的魏柔听的。

    蒋迟自然心领神会,连说自己是真心实意,这话倒有三分实情,见过隐湖诸女后,他对魏柔和蔺无颜都颇有好感,特别是对身材丰腴的蔺无颜更是赞不绝口--他可是最喜丰腴女子的,不过因为江湖传言隐湖弟子都要丫老终生,他没有多少贪心来打破隐湖的传统,私底下和我口花花了几回也就过去了,随后齐萝的出现,更是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魏蔺则被他抛在脑后了。如今,得知魏柔委身于我,大概是觉得自己尚存希望,遂打起了蔺无颜的主意。

    “以前是‘鼻凹儿里砂糖水,心窝里苏合油,舔不着空把人拖逗’,如今,嘿嘿”蒋迟一脸憧憬,又感慨道:“别说,到底是一榜状元,做官看不清局势,这揣摩人情倒是把好手。”

    我瞪了他一眼,却一时沉吟不语。

    我对蔺无颜的印象并不好,直觉告诉我,她对权势的热衷远比魏柔强烈得多,如此,蒋迟成功的希望要么很大,倘若蔺认为红尘俗世中的权力更有魅力的话;要么就极小,蔺舍不得隐湖掌门的荣耀。

    我当然希望是后者,这样,隐湖和蒋迟的关系就不会太亲密,甚至彼此互相戒备亦大有可能,这无疑对我十分有利。然而,我内心深处却隐隐有种期盼,希望蒋迟能够成功,究其原因,却是为了齐萝。

    很难说清楚我对齐萝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感,简单点说,就是恨不相逢未嫁时,偏偏师傅又给我灌输了满脑子的“淫人妻女者,妻女必遭人淫”的思想。如今,或许把她当作自己小妹妹的成分多一些吧!虽然她从来没把我当成哥哥。

    我真心希望她幸福,甚至希望她丈夫宫难能对她从一而终,记得当初得知盗了林筠红丸的人并不是宫难的时候,我心里还着实替齐萝高兴了一回。即便我要对付练家,只要她决定和丈夫生死相随,那么我就会含笑成全她,因为这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我知道,江湖上肯定有许多人像我一样喜欢齐萝,就像竹园诸女从来不缺乏倾慕者一样,但胆敢觊觎她的,恐怕少之又少,李思或许是一个,可面对宫难和他背后庞大的势力,他的机会相当渺茫。

    然而蒋迟却很有些不同

    在我面前,蒋迟丝毫不掩饰他对齐萝的占有欲。他说,为了得到她,哪怕是变成魔鬼也在所不惜。我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为了除去宫难,他已经极其明显地流露出了对付练家的强烈愿望,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而使用一些卑鄙的政治手段,齐萝甚至连求死都会变成一种奢望,除非她铁石心肠,能毫不理会自己带给父兄的灾难,否则,她只能屈服于蒋迟的淫威之下了。

    这样的结局我自不愿意看到,不过为此和蒋迟反目,则毫无理智可言。我喜欢齐萝,但她不是我的女人,竹园乃至京城得意居的女人才是我心中绝不容许别人触犯的逆鳞,为她付出的代价,不能没有限度。

    蔺无颜嫁给蒋迟,这样的代价我还能承受得起,因为单单一个魏柔就足以抵销同样嫁出去的蔺无颜对隐湖的影响了,何况还有六娘。而对齐萝来说,蔺无颜不仅可以很大程度上分散蒋迟的注意力,甚至会制止蒋迟对她的不轨之心--这种权力欲极重的女人是不大会喜欢与别人分享丈夫宠爱的,而蒋迟又有惧内的毛病,或许能让齐萝逃过一劫。

    “叫你这一折腾,差点忘了正事儿。”蒋迟罗嗦了半天,见我没有叫魏柔出来相见的意思,乖巧地转了话题,“别情,邵元节中午毫无征兆地突抵应天,眼下正住在济灵观中,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去拜会一下?”

    “当真?!”我大吃一惊,急忙收拾起心事,问道:“不是说要等到咱俩回京之后,他才离京返回龙虎山吗?怎么提前了这么多日子?皇上皇上的修炼不能没有人护持啊!”心中一阵忧虑,莫非是义父失宠,被逐出了京城?

    “是啊!这事儿奇怪的很。”蒋迟也是一脸困惑,“我开始还以为这老头失宠了哪,可正巧朝廷的邸报到了,你猜怎么着?皇上封他为”他说着从袖中摸出张小字条来,照着念了起来,“清微妙济守静修真凝玄衍范志默秉诚致一真人,丫的,十八个字的真人封号,我老岳丈说,这简直是前无古人,前所未闻,哪里是失宠,分明是宠上了天!”

    我闻言顿时喜出望外,真人封号,一字万金,记得当年太祖即皇帝位,授龙虎山正一道的中兴之主张正常“护国阐祖通诚崇道弘德大真人”封号,虽然封号尊崇无比,不过十字而已,十八字的封号的确证明嘉靖对邵元节是恩宠至极。

    心中大定,我隐约悟到了其中的关节,只是就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

    蒋迟那边续道:“这还不算完,皇上着令邵元节统辖朝天、显灵、灵济三宫,总领道教。嘿嘿,总领道教,就连武当清风那老儿也要听他调遣吧!想想我都眼馋,可既然皇上对他宠信有加,又离不开他,为何放他出京?”

    “皇上的心思,岂是我等臣子所能揣摩透的。”我沉吟道:“既然他到了金陵,而眼下你我又是半个地主,无论如何都该去拜一拜这位天师,不过要掩饰一下形迹,这里讨人嫌的家伙可多得很。”

    “还说哪!”蒋迟半真半假地瞪了我一眼:“兵马司那边结果如何,你也不告诉我一声,光顾着讨好媳妇!”

    “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哪有我媳妇重要!”我边说边朝里屋努了努嘴,“不过事情虽小,其中却颇有奥妙。这样吧!咱俩这就去济灵观,路上我跟你详谈。”

    安抚好羞郝无比的魏柔,我和蒋迟便装往济灵观行去。路上,我把案情详细述说一遍,蒋迟听说练子诚有嫌疑,兴致顿时高昂起来。

    “江湖上的伎俩我不大明白,不过照我说,唐门能不能在大同酒楼查到董明珠和柯凤儿的下毒证据并不重要,同样的东西唐门也能做出来吧!嘿嘿,这不就妥了,栽赃这把戏,猪都会。”蒋迟的笑脸既嚣张又阴险。

    “你丫真是坏得流脓!”我捣了他一拳,“为了齐萝,值得吗?”

    “值!怎么不值!”蒋迟小眼圆睁,斩钉截铁地道:“别情,你都试探我三回了,怎么还不知道我的心思!”说着,他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狐疑,“你丫别是也看中齐萝了吧!可他不是对别人的妻子向来不感兴趣的吗?”

    “你别乱猜,我的原则不会因为齐萝而改变”

    “那就好!”蒋迟飞快地插言道:“对齐萝,我是认真的,我从来就没这么认真过!别情,你一定要帮我,帮我得到齐萝,我蒋东山发誓用一生的友谊来回报你。”

    我心里顿时一阵苦涩,蒋迟,你是认真的,可代价却是别人家破人亡,上位者的权力真是让人惊心动魄啊!不过,一生的友谊,这样的条件还真是诱人啊!

    “东山,我只能说,我会竭尽全力剿灭练家。至于齐萝,还是你自己来摆平吧!我不会掺和的。否则,一旦齐萝知道了真相,恨我入骨,让你杀我,你该如何是好?”

    蒋迟顿时张口结舌,显然他还没来得及考虑得到齐萝之后的事情,半晌,他才笑道:“你丫真是狡猾,不过,听你口气,我很有希望喽?”

    “那是你的理解。”我道:“眼下不是想想怎么尽快把赵、杨、言三人救出来,他们可都是今后对付练家的骨干。”

    蒋迟沉思良久,几番欲言又止,显然也是觉得此事棘手,末了他有些泄气道:“很难,即便眼下找藉口把人放了,也过不了赵鉴那一关,反而送给他攻讦的口实。只能等练家下毒的证据确凿之后,才能替他们脱罪。可按照你的计划,即便弄到证据,眼下也不想打草惊蛇,那么赵清扬他们只好在大狱里蹲上几年了。”

    蒋迟一语中的,这的确是此案症结所在。不过,虽然因故要暂时放练家一马,但死了的赵真一却大可以利用,只是碍于朝廷对邪教的态度以及一字正教的规模,我不敢贸然行事,以防嘉靖的猜忌,只好让蒋迟去当挡箭牌了。

    “如此,还真是可惜了这三把好手!”我扼腕叹息道:“特别是奇门赵清扬,他精通五行八卦,于两军对战时大有用处。可恨那赵真一不知天高地厚,竟把董明珠当成自己的禁脔了!哼,他那个破教主,别说拿到南京,就是在江湖又算个什么东西!”

    蒋迟果然上钩,道:“别情,你可别小看他,有一万信徙,怕是连皇上都要关注他呢!”见我似乎有些迷惑,他解释道:“你官升得太快,有些事情怕是疏忽了,我虽然也没做过几天官,介听家里人说过,朝延防邪都甚于江湖,江湖门派说是以义气相交,说白了却是利益之交,没有多少凝聚力,譬如大江盟,别看它现在声势浩大,一旦朝延宣布要取缔它,它保准是树倒猢狲散,立刻土崩瓦解,邪教则不同,邪教以信仰吸引信徙,凝聚力大大超过江湖门派,像白莲教,朝延花了偌大力气反复剿讨,它却始终是溃而不灭,今日被剿,明日或许就死灰复燃,试问江湖哪一个门派能做到这一点?

    “这话倒也有理。”我假意沈思起来,“这么说,倒是可以利用赵真一的身份做些文章喽?”

    “对!英雄所见略同!我这有个主意。”蒋迟眼晴一这,斟酌道:“日前呼方先生讲官场逸事,说官员被参,上峰派人复查,复查的结果就很有说道,可以说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变可以说是查无实据,事出有因,按前面的说法上报,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都说查无实据嘛;可按后面的说法上报,祗能等着挨板子了——虽然没查证据,可事出有因,你还是有问题,祗是我没查出来罢了。”

    “咱们先来个查无实据,事出有因。”蒋迟一脸坏笑,“先把一字正教打成邪教,他那么多信徙,即使证据不足,皇上也愿意相信,对了,练子诚的姐姐不是入了教吗?正好,日后这也是练家一条罪状。然后,稍稍改一下赵清扬的口供,就说他自己早就对一字正教怀有警惕之心,而赵真一在大同酒楼说了那么多狂妄之语,总能找出一两句容易产生歧义的话吧!比如,他说过,‘我说的话就是道理’吧!这就够了,奶奶的,皇上才能说自己的话就是道理呢!他想造反啊!于是,对朝延无限忠诚,对赵真一怀有警惕之心的赵清扬出手了。”

    蒋迟嘿嘿笑道:“怎么样,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了吧!谁能查出来赵清扬脑袋里究竟是怎么想的!祗要皇上认定一字正教是邪教,那么赵清扬非但无罪,反而有功!”

    “好你个蒋东山,平常里怎么不见你这么聪明,一说对付练家,你就来劲了?”我飞起一脚,暗忖,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呢!蒋迟实在不可小窥。

    蒋迟嘿嘿笑了起来,说不知怎的,一想到齐萝,他就才思如涌,天下至妙,当真莫过于情。又说,自从练了洞玄子十三经,他信心大增,不然,还不敢去打齐萝的主意,能有今日勇气,全是拜我所赐。

    说着,他指着远处的济灵观,“机会难得,听说邵大真人练制的春药醇和中正最不伤人,别情你能说会道,千万替我讨两付,我要未雨绸缪!”

    =============中间好象有缺,连接不太上==================="动久,其实我此番提前南下,太半是为了避祸,“夜半时分,我再度秘访济灵观,邵元节的说辞已与傍晚截然不同,“张妃怀孕了。”老人平静地望着我,深邃日眸子里看不出一丝异样。

    “这是好事。”猜想被证实,我反而坦然了,祗是面对眼前这个几有通天彻地神通的老人,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含糊其辞。

    “你呀!真是胆大包天!”老人脸上渐渐浮起一层疲惫之色,“我宁愿听到是月儿那丫头有了身子,那样我可以天天数着日子,到了十个月,我就可以含饴孙了,可现在,我只好断了那条小生命的生机。”他长叹一声:“你让我造孽啊!动儿!”

    我立刻明白,老人已经洞悉了其中的奥妙,并且亲手替我除去了隐患,我也知道,他当时的心境绝非如现在这般举重若轻,定然是做了极其激烈的思想斗争,权衡了种种利弊之后,才决定站在了我这一边,想要个孙子继承宗祧这个理由并不足以让他甘冒欺君犯上的风险,我和他的义父义子之情更不可能影响他的决断,真正让他拿定主意的怕是张妃怀孕给我俩带来的好处。

    不过,他这一出手则促使两人的关系发生了质的转变,终于可以像真正的父子一般互相信任互相依赖了。

    “义父,我们需要时间,可嘉靖耐心有限,孩儿只好出此下策,而现在看,成果斐然,眼下他对您老人家不就是宠信有加了吗?”

    脑海里不期然浮现出一张宛如捧心西子般惹人怜爱的娇颜,从惊骇欲绝到婉转相就,中间不过一个时辰而已,甚至许多甜言蜜语还没来得及述说,或许知道我能让她怀上龙子就足够让她放纵自己了——娘娘肚子里的孩子,谁敢说不是龙子呢?

    对于这个我生平经历的第一个人妻,我竟丝毫没有违背了我做人宗旨的愧疚感和罪恶感。或许,在我心中,嘉靖乃上天之子,又是龙的化身,已经不能算是人了,他的妻妾自然也就不是人妻;抑或因为嘉靖是唯一一个可以任意摆布我命运的人,让我心生抗拒,于是张卿,这个嘉靖的宠妃,她的身份非但没有缚住我的手脚,反而成为我甘冒奇险的动力。

    祗是,四度春风就珠胎暗结,这倒是大大出科我的意料,按照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妇科经验和邵元节老辣的眼光,后宫不孕不完全是嘉靖鼓舞责任,皇后和诸妃变非易男之相,这么快就有了喜讯,大概是洞玄子十三经和龙虎大法相得益彰的结果吧!

    “动儿,记住义父一句话,你少年得志,切勿张狂,更切勿小看了天下人,要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能看出,三年之内,后宫得子势比登天还难,旁人亦能看得出,就说动儿你,不用多,再历练三个月,眼光就保准比我还要高明。一旦皇上听到什么闲言碎语,拼着折损寿元动用皇家秘法确定血缘,你说张妃能熬得住大刑,替她奸夫保守秘密吗?动儿,过犹不及啊!”

    “还是义父虑事周详!”我一脸讨好,又嬉笑道:“奸夫,您老人家就不能换个好听点的称呼?”心道,难怪他要断了张妃肚子里的孩子的生机,而此番离开京城也是要避开张妃流产的日子,如此一来,龙子不保就与他毫无关系了。

    “早晚被你害死!”老人哭笑不得地瞪了我一眼,随即又叹息一声,“我已和皇上明言,张妃怀孕实属天意,是上天以此坚皇上修道之心,皇上祗要心诚,终成正道,子嗣自然不绝,但张氏这一胎万难保住,亦是天意,不过,此时留在京城总是不好,烦心事就留给太医院吧!”

    “至于你,一俟茶话会事毕,就立刻赶赴京城,别苦着脸,自己惹下的乱子,总要付出点代价,何况届时张妃早就流产了,皇上的火气也早该消了,你祗要别再这么荒唐,保你无事,我是担心,玄王坐镇显灵宫,时日短尚可,久了怕出毛病,他毕竟年幼,而我最快也要过完上元节才能返京。动儿你曾说过,一日不朝,其间容戈,苟离君侧,谗间即入,此番离京,我已深有感情,皇上身边绝不能缺了自己人,特别是他双修一事,更要始终掌握在咱们父子手中。”

    “义父您放心,今次是孩儿鲁莽了,下次定加倍小心。”我笑嘻嘻地阻止了老人的申斥,“孩子会等您回京指点孩儿一二之后,再去荒唐,之前,孩儿会还夹着尾巴做人,专心事君。”

    虽然要比预计的提前一个月赴京,但事已至此,我祗能认了。而邵元节此时离京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特别是上命他总领道教,运用得当的话,既可以极大地牵制武当的力量,又不会暴露我对付练家的真实意图。

    “此番孩儿上京,尚留下一件心事,义父你可要帮我……”我开始述说我蓄谋已久的计划。

    第十章

    嘉靖四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无数江湖人翘首以盼的日子缍来到了。

    第十三届武林茶话会的开幕式盛大无比,几堪与第一届媲美,三百二十七个门派,两千五百七十三名江湖儿女,与会门派和人数均创下了历届之最;初选的十大门派的掌门人悉数到场,其中就包括已有十年未曾公开露面的隐湖掌门鹿灵犀;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孙不二、卸伤掌门之位的齐放和唐天文齐齐到贺,更让江湖十大高手首次齐聚一堂;而琴绝孙妙和歌仙苏瑾的天作之合演绎的旷世纶音“侠客行”则将校军场内的气氛推至最高潮。

    俯视着黑压压的人群,聆听着山呼海啸般的呐喊,观礼台上的我突然生出了一丝错觉,仿佛我站在世界之巅,接受万物生灵的膜拜,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如梦似幻,飘然若仙。

    还是耳边传来的一声“阿弥陀佛”把我从幻境中惊醒,一时冷汗津津的我狂运不动明王心法,这才心静如水,深深吸了口气,朗声道:“开幕礼毕,候补战开战!”

    今届茶话会作了多项改革,其中一项就是将顺位战和夺位战合并成为十大排位战,故道德开战的就是争夺五个候选名额的候补战。

    由于出台了候补战补贴计划,竟有二百三十二个门派报名参战,按照双败淘汰的规则,还需要进行四百四十余场门派之间的比武,才能最终确定下来候补战的五个胜利者,倘若还是像往那样每次只进行一场比试,单单一个候补战恐怕打上一个月都打不完。

    我和蒋迟早就虑及于此,便在主擂台的周围增加了四块高度祗有主擂台一半的辅擂台,同一时间即可进行五场比武。如此一来,不仅大大加快了候补战的进程,而且,通过十大门派投票推荐登上主擂台也成为所有参战门派极力追求的荣耀。

    短短三日,已有半数门派被淘汰出局,由于抽签借鉴了各派以往参加候补战的成绩,避免了强者提前相遇,故而几大热门都还留在胜者组里,而且由于对手较弱,他们都有所保留——想最终从胜者组中突围而出,需要经过八轮苦斗,如何针对不同对手来调配人员以求速胜、如何节省休力避免受伤,则成了这些强者们最为关心的问题。

    高光祖领导的茶话会协调组保证了候补战高效有序地进行,但不和谐的插曲还是时有发生。

    由于奇门和一字正教的那场械斗激起的强烈对立情绪祗是被江南江北两大集团压制下去,并没有得到有效的化解,所以当这种情绪被带上擂台,人们可以肆意发泄的时候,伤害事件便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会不会让人看出来,我们是有意纵容伤害的发生?”就连蒋迟都有点担心了。

    “怎么可能,光是我自己就出手排解不下十次,东山,你这分明是做贼心虚!其实,这百余场上千次的比武,不过伤了五十几个人,这样的比率不知比往届低了多少倍,何况,咱们不是还请来叶国桢、万高这样的名医坐镇吗?说来,他们应该给咱们树碑立传才对。”

    我当然是在强词夺理,受伤的机率的确很低,但这是因为基数变大了十倍的缘故,而且,这些伤害大多是发生在强弱分明的比武中,而这在以往并不多见。其实,一个更加严格的规则完全可以避免类似情况的发生,但我藉口不想全盘否定前任白澜制定下来的规矩以及江湖需要尚武精神为由婉拒了隐湖的提议。

    其实,在拒绝的一刹那我就后悔了,隐湖的提议至少在目前很符合我的利益,然而众目睽睽之下,我祗能将错误坚持到底——朝令夕改会更影响我的声望。

    冲动的理由很简单,代表隐湖提出动议的是辛垂杨而不是鹿灵犀,因为她走了,就象她突然的来,她突然的离开了,就在她旋风般拜访了几乎所有的重要门派之后,就是大会的第二天。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魏柔不知,我亦不知。

    我的心情就是在得知她离开的那一刻突然变坏的,茶话会也是在那一刻突然推动了魅力,变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游戏。理智告诉我,她至少有七成可能回到秦楼,可一番疑神疑鬼之后,可能性已骤然降至五成,甚至更低。从早晨得到消息开始,我就是在反覆无休的猜测推断中捱到了第三天比武结束。

    老实说,这三天的比武也的确缺乏看点,强弱之间太过分明,自然缺少悬念,不仅我兴趣缺缺,就连赌场都对近一斗场次的比武高挂免战牌,不过好在同一时间有五场争斗,而寻常江湖人总能找到自己感兴趣的场次观战,所以依旧兴致勃勃,而我和蒋迟则商议妥当,要在下届茶话会中全面采用会前预选机制,来确保候补战的精彩。

    随着当天最后一场比武的结束,白日里喧嚣热闹的比武场渐渐沉静下来,祗有十几个罪犯悄无声息地清理着场地里的垃圾。

    我和蒋迟照例是最后一批离开武场的人,我是职责所在,蒋迟则多半是为了齐萝,照说,祗有在这里,宫难才不会出现在齐萝身边。

    “……大人,晚上您先要宴请慕容世家,之后,和南粤武林的几个头面人物商讨岭南诸派的重组问题。明天早上,您约了武当清字辈的三位道长一起共进早餐。”高光祖在我身后汇报着我晚间的安排,又凑到我耳边小声道:“我让媳妇熬了蛊黑鱼汤,您先垫垫肚子,慕容那哥俩都能喝着呢!”说俞淼手艺比好味斋的大厨还强上三分呢!

    “是吗?等回到苏州,我让竹园那几个丫头跟她学上两手。”想起诸女,心中难免后悔,宗设既已伏诛,她们自然不必再憋在竹园哪儿也不能去了,叫来几个陪我,也不至于天天干看着魏柔眼馋——自从那日被蒋迟撞见,她就再也不肯到我院子里来了——而眼下,或许祗有心爱女人的肉体,才能安抚我那颗沮丧而失落的心。

    “东山,明天早晨你可别再偷懒了,清云、清雨和清雾这三个人与我极有渊源,我怕届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光宗,苟可望那边传来消息没有?”

    “消息已经到了,他们业已按大人的指示埋伏下来,祗是说,若是能再多十匹马就更好了。”

    蒋迟说马的事儿就包在他身上了,李国赚了那么多银子,总要让他出点血。

    我沉思片刻,道:“那索性就全部换上军马,当初快马堂偷贩了不少军马,江湖至少有近千匹,就让他们去琢磨这些马的来历好了。”

    高光祖也接茬说,江湖传言,失踪了的赫伯权就是落在慕容手里的,正好让慕容先背几天黑锅。

    回到客栈,慕容世家在应天的九大骨干已经在我的独门小院里等候多时了,除了慕容的军师隋礼、以及慕容千秋的妻弟王惕外,还有三个年轻人。慕容听从我的建议,从外人中选拔人才,经过一年多的培养,这三人脱颖而出,开始担任家族的重要职位,此番慕容将他们悉数带来参加茶话会,以开阔眼界,增长见识。

    因为彼此都很熟悉,大家很快就放浪形骸起来,蒋迟甚至唤出了蒋烟来掌酒,酒至半巡,慕容千秋给我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进了别室密谈。

    “……别情,与大江盟和谈,纵然我愿意,恐怕底下人也不会答应,死了那么多人,夫妻、兄弟、同门、朋友,这一笔笔血债总要血来偿还,不然,他们会造反的!”

    “慕容,我看还是你自己的思想就没转过弯来。”我一针见血地道。

    “是!”慕容罕有地激动起来,“别情,我是想不通!现在和大江盟和谈,究竟对谁有利?不是我慕容世家,而是它大江盟!宗设一案已经把同盟会搅得人心浮动,盟内几个门派更是与大江盟貌合神离,它是外强中干!现在和谈,给它喘息的时间,我慕容世家不是明摆着纵虎归山,养虎为患吗?”

    “别情,咱们是同乡,又有些臭味相投,我慕容千秋高攀,总把你当朋友,你掌控江湖,我举双手双脚赞成,你有什么旨意,我竭尽全力配合……”

    “这我全知道。”我接过话头,“去年,我为了白澜能顺利卸任我顺利接任,让你放弃了乘胜追击的机会,你二话没说,立刻偃旗息鼓;你说要续办茶话会,你马上声明支持,大江盟从我这儿得到了许多优惠,而你连一要毫毛都没得到,却毫无怨言;我说你应该退出江南,你虽然满腹疑虑,可还是照办不误,这桩桩件件,我王动都铭记在心,不敢稍忘……”

    慕容一下子泄了气,“别情,不是我邀功请赏,可总这样,我没法子和底下人交待,久而久之,士气就没了。就象前两天的大同酒楼斗殴事件,我是严令让大家闭嘴,但别人看得明白,说是各打五十大板,江北赵真一死了,江南赵清扬、杨千里却很可能被你放出来,这让我怎么解释?”

    “吃亏未必不是福啊!慕容大哥!何况,我会舍得让一个有着近十年交情的朋友真的吃亏吗?”我推心置腹地道:“就拿大同酒楼的事儿来说吧!你我都把一字正教当作江北一个寻常门派,可皇上不这么认为,我插手此案才知道,皇上心中早把一字正教当成邪教了,用不了多久,就要派兵镇压。赵真一这是死了,倘若没死,还不知攀咬出多少事来,而慕容世家定然首当其冲吧!你若是鼓噪着为他申冤报仇,一顶同党的帽子恐怕得要等着你了!”

    我轻叹了口气,续道:“个中原委,关乎朝廷机密,我身为朝廷命官,自然不便明言,何况当时你不在应天,二哥又是个火爆脾气,我祗能先把事情压下,再严辞告诫二哥,不要再纠缠这个案子,也不要去说什么报仇不报仇的。我相信,纵然你和二哥不理解,但也一定会配合,等到一字正教事发,你们就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了,不过,今日既然你问到了,我再隐瞒似乎就不是朋友之道了,你总不会去给一字正教通风报信吧?”

    皇上现在知不知道一字正教并无大碍,因为我和蒋迟的八百里加急密报这两天就该到了。巧的是,邵元节路过辰州时发现一字正教篡改了正一道教义中的诸多精要充当自己的教旨,一怒之下,已经密折禀奏嘉靖请求严查。这三道奏本足以让一字正教陷入万劫不得的境地,故而我才敢口出诳语。

    慕容顿时住了,他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区区一件江湖斗殴竟藏着如此凶险的陷阱,斗晌,才期期艾艾地道:“这么说,和大江盟和谈,也是对我慕容世家有利了?”

    “我不敢说和谈对你慕容家绝对有利,但至少没有坏处。”

    我心底微微泛起一丝歉意,说来同盟会眼下状况的确不佳,不能说是外强中干,但内部的确是矛盾重重,慕容大有机会一举击败对手。

    同盟会最大的隐患是它被渗透得太历害了,不少怀有贰心的人已经占据了同盟会的要害,李岐山、易湄儿、公岐山,或许还有李思,他们是绝不会替同盟会拚命的,甚至一有机会,就要破坏瓦解同盟会。加之自身的政策失误,导致一些帮派出现离心倾向,像不甘心被人当枪使的高君侯就借回原籍X州拜谒房师之际,与司空不群秘密接触了数位排帮退隐的老臣,隐露脱离大江盟重建排帮的意图,而奇门也是不满同盟会对自己的支配力度而颇有怨言,内部如此分心离德,一旦有事,各唱各的曲,各吹各的调,就很容易崩溃。

    但同盟会现在崩溃对我来说并非好事,因为同盟会的崩溃不等于大江盟的崩溃,事实上,既然高君侯、公岐山出了问题,齐家父子兄弟对大江盟仍然拥有绝对的控制能力,凭借大江盟的实力,慕容即便胜了也是惨胜。

    两败俱伤的结果是便宜了练家,而不是我——江湖还不清楚练家的野心,以清风崇高的江湖威望和练青霓良好的江湖人脉为基础,练家很容易以扶植傀儡的方式迅速介入江湖,并实际掌控大权,我甚至都能想像得出傀儡的身份,比如练无双,或者齐萝,甚至宫难和齐萝的女儿宫如意,师傅帮徒弟,师公帮徒媳,一切都名正言顺,外人根本无法指责,如此,我的反击将变得极为艰难。

    所以,慕容世家要与大江盟和谈,不是为了和平,而是为了争取时间。和谈让我有时间揭露练家的野心,把它逼上公开争霸的舞台,那样,我就可以轻松下来,搬一把椅子,来坐看一出二桃杀三士的好戏,至于和谈能否成功,答案不言自明,两家对抗才符合我的根本利益,我甚至还会挑拨离间,如果和谈真有希望成功的话,当然帐会记在练家头上。

    “……那我就听你的,等过完年,我就和齐放见上一面。”慕容沉吟片刻,终于妥协了。

    说服齐小天异常艰辛,我可以用友情、乡情来打动慕容,但对齐小天却需要扎扎实实讲理由,而这正是我所缺乏的,何况,真正拿主意的是齐放而不是他,可齐放却不给我面对面交流的机会。

    攘外必先安内,这是齐小天勉强能够听得进去的话题,安内,意味着内部有不稳定因素,由于朝廷拥有庞大的线人网,齐小天绝对不敢忽视我这句话的含义。

    齐家父子精明过人,对同盟会内部的矛盾早有察觉,甚至齐小天隐约透露出来,高君侯的异动也在其掌握之中,但齐家认为这些尚不足以影响大局,一场大捷或许就可以完全缓和乃至化解所有这些矛盾,而齐小天则需要胜利来巩固自己在大江盟的地位。

    不过,我的话还是让齐小天的心理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让他在自信与怀疑中犹豫不决——究竟会不会像我暗示的那样,大江盟内部的不安定分子已经足以左右战事的发展了呢?

    他想从我嘴里得到确切的答案,但我爱莫能助,我既不可能出卖李岐山和公岐山,也不可能告诉他李思是辛垂杨的弟子,更不可能指证练无双其实是练家安插在他身边的线人,我祗能言辞闪烁地暗示他,和慕容大大小小打了五六仗,是谁光说不练,又是谁是最大的利益获得者。

    第十一章

    “本局,孙无方胜谭玉宇;本场,百花帮三战胜谭家。”

    茶话会一帆风顺地进入了第八天,候补战已在前天宣告结束,由于奇门被逐,谭家以绝对优势夺得头名,八极门、七星门、异军突起的西北马帮以及凤阳花子帮分列二至五名。

    按照新的排位战规则,初选十大和五个候补战的胜利者共十五个门派组成十大的候选门派,从排名最末也就是候补战的第五名开始依次向上挑战,直到至最终得到十大的排名榜。

    候补战的第五名至第三名,可直接挑战十大初选榜的最后一名,而头两名则可以直接挑战初选十大的的第九名。胜,则取而代之,并可继续向上挑战;败,则失去挑战的资格,而所有门派仅有一次越级挑战的机会,不过,一次越级挑战已足以让排位战充满未知色彩了。

    八极门等四派已经先后在漕帮面前碰壁而回,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得到我和慕容千秋的承诺,李展自信心大增,就连武功都奇迹般地更上一层楼,八极门尤笠、七星门樊津鹏、凤阳花子帮李非人均未能在他手下走过三回合,祗有马帮马青山竭尽全力支持下了十招,他也由此暴露了一身武功的来历——大漠金光寺,这个被唐门逐出西北已有数年的臭名昭著的恶寺凶刹如今卷土重来了。

    而漕帮坐镇二、三台的萧光和郭太平虽然没有李展那么抢眼,可一手杀手腾腾的连家刀法也小小的出了回彩,自从连家被尹观灭门、尹观逃入十二连环坞直至被杀后,拔刀?字廖还是第一次在江湖上公开亮相,观礼台上已有人在猜测两人的出身来历,台下更是议论纷纷。

    四战四捷,不失一局,茶话会第七天完全成为漕帮的表演,辉煌的战绩更让那些曾经怀疑漕帮实力的人闭上了嘴,大概这时候他们才明白我的眼光是多少犀利,但就在人们还在津津乐道漕帮神勇的时候,百花帮闪亮登场了。

    谭家越级挑战百花帮谭玉碎是在从人的嘘声中登上擂台的,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害怕面对已经打出了气势的漕帮。

    观礼怡上的蒋迟似乎是同样心思,又怜香惜玉,也不满地嘟哝起来,不过,坐在他身边边的不是成了精的老江湖,就是聪明绝顶的少年俊彦,三言两语就替他解了惑。

    祗要战胜百花帮,除非发生百花帮、漕帮均战胜离别山庄这样的奇迹,谭家将一战而入围十大,面对这样的诱惑,老谋深算的潭玉碎怕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欲望要放手一搏了,更何况,眼下对上漕帮,取胜的希望更加渺茫。

    李展武功原来就胜易湄儿半筹,如今更是难以抵挡,谭玉碎必输无疑,而对上武功高过自己近两成的易湄儿,虽然十有八九还是输,但今届擂台的材质特殊,更有利于谭家武功的发挥,或许还有一线希望求和,不过,他的输赢并无大碍,妻子岳幽景和弱弟谭?宇的胜败才是关键。

    同是第二台,漕帮彭光刀法凶悍,正是岳幽影的克星,虽然名人榜上的位次比岳低了近十二位,但那已是去年的老皇历了,一年来他进步显著,大可与岳一战,两人很可能以平局告终;而百花帮第二台的郭奕固然神秘,但毕间是易湄儿的徒弟,又是女儿身,武功再高,也不会比当年易的大弟林筠高多少,如此,岳幽影该有七成以上的胜算;百花帮三台孙无言去年曾露过面,武功实在乏善可陈,就算一年来大有精进,大概最多跟郭太平、潭玉宇相仿,三台八成是平局,至于第四、五局,漕帮和潭家都是得到了慕容世家的襄助,慕容不偏不倚,两家和局是必然的,而百花帮虽说得九龙帮加盟,严?路也有登上名人榜的实力,但慕容支持谭家的也是精兵强将,估计很可能还是和局。

    倘若岳幽影如愿击败郭奕,则谭家至少有八成把握与百花帮战成平手,虽然按照规则,输掉第一台的谭家会被判负,但它的排名将仅次于百花帮而位居漕帮之前,这和战胜漕帮得到的结果完全相同。而潭玉碎若是鸿运当头能守和的话,十大的名号就稳稳当当的落入他怀中了。

    然而,战局出人意料。

    易湄儿有惊无险地击败缺乏运气的谭玉碎自在情理之中,神仙坊开出的和局赔率是一比六早就说明了两面三刀人实力上的差距,可接下来,郭奕和孙无言的表演则完全让人瞠目结舌。

    二十一岁的郭奕给三十五岁的岳幽影扎扎实实地上了一课,让岳幽影知道了什么叫做“长江后浪推前浪”更强的内力、更快的速度、更富技艺的攻击、更加坚固的防守,似乎在武学的所有方面,岳幽影都落于下风,结果,在第六招上被郭奕生生逼下擂台。

    校军场内一片欢呼,卓尔不凡的实力,燕炉莺惭的容颜,一如当年玲珑、齐萝的横空出世,在绝色榜上的美女纷纷嫁做他人妇的时候,江湖侠少们终于等到了他们期盼已久的新目标,终于看到了新的希望。

    我也微微有些惊讶,就算是熟悉岳幽影的谭玉碎恐怕也不能在六招之内击败她吧!心里忍不住拿竹园诸女暗中比较,虽然郭奕与萧潇、解雨相比尚有不小的距离,但绝对可以和玲珑姐妹一较短长。

    想起玲珑,我嘴角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这两丫头都快成一对小懒猪了,做了少奶奶,整日里锦衣玉食,早没有在春水剑派的时候那股子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刻苦了,不是我有严令,怕是连功夫都搁下了,如今练功一半是为了保持身材,另一半则是为了在云梦阁那张足以让五个人尽情撒欢的特制碧纱厨里输得不那么难堪,照此下去,不过半年,郭奕就会超越她俩了。

    不过,届时郭奕的武功已该练到自身的极限了吧!我翻开名册,自己果然没记错,郭奕今年的确已经二十一岁了,就算她是个天才,今后大概也没有多少提高的余地了。

    正如三十是男人的一道坎,二十岁也是江湖女子的分水岭,绝大多数的江湖女子在二十岁的时候武功特别是内功已基本定型,祗有极少数的天才能在其后的两三年里仍有?境,唯一能让她们的武功产生突变的祗有女人生命中的两大关口——破身和生产,至于结果是好是坏,抑或是像大多数人那样什么事儿也没发生,祗有老天爷才晓得了。

    梅娘、白秀年逾而立,武功却能大幅度的提高,并不是她们违反了这一规律,也不是因为她们那时候才破身生产——事实上,江湖儿女的情事虽然比平常人家来得晚,但二十岁仍是处子之身的寥寥无几,她们完全是因为遇到了六娘这个名师,于是内功虽然还是原来的内功,身体还是原来自己的身体,可变换了技巧,所有的潜能得以充分的发挥出来,武功自然更上一层楼了。

    可郭奕身后并不缺少名师啊!知晓易湄儿和清风关系的我不由迷惑起来,这就是百花帮的奇兵?一年多来,百花帮一直雪藏郭奕,显然是把她当成秘密武器,可她武器虽佳,但作为秘密武器则武力未免小了点,就算仍是处子的她能得到上天眷顾,日后渡过两大难关时武功大进,恐怕还要稍逊她师姑练青霓半筹,份量依然略显不足。

    难道是百花帮另有妙手?我头转向擂台下的比武准备间,目光无意中掠过西北入口,一张熟悉的憨厚大脸映入眼帘。

    邱福?怎么是他!

    我心“突突突”陡然剧烈跳动起来,这小子不是回秦楼养伤了,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送信?难道秦楼没人了吗?偏偏把一个受伤的人派出来!这念头刚一冒出来,我心头便一阵大乱,难道是秦楼出事了?!还是竹园……

    不知邱福来意,我一时心争如鼓,忍不住欠起身来,偏偏把守入口的神机营军士极其认真负责,大概是见邱福既没有茶话会的代表证,也没有十两银子一张的当日通行证,硬是死活不让他进来,急得我恨不得飞身跃将过去,还是高光祖极善察颜观色,凑到我近处,问是不是要将入口之人领进来。

    我微一颌首,目露嘉许之色,高光祖遂悄悄下了观礼怡,朝西北入口而去,我平静了一下思绪,这才觉得邱福的脸上似乎并不是戚容,仔细一看,他一脸怒气,却没有悲伤之色。

    我心头大定,不由暗自哂笑自己,真是白练了那么多年的不动明王心法!说来关心则乱,当真一点不假,自己好长时间没回苏州,自然百般牵挂,虽然宝亭六娘不时有书信传达,可总不如自己在家时候眼睛看着手里攥着那么真实,便总有些放心不下,再说,信件都是老马列车行递送的,邱福可是苏州秦楼的人……

    在鹿灵犀飘然离去的当天,我就立刻托老马车行送信给宝亭,让她留意六娘的行踪,宝亭回信说六娘有事出门不在秦楼,之后接连两封信,都说六娘仍旧未归。

    宝亭一连三封家书让原本尚有些信心的我一下子变得极度忐忑不安,害怕六娘从此一去不返,可邱福的出现,却让我骤然看到了光明,宝亭不会轻易动用秦楼力量,那么邱福是不是像上回在镇江一样,是六娘派出来的?

    患得患失的我竟难得的坐卧不安起来,我甚至忘了我正身处万众瞩目的观礼台上,其实,有心人早注意到了我反常的举止,更有数道目光追随高光祖而去,不过,场内的绝大多数人却对此毫无察觉,他们正全神贯注于甫登上擂台的一对年轻人身上。

    平心而论,和上届相比,以奇兵之姿现身擂台的谭玉宇进步神速,一式“飞花逐月”飘逸灵动变化无常,已有他大哥七成的功力,单单凭藉这式脚法,今届名人录上就定会有他一席之地,然而比起他的对手孙无言,他的进步科可以忽略不计。

    孙无方还似上届那般讷于言辞,举手投足间依旧带着几分少女的羞涩,可她的武功却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面对重重腿影,她不躲不避,双手上下翻飞,绿色的衣袖随之腾空飞舞,层层叠叠宛如片片绿叶,绿叶当中那又洁白小手结成花瓣,随即花瓣错落不停地绽放开来,开到极处,谭玉宇业已落台而败。

    百花初绽,一招却敌!

    偌大的校军场顿时鸦雀无声,半晌,才响起了本场监督武当清云宣告比武结果的声音,清云话音未落,场内已是人声鼎沸。

    满腹心事的我本来祗是用眼角余光瞄着擂台——对于这场比武,我远不如对邱福那般逼切,可余光中的这一幕却如此震撼,竟让我一时忘掉了心事!

    孙无言的这一招力道尚有相当不足,可无论是出手的时机方位,还是招式的节奏速度,都把掐得妙到毫巅,看得出,她对战局的感觉和把握极其敏锐和正确,而这绝非是单靠练能练得出来的。

    “这丫头竟是个难得的武学天才!”我兀自惊讶,这等天份,又是十七岁的花样年华,再加上清风这等名师的指点,假以时日,将来就是辛垂杨、练青霓之流的人物,可去看的她不过尔尔,怎么短短一年,就奇迹般的脱胎换骨了呢?

    仔细打量起正在向观礼台行礼的少女,说来她相貌平平,武功原本又差——六娘的情报中是说她武功颇有精进,可如此尚不足以引起我的重视——这此天就根本不曾留意过她,但此时细看,才发现她眼角含春眉毛开散已非处子了,心中若有所悟,莫非她就是老爷眷顾的那一种人,一经男女情事便心智大开,武功大进?

    虽然这理由未免牵强,可想起无瑕自从生下钰儿、珏儿后,怀玲珑时留下的隐疾便全都不药而愈,武功竟然直逼于我,女人之奇妙绝不可以以常理度之,不知怎的,忽又想到六娘奕回鹿灵犀那副冰清玉洁的绝世容颜,那当是她的真实面目了,神凝眉聚,自是在室之身,倘若她……

    淫亵的念头一旦浮起,竟无法克制,我不禁又朝西北入口那边望去,却正看到站在观礼台前沿的清云盯着孙无言那隐隐有些惊疑的眼神。

    心念微转,我便明了清云惊从何起,疑从何来了。他自是和我一样,从少女这招“百花初绽”

    中看到了武当太极拳的痕迹。

    太极拳在江湖流传甚广,然而缺少与之相配的太极心法,江湖上的太极拳与名列武当十三绝的武当太极拳名同形似而神非,威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而太极心法一向被武当视若珍宝,非是武当地位超绝者不得相传,不过,当年武当曾将一卷附有太极心法的太极拳秘谱作为贺礼由三丰真人的亲传弟子邱玄清敬献给了刚刚登基的太祖高皇帝,太祖此后将它赐给了外甥曹国公李文忠,至李文忠长子李景隆被成祖削爵抄家,不知此物珍贵的刑部小史将它作为证据附在了李景隆谋逆案的案卷中。

    当我无意中从刑部浩如烟海的历史档案里发现它的时候,我如获至宝,凭藉太极心法,我得以管窥武当内功心法的奥妙,于是武当十三绝技中至少有一半对我来说再无秘密可言,不是时间紧迫的话,我甚至有望推演出武当至高无上的绝学“老子一气化三清”的基本原理,至于胆敢放言从流传于江湖的鹰蛇十二变的前八变基础上演化出后四变来,自然也是因为有太极心法压阵的缘故。

    “百花初绽”的巧妙全在初绽二字上,柔嫩的花朵初次绽放,正如嫩芽破土,都是天下氤氲万物化生的奇妙时刻,这一刻,至柔之物拥有了至刚之力,运用得当,即可收“天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的奇效,而以柔至刚和以柔克刚正是武当太极拳的两大精髓。

    知悉清风和易湄儿关系的我一下子便猜测出,这定是清风的杰作,不过,百花拳里纵然有太极以及其他几大著名拳法掌法的影子,它也完全有资格称得上是别出心裁的创新之作,清风果然是惊才绝艳,但不明就里的清云却要伤脑筋了,到底是易湄儿突然开天眼,智力大增,以至殊途同归,悟得太极真谛,还是有人泄露武当的秘密?

    秘密本来就是用来泄露的,就像传统是用来打破的,看到清云苦恼的模样,我心中暗笑,眼珠又情不自禁地转向西北,那里,高光祖已经把邱福接了进来,两人正朝观礼台慢步走来。

    第十二章

    谭家的落败意味着候补战五个胜利在排位战中全军覆没,也意味着我初选的十大名派大获成功,蒋迟自然兴高采烈,新十大们也在弹冠相庆。

    不过,茶话会并没有结束,排位战还在继续。

    百花帮注定要给今届茶话会留下一段传奇。面对不甘心居于十大榜尾的漕帮,易湄儿悄然大胆地将郭奕推上了第一台,虽然郭奕不出所料地输掉了比武,可获得了宝贵的锻炼机会;而第二台的孙无言则干净利落地拿下了彭光,彭光为了掩饰自己的出身来历不敢使出全力,失败在所难免,但就算他全力施为,也难逃一败;第三、四台的严子路和百花帮新人乐芙相继与对手战和,而眼下台上将对方完全压制住的粉衣少女则是百花帮的另一位新人,乐芙的亲妹妹乐蓉。

    目光虽然还在追随着擂台上的那两个交错晃动的身影,可我的心却早已飞回了苏州。

    盼归?

    当我看到邱福手中那熟悉的信袋和信袋上那朵淡粉色的合欢花,以及不由得猛然剧烈跳动起来,巨大的喜悦霎时涌入四肢百骸,竟让我微微有些眩晕,六娘她回苏州了,回苏州了!我心底禁不住呐喊起来。

    可喜悦仅仅维持了数息,强烈的疑惑便无法遏制地涌上心头,六娘此番回苏,是彻底遁入红尘俗世,还是在人间最后一翩跹?

    我紧紧盯着用密语写就的“盼归”两个字,似乎想从那漂亮的小楷看出六娘的心事,这两字横平竖直,笔势舒展,一片平和润雅之想,与字意大相迳庭,让我无从证实,六娘写这封两字书的时候空间是怎样一副心情。

    不管她了!我很快下定了决心,这些天,我受够了内心的煎熬,我知道我离不开六娘这就足够了!她不是回苏州了吗?那么,纵然她想归去,我也要扯去她身上的霓裳羽衣,吹散她脚下的五彩云朵,让她乖乖地留在我身边,至于将来,是继续做我的干娘还是换上一个身份,一切都听天由命吧!

    仿佛是对我的决定的鼓励,台下欢呼声骤起,再看台上,乐蓉已经胜了。

    主将稳坐钓鱼台,仅仅靠门下弟子便击退正在势头上的漕帮的全力进攻,这一战足以稳定百花帮的江湖地位,可易湄儿却又做出了惊人之举,越级挑战离别山庄!

    老岳父萧别离含笑应战。

    说来,江湖十大高手最近一次在茶话会上出手还是六年前的事情,萧别离此番登台,接他的是全场如潮般的掌声,叫好声更是不绝于耳,能亲眼目睹十大高手的绝世风采,几乎是每个江湖人心中的梦想,就算是敌对的同盟会,也由衷地发出了欢迎的喝彩。

    心思重新回到茶话会的我也不禁感谢起易湄儿来,有这一战,今届的茶话会便堪称完美了。

    十大高手自非浪得虚名,每个人都有惊人绝技,果然,谈笑之间,易湄儿已败,可轻松获胜的老泰山眉目之间反倒隐隐有些忧色,显然是在比武中发现了什么。

    接下来的四台比武,百花帮先忧后喜,离别山庄总管韩元济轻松击败了郭奕后,护法韩不同却遭到了孙无言的顽强阻击,这位天才少女再一次展露了她绝佳的武学天分,在实力差距极其明显的情况下,依靠招式的巧妙变化,生生把比武拖到了第十五回合结束,不仅为百花帮赢得了关键的一声和局,更惹来观礼台上众多高手名宿的极大关注。空空大师说此女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而慕容千秋虽然赞不绝口,可眼中闪过的精光却把他欲扼杀这位天才少女于摇篮之中的心思暴露无疑。

    由于将萧光、郭太平等一干精锐的年轻弟子拨给了我,离别山庄的四、五台已无得力人选,很快败下阵来。同为两胜一平两负,百花帮竟奇迹般地与连续十二届名列第七的铁杆老十大离别山庄战成了平手,只因第一台失利而被判告负,位次超越恒山派而名列第八。

    众门派各怀心事,却都纷纷上前祝贺,清风之喜发自内心并不奇怪,就连排名刚刚下降了一位的恒山派练青霓的笑容也极其真诚,想来练家早有计划,要全力支持百花帮打下地位闯出名声。细想,这也毫不奇怪,毕竟武当恒山都是方外之派,甚少公开插手江湖事务,这百年来形成的传统不是练家兄妹轻易能够打破的,即使能打破,引发的江湖反弹恐怕练家也无法承受,将百花帮推上前台就在情理之中了。

    这一战的结束事实上宣告了排位战的结束,虽然,此后由悟性、宫难领衔,少林武当的年轻弟子奉献了一场精彩的比武,但大家都明白,那只不过是一场表演而已。

    随着十大门派的最后一位代表——隐湖辛垂扬讲解完一式剑法之后,历时八天的第十二届武林茶话会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圆满落幕。第一次有了固定的场所,第一次参与的门派超过三百个,第一次聚齐了江湖十大高手,第一次引入了奖励机制,第一次与商家全面合作,成为有史以来最赚钱的茶话会,这诸多的第一次,足以让今届茶话会名垂武林历史,而身为主办人的我也得以顺利渡过接掌江湖的头道难关。

    然而,此刻我的心却早已不在茶话会上了,傍晚接到嘉靖密旨,敦促我一俟茶话会结束便速速进京,不得耽搁。我虽不虞张妃那边泄漏了什么,但心中难免有一丝不安,更让我心烦意乱的是,我本打算回苏州几日解决六娘一事,可现在看来,嘉靖显然没让我有那么多的时间。

    “三天。”蒋迟很义气的地道:“三天后正午,我在镇江南门等你。这两天我病了,要回应天休养。不过,回京之后,别情你可要在皇上面前多替我美言几句,让我能随你一起回江南来。”

    留下高光祖善后,同要回隐湖与蔺无颜正式交接的魏柔依依惜别,我离开了应天,星夜兼程,赶往苏州。老马车行途中九次更换马车,几乎了来往两地的最快用时,结果次日傍晚,我便到了苏州。

    我戴上人皮面具混进秦楼,直到六娘住的玉角楼,才摘下面具。六娘的贴身丫鬟明珠甫一见我,惊喜异常,殷勤上来伺候,而我问明六娘仍在秦楼,人正在前院视察生意,心头亦是大定,嘱咐明珠莫要声张,让她众人偷偷去找六娘,自己则钻进浴室梳洗起来。

    洗漱完毕,却见明珠一个人独自回来,一脸的纳闷,说遍寻六娘不见,偏偏又说只见到她出门,也不知去了哪里。我略一思索,心下便已了然,告诉明珠要上楼歇息一会儿,让她好生看好房门,不许外人打扰。

    快步上了二楼,进了六娘的闺房,这里一如往昔的洁净典雅,梳妆台上依旧放着几样胭脂水粉,看式样仍是京城同心堂的货品;镜前依旧押送一只青瓷花瓶,几束腊梅含苞欲放;空前的短几上依旧放着几本书,打开的那一本正是《牡丹亭》;只是碧纱厨里的几床素色大被的被头不知什么时候绣上了牡丹鸳鸯,看着陡然多了几分喜气。我注视着那对戏水鸳鸯足足一袋烟的功夫,才转身来到了衣柜前,打开暗门,从香囊里拿出一粒夜明珠,随后钻进了密道里。

    密道收拾得很干净,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胭脂香气。沿着密道南行,很快就到了分叉,我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就选择了爱晚楼的方向继续前行。

    空气里的胭脂香气浓了起来,而从黝黑的密道尽头也隐隐传来声响,细细听来,像是一缕细若箫管的呻吟,随着我愈行愈近,那呻吟渐渐清晰,听着竟是那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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