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章家卉跑了！”一声尖利刺耳的叫声，惊醒了大半个村庄。</p>
<p>大年初五，大马路上还残留着红艳艳的炮竹纸，上唐村却已经家家关门闭户。</p>
<p>往年这个时候，正是村子里走村串户拜大年，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今年被这新冠疫情给闹的，整个村子都封起来了，村长每天在大喇叭里喊着，严禁溜达，严禁拜年吃饭，敢乱跑的全部关到村委会隔离起来，因此，这几天家家户户都关门落锁，实在憋的受不了了，就跑到房顶的晒台上晒晒太阳，邻里之间隔着几百米远，恨不得拿个喇叭唠两句。</p>
<p>正闲着无聊呢，惊天八卦送上门——</p>
<p>老章家那个漂亮闺女跑了！</p>
<p>一时间，各家各户的晒台上挤满了毛茸茸的脑袋瓜子，还有躺在床上捂被窝的，来不及穿衣裳，直接披着大棉被，拉开窗户探出一颗头，脖子伸得老长往外看。</p>
<p>泥泞的水泥路上，远远跑过来一个穿着大红色羽绒服的女孩，女孩身段窈窕、肌肤白嫩，一双细长妩媚的丹凤眼已经哭肿了，这大冷天的，围巾也没戴，脚上还穿着一双棉拖鞋，马尾辫乱糟糟的，一边走一边抹眼泪。</p>
<p>都是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老章家那摊子破事？围观群众当下都气得不行。</p>
<p>“我要是家卉，有陈二妮那个偏心眼的妈，早特么跑了！”</p>
<p>“你说她陈二妮到底怎么想的？放着能挣钱孝顺她的闺女不心疼，反倒心疼章家栋那败家子！”</p>
<p>“还能怎么想？指望儿子给她养老送终呗！”</p>
<p>“呸！陈大郢那个陈老五，生了五个儿子，老婆都生生给熬死了，到老来，五个儿子没一个养他的，指望儿子养老？做梦呢？”</p>
<p>众人议论间，章家卉已经一路飞奔着跑到村委会去了。</p>
<p>唐新岚不知道自己最好的姐妹大过年的从家里跑出来了，她正在屋里头拌猪食……活了二十二年，她怎么也没想到，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不是北上广，也不是996，而是拌猪食！</p>
<p>花木兰替父从军，名留青史！</p>
<p>唐新岚替父喂猪，天天挨骂！</p>
<p>作为十里八乡有名的养猪大村，他们上唐村不但村集体有个养猪场，每家每户也养猪，可以说，从出生到现在，她的奶粉钱、衣裳玩具钱、上学的学费……都是她爸卖猪赚出来的，上唐村的村民们对小猪仔们，可以说是看得比亲生的崽儿都精贵！</p>
<p>然而今年，村里有一家算一家，男丁们全把养猪大业给丢到了脑后——没办法，他们上唐村作为十里八乡的“交通枢纽”，大路小路四通八达，村子后头还有一条高速公路，抗疫形势可以说十分严峻！</p>
<p>为了守好卡口，严防外人（主要是新冠病毒）混进来，唐新岚她爹，也就是上唐村现任村长唐有才，发动了全村壮劳力，24小时三班倒，牢牢守住了村里的各大路口！</p>
<p>男丁们负责把守路口，女眷们也没闲着，每天洗菜烧饭，负责给各个卡口值班的大老爷们送饭，这样一来，各家各户养的猪就照顾不过来了。</p>
<p>好在此时正是过年，不管是学生娃还是打工人，都回家过年来了，于是，甭管是学校里的梓涵还是俊熙，写字楼里的琳达部长还是美发店的托尼老师，有一个算一个，全被拉了壮丁，扛饲料、烧猪饭、拌猪食……折腾得灰头土脸。</p>
<p>唐新岚今年大四，原本过完年就应该按部就班的论文答辩、拍毕业照、吃散伙饭，然后被考公务员、考研、就业这三座大山的其中一座压得喘不过气，然而今年，仿佛一切都被按下了暂停键。于是，唐新岚右手捏笔，构思论文大纲；左手挥舞着祖传的喂猪大勺，伺候他们家那尚未来得及出栏的十几头大猪。</p>
<p>“岚岚，猪喂好了吗？”刚喂好猪，老妈的电话火急火燎的就进来了。</p>
<p>“放心吧，饿着我自己也不能饿着你的宝贝蛋……”自从爹妈去抗疫一线后，唐新岚平均每天要接六个电话，每个都会问她有没有喂猪、猪吃了多少、胃口好不好……反正每次放假都这样，前三天她都是宝贝闺女，三天后，地位就妥妥的排在猪仔后面了。</p>
<p>她不吃饭，可以！猪不吃，不行！</p>
<p>“别管咱家猪了！”唐妈章月红不耐烦地打断了闺女的话。</p>
<p>“啥？”唐新岚楞了一下，忍不住拿起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十分怀疑她是不是接到了骗子的电话。</p>
<p>她妈打电话过来居然会说别管他们家猪？</p>
<p>难道爱真的会消失吗？</p>
<p>“别啥啥啥了，赶紧的，收拾两套你的内衣外套，还有毛衣袜子，被褥也收拾两床，等下我让你爸回去拿！”</p>
<p>“不是……妈！你把话说清楚啊，是不是爸要住到村委会去？那干嘛拿我衣裳？应该给爸收拾衣裳吧？”唐新岚无语道。</p>
<p>“哎呀！不是你爸，是卉卉！她妈收了罗小凯家的定亲红包，说是等过完年就纳彩礼把人给嫁过去……卉卉气得跑出来了，现在人就在村委会呢，你爸也不好坏了规矩，只能让人把她关在隔离室先隔离起来，这丫头，跑出来就带了个手机，啥也没带，你赶紧收拾啊，再带点吃的！”说着就挂了电话。</p>
<p>唐新岚：“……”这绝对是她亲妈，不是骗子！骗子不至于这么急性子！</p>
<p>放下手机，唐新岚坐在院子廊檐下，楞了好一会儿。</p>
<p>她和章家卉从刚学走路就在一块儿玩了，那时候村里的女人们干活也要带着孩子，自己下地，就把孩子往地头一放，她和章家卉就这样发展起了一段长达二十二年的友谊，一起穿开裆裤、一起下稻田摸螺蛳、一起上学……她以为她们俩会永远在一起，直到初中毕业那年，她开开心心地收到了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而章家卉，却默默收起了三中的录取通知书。</p>
<p>三中也很好，可是，章家和她们家不一样，章爸早年喝醉酒跌到大河里淹死了，只剩下章妈一个寡母，含辛茹苦拉扯大章家卉和章家栋姐弟俩，能供养她读完初中就不错了。</p>
<p>至于高中……每年学费加生活费、住宿费起码大几千，要说凑，也不至于凑不到，最起码，唐爸唐有才就曾私下说过，如果章家卉凑不齐学费，他可以出面做担保，帮他们家先凑齐学费。</p>
<p>只可惜，章母既不想承担债务，又想替唯一的儿子多攒点钱考大学，就只能牺牲女儿的前途了。</p>
<p>这些年，虽然一个在海市读书，一个在苏城打工，但小姐妹俩的感情却一点没有生疏，唐新岚知道章家卉成绩不差，一直在鼓励她自考，她们还年轻，还不到认命的年纪。</p>
<p>章家卉也觉得好姐妹说的有道理，这几年在外面打工，虽然每年都要把大头交给老娘，但她也留了个心眼，偷偷把加班补贴给攒了起来，原本打算等弟弟结婚，她包个大红包，剩下的留着自考。</p>
<p>只是，唐新岚怎么也没有想到，章家卉才刚到法定结婚年龄，章母就迫不及待想卖女儿了……</p>
<p>擦了擦眼泪，唐新岚打开保温杯，喝了几口热水压压嗓子，又咳嗽了几声，确定听不出什么异常了，这才打开微信，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头像，一个视频邀请发了过去。</p>
<p>邀请被拒绝了。</p>
<p>不用猜，她家卉姐肯定又要说，哭起来丑死了，不许看！那家伙永远都是这样，有苦自己咽到肚子里去，见谁都是一副甜蜜蜜的笑容，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丫头从小就活在蜜罐子里呢。</p>
<p>放下手机，唐新岚脱下身上喂猪穿的大褂子，这褂子是买猪饲料的时候店家送的，后面还印着两行鲜红的广告字：养猪要致富，多喂***！</p>
<p>唐家的猪圈在后院，是原先的老房子改造的，中间的院子挺大的，唐妈在向阳的一边支了个小暖棚，冬天在里面种些芹菜、菠菜、香菜什么的，再放几个蘑菇种植袋，全家过冬的蔬菜基本不用花钱买了，背阴的一面是家里的鸡窝，唐妈每年都会养三、四十只土鸡留着过年吃，现吃现杀，今年因为疫情影响，各村都严禁走亲戚，这些幸运鸡也算是躲过一劫，每天都能给家里下十几个土鸡蛋。</p>
<p>唐新岚十分怀疑，这些鸡拼了命的下蛋，就是怕被唐妈抓去杀了。因为之前唐妈就杀了两只不下蛋的母鸡，拿去给通宵值班的唐爸他们炖汤喝，这些鸡约莫是察觉到了一丝危险，最近下蛋都勤奋了不少。</p>
<p>穿过院子，前面就是一栋三层小楼，一楼中间是堂屋，左边是厨房和放农机、猪饲料之类的房间，右边是一间卧室和楼梯间，卧室原本是唐奶奶住的，奶奶过世后，这里就变成家里的储物间了，上楼梯，二楼是两个大套房，分别是唐爸唐妈和唐新岚的卧室。</p>
<p>章家卉的身量和唐新岚差不多，还更瘦一些，因此，唐新岚的衣服她基本都能穿得上。想到村委会没有空调，唐新岚翻出两套加绒加厚的保暖内衣，袜子也选了厚实的，又拿了一件大鹅羽绒服、一件防风的狐狸毛派克服，这两件都是今年过年大舅妈给她买的，有点贵，她平时也舍不得穿，就初二陪妈妈回外婆家穿了一回，都是崭新的，正好拿去给卉姐穿。</p>
<p>就在唐新岚翻箱倒柜给小姐妹找衣裳的时候，章家卉已经擦干了眼泪，捏着已经没电自动关机的手机，呆呆地坐在隔离室里，思考着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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