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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鸞鳳離拆無相見 文 / 錦城

    烈焰騰空而起,白衣世子湮沒于熊熊火光之中,遲遲未出,這一幕是所有人未曾想到的,緊張而不安的氣氛襲遍全場。wwW,Qzread,CoM當即,有人想道︰“難道是巫女施法,令世子與其同歸于盡?”

    惶惶不安之際,有人大叫︰“看啊,快看蒼溟塔!”

    天色始放晴,但是東面那塊角落里還是陰陰的,似被極濃極濃的烏雲遮蔽了天光,蒼溟塔矗立在那方天幕之下,從來不動聲色,在瑞芒子民心目中,是從洪荒太古時刻起,早就被看慣了的風景。

    然而人們抬起頭來,卻現亙古不變的蒼溟塔在改變。

    幽幽淺白的霧氣,升騰于塔之頂端,旋舞繚繞,映著蒼灰的天幕,蒼灰的塔身,一種神秘莫測的異樣,無聲無息地籠罩了蒼溟塔高而尖的頂端。天空里的陰霾死命纏繞遮擋,然而它終究還是如劍一般靈活而又尖利地刺穿重重陰霾,向外擴延。起先就是幽白的一團,慢慢的變大了,變薄了,變得更加扭曲和奇形怪狀。

    “那是什麼?!”忽然有人冷冷的抽了口氣白霧中間,依稀仿佛還有一條淡淡的影子,似乎是一個人,似乎其本身也只是一團輕煙,隨著白霧裊娜輕轉。中間微有閃亮的顏色隱約閃動。

    但是沒人有興趣繼續研究白霧里的究竟是人非人了,因為白霧本身便在這個時刻生了急劇的變化。它扭曲著,舞動著,仿佛伸出無數?生的手和腳,伸展出來的每一只手和每一只腳都展延成了文字的筆脈,那個字逐漸放出萬丈光華,觸目驚心︰“赦!”

    赦。

    這一赦字,于塔之尖頂繽紛奪目,光耀寰宇,不可逼視。

    蒼溟塔長長的倒影,宛如一記沉重而沉默的錘,無聲敲擊在這片大地上。

    萬籟俱寂。只是每個人的心里,都在那個瞬間感受到無比沉重、無比驚駭、無比難受的一擊。

    赦?

    赦誰?

    誰是這個場合下唯一該赦的人?!

    蒼溟塔傳出的意旨,是神聖可不可欺的麼?幾千年來,蒼溟塔固然背負著神的聖名,卻從未曾強行使用過高高在上的神權,從來沒有采取過如此威嚴而不可抗拒的姿態!

    淨而荒涼的大地,突然之間,一絲絲有異于鴉雀無音的聲音冒了出來,夾雜著焦灼氣味。

    人們不自覺地吃了一驚,回過頭來看,高台之上,烈焰燒紅了半個天空,火舌吞吐間,鑄有怪獸面目的巨柱時隱時現。

    “世子呢?世子在哪里?”

    蒼溟塔出現異象之時,世子身形已然淹于火海,但這時卻已失蹤。

    透過火焰,那些吞吐的、猙獰的紅舌宛如惡魔張開大嘴在笑,巨柱依舊,鐵鎖依舊,可是,那兩個拉扯在一起的人卻不見了。

    蒼溟塔出現異象,最重要的人一個是擁有決定權的世子,一個是萬眾矚目等待處死的巫女,卻同時不見了!

    人們的注意力被蒼溟塔帶走,抬頭仰望,也只是一會兒的工夫,在這短短片刻之間,高台周圍聚以數萬人眾,台上兩人也決計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堂皇離開。

    可現在卻人影難覓,仿佛突然人間蒸。

    蓊蓊郁郁的議論或許那不是議論,只是人們心中,不自覺自而出的響聲,每個人都仿佛听見了那樣的一點疑惑莫不是天意傳出“赦”令,那個巫女突然之間得到力量,從而以神秘之術將世子帶走?

    寒意悄悄涌起,光天化日之下,遠處“赦”字猶在,近處唯有大火肆虐無忌,縱然聚集數萬人,毛骨悚然的感覺仍然不可抵擋。

    不知是誰叫了聲︰“快逃啊,巫女施法了!”瞬時大亂,數萬人眾奔的奔,逃的逃,官兵失去統率,數千鐵甲也無法抵御惶惶洪流。

    但是不過片刻功夫,軍隊集結起來,鐵騎滔滔,四面八方封鎖皇城千百條小道,如同鐵鎖橫江,隔斷千百條河流,使得整個城市凝固起來。

    先是救火。這場大火之下,用以燃火的柴薪包括那根巨柱,都是經過特別處理的,一起即不可收拾。雖有人力,這場火也花了半個時辰才撲下。撲滅後的殘景荒涼不堪,一半燒坍的高台,似是張開破裂的大嘴,恥笑這場無果的鬧劇。

    蒼溟塔亦人為封鎖。大公親自率領軍隊強登高塔,然而只看見面色灰敗的女祭司,那曾經的皇姑,頹然獨坐于塔頂,面對大公的厲色,她忽然笑了一笑這個笑容是如此深遠如此詭譎如此暗藏機鋒,最令大公瘋狂著惱的是,這個笑容也永無結果,她死了。

    蒼溟塔放出“赦”字的霎那,幾乎所有注意力被吸引過去。時間把握得剛剛好,早一刻,火焰不能擋住他和妍雪的身形,晚一刻,化骨揚灰的可能性便無限升級。這固然是天賜親自策劃的一幕,然而直到生他也還是自己微微感到震驚,難以相信女祭司和南宮夢梅真肯幫他這一大忙。他利用那瞬間的空隙,力蹬破足下高台的活動板,下面早已暗暗挖通一條通向山岩的隧道,盡頭處是一個山洞。

    妍雪經脈受制,身子極是虛弱,烈火一燻,已然不醒人事。天賜擔心之余亦有欣然︰這樣也好,省得這性情古怪的女孩子再同他拗勁。

    在這個山洞中並未藏匿多久,隨後生的軍民之亂是最好的潛行良機。憑著卓越的輕功,順利翻過山巔,前幾日早已被他派了出去的小書僮鹿兒以及他為數不多的十余親兵近衛便等候于背山之陰。

    “世子!”小書僮一面驚恐不已,一面又眼淚汪汪,“世子這個禍闖大了,公爺會生氣的!”

    天賜跨上為他準備好的千里良駒,冷顏道︰“若是懼禍,你們現在就自行回轉公府去吧!”

    “誰說我們懼禍!”鹿兒急忙表態,“為世子,死了都不怕!”

    天賜轉看了看這十幾個人,來不及說什麼,而且也不知道說什麼。假如大公真對劫殺逃生這件事非常生氣的話,那麼交代給鹿兒他們的任務,引開即將蜂擁而至的追兵,無疑是有去無回的死令。

    他總是會回去面對父親的雷霆之怒,但是鹿兒,這個與自己一同長大的小小少年,大約沒有機會再同他見面。

    但是除去這一批人,他再無人可用。

    “反正我什麼人都失去了,老師不是對我好的老師,父母不是真心的父母,啞叔叔他也早早死了,我能保住小妍也就夠了。”

    黃昏時分,城鄉間布滿的追殺令已然令得這個國家風聲鶴唳,雖然並無一字提及世子,卻對脫逃的“巫女”殺而不赦。

    晚涼的風冰刀子一般刮過面龐,天賜只顧得把白狐裘的大衣把懷中女孩裹得緊緊,妍雪昏迷中,小小的身子不斷地冷下去,他擔心已極,掀開一點貂裘,看她一張臉素白如紙,但似乎是安然睡著,並不象失去意識。他輕輕吻了她,仿佛她在顫抖。他覺得為了她做什麼都是應當的,值得的。

    他掩上大毛衣裳,卻沒看到妍雪微微睜開的眼楮映出了天上反映于眸中的星光,可是失去了那一雙曾經光彩奪目的眼楮自有的眸光。

    瓊海到赤德,只有一條捷徑,當初他派到邊關擒拿星墜女子,如今想來必定凶險萬分。但若不走這條路,過城入關都是巨大障礙,同樣充滿風險。他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抵達赤德,在赤德尚未完全封鎖之前將妍雪送出瑞芒,最終仍舊選擇走上這條捷徑。

    僻壤關山,行程艱難。逃亡路上卻出乎意料的平靜,沿途遇若干零散兵力,很輕易打掉了。天賜猜想是否自己設下的疑兵之計見效,可鹿兒那十幾個人真能引開大軍追殺?天賜自己也無法說服自己。難道大公是雷聲大雨聲小,並未真正采取追捕行動?

    在當初遇到南宮夢梅、險遭暗算的山道口,他察覺到一個情況,不得不再次打消之前對大公尚余的良好願望。此地遍布箭矢碎石,一望可知經過劇烈戰斗。山石散落種種跡象都是朝廷追殺的證據。

    這樣說來,並非父親網開一面,實是有人暗中相助。

    天賜想到文錦雲,不過,文錦雲無論多麼厲害,她單身一人萬不能暗中替他引開追兵、解決暗援。也就是說,文錦雲身後另外有人。莫非是清雲大隊人馬援助已到?他是親眼見過王晨彤率領的清雲人馬,其勢眾,其治嚴,不下軍隊,確實是不容小覷。但大批人馬臨時悄然掩進瑞芒國境而國內一無所知,這種可能性又似乎不大。

    無論怎樣,這樣一股未知的暗中力量,保護天賜有驚無險,抵達赤德。

    赤德作為與大離接壤的要塞,平常就是鐵桶一般。天賜當然不敢穿城而過,硬從僻壤關山里,闖出一條道。

    妍雪在第三天上醒了。但不曾開口講過一句話,甚至不肯正眼看他。天賜把全副精神集中在後面的追兵與隨時可能變化的情況上面,倒是沒有怎麼在意。

    而他其實也害怕,越近赤德這份害怕之心越重,令得他不敢看她。她不開口,他反而如釋重負。

    不過這一刻倒底是來了。

    “吁”他勒住馬兒,凝神著前方不遠之處,那里模模糊糊的山影背後,營寨延綿,旗幟翻揚。

    咫尺間隔,是另一個國家,另一片土地。人人都說他是他的祖國與故土,可是面對那片他曾經踏足過的土地,陡然間陌生萬分。

    他低下頭,松開一直緊裹著的貂裘,寬大的披風襟下,滾出一條弱小的鮮紅的影子。

    風雪漫天,赤足披。倔傲孤立的眼神,視出卻是空空蒙蒙,如若無物。

    “小妍!沒事了。”天賜綻出笑容,脫下貂裘,意欲為她披上。妍雪伸手一格,清脆而冷漠的聲音響起︰“這是哪里?”

    天賜道︰“由此向南五里,便不是瑞芒。”

    妍雪轉而向南,沉默片刻,方問︰“你去哪里?”

    這是遲早要回答的,也遲早讓她失望。他小心翼翼看著她臉上每一絲表情的變化,道︰“我暫且不能跟你去那邊。”

    妍雪臉上卻是一絲變化也無。他道︰“你等我……”一個時限在他舌尖翻來覆去地滾動著,跳躍著,可是看她那樣漠然,他說不出來,只得又道︰“我做下這麼大的事,必須回去做個了斷。你再等我、再等我……”

    他想說大公對他仍舊留有餘地,追殺令只字不提世子,這事情還有挽回,那天蒼溟塔出了異象,什麼事情都可以推托上去。那麼瑞芒的皇帝還是他的,瑞芒的皇後也終是她,如此有利的局勢為什麼輕言放棄?

    何況他要回去,也不盡然為榮華富貴。他身染碧雲寒之毒,藥癮似乎越來越深,僅是逃亡數日內,便曾服過兩次。若他不回去,不徹底找到碧雲寒之解藥,往後如何能安?

    這些話在舌尖打滾,只是不願意告訴妍雪。

    這些事千頭萬緒,一切得重頭再來。而她身為巫女,大張旗鼓處以極刑,也不是很快可以風吹無痕,所以他想著與她的約期,並不短。

    妍雪搖頭,沒有等他說出那個時間︰“你的東西,我已經還給你了,我的東西,你也還來吧。我和你,從此一刀兩斷。”

    她伸出手,天賜想了想方省悟過來,她還給他的,自是那碎裂了的雙玉盤。他怔在那里,一陣氣,一陣惱,她的態度,竟和蒼溟塔里一模一樣,她不肯諒解他。他為她做盡天下事終不能搏她一顧,難道非得這個世上沒有了他,還了她應擁有的一切方能足?

    他望著那清冷顏色,伸手暗自捏自頸中掛著的那枚玉珞︰“那並不是你的,憑什麼還你?”

    以她決絕無回轉的性子,要回了玉珞,必又是一砸粉碎,這玉珞是生母遺物,對他而言毫無意義,然不離不棄伴隨她十余年,怎能就此給出,任毀棄?他盼她因此大吵,大怒,大悲,卻一切只是妄想,她只是慢慢的縮回了手,回頭便走。

    她已不在乎,這世上無論什麼東西,她得到過了,又失去了,再也不會放在心上。

    他一急,忙著拉住她,問︰“你去哪里?”

    她笑了笑,道︰“這天下很大。”

    天賜心中猛地一慟︰“你也不想回大離了,是不是?天下雖大,卻沒你容身之處了,是不是?”

    他連問兩聲“是不是”,妍雪好不容易壓制下來的心緒卻又隱約澎湃起來,突然扭過頭。天賜心下一陣蕩漾,幾乎就要不顧一切地跟她走,她到哪里,他永遠陪在她那里!瞬間心頭掙扎了數回,那句話只要沖口而出,冒充了十五年的假世子真相敗露,他便永遠是一個皇朝的敵人,即使一生一世在一起,面對永不止歇的追殺,永不止歇的通緝,永無出頭之日,會得快樂麼?

    “等我三個月!”他死死拉住她,把三年的期限改成三個月,雖然心里殊無把握,他卻象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翻來覆去地說著,“等我三個月!小妍,你別任性,先回清雲,在那里等我三個月。我現在斷不能拋下這副殘局跟你走,我跟你一走,別說是這場大禍無法消彌,父親這十五年來編織的謊言勢將不攻自破。那時,他無立足境,他再狠心,倒底是我們的父親。你難道就忍心?”父親是個冠冕的借口,他覺得做出這樣的決定一小半是為自己,大半倒是為了她,然而看起來她是不能原諒了,妍雪嘴角邊再次露出那樣空茫而冷淡的笑意。

    接觸到這慘淡的笑意,天賜忽如被燒灼一般,刺痛的羞辱感霎時席卷心房,退了一步,嚷道︰“你走!你走!……很好,我也不稀罕,我們這就一刀兩斷!再無瓜葛!……哼,哼!你走!你這就走吧!”

    妍雪什麼也不說,果然回身走了。

    天賜眼淚慢慢涌上眼眶,竟是這個結局,這情形是他再也未曾想到過的,他千辛萬苦不計性命地救她,到頭來還是一樣的結局。他終忍不住叫道︰“很好!很好!……可是你別忘了,你的性命終究是我救的!”

    妍雪身形一頓,隨即仍是向前緩緩而行。

    天賜僵在原地,但見她赤著雙足,一步步在雪地上走去,紅衣滴血,黑飄舞,詭異空靈得不似生人。他象是被什麼堵住喉嚨,又象是刀片狠狠割過喉管,劇痛,可一字也說不出來,但看她漸行漸遠,雪地里兩道淺淺足跡,風吹雪飄,化于無形。

    天地間突然昏暗無色,胸口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大口鮮血疾噴在地。等抬頭,風雪漫天中更無那一點點鮮艷勝血的縴影。

    遲緩的馬蹄聲,終緩緩響起,寂寂落在空曠的雪原之上,一記記,踩下去一個淺淺的蹄印,隨即風來卷過無痕。他和她的距離,就象是這一串淺淺的蹄印,雖然還不見得遙遠,可是已經沒有痕跡了。妍雪把全身倚在堅硬的冰石上去,渾身顫抖著,卻不是因為冷,她的手指深深扣入了冰雪層中,生生摳下一團雪塊,塞入嘴中,拚命地咬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熱淚滿頰,流經之處,卻把冰雪都融化了。

    再也听不見他聲息,再也看不見他音容,他生氣,開心,深情,低聲下氣哄她,任性妄為亂脾氣……一張張形容各異的臉在她心里面流了過去,那些笑容,那些眼色,便如是活的一般,仿佛他仍舊在她眼前。

    她終于痛哭出聲,用力拍打冰岩︰“天賜!天賜!你回來!我要你回來啊!……我不要你離開我,我等不及三年、三月,甚至三天!天賜,你不理我了……那天你就不應該理我了,你不該救我,我……我與其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的好!”

    還不如死了的好。

    她淚眼模糊地抬起頭,看向遠方。她什麼也看不清楚。望出去只是迷蒙蒙一片,象是深山繚繞的霧不肯散去。天賜把她放在距離大離很近很近的地方,然而,對于她來說,她看不見哪個方向是往大離,哪個方向是往瑞芒。

    蒼溟塔驚變的那一晚,對于她的打擊,遠遠未曾終止︰她看不見了!或,更絕決的說,她瞎了!

    雖然還能隱隱約約感知一些亮光,但是,就連天賜近在咫尺的臉,也只是一個模糊的昏昏的影子而已。

    連至愛之人的臉也看不清楚,她還能伴在他身邊,與他一生一世,生死、禍福、喜樂,共同相隨嗎?

    不可能。“天賜……你好好的……好好的……”在這人世間,如果有最後一個祝福,那麼是她給予他的。天賜,你很傻,你不惜把前程、權勢甚至性命都搏了進去,卻只是救出一個廢人。天賜,你要知道是這樣的話,就不會再犯險了不是嗎?為什麼,他也來探牢,不曾告訴他?為什麼,在刑台上,也沒有告訴他?為什麼,逃亡途中,也沒有告訴他?為什麼,只是讓他傷,讓他痛,讓他恨,卻不肯叫他知道真相?

    她模模糊糊的朝前走。天賜與她分別的地方,是經過仔細衡量,在兩國邊境幾近相交的極偏僻處,透過叢嶺望見森森林木之後,已有黃色的營房一角或旗幟探出,然而她卻是一點也看不到。她不知前面是什麼?是懸崖,是斷岩,是絕路,抑或是天之盡頭?在她這一刻心里,唯獨沒有在期盼著,那條路會是通向大離的還生之路。

    最初歇斯底里里的那陣痛苦過去了,方感到冷,臉上殘余的淚珠結成密密的冰點子,她邁出的一步,也不覺疼痛,盡管足底早已被堅利的冰石劃出了斑斑血痕。

    整個人都凍僵了,意識也模糊,她連一步是否跨了出去,也不清楚。不管前面是什麼路了,懸崖也好,斷岩也好,總之她是走不下去了。她緩緩地倒在雪地里。

    似乎有一條身影,到她面前。

    她看不見了,然而,那條身影,卻是如此驚心動魄的熟悉。

    天賜孤伶伶地抬起頭。

    與她分袂日色微暮,而今已是冷月餃山。這傷痛欲絕的時光,竟是轉瞬即逝。

    密密麻麻的兵馬,整整齊齊的劍戟。足有數百人之多,圍得他水泄不通。白紙樣的臉如同一張張飄浮于冰天雪地的面具,弓褪弦,馬落鞍,似是靜靜等待他自行入轂。

    不到兩個時辰,大公緊隨天賜之後,接踵而至赤德。

    大公停驊于臨時搭建的營帳。

    帳房空空蕩蕩,中央燒著一盆火,火焰熊熊,中心燃成一股汪汪的藍色,于安靜中滋滋的響聲尤其明顯。中央大椅上一張虎皮,黃黑斑?,虎頭宛然,睜圓兩只挖空了的眼楮,火光照在那對眼楮上面,詭異陰森。

    大公不在帳中。天賜憑血氣之勇至此,在這里站了一會,只覺有冷氣盤旋上心,真是不寒而噤。

    大公從營帳的背後進來,就站在虎皮大椅的後面,冷冷的目光,越過高椅,越過那只火盆,越過火叢,落在少年身上。那種眼光,十分奇特,十分陌生仿佛是在看待一個畜牲、一只狗那樣的冰冷的、無情的、鄙棄的眼光。

    天賜心里陡然沉了沉,屈膝而跪︰“父親!”

    大公不應,向他走過來。天賜一緊張,連火焰燃燒的聲響也似乎消失$武動乾坤$$$$$$$$$$$$傲世九重天$$$$$$$$$$傲世九重天$$武動乾坤$$$傲世九重天$$傲世九重天$了,只有他的腳步聲,仿佛一記記敲在心上。

    “父親……”

    回應他的是一記耳光,大公象只猛虎一般毫無征兆地到了他眼前,重重一掌,扇在頰上,反手又是一記。天賜猛然傾倒,他駭然的抬頭,仍然來不及有何反映,大公的腳又踢上心窩。前面揮耳光的時候尚留余力,這一腳卻是貫滿內勁,天賜向後飛了起來,重重地撞在營帳上面摔下地。

    他嘴里腥味涌動,眼前昏天黑地,不辨南北。大公並無停止之意,繼續拳腳相加,天賜挨那一腳,先受了內傷,這以後毫無抗拒之力。

    “父親……”他在失去意識之前,模模糊糊的叫了一聲,聲息微弱。大公停了下來,他眼楮勉強睜了一線,透過血霧,迎著大公的目光。

    大公眼光未變,落在他身上,就象是看著一只畜牲從前還是寵物,現在已無利用價值。他腦子里轟然一聲,暈了過去。

    “拖出去。”

    雷霆之後,他怒氣仿佛收斂一些。坐到虎皮大椅上,募然有瞬間的筋疲力盡的神色,從盛怒的面容中掠過。

    “臭小子!”

    他喃喃罵,一個字,一頓。

    真是恨不得把他一塊塊撕碎,方消心頭之怒。

    大公平素喜歡的一個游戲,便是將失去他寵愛之人,扔到獅籠里,任憑人獅對峙,那人在絕望中被餓了十幾天的怒獅撕裂成千百塊,骨血離析。

    從前也不懂為什麼緣故,對別人盡管殘暴,對這小子倒素無暴虐之心,甚至這些行為從不讓他親眼瞧見。想不到這就養出了一個婦人之仁的兒子來。

    憤怒以外,大公失望極了,失落極了。十五年細心呵護的珍寶還沒用上,就自動出現裂痕,原來不是什麼珍寶,不過是膺品罷了。

    是膺品,徹底該粉身碎骨!

    盡管怒不可遏,可是倒底沒下令處死,倒也不盡是無法收拾殘局。

    這是個假世子,這是個假兒子,大公心里清清楚楚,但這一場十五年的謊言實在撒得太圓了,想要收回,只有一個辦法,可以說世子放走巫女,舉國上下激起共憤,正大光明將之處決。

    但是這樣一來,皇位繼承人重新待選,當然還是得在第三代里面選傳人。

    他無兒無女,選哪一個本來倒是沒有關系的。關鍵是他把第三代一個個想過來,每一個想到了都是猥瑣無比,怎麼及得上雲天賜半分一毫。

    人拖了出去,地上留有白衣少年的血跡。少年明朗朗的面靨在血跡里面閃回。大公嘴里還在喘著余怒未息的氣,眼楮里忽然掠過凶殘的笑意。為了他是他的兒子,為了做好這個父親,十五年來,他都沒有特別刻意地去留意假兒子的長相。盡管如此,那少年每一時每一刻的成長,一笑一顰,一舉一動,都在心上。在這瞬間,如饑似渴的感覺,猛然慫動起來,那樣洶涌,甚至壓過他的憤怒了。人是極好的,除他以外再費十年也未必找到比他更合意的人了。就算是傀儡皇帝,就算是個膺品,不堪大用,不過亂真的總比隨便拿個次品來得滿意吧?

    天賜全不知自己的性命由大公一念之內決定,已經在鬼門關上打了個來回。他恢復意識,只覺半邊面頰一片滾燙,旁邊就是滾滾燃燒著的火爐炙焰。他一驚之下欠身而起,只聞得手腳間叮當成片作響,哪里還起得身來。

    他呆了良久,才慢慢地琢磨過來,自己是被牢牢鎖在火爐的腳下,腕上繞著幾條粗大的鏈子,與身上相扣,橫七豎八,總扣了十幾條鐵鏈,渾身動彈不得,連抬個頭都很困難。

    他一顆心不住的沉了下去,直至深淵。雖然腮邊火燒,手足只是冰涼。

    雙目所及之處,便是那張虎皮交椅,卻只能望到一半的高度。也就是假如有人坐在那里,他也至多只看見得那人的下半身而已。

    營帳內仿佛只得他一人,火焰熾燒的有規律的聲響,陷入死寂的空茫,宛如恆久不變的時間流動。除了火盆照射到的地方以外,盡皆處于混沌之中。光陰無聲流淌,那混沌中逐漸已可視物,耳听風聲,似乎是有人掀起營帳門走了進來,天賜乍然覺得腦袋里轟然一響,連照不到熾焰的另半邊面頰也隆隆燃燒起來。來人腳步輕健,但是並無輕功基礎,在他不遠處來來回回的走著,並不到眼前來。可是天賜仿佛感到釘子一般的眼光,射在他背上。

    那人輕移腳步,又出去了。這似乎是個前兆,不久虎皮大椅前方一片光亮,腳步聲多了起來,一色的朝靴,立成一排。料想身後還有一排。天賜最後看到一件天青袍服的下擺,底下露出套著玄色緞面、鳳頭虎履的一雙腳,步伐堅決剛硬,徑直往虎皮大椅上面坐了下來。

    大公坐下,之後是恭肅的朝拜聲。接著有人稟告,說的是戰事紛頻,近日大離的小元帥龍天嵐多次兵,雖不深入可是留在赤德險情重重,勸大公起駕。

    大公不置可否,听了半天,問︰“那巫女華妍雪,確是逃入大離了?”

    這句話透著怪責,當即便有人跪下︰“末將惶恐,因一路阻撓甚多,世子……計謀百出,臣不及搶阻……”

    大公沉默良久,嘆道︰“星象昭昭,天命如此……”

    但听眾人說來說去,間中不止一次提到“世子”,但仿佛所有人都患了眼盲癥一般,對于那個鎖在火爐盆子腳底下、動彈不得的少年,人人都視如不見,仿佛他們所談及的世子與他根本就是兩個人。

    不知哪里的風陡然穿進營帳,天賜鎖在火爐旁邊,本來大半個身子炙烤火燒,便在這時感到一陣反常的涼意,那火盆燃到盡頭,竟爾熄滅了。

    听得一個清越的少年聲音道︰“孩兒拜見伯父大人。”這聲音來自天賜背後,越過他頭頂,盤桓于營帳之中,偌大的營帳一片沉寂。

    大公低沉地笑了起來︰“你來得正好。這里已是一片殘局。”

    那少年道︰“請伯父下令,孩兒不惜赴湯蹈火!”

    大公道︰“我有個不肖的兒子……”

    他住了聲,似乎在考慮怎麼接辭,天賜忽覺背上一陣劇痛,一只腳重重踏在他背上,那少年大聲道︰“孩兒絕不赴其後塵!”

    天賜緩緩地把一雙手緊扣于地面,恨不得挖出十個洞來,甚而把他的人也深深陷入進去。

    一直以來他錦衣玉食,萬眾矚目,實是天之驕子,沒有做好任何準備,來對待這樣深刻的恥辱。他想要哭,想大叫,想抗爭,想暴怒,可是最終只是把那一聲哽咽緊緊地收于喉舌之底。

    他昏亂的頭腦,再也听不進一詞一句,這忽而之間,只覺生不如死,但轉瞬之間又情懷如沸,又想若不能生報此仇,即使死了,也勢必化為怨鬼,成百上千種思慮紛至沓來,隨熱血一齊沖上腦海。

    他忽然動了一動,身上鎖鏈微微撞擊,那少年感覺到了,一腳立時踩得更重,匍匐于他腳下的白衣少年就此不再動彈。少年臉上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迎面正接著大公陰冷如冰的眼神︰“放下你的腳。”

    那少年陡然一身冷汗,急忙跪下。

    大公哼了一聲,怒而甩袖離開。剩下滿帳的人面面相覷,一個個不知如何自處,如跋冰淵,搞不清腳下哪一步是急流,哪一步是無底深淵,究竟往哪個方向去才是正確。

    天賜等人散盡,方才把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體內熱火如沸,體外卻是一片冰涼,冰火相炙。

    忽然有人輕輕拿起鎖鏈方才在那少年腳下的一振,十幾條粗鏈已經不動聲色地齊齊裂開,他卻未有動靜。

    他微微睜眼,玄色緞面、鳳頭虎履的一雙腳在他眼前,拍拍他的頭︰“你很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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