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周家 文 / 希行
六月半,程大老爺派去並州的人傳回消息了,證明半芹所說的是事實。
“遭了雷火,燒了一半,那邊的道觀散了,又以為人被拐子拐跑了,怕咱們追究道士們都跑了。”程大老爺將信件放在憑幾上,對屋子里的人說道。
此時程大夫人程二老爺夫婦都在。
大家神情都有些奇怪,似乎不知道該歡喜還是該悲傷。
“周家那邊呢?”程大夫人問道。
“還沒回信。”程大老爺說道,“也不知道是沒收到還是收到了不理會。”
“就是問了只怕她們也不知道。”程大夫人說道,一面看程二夫人,“當初周家老夫人供養道觀,家里的人都不太樂意。”
更別提還往道觀里偷偷埋下一大筆錢,更不會讓周家的人知道了,要不然,周老夫人一死,那些錢必然要被拿回去的。
程二夫人點點頭謝過大嫂給自己的解釋。
“既然確定了,那就好好養著吧。”程大老爺說道。
大家應聲是,便各自散了。
程二夫人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卸妝歇午覺,一面由僕婦伺候,一面想著方才听到的事。
成親以來她先是在家伺候公婆三年,生養女兒後才跟丈夫去並州同住,那時候那個傻兒已經養在道觀,家中從來沒人提起這個孩子,丈夫更是從沒探望過,雖然同在並州生活了四五年,但這個傻兒從來沒在生活里出現過,就好像不存在一樣。
但不出現並不代表不存在,只要存在總是會出現的。
“那周家,很有錢嗎?”她問道。
記得當時听父母說,周家祖上是陝邊州人士,進了京為官也是武官,跟他們這等書香世家是不能比的。
當時作為亡故嫡妻娘家他們派的來見面的人粗俗不堪。
“很有錢的。”梳頭的婦人聞言忙說道。
程二夫人看她一眼。
“你倒比我知道的清楚。”她不咸不淡的說道。
這些日子隨著那傻兒的歸來,雖然知道程二夫人不喜,但僕婦還是耐不住私下談的都是周氏夫人的舊事。
這個梳頭的婦人,是程二夫人從娘家帶來的。
梳頭婦人有些訕訕垂頭。
“怎麼個有錢?”程二夫人問道。
見夫人沒怪罪,婦人松了口氣。
“夫人,別的不說,你知道當年周氏…周氏嫁過來時的嫁妝多豐厚嗎?”她說道。
程二夫人斜了一眼這婦人。
廢話,她一個繼室難道還去查點前任的嫁妝嗎?
婦人面色尷尬,這就叫不好听了嗎,那些僕婦們私下說的更不好听呢。
“…當年周夫人進門時,那叫一個風光啊,金銀首飾布匹絹絲,二個位于城東西市好地段的鋪子,兩個位于郊好地好收成的莊子….”
“那都是周家提前半年派人來咱們江州城精挑細選的…”
“我還記得當時周夫人剛過世,由老夫人代管了一段嫁妝,听那些管事娘子說,光一個鋪子的收成就足夠咱們家半年的開支…”
啊?丫頭這才明白自己沒听錯。
“真是奇怪,夫人怎麼用了?”她笑道。
“家里的東西,夫人想用就用嘍,不用也白不用。”先前那丫頭懶洋洋的說道。
而此時,京城,廣袤胡同,高懸周宅的大門前,一個十七八歲的英武少年正跳下馬。
門房早跑出來四五個小廝搶著牽馬。
少年揚手解下腰間的錢袋扔過去。
“賞你們的,吃酒去吧。”他喊道。
小廝們一片爭搶。
“謝六郎賞!”他們齊聲喊道。
周六郎哈哈大笑著徑直進去了。
周家的宅院是按照陝邊州的祖宅改造的,尤其是那一面影壁,更是直接從家里拆了運來的,花費的銀錢簡直抵十個影壁,一舉成名,從此穩居京中奇葩家族榜,人稱老陝周。
周六郎大步進了自己的院子,屋檐下,坐著一個年紀相仿的少年,長眉細眼,穿著大袖長袍,正看著面前的白瓷圍棋盤若有所思,旁邊跪坐兩個小丫頭也跟著看棋盤,嘰嘰喳喳的說話。
“秦郎君,這個好沒意思,不如玩雙陸棋吧。”她們說道。
听到周六郎的腳步聲,大家都看過來,兩個丫頭跪直身子,再俯身施禮。
那少年卻依舊看著棋盤。
“桑子,你今日怎麼過來了?”周六郎衣袖一甩直接盤膝坐下,將棋盤充作憑幾,手臂放上去,刷拉打亂了其上的棋子。
少年也不以為意。
“悶的慌,來你這里听听趣事。”他說道。
“我這里有什麼趣事?”周六郎問道。
“听說江州府你拿父家派人來了?”少年問道。
周六郎看身後的跪坐的兩個丫頭,兩個丫頭心虛的低頭。
“那家人果然是個趣事。”周六郎說道,伸手撥弄棋子。
“是說你那個表妹的事。”少年說道,“你們怎麼不細問一下,就將程家的人趕走了?”
“無用之人,與我們周家何干。”周六郎說道,面帶不屑,“當初姑母不听言,非要留那等傻兒,害人害己,枉費祖母祖父養育,至于那個傻兒,祖母又犯了婦人之仁,不讓她早死早托生,反而呵護喂養,豬喂養尚能食肉,痴傻兒喂養有何益?”
少年呵呵笑了。
“六郎,你那豬都不如的表妹養在並州。”他說道,“程家的人現在來問,是不是你們把她送回江州的。”
“對啊,他們來問如何?我們就該恭敬作答麼?”周六郎看著他瞪眼問道。
少年看著他笑,伸手在棋盤上修長的手指劃過一道。
“從並州,到江州。”他說道,“你的表妹在程家,你家不知的時候,自己回去了。”
周六郎看著他,眉頭微凝。
少年再次伸手從棋盤上這一點劃到那一點。
“從並州到江州,一個年幼女郎。”他含笑說道,“你說,一個無用的人是如何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