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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单元 春暖70 文 / 张海清

    1979年盛夏热得出奇,白花花但阳就像高悬在天空中的一个炙热的火球在烘烤着大地,刚刚窜出红缨儿的苞米和正在扬花的高粱叶子被晒得卷成了一个一个的圆筒儿。

    季广兰放上炕桌,端上来一碗大酱、一块豆腐、一盘黄瓜大葱,回腿坐在炕桌边上:“她叔呀,我咋听说上边的政策又要变啦……”前后窗户的上扇都支着,一股过堂风吹过使屋里的暑气得到一丝缓解。她盛了一碗苞米馇子水饭放在耿玉霖跟前说:“别抽了,快来吃饭吧,不等那俩活兽儿了。”

    耿玉霖这阵子经常害头疼,一疼起来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蹦。他把烟掐灭,折了一根儿笤帚篾儿,通着竹烟嘴儿,将烟袋油子涂在半截卷烟纸上,往太阳上一贴:“不等了。吃!”季广兰问:“咋的,又脑袋疼啦?”

    耿玉霖“嗯”了一声,端起饭碗扒了一口水饭,抓起一根大葱在酱碗里蘸了一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你才刚儿说啥?”季广兰说:“我说呀,听说上面政策又要变啦!”耿玉霖咬了一口大葱,不以为然地说:“听他们胡咧咧去吧!”季广兰说:“啥话到你嘴里就变味儿。白凤鸣的大小子复员回来说,好多地方都在搞承包。听说这阵风又是从安徽那边刮过来的。他们把耕地和大牲口都分了。”

    耿玉霖并非要问她:“你知道安徽有多远?”季广兰倒是想知道东荒地离安徽究竟有多远,问:“多远?”耿玉霖肯定地说:“反正不近!”季广兰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等于没说……再远,也都什产党奠下!”耿玉霖诘问道:“变?咋变?公社不要啦?把地分给个人,再走土改那条道儿?”

    季广兰知道,耿玉霖还在对五三年的互助合作化耿耿于怀,说:“听说跟土改不一样。这次叫承包,是分给农民承包。”

    “骸我看,不是好折腾!”耿玉霖扒了一口饭,没好气儿地把大葱在酱碗里杵了一下:“搞承包,闹土改,我看是换汤不换药……四六年闹土改,五三年成立合作社……六一年,也是安徽人起高调,把土地包给各户,闹了一溜十三遭,到头来咋样儿?搞了一回定产到田,责任到人,末了说是资本主义。再说,我就不信,好端端的公社,还有那啥……那几面红旗啥的,说不要就都不要啦?——你说不是瞎折腾,是啥?”

    “话也不能这么说,咱在家说说也不怕被谁扣帽子。依我看,六一年搞的分田单干就挺好,大伙儿的劲头多足啊!要是能包到现在,日子准能过得比现在强,起码不至于隔三差五的吃返销粮。哪有农民不交粮食反倒要吃国家救济的?……我还听说,四郎倌儿也‘掉驴’啦?”季广兰不温不火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把撕碎的大葱扔进酱碗里的同时,同时也提出了疑问。

    耿玉霖说:“嗯,进笆篱子了,听说定的罪名还不轻呢!”季广兰问:“咋回事呢?”耿玉霖说:“啥咋回事儿?——这就是现世报!”季广兰说:“大队叫谁管事儿啦?”耿玉霖说:“听说公社又让他二大爷主事儿了,白文武还当副大队长兼着二队的队长。”季广兰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

    安徽省凤阳县小岗村的几位农民,冒着杀头坐牢的危险把集体的土地承包耕种,拉开了改革的序幕……的改革之路是一项有着深远历史意义的重大决铂然而,起步是艰难的,直到中共中央连续五年出台了五个1号文件,才使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合法化,而此时,东荒地还没能感受到这一历史性的巨变。

    耿玉霖听见院子里有响动,头都没抬:“你听听,你听听,这个败家兽儿!走到哪都带动静儿,不是打猫就是踢狗的。”话音未落,乞月儿和子建一前一后进了屋。

    子建抄起水瓢,“咕咚”“咕咚”地将半瓢凉水灌进肚子:“饿死我啦都快。我就整不明白了,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些破活儿……牲口还有个闲忙,这咋人活得还不如个牲口了呢?”

    耿子建不太讲究卫生,常常几天不洗脚,这和他爸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他却梳着光溜水滑的斯大林式大背头,胡子刮得刚露青茬儿。他的胡子旺是遗传了父亲地征,猪鬃似的,却从不用保险刀架,而是与父亲共用一把老式剃头刀,赶上刀钝刮不动,便常把伸直的脖子当成挡刀布来回鐾刀,看得乞月儿直咧嘴:“快饿死了还不麻溜儿上炕吃饭?吃了饭再刮脸不行啊?”

    乞月儿扬手把毛巾搭在幔帐杆儿上,叼着饼子盛了一碗水饭放在炕桌上催促子建快吃饭。子建刮完脸,斜歪着身子坐在炕沿上,见父亲唬着脸看他便没敢多说话,端起饭碗往嘴里扒着,尽管陪着小心,老子还是发难了:“吃饭就好好吃饭,叭唧啥嘴?挺大个人,坐没坐相儿吃没吃相儿!”

    “我还不知道你们,一动真章儿就都装聋作哑……其实,你们心里都明镜儿似的,就是不肯当众说罢了。大伙儿也都知道了,今晚儿把你们召集来要干啥……”见大家交头接耳,耿玉崑转到桌子后面,拄着桌面:“这些年,大帮哄把人都惯出毛病来啦!拈轻怕重、投机取巧,出工不出力,没有把公社当成家的,这个事实你们都承认吧?”

    耿玉崑用烟袋指着一个嬉皮笑脸的瘦子,说:“唔?二抽巴,你这个不知道愁的狗东西,你整天就他爹的知道傻乐。你来给我说说是不是这个事实……你个吃货,量你也说不出啥来。常言道,一分力气换一分收成,你糊弄庄稼一季,它准保糊弄你一年。这些年,就这么你糊弄我,我糊弄你,不挨饿才怪呢!这不嘛,国家给咱们想了个摆脱挨饿的法儿,要把地分到各家各户,把大牲口也分给各家各户。打下的粮食,只要交够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全是自己的!”

    人群里涌起一股惊喜的潮涌,人们嘁嘁喳喳议论纷纷。耿玉崑把手往下压了压,说:“大道理说上一火车,也不如咱们庄稼院儿的一句实在嗑儿。我今儿个就把话说白了吧!——往后,谁有章程谁使去,喝汤的别看吃肉的眼气,你要有能耐,你就天天过年谁也管不着。可有一样儿,往后再想混日子,门儿都没啦!……我就说这些吧,接下来还是请田书记跟大伙儿再说说。”

    田书记站起来,人们认出来了,这不就是那个公社管民政的黑胖子田助理吗?现在是书记?噢,原来是裤衩子改背心——提起来了。

    人群里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田佩仁环顾在场社员,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喷嚏。喷嚏很响,比他说出来的话更有震撼力:

    “老耿二叔话粗理不粗,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是的英明决策。这一英明决铂像一阵春风吹遍了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其他地方已经率先搞起来了……事实胜于雄辩,只有通过联产承包这种农村生产经营形式,才能有效调动广大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使农民尽快富裕起来。现在,这股和煦的春风已经吹到我们这里来啦!”

    有人在问,声音不大:“那不是搞倒退吗?公社都黄了,你给谁当书记呀?”人群里发出了类似笑的声音,这声音包含着许多内容,有不解,有惊讶,甚至有悲哀和难舍难分的情绪,和田佩仁同来的公社党委秘书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在小本子上专心地记录起来。

    天已经黑透了,白文武合上电闸,一瞬间,会场被临时扯上的两盏200瓦电灯照得通亮,各种飞虫围着电灯飞舞,还有一些直往脸上扑,往头发里钻。灯光照耀在田佩仁的黑脸上,像老茄子蒙了一层霜,表情虽然不够生动,内心却隐藏。

    他不动声色地说:“这位老哥问得好啊!解放前,土地私有,都是地主富农的,贫雇农没土地。土改时,把地分了;互助合作化,我们用土地、车马犁具耕牛入股,人民公社实行生产资料集体所有制与社员共有,现在,公社又要解散了,要分田到户……有人说这是在搞倒退,有人会一时想不通,说什么‘辛辛苦苦二十年,一夜回到土改前’,这种说法是左倾……不过,有这样的疑问也可以理解,慢慢大伙儿就都明白啦!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党在反思失误的同时,明确了要用相当长的时间做好思想转化工作,并把今后的工作重点放在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上来……分田到户,就是改革的一部分。

    “至于说我给谁当书记,呵呵……这些并不重要。只要乡亲们能过上好日子,我情愿也……”可能有一只飞虫钻进他嘴里,张着嘴老半天,才把“回家种地去”和他的喷嚏一起喷涌而出。田佩仁这种不经意的表达方式让大家感到放松,顿时引起一阵哄堂大笑中,他也跟着笑起来。

    人们的顾虑还有,譬如说队里的寡妇怎么办?五保户、困难户谁来管?还有,统购统销粮、农业税、各种提留怎么缴等等等等,在得到田佩仁一一解答之后,有人带头鼓起掌来,掌声和欢呼声立刻响成一片。

    田佩仁让耿玉崑坐下,激动地说:“东荒地大队作为咱毛社的改革试点先走一步。关于政策方面的问题还很多,今晚儿就不跟大儿细说了。”他把高秘书介绍给大家认识,高秘书朝大家点头致意后落座:“小高同志作为公社下派蹲点儿的干部留下来,有什么疑问,日后可以问他……,就由王会计把大家最关心的,也就是土地和牲口的分法儿跟大家交个底,心里有谱儿了,也好回去睡个安稳觉儿。”

    大会在田佩仁的喷嚏声和掌声中一直开到半夜,最后剩下的都是各户掌柜的,女人还想听,可孩子熬不住都睡在怀里,更深风凉,只好抱孩子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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