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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单元 困惑55 文 / 张海清

    白凤鸣等人被让进大队部,各自寻座位坐下,只有郑学礼茕孑而立,细长的手指勾着简单的行李,脸盆里装着书籍和洗漱用粳网兜儿低垂在脚边勒得他指尖乌青。王守业先是盯着郑学礼手里的二胡停了两秒钟,随即冲他漾出难为情的一笑:“我这就去找郑先生先接您回家,您在这儿稍等一会,我去去就来。”长期以来,东荒地对郑氏父子始终心存敬畏,而今看到郑学礼这般光景,他的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郑肇庸迈着四平八稳的步态,深邃的目光锐气十足,透出山高水远的大家气派。现在,向我们走来的这位老人,是位善于思考的老人——

    肇庸先生生于光绪11年,从光绪、宣统、民国,再到新成立,他经历了宣统皇帝被国民革命军赶出紫禁城,眼看着中华民国的江山立起来,又看着它一天天垮下去,这个朝代比满清的那几个朝代垮得都快。江山轮流坐,这是自古就有的,生灵涂炭,世道乱一阵子不足为怪,儿子出生入死,那是时代的需要,是顺应潮流。

    郑先生一生中饱受动荡,便有所总结。历史永远都不会重演,却有着如此惊人的相似。他不停地、执著地探寻着历史的残梦和悠远苍茫的文化感悟。在感悟人生方面,他已远远超越了时代。历史犹如一面镜子,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似水流年,一朝朝更叠,练就了这位古稀老人洞达世情、藐视世事的个性。他恃才傲物、豁达刚强、宁神内敛、无我两忘的生活着。他总是说,不论是日升三竿还是雪飞六处,都是领悟生命的一个过程。古往今来,围绕着权力之战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正所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古今中外,这样的事例还少吗?

    郑肇庸先生见到郑学礼并没有久别重逢的喜色,接过行李无声地驮在背上,牵着儿子的手,仿佛是牵着一个刚刚学走路的孩子。他驮着简单的行李,走在扑扑扬尘的土道上,忽然想起了闻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一种悲壮的情绪在他的胸膛里鼓荡起来……

    耿玉崑没有开大会的习宫在他看来动不动就开会,是没事找事的闲人行径。遇到点儿鸡零狗碎的事情,就把人弄在一起装模作样儿地开会,开什么会?有膜夫,还不如多干一会活儿呢。白凤鸣曾不止一次地批评过他政治观念不强,提醒他说话办事都要突出政治,不能感情用事,可他并不以为然。故此,即使面对像今天这么重大的政治事件,他也没有开会的想法。

    生产队的房梁上吊着盏油灯,毛驴拉着豆腐磨在磨道上保持着匀速运动,般的豆浆汩汩有声地流进水桶里。牟鸿禧扎着肮脏的围裙在蒸汽中摇着豆腐包,过滤出滚烫的豆浆,“哗哗”地流进大缸里,汗水从他那油光光的秃脑袋上直流到了脸上。

    先到的社员坐在豆饼摞上,装精料的缸沿上,柴禾垛或料包上,晚到的被挤到里屋的那面大炕上。好些人围住两个人听他俩蹡蹡着,见徐三晃儿拎着料桶进来,其中一个粗声大嗓的嚷道:“三哥,你给讲讲黑瞎子和老虎打架,我说黑瞎子厉害,二抽巴非说老虎厉害。”

    徐三晃儿给牲口添过最后一遍料,饮完水进屋,牟鸿禧已帮他把火扒了出来,他蹲在灶坑旁边把豆饼架在一根断锹把上,那些人又朝他围拢过来。

    徐三晃儿见大家兴致勃勃地让他讲黑瞎子和老虎打架,把架子端起来了:

    “老话儿说,一猪二熊三老虎。要说黑瞎子那玩意,傻大黑粗的可是有把子蛮力气,我在半拉窝家住那昝见过,碗口粗细的松树,用巴掌抱住,一摇再一薅就连根儿拔出来了,老虎哪是它的个儿啊?”

    那个粗嗓子得意地说:“怎么样二抽巴,我说对了吧,还是黑瞎子比老虎厉害!”不想徐三晃儿又说:“不过可有一样儿,这缺心眼儿!……那年,有个黑瞎子跟老虎打起来了,两边儿都打得气乎乎的,老虎眼瞅着就要不顶愣了,连忙说:老熊头儿,停一下。”旁边有个人说:“愈说愈玄乎了。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还能听懂兽语了你。”徐三晃儿不理他,继续讲他的:“黑瞎子呼哧带喘地说:好吧,停就停。老虎找食儿去了,这老黑瞎子也不去找食,光顾着忙乎收拾干仗的场子,把身边的树薅得一棵不留。老虎吃饱喝足了,又歇了一气儿才跑回来,又跟黑瞎子干起来了。这个傻相公又累又饿,可双方还是难分胜败。又干了一气,老虎又要顶不住了,又说:老熊头儿,咱俩再停一停。它不说歇一歇,光说停一停,它怕黑瞎子脑筋开窍学它的样子也去歇气儿。黑瞎子说:说停咱就停吧。老虎又去吃喝歇气儿了,黑瞎子还是火星子直冒,手脚不停地拔松树、拔椴树。等老虎再来,一鼓作气把黑瞎子打败,把它给吃了。”

    讲得投入听得入迷,屋里飘起豆饼的糊香味儿,有人大叫起来:“三哥,你还白话呐,豆饼糊啦!”徐三晃儿忙把豆饼翻过来,果然已经烤冒烟了……

    耿玉崑笑着问他:“你的黑瞎子讲完了没有哇?我看黑瞎子快赶上你老干亲了,想起来就语叨语叨。”

    徐三晃儿忙说:“完了完了,队长。”他咧嘴笑着,“啥老干亲呀,叫花子过年——穷乐呵儿呗!”他一直从心里往外服耿玉崑,土改工作队进村那昝,人家就是农工会的武装委员和分地委员,经历了初级社、高级社他都是干部,他敬佩他是条放个屁都能砸出坑来的硬汉。

    东方现出了一抹白光,院子里,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和一个五大三粗的妇女拌嘴,他俩旁边围着一圈儿看热闹的社员。猛一看,那大汉插着腰像是很激动,细看他却嬉皮笑脸。

    那妇女指着壮汉鼻子,离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见围观的人群跟着起哄。

    那妇女抡起笼套朝他脑袋抽去,他左躲右闪,灵巧地转到她身后,照着滚圆的屁股踢去,那妇女趔趄几步险些栽倒。那个妇女勃然大怒,丢掉笼套抄起一只胶皮料桶砸过去。见料桶砸来,这抱头朝大门口鼠窜,不想却一头撞在四郎倌儿身上。

    四郎倌儿丝毫没有防备,被撞得连连后退。他稳住脚步,推了壮汉一把,骂道:“周二嗙,一大清早就跟闹圈似的。一天到晚穷得瑟啥呀!”

    周二嗙最不爱听别人说他“穷得瑟”,他睖睁睖睁眼睛转身走了,挨了周二嗙一脚的妇女正在气头儿上,听见四郎倌儿这句骂人话立刻不干了,回敬道:“你爹要不闹圈,你从哪来?……你是孙猴子,从石头窠儿里蹦出来的!”

    周二嗙站在四郎倌儿身爆始终认真地听着,突然,他鼓掌大声喊道:“好——!说得好!”他那近乎神经质的大喊大叫把众人吓一跳。就在都感觉莫名其妙的时候,又见他讨好似地把大拇指伸到四郎倌儿鼻子底下:“啧啧,我这辈子宾服的人不少,可最宾服的还得是您乌治保。让大伙儿听听,多有水平!”四郎倌儿谦虚地摆摆手,刚要说句客气话,不想又被周二嗙把话抢过去了:“您可千万别跟我们这些老百姓说谦虚的话。真的,太有水平了!不过,我还是想建议您该跟三晃儿借块豆饼……”四郎倌儿不解地问:“借豆饼干啥呀?”周二嗙说:“借豆饼还能干啥?三哥,三哥!”

    徐三晃儿听见周二嗙叫他,忙答应:“一大早的,你扯个驴嗓子,叫唤啥呀?”周二嗙一脸严肃,煞有介事地说:“我问你,你是不殊顾着瞎白话了,把豆饼都烤糊了?你这么不负责任,可是严重的失职行为!”徐三晃儿一听,有点儿急了:“你少给我上纲上犀还失职行为……转啥文词儿——显你是文化人?”周二嗙并不介意:“噢,没失职,没失职就好,那你麻溜儿地给乌治保搬一块来。实在要是没有整块的,半拉的也凑合了!”

    徐三晃儿问:“你究竟啥意思吧?”周二嗙绷着脸说:“这你还不明白?搬块豆饼给他照照,看他还认识自个儿是谁不……谁不知道郑县长是老革命,人家当县长那阵儿,他干啥呢?顶一脑袋高粱花子,还教育人家呢?啊呸!真他妈能扯王八犊子,我都感觉脸红。依我说,咱们还是少装大尾巴狼吧!省得传扬出去,招外村人笑话。人家还不得说,东荒地都是些啥人啊!”

    刚扒开眼睛,周二嗙就跟四郎倌儿惹了一肚子闲气,他本来不想跟他硬顶硬撞,可见他又装犊子气就不打一处来,装疯卖傻鼓掌大笑之后,一本正经地跟徐三晃儿要豆饼,开始大家不知道他想干啥,后来听见他骂起来,立刻引来一阵哄笑,几个半大小子起着哄,故意寻开心地拖着长音,不知谁放肆地吹出刺耳的呼哨,这下四郎倌儿可真挂不住了,气得脸都绿了:

    “周二嗙,你再瞎嗙嗙,别说我对你不客气!你知道啥是老革命?我告诉你们,他现在已经不是啥老革命了,更不是当年的县长了。他现在是右派,是反革命!对他们下放改造,是毛主席下的指示。咋的,你周二嗙连毛主席的话都敢不听,想干啥?你想替反革命打抱不平吗?”

    周二嗙闻听这话脸顿时也绿了,社员们见事情要闹大,都停止了疯闹,一下子安静下来。牟鸿禧模样丑陋为人也窝囊,却天生的一副菩萨心肠,知道因人而宜对症下药,见四郎倌儿把问题上升到了政治高度,忙舀了半提瓢热豆浆过来打圆场儿:

    “豆浆熬好了,喝口豆浆润润嗓子。你消消气,这个愣头青,平时嘴上就欠个把门儿的,胡诌乱嗙惯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样儿的。再说,您是领导,犯不上跟他一般见识。”

    四郎倌儿对人们总拿他不当回事已经无法容忍,正待借题发挥,想整治整治周二嗙,见牟鸿禧又来和稀泥,知道他说的话也不见得是什么好话,挡开递到跟前滇瓢,冷冷地说:“拿一边去,你往后少整这一套,别老拿我不识数儿。”

    牟鸿禧没有想到这服药没下对,一点防备没有,溅了一身一脸的豆浆,当下也有气了:“好心当作驴肝肺。我他妈的这不史拿耗子,多管闲事吗!”有人在他背后小声儿说了一句:“骸你才知道啊?”又有人躲在暗处奚落道:“溜须拍马屁也不分个时候。整马蹄子上了吧!”牟鸿禧更来气了,将豆浆倒回豆浆锅,把提瓢“咣当”一声扔出老远。

    周二嗙很感激老豆腐倌儿,知道这个娄子捅得不小。白文武不失时机地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他就势缩着脖子,三步两步跨出门去,吆着牛车出了院子,临了却没有忘记甩一个响鞭儿。

    新光棍儿就怕遇到老邻居。望着眼前的这场闹剧,耿玉崑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心中暗想,啥手物?人手物!四郎倌儿就是个活怪物!吃不上喝不上那昝的熊样儿,谁会拿他当盘菜儿?现在可好,动不动就给人扣帽子,怎么都觉得透着一股装蒜味儿,屁本事没有还总爱卖弄狗皮膏药,还尽他妈的瞎转,人愈多愈逞能,这个抖擞法儿,说不定又看上谁家的大姑娘小媳妇了;二嗙子也是,新鞋还不踩臭狗屎呢,没事儿你招惹他干啥呢?得罪十个君子不得罪一个小人,你今天当众揭了他的短,没准儿撵他就会扒你的皮,这不是没病找罐子拔吗?

    ——耿玉崑心头的这番话,如同魔法师的谶语,果然不幸应验了,而且叫这个没心没肺的周二嗙吃了十几年的苦头。一年后,不仅周二嗙因口舌招尤付出了代价,再后来,就连耿玉崑竟然也没能逃脱四郎倌儿的手掌心……

    白文武见周二嗙赶着大车走远了,这才松口气。见四郞倌儿还站那愠气,对红柳说:“老郑头一天上工,把他派到你们组,跟你们去泡麻……干庄稼活儿他外行,能干多少干多少吧!”耿玉崑懒怠再去多想,把大手在空气中一挥,大声冲大家招呼道:“走啦!走啦!都下地干活去吧!”

    在野地里干活没啥乐子玩头,歇气后打头的带头五扯六拉,多是裤腰带以下的内容,人们皆习以为常了,也以此填补劳作之余的无聊。

    东荒地的妇女野,男人能干的活计她们也能,刨楂子耪地赶大车哪样都不含糊,有的比男人还“拉茬”——老爷们撒尿不背人,她们也蹲到路边草棵子里抹掉裤子就尿,精神头儿好像是从娘胎里带来的,连歇气儿也不消停,借助色情笑话儿,把平时爱开玩笑爱撩骚儿的老爷们撵得满垄沟子乱窜,一旦被她们逮住可就有戏看了……把看热闹的人乐得捂着肚子直叫妈。她们跟男劳力掰手腕、搬锄杠,掏、徕大膘更是常事,男女风化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打情骂俏儿动手动脚惯了,就免不了会发生一些野合之事……郑学礼跟在这群女人后面,不时听到她们放肆地嬉笑。

    开工之前,红柳悄声嘱咐姐妹嫂子:“人家郑县长是老资格,头一天下地,咱们可得收敛点儿,别太放肆了,不好!”不等红柳说完,就听有人“呱”地一声怪笑:“咱闹惯了,可不懂得咋收敛。呦,是不是我红柳妹子相中右派了呀?”红柳脸一红,皱着眉压住了嗓音叱责道:“五嫂子,就数你嘴长。道南卖笼头,你在道北伸啥嘴?要是舌头刺挠,就找个缸沿子蹭蹭去,别疯疯癫癫的多嘴多舌。我问你,你知道啥是左派?啥是右派?你要能说出个子午卯酉来,大伙儿也跟你长长见识!”

    大罗马遭到红柳抢白,咧嘴偷眼看郑学礼,见他并没注意她们闹翻脸,脸通红没敢再言声儿。红柳瞪了她一眼,对郑学礼说:“老郑啊,想干点儿啥,紧你挑!”郑学礼说:“你是打头的,你随便安排。不会干的,我可以虚心向你们学习。”红柳说:“也行,那你去跟车吧,跟车这活儿不难。”郑学礼说:“行啊,如果哪做得不好,请随时指正。”他的这种表达方式,令红柳她们都感到很不习宫真诚中透着距离感。

    跟车实际就是装车和卸车,把地里的苘麻装上车,拉到水塘边再一捆一捆地卸下来。

    郑学礼对于农活儿确实不在行,使了不少拙劲儿,妇女们不时报以友善的微笑。他想尽可能姿势洒脱些,故意装作不慌不忙,当意识到自己很可笑时,苦笑笑索性放开手脚爱啥样啥样了。

    第二车苘麻运到,妇女们纷纷下到水塘里,很有秩序地传递着苘麻捆。池塘里满是娇绿的青苔和水草,青蛙和各种鱼类匆匆忙忙躲进水草里,绿莹莹的“豆娘”成群结对静静地蛰伏在蒲棒厚实的叶子上……妇女免洁雪白的大腿在微微泛绿的水中如同莲藕一般闪着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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