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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试乔装 计设玉红春 护琼花 智瞒凌波舄 文 / 萧竹老人

    好容易挨到十四,长华按不住那份激动心情,只觉这一天格外长,也格外热。盼得天晚,上灯时分,宫人报说:“圣驾到了。”长华掀帘迎出,见成宗摇着折扇正自大步上阶。相见罢,两人对面坐了。成宗满口嚷热,叫人把湘帘高卷,槅扇全开。长华叫宫人送上冰镇哈密瓜、西瓜,吃着解暑。

    成宗拿着瓜一面吃着,一面看着皇后面色,含笑道:“御妻,寡人看你好似又喜又愁哩。”

    长华抛掉瓜皮,用湿手巾擦着手笑道:“皇上倒是会测人心事。臣妾此时此时倒真有些又喜又愁哩。皇上能猜准是为什么吗?”

    成宗哈哈笑道:“这有什么难猜的,保管一说便准。你愁的是明天验证郦保和,那人原本就是男子,你输了十年花粉银子,还落个下不得台;喜的是朕今晚恰巧来了,能替娘娘散闷儿,还可以趁机求朕向郦保和说情……”

    一语未毕,长华已拍手笑道:“错啦,错啦!人家愁的是老天爷太也惫赖,方才总不肯黑下来,如今又迟迟盼不到天亮。喜的却是明天就能揭破郦明堂女扮男装,正好用赢来的银子热热闹闹办一场风光喜事。你半点都没猜对,还夸口哪!”

    成宗眼里闪过一抹狡狯顽皮的笑意,转过扇柄儿敲敲皇后的手道:“你倒想得美!你就拿得定他是女子?你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哩。要是我啊,宁可不试的好,免教输了银子还落下一场笑柄儿。趁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长华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宁愿输银子也不反悔失信。陛下也不一定就认得那么准,万一他不是男子呢,那输银子的可就是皇上你啦!”

    成宗连连:“御妻,刚愎自信是要吃大亏的!朕和保和几年的君臣,天天相见,熟稔之极,哪有认错了的。你既然一意要赌,不肯回头,也自由你。咱们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输了的要立刻划出银子,可不许放赖不给呀。”

    长华听他说得那么煞有介事,似乎稳胜算,自己也的确是是仅凭母亲口头诉说,从娘的口气听来,她也不是那么笃定无疑。权昌几个的口供也并无半分说到郦相是女子的话,不由略一迟疑。脑中立时闪现出辗转床榻,病容憔悴的芝田胞弟,他正在那里悬悬盼望消息,这事实守系到他的生死!咳,只要能救得胞弟性命,就输些银子,伤些面子,也是值得的。当下答道:“皇上放心,臣妾从来赌品极好。若真个输了,决不赖账的。皇上也别放赖才好。咱们不妨击掌为誓,愿赌服输如何?”伸出手来要和成宗击掌。

    成宗那日在万寿宫,被长华用言语套住了,当着太后之面,哪肯服输认怯,硬着头皮答应了由她们试验郦相。情知一试必糟,离开万寿宫心里便后悔了,筹思无计能阻拦此事。今晚到昭阳院来,其实是想虚虚实实打个咋冒,唬住皇后,不敢打赌。只要她一软,太后那边就会依了自己主意,取消这次计划,明堂方可逃过一劫,安安稳稳当他的保和丞相。谁知皇后情关胞弟,不怕输银子,失面子,反要和他击掌为誓。这一下作法自毙,无可推搪,只得伸出手来和长华对击三下,算是再无反悔。他终是心有不甘,想了想叫声啊呀:“娘娘且慢欢喜,掌是击了,中证也早已有了。只是无保不成交,还缺了保人哪。”

    长华笑道:“这有何难,保人原是现成的。”向左右太监、宫女道:“你们谁愿保皇上?”

    众太监连忙凑趣应道:“奴才们愿保皇上。”

    长华笑道:“皇上的保人有啦。谁愿保本宫呢?”

    众宫女齐声应道:“奴婢们愿保娘娘。”

    长华笑向成宗道:“如何,这不是全都有了么?”

    成宗看看众人,暗道:“完啦,这倒弄成回头钉子,起也起不出来,再也没救了!玩这些小聪明,朕远不是皇后对手哩。”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长华看他一副窘态,自我解嘲模样,也大笑起来。笑了一阵忍住道:“皇上别尽着玩笑了,天已不早,该起驾到别宫去安歇啦。”

    明堂不禁又喜又愁。芝田病症转轻固是好事,但婚期展现,却是个大麻烦。娘能再拖得这许多时么?都是我命舛多磨,总摆不脱这些难事缠绕,叫人不得安生。没奈何只得改了药方,打发铮儿回去。

    次日明堂自觉已能支持,吩咐素华明日早起:“我要上朝销假去。”

    素华怨道:“才得好了些儿,便去上朝。去早了不妨事么?何不多歇两日。”

    明堂:“在家多时,倒觉闷得慌。保和殿事务本多,不宜久搁。还是按时销假的好。你别担心,只需浓炖参汤,我早晚喝上一杯,足可支撑得住。”

    素华只得应是。

    次日天方五鼓,素华便服侍明堂起身,用过参汤、早点,出去上朝。素华到底放心不下,唤了荣发进来叮咛道:“相爷大病初起,你在身边要格外留心照顾。叫那些人役执事都要小心伺候才好。”

    荣发满口答应,出来赶上明堂,扶他上了金顶鱼轩,大声吩咐:“众人役听宅夫人吩咐,相爷大病新愈,要格外留神服役。这大轿务要稳抬轻步,不可稍有颠动,以免惊了相爷。”

    众人齐声应喏。排开执事,明亮亮百盏红灯前导后拥,护卫着大轿向禁城行进。此时晓星渐隐,天际透出一抹淡淡青色,晨风轻拂,送来阵阵凉意,看来又是一个晴天。今日十五,原乃大朝之期,晓钟动,禁门开,满街红灯引导,照着上朝官员轿马,却是肃静无哗,只有那人马的脚步声,此落彼起,划破了天街寂静。

    明堂的轿刚到东华门,钟声隐约,景阳钟尚未停歇,忽然两旁树枝微动,扑飞出十几只乌鸦哑哑叫着,径直飞向金顶鱼轩,绕着轿顶盘旋飞旋。明堂心中一阵惊悸:“啊哟,这乌鸦叫得奇怪!莫非有什么不祥,它来向我报凶讯?”蓦地想到娘的病,越觉心神不定。耳边荣发在轿旁低声咒骂:“啐,啐,啐!赤口上天,百舌入地。哪来这些撞罗网碰尖的扁毛畜牲,丑老鸹!明日定要带上弹弓,打得你骨折颈断,毛羽纷飞,看你还敢聒噪!”大轿停在待漏院前。

    明堂心中忐忑不安,下轿进去,先纵目一望,许多先到的官员纷纷上来寒暄问候。明堂看清父兄俱在,脸上并无异色;武宪王皇甫敬正含笑向自己招呼。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暗忖:“方才群鸦飞鸣,必是受到钟声惊扰。我的轿适于此时来到,它们受护轿红灯引动,绕轿飞鸣,本属自然之理。我心悬母亲的病体,竟然疑神疑鬼起来,岂不可笑。”

    思量未已,净鞭声响,成宗御殿。众官员各依品级上殿参叩。郦明堂手捧象笏,出列俯伏,奏请销假。

    成宗乍见可人儿,心中又喜又愁。忙满面堆欢慰抚道:“丞相病愈,可喜可贺。快快平身,赐座,赐茶。”

    明堂谢恩,坐于御座一侧,接过茶盏喝了两口。

    成宗急欲向他通个消息,令他知机趋避,逃过劫难。眼看满朝文武跻跻跄跄,老国丈皇甫敬正在班列,这消息如何能避过众人耳目递与明堂?时机稍纵即逝,急忙中只得觑着明堂道:“这场病果然不轻,竟使先生清减了许多。看来还需调养些时才得复原,何不续假休养,忙忙上朝则甚。”这话是暗示明堂,快快续假躲开。

    郦明堂原是绝顶聪明,平素间一点即透,本不难听出皇上弦外之音。无奈他这些日关门疗疾,一心只萦绕在少华殉情,母亲病发,自己如何辞朝逃灾这几件事上,做梦也不曾想到深宫内的昭阳皇后会串通太后,设计来赚他。而成宗素常对他也是这么殷勤惯的,一时疏忽,不曾看出皇上焦灼表情,语气变化,漫不为意回奏道:“微臣以犬马之疾,已告假多天,耽误了许多政务。如今幸占勿药,焉敢再偷安续假。”

    成宗大急,忙道:“唉,郦先生!人有失著,马有漏蹄,难道你就不怕病情反复?要提防无妄之灾呀!”这话等若明白示警,要他借故快溜。

    偏明堂只认他说的是病,坦然道:“皇上不必担虑,臣已细察过自家脉象,大致无妨。不必续假,免教误了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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