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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京(二十七) 文 / 小狐濡尾

    ◇第十三回◇月色澹澹幽情若熾•黃雲杳杳香魂已渺

    凡辦公的日子,千步廊中都提供公膳,要吃的官員,提前一日去造膳房登記即可。公膳雖然味道一般,勝在方便和免費。扶搖一心撲在公事上,便成了造膳房的常客。

    那只花貓跟著扶搖吃了幾頓公膳,約莫是覺得滋味不佳,在一個旬休之日竟然溜了。扶搖頗是郁怒,出去棋盤街買了一盆紅燒魚又把它誘了回來。

    這貓果然是被水執養刁了口味。不過扶搖看過水執伙房中的食材和輔料,曉得他頗重養生之道,口味十分清淡。水執既然道高一超她便魔高一丈。

    她見那貓兒回去了一趟,之前捉老鼠弄得灰撲撲的皮毛復又干淨蓬松,一根根滋潤油亮,便知道水執犯了潔癖,這短短半日的時間里給它洗了個澡。

    她愕然,心中狠狠一酸,極不是滋味。逮住了那貓兒,將事先準備好的項圈套上它的脖頸,咬牙道︰“我不能過去,你也不許過去!就在此處乖乖陪著我罷!”

    寧照坊那個案子結了之後,刑部尚書燕居謙諫言重修刑律的折子也正式批復了下來,命刑部即日起著手辦理。這是個工程浩大的事兒,天朝刑律自崇光女帝開國,擬定《崇光律令》並以此為綱建立律法體系之後,已經一兩百年沒有再整肅過。歷朝臨時頒布的律令條文林林總總,不適用者未能及時廢止,相互矛盾者未有明確解釋,以至于漏洞百出,給司法者帶來頗多困擾。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三法司斷案,往往各執一詞,吵得難分難解。朝廷法署尚如此,更不必說州府縣衙的地方官員了。

    刑部為此專門從各清吏司抽調人手,負責律法條文的清理、整編和修訂。這是個苦差,更糟糕的是,不但沒有任何油水可撈,還是那尚書燕居謙親自牽頭。上峰必要的近乎是要套的,可誰願意天天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辦差?是以許多官員能推則推,扶搖便在這時候被選調了進去。

    扶搖在門房和文書房領了兩個月的閑職,一身的力氣用不到實處,本來正覺得郁結,忽而得了這麼個實打實的差事,自然是巴不得。進了那律書房,但見浩繁卷帙、文山書海,陳墨古澀味道迎面襲來,竟似又回到觚不觚書院和無盡藏閣的清淨時日。

    她之前準備科舉,《崇光律令》和《天朝正律》皆是必讀必誦,但畢竟是通行的法典,這普天之下的案件千奇百怪無奇不有,若要落到細處,又豈是這兩部所能完全涵蓋的。扶搖知道這里才是刑部真正神聖的地方——紙面上的是枯燥文字,然而一字字站立起來,卻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是天底下的正義。倘若律法能正,她便不會再為愁煙夫人一句“這世上哪來的什麼公道”而啞口無言。或許這一日在她有生之年無法看到,但這正是律法終究要達到的目標,也是崇光一朝,推動著《崇光律令》和各支系律法陸續建立完善起來的皇夫雲中君的夙願。雲中君其人,一直是天朝歷史上最神秘的存在,種種事跡存在于傳說之中,有文字記錄在案的,不過只言片語,然而都已成為國之圭臬。

    扶搖始終記得幼時在觚不觚書院,聶言師讀給她听的雲中君的話語︰

    【木從繩則正,民從律則無愆(過錯)。人固有過,憲律無咎。仰觀上古,開國者雄,其興也勃焉;守成者荒,其亡也忽焉。究其根本,用人而不用律也。人政易衰,或政怠宦成,或人亡政息。吾皇欲開千秋之霸業、萬世之太平,非律政不可也。】

    武成一朝後,國政江河日下,“大復禮”又開始提倡禮治,其實違背雲中君之初衷。所幸三代之中,律政初成,而今國勢日衰,天朝仍能巍然不倒。回望當年雲中君遠見卓識,女帝深明大義,實乃不世之雄主。

    扶搖深知律書房修律的機會于她而言千載難逢,便格外認真勤苦。她入刑部的時日尚短,于紛繁律法條例尚不熟悉,便借著住在女官廨舍的便利,日以繼夜地苦讀,以求能趕上其他官員的步伐。

    初初律書房眾官員挺不習慣和一個年輕女子一同修律。這些官員多受禮教燻陶,見著女子便覺得不自在,更有天生靦腆羞澀的,只要她在一側就漲紅著臉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扶搖無奈,于穿著打扮、言談舉止上務求不過分顯露女兒形狀。如此的過了幾個月,那些官員總算是適應了她的存在。再加上她素來任勞任怨不計較什麼,有些官兒偷懶把活兒丟給她,她也不聲不響地代他們全做了,反倒讓律書房的官員們漸漸不好意思起來,慢慢待她愈發寬厚,刑律方面,對她都不吝指教。只是私下里為避嫌,仍將她隔離在外。扶搖看在眼里,卻也不急躁。

    入夏之後,天氣一日熱似一日。新發的夏令官服雖然質地都改作細紗,畢竟還都是齊齊整整的,以顯出官員靛面。尤其刑部這等格外嚴肅莊穆的衙門,更是不像其他衙門那樣管得寬松,可以在上值期間偷偷穿上短打或者無袖便裝。

    律書房中,堆滿了各種檔案、文獻和律法典籍,不大通風,悶得像個大蒸籠一般。燕居謙身為二品尚書,自然有人給打扇扇風,可就苦了其他官員。

    扶搖更是可憐——其他男官好歹趁燕居謙不在的時候,還可以高高起袖子,在桌子底下偷偷把褲腿卷上膝蓋。獨她一個女子,這般做就著實太不像話了。

    所幸午休時間也相應延長,她便得以躲回女官廨舍熬過午後最炎熱的時段。其他男官,除了些格外迂腐的,則都會在此期間甩著光膀子在律書房酣然大睡。眾律書房官員都覺得扶搖此舉甚是識趣,對她又多了幾分好感。

    這些男官當中,有個炮筒脾氣的胖子,名叫李通達。此人于刑律甚是通達,是燕居謙的一員愛將。只是貪吃貪睡,尤其怕熱。這日中午奇熱,李通達袒胸露乳,睡得嘴角流涎。其他官員醒來穿好公服,彼此間促狹地使眼色,各個心照不宣,不叫醒李通達。

    要繞過這一堵高牆,總需要一個理由。

    她在集市上看見有滇商叫賣雲腿月餅,心中不由一動,想起水執過去長居雲南,說不定會懷念那邊的雲腿。

    不知不覺踱到水執的四合小院前頭,卻見大門緊鎖。心道難不成他回府去了?

    不應該。

    她知道水執這些日子異常的忙。黃淮洪水泛濫,災民的轉移和安撫都是大問題;東南產鹽的灶戶因為貧困而大量逃亡,兩浙、兩淮、長蘆、河東的鹽政不舉,戶部收入告急。這一連串的事情引發地方和中央的人事動蕩,糾纏得他脫不開身。

    她悄無聲息地行到吏部衙署外,他的那一間果然已經亮起了燈火。

    扶搖默然站了許久,終究離開。

    千步廊,千步廊,她與他咫尺天涯,又豈止千步之遙?。

    夜晚的清涼伴著蛩聲從小院的青石板上升起,扶搖點了明燈,捉了花貓給它洗毛。

    雖然早已經被調-教得乖順了,花貓每每在澡盆中,還是一副驚魂神色︰兩根爪子死死地刨在盆爆尾巴高高豎得筆直,視死如歸。

    扶搖掬水捋著它硬梆梆的長尾巴,“還是給你取個名兒罷。你說是桓桓呢,還詩公?”

    “不如就叫公公罷。貓公公,順口又霸氣。”

    “喵……”貓兒齜著牙回過頭來,夜色中已經完全打開的琥珀色瞳孔凶光畢露。

    扶搖意會它的心境,歉意道︰“也是,你好端端的一只貓中大丈夫……也罷,就叫桓桓罷,雖然听起來還是女氣了些。”她頓了頓,自言自語道︰“其實還是兩個字連著好听哪……”

    花貓以沉默表示抗議,扶搖置之不理。把它從木盆里撈出來,拿干毛巾揉干一身的水,又用項圈套上脖子。

    “給你吃雲腿,給你洗澡,床也分你一半。——我對你這麼好,為什麼就是不願意死心塌地陪著我?”

    清苦的香氣縈繞在鼻尖,扶搖掀開白銅爐蓋,見驅蚊的白蒿燃得正好,又撒了一把雄黃進去。

    她放松了身軀半躺在小院中的竹椅上,看圓月懸空。花貓晾干了毛,堂而皇之地踩著她的腿和肚子,在她胸前尋到好位置趴下,眯縫著眼開始打盹。

    扶搖輕輕揉著花貓蓬松的毛,心想著這月色澹澹,本是團圓之夜。這世上能與她團圓的人都已經去了,她希望與之團圓的人卻不會來。

    有一只花貓相伴,也好。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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