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文 / 施定柔
屋内便只剩下了慕容无风和那陌生的女人。
“内子脾气有些急,却不适意怠慢客人。客人莫怪。”慕容无风一边说着,一边一手拉着木环,一手扶着床沿,将自己的半截身子从被子里拖了起来,斜靠在床头。
这一用力,已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不免气喘吁吁。
陌生的人却一直远远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幽幽地道:
“想不到的这个木环,还留到现在。居然还能用。”
慕容无风一怔,即而微哂:“这个木环已早就有了么?我还以为是我的妻子装上去的。”
陌生人摇了:“当然不是。”
他忍不住道:“听起来,客人好象很熟悉这间屋子。”
她淡淡道:“当然熟悉。这原本是我的屋子。里面的摆设,看样子也没什么变化。”
慕容无风讶然:“你是说,这原是女人的闺房?”
“如果不是女人的闺房,为什么会有一张梳妆台?”
“这里还有一张妆台?”他笑道。
“你即住在这间屋子里,为什么连这么大的一张妆台都没看见?难道你的眼睛是瞎的?”女人冷笑。
“瞎子倒不是,我只是很少下床而已。”他叹道。
“你住在这里多久了?”
“一个多月。”
“你得了什么病?一个多月都不能下床?”
慕容无风没有回答,反而道:“就算是这里有一张妆台,也不能说明这是你的屋子。”
他在想,陌生的女人到这里来,是不是要将他们俩个赶走。
女人道:“床另一头的棉垫之下,有一个绣花的小荷包。是我亲手放的。你若不信,何不找找看?”
床的另一头虽近在咫超他却根本爬不动。
实际上他还很不习惯自己刚刚少了一条腿的身体。到目前为止,他都不敢认真看自己破碎的下身。荷衣替他打理着一切,换药,敷药,包扎,清洗,拆犀更衣。荷衣比他更为熟悉这个部位。
所以他只好道:“我现在……行动不大方便。等我妻子过来了,她会替你找的。”
“等你妻子来了,你们能不能快些从这间屋子搬出去?我实在是不喜欢有别的男人睡在这张。”她站起来,用手抚摸着每一件家粳仿佛已陷入某种回忆之中。
荷衣终于端着两碟菜,一碗饭,走了进来。
“饭好了,请用罢。”荷衣道。
“我一个人想在这里静一静,两位请回避。”女人冷冷地道。
荷衣脸色微变,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女人道:“这里还有别的房间,麻烦两位搬出去。”
“是么?”荷衣一阵风似地端起刚刚炒好的菜,打开门,连菜带碟全扔了出去。
女人玉指纤纤,在空中一弹,荷衣仅仅来得及抽出剑,身子却不听话似地软了下去!
玉手将她一抓,眨眼间便点了她全身的道,将她扔到墙角。
自己竟怡怡然地回到炉爆继续喝茶。
“荷衣?荷衣!”慕容无风隔着纱帐在焦急地叫了两声。他并没有看清门口的这一幕。只觉荷衣忽然沉默,便知大事不好。不禁怒道:“她好心为你做饭,你……你却伤了她!”
“这世上,好心原本没有好报。”女人冷笑。
他咬着牙爬到床爆将身子从硬跌了下来,伤口着地,令他几乎痛昏了过去。他却拖着残废的身子在地上爬着。
爬到一半,他的心脏便开始咚咚地乱跳了,他开始胸闷,开始眼冒金星,不一会儿功夫便冷汗淋淋。他仍然坚持爬到了荷衣的身旁。
“你以为你能救得了她么?我点过的,从没有人能解得开的。”陌生人看着他的样子,大大地吃了一惊,语气却明显地软了下来。
他勉强坐起身来,手指轻轻一拂,便已解开了她的道。
“你受伤了?”他摸着她的脉,急切地道:“守住丹田,现在别运气。你的身上有一根针。我这就取出来。”
他拔下她头上的一根簪子,手指顺着颈上的血管往下摸了过去,在某一处,轻轻一扎,眼疾手快地将针取了出来。便撕下一片衣裳,将伤口紧紧扎住。
“现在没事了。”他轻轻地将她扶着,让她的身子靠在墙上。
“你怎么自已爬过来了?摔坏了没有?胸口痛不痛?”一口气刚刚喘过来,她便紧张地看着他。
“不妨事。”他淡淡地答道,却感到自己的伤口已开始往外渗血。不会儿功夫,右腿空空的裤管上已血迹斑艾血,很快地浸湿了他的睡袍。然后,他开始坐不住了,一头倒在荷衣的身上。
他已没有气力再爬回去,荷衣的气力也没有恢复过来。两个人只紧地靠在一起。
这个时候,慕容无风的脸,正朝向那陌生的女人。
而陌生人正用一种奇异的神色盯着他的脸。审视着他。
慕容无风给她盯得很不自在。
打量完了他的脸,那目光又定在他的腿上。
慕容无风更加不自在了。
荷衣冷哼了一声,道:“这是我的老公,你别老盯着他看。”
女人根本不理她。
她的目光越来越迷惑,最后恍恍惚惚,似乎到了另一个世界。
她突然痴痴地盯着他,泪水滴了出来,伤心地道:“无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你还晓得回来!”
陌生女人的这一句话,直说得慕容无风和楚荷衣面面相觑。
慕容无风立即道:“阁下想必是认错了人,我根本不认得你。”
荷衣白眼一番,道:“不认得你,为什么叫得出你的名字?”说罢,便气呼呼地把头扭了过去。
“荷衣,看着我的眼睛。”他把她的头搬过来,对着她的眼睛,道:“我不认得她。”
她随即一笑,道:“是啦。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啦。”说罢,便紧紧的挽着他的手,靠在他的怀里。
女人幽幽地道:“你受伤了?是谁……是谁砍了你的腿?”
荷衣道:“这不关你的事!”
女人纤纤的双手又向她抓了过来!
慕容无风将她的手一格,道:“你别碰她。”
那手便又柔顺地垂了下去。
“我……我听你的。”女人轻轻地道:“你能回来,我……我便比什么都高兴。你要我扶你躺回去么?”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跪到慕容无风的面前,正欲抱起他。荷衣已抢先将他抱了起来,送回。
“她不会!”
他拍开了她的道。
她站了起来,身了微微发颤。
荷衣道:“你去罢。”
子溦道:“你说什么?”
荷衣道:“我知道,这里曾是你伤心的地方。你离开了这里,心情就会好得多。”
子溦冷冷道:“你的男人虽然和我的男人长得相似,他们却明显的不是同一个人。”
荷衣道:“你明白就好。”
子溦鄙夷地道:“我的男人心高气傲,就算是你打死了他,他也不会象一只虫子似的在地上爬。我实在是想不通,象他这样子的男人,整天象婴儿一样地躺在,一动也不能动。为什么还要活在世上?为什么还不去死?”
荷衣气得浑身哆嗦了起来,拔出剑,怒叱道:“我现在就要你去死!”
子溦冷笑:“你以为你是我的对手?”
慕容无风在大喝一声:“荷衣!”
他的话声刚落,只听得门“砰”的一声开了,又“砰”的一声紧紧地关上了。
屋内一片安静。两个女人都不见了。
他忽然觉得浑身一片冰凉。
冷月。
四周一片茫茫的白色。远处耸立,在月影之下,直插入空中,而山尖在漆黑的夜色中竟是深蓝的。
荷衣笑了笑,道:“今天老天爷对我们还算公平。雪已经停了。对了,忘了请教姑娘的贵姓。”
子溦道:“姓杜。”
荷衣道:“我姓楚,楚荷衣。”
“荷花的荷?衣裳的衣?”
“不错。”
“典出楚辞,好名字。”
“抱歉,我没读过书,也不大识字。”
“你用剑?”
“不错。你用什么?”
“徒手。”
“小看我?”
“一个人倘若大字不识,他的剑也不会到什么境界。”
“读书的人都这么说。”
“你出手必死!”
“不一定罢。方才你不过是用暗器偷袭了我。”
杜子溦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很优雅地道:“请。请动手。”
“承教了。”
那一剑光寒如水,在冷雾中散发着凛冽的杀机。她的人也跟着剑飞舞着,在空中,好象蝴蝶一般地变幻着姿势。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已攻出三十六剑!杜子溦身形疾闪,玄衣飘动,竟也被这凌利的攻势迫得倒退了几步!
然后她的手在空中轻轻一弹,“铮”的一声,似有某物破空而出,荷衣算准了方位,微微一让,剑一拨,那物便原路弹了回去。她咯呼笑道:“原来你用的是暗器!”
杜子溦脸色煞白,道:“你果然有点道行。”
荷衣道:“只是一点么?你若只用暗器对付我的剑,我保管你过不了十招。”
实际上,两个人顷刻间已过了一百招。杜子溦终于从腰后取出一道软鞭,“拍”地一响,灵蛇般地向荷衣卷过来。
“终于亮了真,这还差不多。”荷衣淡淡地道。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鞭法。那鞭尾似乎始终跟着荷衣的身子,好象荷衣是一个柁锣。
“哧”的一声,她的背后终于吃了一记。顿时整个身子都火辣辣地疼痛起来。
荷衣大怒!
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在鞭影下的生活。动不动,那一条鞭子就向她甩过来。
这个莫名其妙,不讲理的女人!
然后她轻叱一声,狂攻出七剑,在最后一剑时,她反身一扭,在空中循着鞭影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足尖在廊顶上轻轻一点,闪电般地向杜子溦的咽喉刺去!
情急之中,杜子溦已无法闪避,反应却很快。
她抛出了自己的鞭子,鞭子的木柄,正好打在刺过来的剑尖上,剑头一偏,“哧”地刺在了她的肩上。
血从她的手缝中渗了出来,一滴一滴,滴在雪上。
那血是热的,落在松软的雪中,顿时便是一个小洞。
荷衣的剑指着她的脸,道:“你输了。”
杜子溦道:“我没有。”
荷衣道:“我并不想杀你。不然,你避不开我这一剑。”
杜子溦道:“如果算上我打你的那一鞭,我们只不过是打了一个平手而已。你刺我的这一剑,不过是外伤,我打你的那一鞭,却绝对是内伤。你一定听说过北冥神功和冰魄神针。”
荷衣暗暗抽了一口气凉气。这两样武功是江湖上失传多年的绝学。根本没有人相信它们还真的有传人活在世上。
她的背已微微有些麻木。
荷衣笑了笑,并没有放下手中的剑,道:“无论如何,你若现在还不赚我至少还有气力杀了你。我的相公不会武功,我绝不会让你再踏入我们的屋子半步。”
杜子溦道:“你的剑术,我承认,是一流的。象你这样的人该找个象样子的人做你的老公才对。”
荷衣微微一笑,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我的老公也是一流的。他是我见过的最有趣的男人。我就算是现在死了,下辈子,我还要嫁给他。”
杜子溦微微一怔,道:“你这话我听了喜欢。我的男人就很有趣,虽然他的腿也不能走路。”
“看起来我们似乎应该聚在一起喝杯酒。这世上有趣的男人本就不多,没有腿而有趣的男人,少之又少。”
“酒是没有的,趁这个功夫聊领倒还可以。”杜子溦居然笑了起来。
她笑的样子很动人,眼光流转,顾盼生辉,连荷衣看了都觉得有些发呆。
杜子溦道:“你可晓得我见他第一面时的情景?”
“那情景想必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