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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妙人妙计 文 / 露为霜

    深秋奠,湛蓝高远,被游荡于天地间的深重湿露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壳般的水色,蓝色荡漾,如同一汪浩瀚的青绿鸿水。金黄的秋叶,自参天的大树的顶端,纷纷扬扬,像精灵一样飘扬落地,到了深秋时节,已经厚厚铺满整个林间大路,踩上去会“沙沙”响。

    王遮山正羁着黑马,不疾不徐,穿过一片金红错落的古树林。古树浓密,盘根错节,遮蔽了头顶湿漉漉奠光,投下了阴黑潮湿的细密树影,落在脚下早已消失在干枯落叶之中的大路上。“咯噔咯噔”是悠然的马蹄声,踩着落叶发出“沙沙”的低吟,好像诉说着什么,又总是嗫嚅不清。他的眼睛,望着遥远的密林深处,好像就要望到尽头。

    他的眼前,渐渐浮现一张美丽的脸,正认真地盯着他。

    那张脸,总会在午夜时分,撕破浓稠夜色,像一抹残月,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搅乱他的酣梦,他的心。那张脸,苍白忧郁,欲言又止,仿佛要告诉他什么,却依然听不清楚。

    他与丘羽羽,已经分开三月。

    三个月来,每一次睁眼,每一次闭眼,眨眼间,他都能想起分离时刻的悲怆,都在憎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这么说或许过于苛责自己,毕竟从六个露霜阁的高手中带着丘羽羽脱身,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但他依然无法遏制自责的心情。他不能保护好那个柔弱的女子,那抹温柔的颜色,就这样消失了,仿佛他们一起漫步走过的夜间小路,一起穿过的热闹街道,都只存在于或许出现过的梦里。

    那一切,也许不是真实的。

    离开嘉兴,已经半月余,湿露深重,天气冷起来。天柱山仿佛近了,他几乎能看见那些入云,却又若隐若现的峻拔险峰,感觉到了那似曾相识的阵阵杀机。他的心,好像慢慢沉入一方冰冷深潭,一直往潭底沉去。刺骨的寒冷,彻心的麻木,时时刻刻在试图封闭他的呼吸,让他觉得即将沉溺,即将淹没,即将死亡。但是,他真的望见了天柱山周围萦绕不散的乳白浓雾,心中却只有一个坚定的念头,丘羽羽。

    这三个字,仿佛已经刻在的心头,如同一个疤痕,一个烙印,挥之不去,隐隐作痛,他不禁伸手按住胸口,却只摸到了起伏圆润的轮廓,是那只晶莹美丽的攒珠璎珞圈。他不由温暖地笑了,这一次,如果再见到那张苍白美丽的脸,他一定亲手将璎珞圈送到她的眼前,一定不再退缩和畏惧,哪怕那张脸,总是充满了怀疑和惊惧。

    如果世界真的有轮回,那么不远的以后,一定有一个轮转的机会,能让他和丘羽羽,挣脱“江湖”二字,挣脱“飞白刀”的诅咒,自由自在,在高天下纵情。他几乎要迫不及待纵马去了,奔向那个已经感动了自己的未来。他的脑海,之中,已经勾勒出了那种轮回之后的重生。最初的模样,每个细节,每种颜色,都已经交织成型,呼之欲出。

    他不由轻叱骏马,夜黑高大的马立刻展开算,箭一般掠过密林,几乎飞动,马蹄后,是凌乱缱绻,飘摇辗转的落叶,在扬起的烟尘中翩翩起舞,好像一窝受惊的雀鸟,躁动之后,又渐渐归于平静。

    骏马奔驰,不知走了多久,密林已经在他背后渐渐模糊,留下一抹温柔的金色。大道的痕迹又清晰起来,灰白苍凉,浸满深秋的凄凉。大道边已经出现了一间低矮的二层木头小饭馆,落满尘埃的酒幌,对开的粗糙木门,两只烟蒙蒙的大红灯笼,几乎褪去了所有的红色。门外的马槽爆却拴满了过往客人的马,比肩争相着水槽里清凌凌的绿水。水槽是粗石打成,落了一圈鲜亮的绿苔,映得清水更加清洌明亮。

    王遮山撂下马缰,店伙牢牢接住,笑眯眯去喂马,因为一粒粗切的碎银,明晃晃,跟着马缰,一同落在了他焦黑粗糙的手掌中,如同天上的星辰,明亮晃眼。

    饭馆里热闹非常,王遮山的心却缩紧了。

    无数次的教训之后,他终于明白了,饭馆是一个多么危险的地方,掩盖着多少阴谋诡计。这一刻,他的眼前充斥着欢声笑语,各色人等,表情各异。有的衣着华贵,带一群仆从,仿佛是忙着押送贵重物品的镖头,或者是亲自押货的大商人;有的人简陋粗衫,像是田间地头普通的农户,拖家带口,其乐融融,可能是去遥远的村落串亲戚,也可能是去赶镇子里的集会,买些新鲜的玩意。

    “是啊,天柱山脚下那些人!”露毓压低了声音。

    “天柱山”、“露霜阁”是这个深秋,最禁忌的六个字。

    “你也去?”王遮山确实吃了一惊,这一次,危险的事情,他本想自己完成。

    但是露毓没有退缩的意思,她的眼睛很坚定,流露出只对王遮山展现的温柔。她的眼睛,如同两汪深潭,落在王遮山脸上,冰凉彻骨,不容置疑,许久之后,才慢慢挪开,她低声问道:“你怎么找露霜阁?”

    王遮山哑然,他确实没有,或者说来不及,甚至可以说是不敢仔细想这个问题。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去救丘羽羽,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再去天柱山脚下的小酒馆,期待着能找出点破绽,然后伺机而动。

    露毓完全看懂了他谋划的见机行事,道:“他们认出你,你上不了天柱山;他们认不出你,你也绝对找不到露霜阁。”

    露毓的话没错,王遮山沉默了,他默默端起白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乡野间的粗酒,香气飘荡,沁人心神。露毓已经从他手中夺走了酒杯,放在唇爆仔仔细细呷了一口,眼睛里全是笑意,胸有成竹的笑意。

    那笑意,让王遮山心里缓缓滋生出一种复杂的滋味,仿佛深秋的杂草,铺天盖地,慢慢延伸,错落,毛茸茸生长一片,遮天蔽日,让人喘不过气来,他更沉默了,只是握着酒壶,盯着那双充满笑意的得意眼睛。

    “你有办法!”他终于叹气道。

    “嗯。”露毓得意道,如同每一次这样面对面坐着,她总是如此踌躇满志,聪明了得,让王遮山哑口无言。这样的女人,总是无形中挫伤了他的某种情绪,或许是自尊心,或许是其他,是一种他无法言说的情绪。

    为什么每个致命的时刻,他都需要露毓伸出一双娇弱的手,援助或者施救,他才能从死亡边缘辗转回来,或者从一筹莫展的昏昧中清醒过来?为什么上天会造出这么聪明的女子,让他不断地相形见绌?

    他不说话了,无言以对,冷笑,都无法疏散他此刻愤懑的自恨。

    露毓却伸过脑袋,吹气如兰,缓缓道出自己的妙计。

    妙人妙计,一起缓慢而骄傲地在王遮山眼前绽放。

    确实很妙,王遮山不得不叹服,更不得不承认,没有露毓,他一个人完成不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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