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二只耳环 文 / 露为霜
就在王遮山和屠风扬在那个山坳里的小庙里想对策之时,一个玲珑身影,已经从刚刚睡熟的丘羽羽身边坐起来了。
丘羽羽睡着了,就是真的睡着了。
可是她身边的露毓,却不一定了。
刚才丘羽羽翻来覆去,思前想后的种种,她都看在眼里,可是她偏偏装得睡意正酣。
现在丘羽羽真的睡意正酣了,她却坐起来了。
黑暗中,她的眼睛就像两道剑光,非常锋利,也非常敏锐。她悄悄从丘羽羽耳朵上取下一只耳环,她的动作那么轻灵,丘羽羽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比一只小虫还要轻。
她把那只耳环揣进袖中,翻身一跃,就下了床。
夜色正浓,四野凄迷。
午夜的浓雾,如同白色轻烟,阵阵翻滚。
又好像一个个白色的幽灵,飘来荡去,不见首尾。
月亮不太明亮,三更后的月亮,好像已经做好了迎接太阳的准备,开始逐渐收起自己的光辉了。
天地间昏昧清冷,加上飘忽不定的浓雾,就好像进了鬼阵,看不出玄机,也找不到道路。
露毓再走出小院时,已经换上了一身贴身的夜行衣,和夜色一样黑,和浓雾一样致密。
黑色的面罩掩住了她清秀的脸,只露出了两只秀美的眼睛,那双眼睛确实很秀美,即便在黑暗中,也轮廓分明,闪着明媚的光芒。
她轻轻跃出小院,几乎是飞出来的,像一只轻巧的仙鹤。
时而落地,时而腾空,没有一点声息,迅速得好像一道疾驰的闪电。却又安静幽暗,躲在最深的夜色。
近水镇的街道也空了,只剩下几盏灯笼,还依稀亮着。
没有一个人影,连鬼影都没有。
一个高大的黑影却真的出现在青石板路上了。
江南的青石板路,总是湿漉漉的,深夜里,如同一面面镜子,倒影着天上的月光。
黑影很高大,肩膀宽阔极了,好像能撑起一座山。
他正瞻前顾后穿过近水镇空旷的街道,一转身就躲过了打更的更夫。
他的脚步有点踉跄,可是还是轻盈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近水镇郊外,也是嘉兴的南郊。
他走了好一阵,却远远看见一小片火光,深夜里,漆黑火红,实在醒目。
他急忙躲在一棵树后,警觉地探头望了望,那里确实没有一个人。
深夜的大火,好像没有招来任何人。
那片火实在太偏僻了,深更半夜,有谁会知道呢?
没有人三更过了,还在野外乱晃。
虽然白天的时候,那里确实是个热闹的茶水铺。
这时候,月亮却从幽黑的云丝中探出头来,照亮了大地。
也照亮了树后黑影的脸,那是一张饱经沧桑的脸,那张脸上充满痛苦的表情。
那是大丘叔的脸,他的胸口已经被划了几个口子,露出里面白色的衫子,可是有一道口子,其实是红色的。
那一刀实在凌厉,他不得不佩服。
二十多年过去了,他握着茶壶把儿,他的二师兄陆擎,却握着刀把儿。
他果然已经不是陆擎的对手了。
他已经不会握刀了,可是陆擎,还能游刃有余耍着那把白片短刀。
幸好他还保留着轻功。
三个师兄弟中,他的轻功最好,这是师父说的。
所以他才借着惨黑的暗夜,凭着最轻巧机灵的脚步,甩掉了陆擎。
但是他受伤了,招招致命的口子,都只是划伤了他的外套,只是这一刀,却划伤了他的胸口。
她还活着,可是已经没有了耳朵。
一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
他想再见她,却又一次害了她。
如果他没有在薛醒斩首时露面,或许一切还能继续。
她也不会没有耳朵。
他也不能再见到她。
他现在,只有后悔的感觉。
所以他必须坚持,因为他要找到自己的女儿,他不能再伤害女儿了。
他没有让羽羽学过武功,一招半式都没有,就是希望,他的女儿,能从此摆脱了江湖纷争,真正过上平安的生活。
他曾经相信,如果没有武功,就能摆脱江湖。
现在,他只觉得自己可笑,作为蓝啸海的女儿,怎么能摆脱江湖?他自己尚且不能摆脱,又如何令女儿摆脱?
此刻,他忽然后悔了,后悔没有教会丘羽羽武功,令她置身于危险之中,却不能自保。
江湖与武功?到底是不能分割的么?
所以现在,他忍着疼痛,忍着昏花眼神,一路奔回了茶水铺。
羽羽一定在那里,说不定已经点起油灯,等着他回去。
飘忽中,他几乎看到了女儿那清秀而明净的脸,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脸。
他不能倒下,他要坚持。
可是,他只望到了一片火海。
有人先来了吗?
他又探出头去仔细看了看,没有看到一个人,那火却渐渐熄灭了,好像是烧了好久。
他的胸口已经裂开似的,涌出的不光有鲜血,还有乌黑的毒水。
疼痛已经渐渐吞没在渐渐麻木的心口,脑中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念头。
那是什么毒药,为什么不立马让他死?
难道还要让他活着交出飞白刀吗?
月亮又没进了云层里,天地间又黑了。
他终于忍不住,借着树干的力量,站了起来,侧着身子,往茶水铺去了。
火已经灭了,只剩下零星还在闪烁,发出轻微的“啪啪”声。
废墟中不见一个人影。
忽然,“哆”一声,一道银光迎面而来,大丘叔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好歹躲过了。
那是一只银镖,又小又亮,形状很轻巧,更像是一枚簪子,尾巴上还嵌着一朵小花。银镖来得又快又狠,正插在大丘叔身边一根烧焦的木柱子上,在凄蒙的幽暗中,一亮一亮,闪着寒光。
大丘叔吸了一口凉气,不由庆幸自己眼睛还没昏昧。那毒药已经侵入了他的思维,蚕食着他最后的理智和判断。
然而,意志可以战胜一切,他心中有着坚定不移的信念。
那信念指引着他,披荆斩棘,从一片混沌中穿梭而过。
昏暗中,他的眼睛似乎更加敏锐,借着最后的力量,他可以短暂机敏而果断。
夜风轻轻拂过。
他赶紧蹲下,四下巡视,只见一个黑影,纤细玲珑,早已跑到几丈开外,飞展灵巧,不一会就没入夜色里。
他这才借着夜色,仔细辨认那只银镖,果然有一个纸条戳在上面。
还有一只耳环,一只银耳环,没有装饰,浑然一体,雕成一朵玫瑰花。
他苦笑了,为什么几天之内,他收到的都是耳环。
还好这只是一只耳环,没有耳朵。
纸条上写了地点和时间。
飞白刀换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