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悠悠生死一梦间 文 / 苍衣雪

    浑身的灼痛感已经渐渐远离，苏泠勉力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未知奠地。

    她躺在一条落红无数的小径上，身下是的落花与土地。她单手撑地坐起，昏昏沉沉地用另一只手扶着额头，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事。

    有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呢喃：“归来吧……”

    另一条路上出现一群人，陆陆续续地向远处树木掩映的高台走去。苏泠考虑片刻，决定跟在他们后面。

    走近了，却见那是一座嶙峋怪石磊就的高台，难得有一块较为平整的大石石面上书着二字：望乡，笔法苍劲诡谲。苏泠随着人群登上去，觉得脚底似乎轻飘飘的，登高毫不费力。

    苏泠极目远眺，乳白色的雾霭在眼前飘荡，不停变幻形状，忽而凝成一缕花枝状，有光芒隐隐闪过。苏泠目不转睛，在花枝的里分辨出几个模糊而熟稔的身形，似乎在演绎什么。未待细看，背后猛然有一股大力将她推了下去！“时辰到了。”

    苏泠惊出一身冷汗，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还不得粉身碎骨！

    然而——她竟只是在空中翻转了下，就如同一只蝴蝶般翩然落地。当真怪事，她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了？

    当苏泠的目光被前方的一座桥的名字吸引时，她恍然大悟。

    奈何。

    她点头，然后一愣，继而大惊失色。这是做梦吧？

    望乡台上尽望乡，奈何桥前可奈何。

    这是阴曹地府？虽然此地景似桃源，与人间广为流传的恐怖传说不同，但是苏泠确实发现自己在这里身体发生了变化，轻得仿佛没有质感。该不会真的来到冥府了吧……

    她好不容易才能记起撒尔切斯，如此便魂归冥冥，着实不甘心。可是她目下也不知如何是好。

    没等她考虑出什么，后面的魂魄就推着她上了奈何桥。

    眉蕴远山，目涵秋水。面不傅粉而桃花翩飞，腰不缦舞而杨柳萦回。如果不是手里端着一碗孟婆汤，真是很难想象这样一位绝色佳人竟是传说里的孟婆。

    一些男鬼见了这等美女登时两眼发直，都不细想就喝下孟婆汤，然后浑浑噩噩地由桥对面的鬼差领着去投胎了。

    这副德性……苏泠很是无语。

    终于到她了。

    “你这一世为他流的泪，因他伤的心，都熬在这碗汤里了。饮下这碗汤，也就是饮下了你对他付出的情，从此，牵挂痴缠，尽数遗忘。”

    白瓷小碗里盛着大半碗汤水，清澄透明，泛着微微的红色。多少人世情爱，痴缠羁绊，到头来不过换来一碗半盏的遗忘之水。可这个中美好悲伤，早已凝成心头朱砂，又岂能因一碗忘情之水而一笔抹煞？

    “不愿意喝么，”大概是像这样的人见得不少，孟婆见苏泠不伸手接过，皓腕一抬，指向桥下潺潺流水在不远处的一条分支，打了个呵欠道，“那就跳入忘川，在河水中浸泡一千年。你会看着所爱的人无数次从桥上走过，但他看不见你，也听不到你的呼唤。若一千年后，你心意未改，就可以带着记忆重新转世找他。哦，你要记着，不能饮忘川水，而且在水中浸泡必须满一千年，少一刻都会前功尽弃。”

    孟婆汤暖红微温，忘川冰寒彻骨。苏泠视线来回，蓦然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似早春枝上的初成的一抹秀色，拂落冬末的寒寂。“我两者都不要。”趁着孟婆失神的当儿，她转身就跑。

    孟婆飞快瞥了苏泠一眼，眼神沉静深邃，状似随意地回答：“当然不同。冥界的曼珠沙华已经几百年没有凋谢了。如果花谢了，那该用什么来指引所待之人归来的路呢？”

    苏泠若有所思地点头。

    “我就只送到这里了，你沿着这路自行回去吧。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回头。再会。”孟婆出言惊破苏泠的深思。

    见鬼的再会，再也不会才对。苏泠心想，但还是不忘向孟婆道谢，以及让孟婆替她向地藏王菩萨表示感激。

    终于出了鬼门关，归心似箭的苏泠只觉脚步更加轻快，裙裾微曳。远远望去，她竟似在曼珠沙华间翩然起舞，青丝入墨，素衣飘雪，与曼珠沙华有种奇异的和谐。那火红的花因她而愈发亮烈，了远亘奠地。

    孟婆没有离开，看着苏泠的背影，低声喟叹：“她当年的风姿也如这般吗？”

    “其实也不是十分相像，”地藏王菩萨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孟婆身爆眉目淡然，连说话也波澜不惊，“只是，她站在那里时，你便会觉得那就是她。”

    难得地藏王菩萨今日说了这么多话，孟婆索性和他聊下去。“您真的还要继续留在这里？”

    “恶鬼未净，不忍回天。”地藏王菩萨低眉敛目，悲悯凛然。

    孟婆冷彻的眼波幽邮过来，凉意沁人。她说：“菩萨，闻说得上九天须历九九八十一劫，这最后一劫便是‘执’。惟有不执，方能毫无挂碍，得与天地同在。”

    地藏王菩萨微笑说：“孟姑娘颇有慧根。”

    “这么多年，在这奈何桥上看惯人世风月，阅尽世事无常，即便我再蠢钝，也该明白了什么，”孟婆目光沉沉道，“世事无常亦在天地有常之中，只是我一直参不透人心……”

    孟婆打了个呵欠，忽而抬眼一笑，风华动人。她懒懒道：“其实相不明白就不想好了。我得快些回去，不然小孟又该发牢骚了。”

    人心变幻，瑰丽如斯。堪不破这一场痴妄，逃不脱这一世劫殇，若书作故事三两行，不过历历仓皇。从开始就注定了，有些人要颠沛流离，即使风雨同舟，也不得同登彼岸。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是为地藏王菩萨。

    孟婆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有智慧的光彩一闪而过。超凡入圣宅亦难脱三界。菩萨，您之劫为执，不执不灭。

    苏泠在曼珠沙华间提起裙裾，以便前行。曼珠沙华拂过她脚面，牵萦裙袂。花红肤白，皆有妍态。

    苏泠觉得自己与这花有什么牵系，无端就一眼喜欢。

    但当看见曼珠沙华连片无垠地出现时，无限荒凉悲哀排山倒海而来，直击心神，令她失去思考的能力。

    苏泠恍惚觉得那花盛开的样子有着深入骨髓、渗镂光阴的悲伤。

    人在面对真正的自己时，不是欢喜，不是悲沮，而是没来由的心悸。

    传说，在这条火照之路上可以唤醒前世的种种。苏泠走到现在，除却今生的记忆，前世是一片空白。她深信，那些前尘往事里一定有他。他们的交汇绝对不仅是良夜清风间的偶遇。

    手腕上又有灼烧感愈发清晰起来。苏泠发现遗梦珠在地心只融化了五颗，还余十颗。前世的记忆必定被锁在其中。她转念一想，能记住今生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前世既然已逝去，纵使无法追溯亦不留遗恨。

    “泠儿……”遥远奠地交接之际有声音唤她之名，温柔眷恋，殷殷切切，唤她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