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忍无可忍，走过来说，“老太太，八姑爷对过去的事都不了解，翻扯这些，让人家笑话咱们家倒在其次，您也给亲家太太留点体面。子不问父过，他再听下去于理也不合了。”
樊氏原本表情凌厉，这时倒放软了面孔，点点头，“没错，我不能说人家。我只能说自个家。”
周氏变色。徳雅走上来，拉起樊氏另一只手，“祖母，我一出嫁您怎么就不疼我了？只跟姐姐亲近。”
“你有那么好一个娘，哪里还需要祖母疼你？除了办嫁妆需要你这个祖母，平日里你们谁把祖母放在心上？”
除了夏夕，一屋子的人都很尴尬。
“祖母，您是舍不得给孙女那些嫁妆了吗？”
夏夕心说，那还用问？她和徳雅的出嫁，主要是定南侯出钱办嫁妆，但是做祖母的肯定要添妆，老太太爱钱如命，估计添得有点超出预期,当然疼得要找机会发作。
“越说越不成话了。”周氏冲着徳雅嗔道。
“祖母，你不给我嫁妆我也孝敬您。别生我的气好吗？”徳雅娇嗲地说。“我会和世子一起孝敬您。”
许静瑜点头，有关嫁妆的事他无法接口。老太太这样夹带棒明讽暗刺，他已经很难堪了。
“我没那指望，五丫头，你好好惜福就是了。你爹娘为你配了最好的女婿，倾了家给你办嫁妆。我竟不知天底下好男儿唯独只有一个许静瑜。不过，既然你已经嫁了，就好好过你的日子，过好是应当的。有了这么多帮衬要是还过不好，那就别忘了，头顶上头有神明。”
这话严重了，震得满屋子的人不知反应。过了半天，徳雅抽抽噎噎地哭泣起来。
“祖母，太过分了您。”
周氏脸色难看，却无计可施。樊氏找这个时机发难，正正地打在了周氏的七寸上。女儿易嫁进了忠勤侯府，她的娘势不能公然与婆婆翻脸，更不能被女婿看在眼里。她稍有不慎，别人就会议论这样的娘是否能教出什么好闺女，无端给徳雅惹出麻烦。
周氏顾忌的东西太多，束手束脚无法接招，连句软中带硬的话都不敢回敬。而樊氏根本不在乎许静瑜的反应，正所谓打老鼠不怕伤花瓶，老太太雄她的银子，又忍了这些日子，一出招占到上风，越发无所顾忌。
“丫头，你是我的亲孙女，我说我疼你，你信不信？”
“我当然是信的啊。您从小到大您对我多慈爱的。”事实是，樊氏这辈子只对银子慈爱，对待孙子孙女情分极其一般。不说德闵，徳雅在这位祖母面前也没有多么得宠。
“那你听我一句劝，把你那块血玉还给四丫头。”
啥？
连夏夕都楞了。
“你出嫁的嫁妆够丰厚的了，126抬器物衣裳，600亩水田，200亩林地，还有杭州北京18间铺子。四丫头有什么？就你娘给的那堆破铜烂铁？”
周氏的脸抽成一团。
“别的你就自己留着吧。偏心就偏心，四丫头受的偏心还少吗？争也无益。血玉你不要留。那种东西都有灵性，不该是你的你别要，小心招祸。”
“祖母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啊，我的嫁妆不是您和爹娘做主给我的吗？”徳雅哭得更凶了。
“我没想着要给你那块玉，你娘指着跟我要。这中间有很多事，你别问，别打听，我只告诉你，血玉如果要当嫁妆，那一定得是四丫头的。”
“千金出嫁，陪房少了不好看，将来你要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愁没有人用。要不这么办？你这些陪房的月例由咱们侯府发，不要七爷负担，这样你就不用愁了。”
“不要。七爷要去从军，我的日子将来什么样谁也说不准，我想清清静静过日子。我就问一句，这些陪房丫头能退不？退不成我就卖。”
周氏愕然，她再次意识到，这个丫头真的变了，几乎认不出了。她笑着说，“当然可以退，别卖，那都是咱的家生子，卖远了害得人家骨肉离散，岂不是罪过？”
“那好，闲了我就问清楚，只要愿意回来的我都打发回来。要是有一半个我觉着得用的，我还要请太太一个恩典，把他们的家人父母交给我。我也来成全人家骨肉团聚。”
德闵出嫁的时候，凡跟着她去了忠勤侯府的，其父母家人都被周氏扣在手心里。像小绿，父亲在侯府当门房，母亲在府里专管洗衣裳，几个兄弟姊妹也都在侯府伺候。周氏用这种办法牢牢地把德闵掌握在手里。德闵现在的意思竟是要完全脱控？真是越来越惊心。
“四姑娘，能多留的还是留下的好。咱们府里出去的，到底好支使，比外人强。”
“我知道了，好支使的我会留的，别人好支使的我一个也不要。”
周氏和徳雅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我自小没有学过管家。教不会奴才忠心，我得教会他们保命。一把盐就能先送了他们的命，小绿这事之后，我想大家也知道些轻重了。”
徳雅扭头向外看窗户，给夏夕个后脑勺。
周氏勉强一笑，“那是自然。”
“小绿这次是我放了她一马。大理寺卿可在家里坐着呢，以她们两个人，我不信她们能扛得住夹棍。退一万步，她们不怕熬刑，总得有口供吧？小绿和小蕊分开审，既是我指使他们去做，什么时间指使的，我的话怎么说的，她们怎么回答？两个人能对得严丝合缝？我就不信这世上有毫无漏洞的局？小绿我既辛苦救了下来，自然不肯交出去。下次我会直接建议上刑，刁奴害主，不狠狠吃点亏她们不知道盐是咸的。滥好人只做这一次，这一次就当警告了。”夏夕用淡淡的口吻说着这些狠话，很佩服自己。
樊氏忽然大笑起来，“好，好丫头，我竟一直错看了你。”
夏夕莞尔，“没有错看，祖母，我原本就是那样的人。”
“什么时候变的？”
“在我能看懂人心的时候我就变了。要是可以，我还真想劝劝大家都来喝一喝毒药呢。毒药专治糊涂病。”
樊氏又大笑。
“祖母，我觉得我跟您在骨子里还是很象的。”
“哦，怎么说？”
“拿在手里的东西总是千宝贝万宝贝。一旦失去，就再也不去想它回来的事了。我可是说放就放的，别人以为我一定还舍不得，那是他们自己多心。”希望那母女能听懂，这简直已经称不得暗示了。
樊氏点点头，“有时候不为东西，是咽不下那口气。”
对樊氏来说，这是一句便宜话。舍不得东西，气才格外大。血玉蝴蝶何其名贵，不甘被徳雅拿赚这才处心积虑，借公平正义发泄邪火。我老太太不好受，你们谁都别想好受得了。
“老太太，气大伤身，略气一气就算了吧。天宽地阔，可选的东西太多，人必须把手腾空了才能抓住新东西，不是吗？”
樊氏老怀大慰，“这么说话我爱听，四丫头，你真的很明白,难不成毒药真的能治糊涂病？”
夏夕一愣，忍不住真的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