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排的士兵已经走进江水中，他们脚上老棉布的棉鞋沾到江水，立即便湿透了，寒冷立时便从脚底窜到心中最深处。
冰水一激，有些人本能的往后一缩，队伍立刻便乱了。景迟头也没回，缓缓道：“郡公是什么样的人，你们都应该了解，他平时会不会被人小看，你们也应当心中有数。愿意让郡公从此不被人小瞧的，愿意让郡公在那些大人老爷们面前能堂堂正正做人的，就继续跟我住”
队伍只是停了一下，却顿时像是爆发了什么一样，大步向前。几步之下，最前面几排已经走进江水里面，深处已经到了齐腰，江水一冲，站立难稳，却仍然毫不停步，坚持向前。
“愿为郡公效死！”景迟低低吼了一声。这个时候，他没有提朝廷，没有提定西，没有提一切冠冕堂皇的借口，因为他知道，这不是这支军队的信仰，他提的，只是那个大字不识的小无赖！只是那个出身卑微的小混混。
“愿为郡公效死！”的喊声顿时响起，似乎这样吼出来，便能和寒风对抗，便能和冰水搏击。
腊月刺骨的严寒在水中更显难耐，几乎是衣衫一湿，立刻就钻进骨头里，凡是浸透在水中的部分，仿佛都有无数小小的尖针刺入一般，不是冷，而是痛！痛到心里的那种痛！让人只想惨叫着避开的那种痛！
但是三千个士兵，全部径直向前，不但无人退缩，竟然连一个回头看一眼渊的人都没有。
看热闹的百姓鸦雀无声，他们没看到队列，没看到射箭，却看到了想都没想过的东西。愿为郡公效死！这句话由三千人一起吼出来，足以声振寰宇，让他们除了震撼，脑子里再也没有别的思考能力。
看台上，所有的官员全部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样的军队，他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想，也从未想过！
朝廷来的正使，礼部侍郎周瑾目瞪口呆，他眼看着刚刚鄙视的一群乱糟糟的鸡鸭骤然变成了豺狼猛虎。他甚至产生了一个错觉，仿佛只要长安郡公一个命令，这虽然只是三千人而已，但他们有能力将一切东西撕成碎片，包括他引以为傲的朝廷，也无法阻挡。
穆延陵一样目瞪口呆，这个结果完全出乎他的想象。他把使臣弄过来看这个，是想让他们看看，朝中传言的长安郡公勇武过人精通兵法之说是多么可笑！可现在看看，真正称得上勇武过人精通兵法的人有多少？可哪一个精通兵法勇武过人的人能做到这个地步？
愿为郡公效死！这可不是一句空话，再走下去，就会有人真的淹死！可是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仍旧没有一个人退缩！从队伍最前面的景迟，到队伍最后面的士兵，没有一个人露出哪怕一丝一毫勉强的神色。
他张嘴要喊，却猛然发现自己刚刚咬着牙咬但过用力，竟然已经张不开嘴，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冲着河中拼命招手，让他们回来。
好在司礼衙门的馁员还能行动，他大声喊道：“致果都尉有令，停止前进！停止前进！”喊完这一句，他把号角塞进嘴里拼命的吹，吹完又喊，喊完又吹，似乎不这样，就不能表达此刻他心中的震撼。完全忘了一个主持仪式的司礼官员应有的程序。
随着‘致果都尉有令，停止前进！’这句话，士兵队伍戛然而止，走在最前面的景迟已经肩头都浸入水中，跟在他后面的人，也有半身浸在江水里。
好生奇怪，刚刚在干爽的平地上，这些士兵个个嫌冷，哈手跺脚什么也不顾，如今在刺骨的冷风中，酷寒的江水中，士兵们竟然爆发出只有最精锐的精兵才有的庄严。
没有任何人要求，他们半身在水中，露出水面的半身挺拔的笔直，如同松柏，目光锐利，如同刀锋，没有任何人发出哪怕一丁点声音，没有任何人动哪怕一点点。
“诸位大人，你们还想看什么表演？”赖三歪着脖子看着身边一群人，心中的自豪无法形容。
穆延陵看了他好久，才沉声道：“不必了！这样的军队，必然是一支虎狼之师，再也不需要其他任何表演！”
他早就只能自己站起来了，郡公一步跨过他，无数官员眼睛都望着河中，基本没有人去看他，他只能自己站起来，不然这个脸就丢的一点也不剩了。多奇怪的事情，同样是为郡公好才跪下，若是郡公扶起他，那他会受人人敬仰，不理他，他就没法下台。
这就是为人臣属这个名分带来的弊端，不管实际原因是什么，表现出的样子是忠心的，主君认可你的忠心，你就会受到其他人的羡慕，不认可，你就会受到其他人的鄙夷。哪怕是穆延陵到了今天的身份地位，至少在那一刻，也是一样的，并没有任何人为他抱不平，好些人眼中都有一丝幸灾乐祸。
穆延陵这一刻眼神是彻骨的冷，他甚至不去掩饰对赖三的敌意。用充满敌视的目光，说出赞美的话，却罕见的真诚！
“都回来！太史大人说了！这样的军队，必然是一支虎狼之师，我们再也不需要任何表演！”军队在欢呼声中踏着波浪缓缓退回。
赖三这时才冲穆延陵笑笑，不过这笑意，怎么样都觉着让人带着冷风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