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路前行,约莫半个时辰才停下,赖三掀开帘子望出去,见车子停在一个十分气派的大门前,以为到了地方,屁股一抬要站起来,穆延陵伸手将他拽住,道:“等等。”
果然片刻之后,两扇朱红色的大门打开,车子又前行了一阵,一直到了一排雕梁画栋的精致屋宇前才停下来。赖三不由惊叹:“好大的酒楼!”
其实他们来的是大学士李东阳的府邸,和酒楼半点关系也没有,只是赖三听说有人请他饮宴,自然而然就以为会去酒楼。而且他以前见到的官员府邸只有太史府一座,太史府建的庄严肃穆,两扇极高的黑漆大门,需要抬头仰望的外墙,门和墙都并无装饰,只有十名士兵把守。而这位大学士的府邸却是雕梁画栋,精致美丽,赖三只当官员的家都是太史府这般摸样,没想到这里是大学士的私宅。
穆延陵瞪了他一眼,道:“放下帘子!注意你的身份。”有下人来打开车子侧面的门,放下脚踏,请二人出来。
“好了,我先下,你等会再下车。”穆延陵低声吩咐他一句,整整衣襟,迈步下车。
厅堂外面,大学士李东阳和一众官员早就站立等候多时了,见了穆延陵忙上前两步,他满脸堆笑的上前拱手道:“约定了午时,不料太史大人这么早就来了,失迎失迎,下官……”
“李大人请稍等。”穆延陵伸手阻止了他进一步寒暄,然后转身做了个搀扶的手势,道:“郡公请!”
一般情况下,一人在车下为另一人相扶,那是奴仆才会做的事,当然也有例外,周文王还为姜子牙拉过车呢,谁也不能混淆了二人的君臣地位,很多上位者都愿意来这一套收买人心,不管怎么样,穆延陵此举至少表示了极大的恭敬。赖三受宠若惊,见穆延陵面向他微微躬身等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郡公请!”穆延陵又将手向前伸了伸,赖三迟疑的把手递过去,顺着他轻轻一带的力气跳下车来,又觉得他手上力道未衰,又向前迈了一步。穆延陵收回手站直了身子,退后半步,就成了站在赖三身后了,那是属下的位置。
李东阳见在一旁迟疑了一下,赖三这身份是完全可以用两种态度对待的,如果他是致果都尉,那就是六品小官,今天在场的每一位都比他大。如果当他是郡公,那就是超品大员,目前整个定西没有人比他地位更尊。
因为大兴建国的时候根基并不太稳固,皇帝用了大量的爵位安置功勋和世家,其后这些人子孙女婿等繁衍下来,造成目前‘公侯多如狗,王爵遍地走’的情景。要较真尊敬起来,宰相也竖公的下属,见了国公要行大礼的,但要不去较真,那就是个七品官也能给空头爵爷点气受。
所以在大兴,大家真正看重的是实职,爵位只是个好听的名头罢了,爵位分为公侯伯子男五种,每一种又分一二三四等,算下来光是爵位就有二十个等级。其中公侯这两级算是超品,一品大员见了也要尊称一声公爷侯爷,所以说好听话的时候会祝人家‘公侯万代!’因为做到公侯确实是很有面子的事情。
伯子男虽然没那么地位崇脯但有实惠,他们按照不同等级有多寡不同的俸禄,叫做‘荣养’。但朝廷给末等男爵的荣养钱还不如看城门的小吏,一个饭都吃不饱的四等男,谁去尊敬他?便是位列公侯,那也未必绝对就是人上之人了,就在几个月前,还有朝廷一位三等侯爵难耐无聊,给五品京兆尹送礼求官,引发京中有爵位的人对朝廷来了一场联名上书、以求实职的事情。
但定西三省情况比较特殊,大兴开国太祖皇帝许下定西王官吏自任,所以定西没有那么多国公侯爷之类。只有郡主成亲的时候仪宾封个二等公,这种裙带关系得来的爵位不能世袭,郡主过世的时候封号就去了。现在王爷已经死了,世子和各位小王爷全军覆没,所以目前,定西超品的只有这一位预备役准郡公而已,在这一亩三分地,那就物以稀为贵了。
李东阳大学士是从一品大官,地位比之穆延陵也差不了几个级别,并不大看的起靠裙带关系才封的这个二等公。本来准备含糊过去,但见穆延陵对郡公如此恭敬,扶他下车后立即退到郡公身后,礼数周到的不得了。他总不好显得比穆延陵架子还大,略一犹豫之后便拜了下去,道:“下官李东阳见过郡公。”
他身后那二三十个官员互相看看,只好跟着一起拜倒,齐声道:“见过郡公。”
没有人看见赖三被穆延陵从背后捅了一下,他们只听见赖三响亮的回答:“诸位大人请起!”
他们抬起头,见一个很是年轻的青年男子,中等身材,衣着华丽,腰悬佩剑,正神色肃穆的看着他们。
人是靠衬托的,赖三穿那件破棉袄的时候,就是个弓腰塌背的小混混。但是这样纯白色衣袍,金丝玉带、黑色大氅一搭配,腰板又挺的笔直,那就像样多了。加上现在恭立在他身后的可是定西百官之首穆延陵,就算他没有威势,身后的人也给他衬托出威势来了。何况这郡公一手始终按着剑柄不放,双眼定定看着众人,好像随时准备和人打一架的样子。
一个干瘦的官员上前一步,躬身笑道:“下官散骑常侍杨怀礼,下官出生的时候,家母梦见一条鲤鱼。家父以礼代鲤,就给下官起名怀礼。”他笑道:“好在家母没有梦见一头驴,不然真不好起名了。”
此言一出,赖三忍不住笑了出来,许多人跟着哄堂大笑,原本紧张的气氛顿时松下来。只有一个靠后的微胖官员,轻轻哼了一声。
散骑常侍也是三品高官,这杨怀礼插科打诨像个小丑一般,也难怪有人看不上眼。
赖三觉得火候也差不多了,于是手扶剑柄,迈着四平八稳的八字步,慢慢向大厅走去。
他走的极慢,身后诸位也只好一步三摇,跟着他慢慢悠悠的走了进去。
好不容易走进了大厅,落座又费了一番功夫,杨怀礼见赖三从头到尾,右手就没有从剑柄上离开,于是笑道:“郡公,您这把剑,定是十分心爱之物,可否让下官开开眼界?”
众人早觉得赖三腰间之剑有些抢眼了,听他开口,个个都望了过来。忽然有一人失声道:“这是承影剑!”
“承影?”赖三早就把这把剑翻来覆去看过很多次了,剑鞘上一个字也没有,他并不知道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李东阳大声道:“承影剑是昔日定西王麾下大将的佩剑!百余年已经不知所踪,却不知原来在郡公手中。此剑得配郡公,这也算物得其所了!”
赖三一听来了兴致,手按绷簧轻轻一抽,随着一声清脆的龙吟,短剑出鞘,寒光吞吐不定,晃的好些人都眯了一下眼睛。
杨怀礼大声赞道:“好剑!只有此等好剑配得上郡公这般英雄人物!”
“是吗?”赖三故作矜持的道:“这把剑什么都好,就是不太安静,这可和我性子不大一样了。我这人平素最不爱出风头的。”
“郡公这把承影真是好,可否让下官看看?”杨怀礼笑咪咪的道:“下官倒是很想有一把虎啸龙吟的宝剑,可惜没有。就让下官沾沾郡公的福气吧。”
赖三似乎对他很有好感,看了穆延陵一眼,见穆延陵并没有反对,当即摘下递了过去。
杨怀礼拔剑出鞘,却并没有声音发出。他奇道:“咦?莫不是这剑真成了精,会认主不成?为什么下官拔剑就没有声音?”说着双手将剑递了过来。
赖三也感到奇怪,他每次拔剑都会响一声的,为什么这拔剑就没有声音了?他接过又拔一次,一声龙吟顿时响起,清脆悦耳。递给杨怀礼又试了一次,仍旧无声。
“我知道了!”杨怀礼大声道:“剑作龙吟,那是剑灵遇到英雄人物才会有的。下官手无缚鸡之力,看来宝剑是不屑于出声相和了。”
赖三对自己是不是英雄这件事完全没有斟酌的必要,肯定不是的了。但他也听过说书的描写有剑灵的宝剑遇主则鸣,为什么这把剑只有在他手里才响呢?难道他虽然这辈子不是英雄,但保不准有哪辈子是,和这把剑大有缘分?
他这般想,好些人出声相合,却有一人明显的忍不住,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