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云南今年的新茶,当天摘下,八百里加急快马供来,如今还不超过三天,你试试味道如何?”穆延陵拿着手上一个青瓷做成的小杯子品了一口茶水,又将另一杯茶水递给赖三。
那小杯子一点装饰也没有,就是简简单单的青色瓷杯,然而那瓷却如同青色水滴凝成的一般,薄如纸,色如玉,光如月。乃是青瓷中的极品,这一套杯子乃是烧了整整十七窑才精恤出来的、每一只被子都要周正匀净,半点瑕疵也不能有,价值远超同样重量的黄金,可惜赖三完全不懂行,拿着只觉得太小太薄,比家里粗瓷大碗差的远了,很别扭,用这玩意喝水什么时候才能解渴?
好在他也不渴,就一点点抿着玩。茶是上好的白茶,香味浓郁,一滴入口便是满口生香。
其实穆延陵并非很节俭,只是他奢华的内敛,明面上的东西很简单,日常使用却丝毫也不马虎的,墙上挂的字画都是名家真迹,赖三看着觉得旧旧的家具香炉花瓶等物全是保存的极好的古董。在别人家珍藏摆着看的古物,在太史府却正常使用,并不格外珍惜。
“听说你今天执意要去见天意,有什么事吗?”穆延陵似是漫不经心的问。
“没什么事。”赖三明显精神萎靡,蔫蔫巴巴的说道。
“如果有事,我可以帮你安排。”
“真没什么事!我这种人能有什么事?就算我有,人家也不稀罕理我啊。”
穆延陵眉头微微一皱,道:“既然如此,那以后别去看她了,惹人闲话。你若想看,成亲后尽可看个够。”
“我现在就看够了!”赖三低声嘟囔。
“你说什么?”穆延陵问。
赖三道:“大人,有件事我想和你说,对不住啊,我改主意了,我不想和她成亲了。
“你说什么?”穆延陵双目一瞪。
“小郡主一定是命头太硬,一般人压不住,老子娘成串的死,我回去越想心里越发毛,大人,还是算了吧!小人还是觉得性命要紧。”
“你说什么!”穆延陵勃然大怒。
“怎么我说啥你也听不清啊,我声音很小吗?”赖三叫道:“直说了,这事你找别人吧。我不入地狱,谁爱下谁下!”他倒看着比穆延陵还怒气冲冲。
“好端端的好事,说什么下地狱?”穆延陵喝道。
“好事你怎么不让你自己儿子去?”赖三叫道:“老子才明白过来,肯定不是好事!原来是有猫腻在里面呢!反正我不干了!”
“混账!”穆延陵闻言眉毛一跳:“此事已经宣扬出去,哪里还容你反悔!”
这可和他想的大不相同,如果这中间有什么勾结,赖三应该只有更想和越天意靠近,以便争取更多的机会,而不是突然说什么不想成亲了,还这般大叫大闹。所以赖三一句话,虽然让他烦躁,但疑心却是去了大半。
“宣扬不宣扬算啥?悔婚再嫁的有的是,你再去找别人吧,总之我不想娶她。这人命硬,我肯定压不住!真的,大人别不信,从定下亲事之后我真是霉的不能再霉了!把把牌九都抓蹩十!”赖三只管。
“混账!天意之事你一早就知道!如果没有这件事,你以为会轮到你做仪宾?现在才拿来说她命硬命软,不嫌太迟了吗?”
“不迟,等成了亲被她克死,那才叫迟了呢!”赖三:“搭进去人也就算了,搭进去命那可不划算。”
“你别听无知蠢人胡说八道。”穆延陵吸了一口气才平息自己的情绪:“纳吉第一步就是合八字,你的八字和天意的八字乃是上上大吉,天作之合,对你只有好处,没有一点坏处。这是司礼衙门……请弘光大师亲自算出来的,你相信弘光大师还是相信那些无知村人?”
赖三说自己信命,这个穆延陵虽然没料到,却也没有怀疑,其实当时不信命的人倒是寥寥无几,弘光大师乃是当代高僧,在整个定西乃至整个大兴都赫赫有名,被人当成活菩萨一般的存在,所以穆延陵抬出了这尊大佛,既然赖三信命,就不可能不相信他,穆延陵这也算对症下药了,若不是还需要他配合做出一副和郡主多么情投意合的样子,他才懒得管此人情绪问题。
“是慈恩寺的大菩萨?他老人家亲自和的八字?”赖三果然被震撼了,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是,这下你放心了吧?”穆延陵微笑。
“和尚还管做媒拉纤?”赖三继续震惊,连连追问:“那拿什么谢媒?猪蹄他吃吗?四个够吗?”。
穆延陵笑容僵在脸上,赖三说的谢媒是指民间给做成了姻缘的媒婆包的四个猪蹄,意思是媒人为了他家的事跑伤了脚,给她补补。老和尚当然不吃猪蹄!穆延陵在心里狂骂了他一句,却也不得不给他解释:“弘光大师乃是老王爷旧交,郡主是王爷唯一的后裔,她成婚弘光大师才出面,你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找他合八字吗?”
“那就好。”赖三道:“他们说,娶郡主那是入赘,将来孩子要跟她姓越的,那怎么行?好歹我赖三也是个爷们,我们家还等着我传宗接代呢!穆大人,这件事你一定要帮我解决了!我爷爷姓赖,我爹姓赖,我将来的孩子也得姓赖!”
“此事不行!”穆延陵立即道。开玩笑,主要就是为了这个孩子,不然要你何用?姓赖?就算他自己的儿子娶了郡主,他也没指望孩子会姓穆。
赖三一听不乐意了:“穆大人,你这可就不对了,刚刚还说有什么事都帮我解决呢,转眼你就不认账了!你看你看,原本就人人怀疑,现在连孩子都不能跟我的姓了,那还不笑掉别人的大牙去?”
“此事和流言无关!”穆延陵道:“定西王仙去无后,这个孩子是要承爵继业的!不管有没有这件事,都要姓越!”
赖三叫了起来:“你和我可没说将来孩子要姓越,你早说我早就不干了,现在又说什么宣扬出去的话,你不厚道啊,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穆延陵怒道:“这是自然的事!还用说?难不成你以为郡主生下的孩子,会跟你姓吗?”
“我不姓妈!我姓赖。”赖三翻着白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滚刀肉摸样。
“我管你姓什么!”穆延陵喝道:“此事已定,报备朝廷方面的文书都在途中了,岂容你出尔反尔?”
赖三拼命:“我不管我不管!总之我就是不干了,我说什么也不干了!又克夫又傻又不守妇道,甚至连孩子都不能跟我的姓!你去问问谁能愿意?黄金也好,水果也好,你爱要就拿回去吧!你们这些人太过分了!欺负人都欺负到祖宗头上了!这次说什么我也不干了!我这就回家!”
“做梦!”穆延陵耐心耗尽,喝道:“此事已定,不容反悔!最多三两个月,封爵的旨意就能下来,现在你要反悔,那是杀头的罪名!连本官都要受到牵连!我告诉你,你愿意与否毫无紧要,你便是死了,尸体也得给我拜堂!”
赖三立刻将手里价值五两黄金的杯子往地上一摔,自己也往地上一躺,撒泼打滚的叫起来:“杀人啦!逼婚啦!王爷家的女儿嫁不出去啦,太史大人帮着逼婚啦,不答应就要杀人啊!这种事啊,没天理啦!”
他这一闹,门口的侍卫立刻进来,看着穆延陵,不知如何是好。
穆延陵被他气得青筋直跳,早将问问他为何去找小郡主的事忘在脑后,喝道:“给我抓起来,明天一早送去司礼衙门,写婚书!走正街!”
“放开我啊!老子不干了!老子要回家!”整个晚上,太史府都能听见这样的嚎叫声。
第二天一早,新任的致果都尉在十几个侍卫的挟持下,被人拖进司礼衙门,写求聘婚书。
司礼衙门掌印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未老先衰,已经有些双眼昏花。然而郡主成婚乃是头等大事,他闻言立即出来,亲自写这婚书来了。
他先偷眼打量了一下最近在同僚中传的沸沸扬扬的神奇人物——倒也不像别人私下猜测的那般,或许是穆延陵的私生子。至少长得一点也不像。而且好像也没有别人说的那样貌比潘安,也就是个普通长相罢了。
好在精神头十足,还带着点生机勃勃的摸样,就是这表情略有不好,倒像要找人打架,奉上茶水也不喝,坐在椅子上还要几个人按着才坐得住,难道是太紧张了?
想起这小子的身份经历,司礼官觉得他紧张也有情可原,这可是真正的一步登天,从今以后,他在这定西三省,乃是大兴王朝,就是最顶尖的人上之人了!出身高官世家,又熬了大半生资历才当上这个司礼衙门掌印的老头深感嫉妒,却也只能冲他讨好的笑,然后提笔认真仔细的写起了通婚书。
通婚书皆两纸真书,往来并以函封。互相交换婚书,那就是走了律法程序,相当于今天的领了结婚证。当然也有不讲究的,请上个媒人拜个堂就算了,但那多半是穷人,郡主的婚事自然要层层程序都走完才行,这婚书也就一定要有了。
婚书抬头上,先写今天是某月某日,然后应该是求聘人的姓名。
写到这里,司礼官抬头赔笑问赖三:“都尉,您的名讳是……”
“赖三!”
“哦……想必都尉大人行三,请问大名是……”
“蛤蟆。”赖三略想想,冷着脸回答。他名字就是赖三,哪里来的大名?
“蛤蟆?”司礼官愣了愣,不免再问一遍求证。
“对!蛤蟆!”
“赖……蛤蟆?”
赖三将眼睛一翻:“可不就是癞蛤蟆,不然能吃上天鹅肉?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叫癞蛤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