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戊戌(一) 文 / 耳钉
京城。总理各国事务衙门。
朱门大开,一个柳眉星目的年轻人坐于案前,埋头办公。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年轻人浑然不觉,依旧埋首整理文案。
“咳嗯。”一个身着官服的粗矮黑汉子立于案前,头高高的昂着,二品顶戴在脑后一晃一晃的。
年轻人一惊,抬头,随即笑道:“南海兄。”
“复生。”康有为望了一眼年轻人前面的文案,眼神闪了闪,“身为总理衙门章京,事务果真繁忙。”
年轻人笑吟吟的起身,望了一眼天色,讶道:“这么晚了,南海兄,用过晚饭没,兄弟请你喝酒。”说罢,合上了手边的折子。
“为何合起?”康有为目光落在了那折子上,“我看不得?”
年轻人笑道:“南海兄成日在圣上身边行赚乃大红之人,还在乎这个?”
康有为冷声道:“自那姓何的在圣上面前奏了我一本,圣上对我始终将信将疑,最近并未召我入乾清宫议事。含虽为内阁学士,官居二品,却是个空职,哪像复生,坐在这儿处理事务,还可专折奏事。”
“哈哈!”年轻人笑得很豪爽,“南海兄说这些作甚,你我都为圣上做事,为江山社稷着想,国家之栋梁,何必在乎所处何位。”
“复生。”康有为压低了声音,“你我一起入京,如今也身在朝野,你看……”
年轻人眼中一动,“此处不可言。”
康有为点头,又问:“那折子到底所奏何事?”
年轻人看了看康有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可知赵青山?”
康有为面上一惊,“这折子可是对他的?”
年轻人表情严肃起来,“南海兄,你我之间,并无机密可言。大事将至,此事或可成为变数。”
“哦?”康有为望着年轻人,意思叫他继续说。
年轻人眼中又是一动,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这折子乃身在香河练军的载振贝勒所上,直接呈给太后的,我无权审视。折子中,语气激烈,近乎于痛诉……”
“痛丝”康有为知这年轻人不是个大惊小怪之人,连他都用了这个词,可见香河统旗军确是发生了大事!
“狂徒!”年轻人突然有些愠怒,“这赵青山,的确和传闻的一样,浑人一个,简直是二百五!先烧香河城门,后砸统旗军营地,组织百姓闹事,还滥用军法,擅自处死了统旗军一协二标一营营统郝勒!”
“这等严重?”康有为震惊了,“此人真如此大胆?这可是大逆不道之罪!”
年轻人拍了下合起的折子,“白纸黑字,复生并未虚言。”
康有为有些疑惑:“这些事,不像是一两天里发生的,为何这折子现在才到?”
年轻人愣了一下,“我也不知。”
康有为想了想,转身就走。
年轻人喊道:“南海兄,去哪儿,不喝酒?”
康有为头也不回,“不去了,你自己去吧,这事蹊跷,我要去见圣上!”
“南海!”年轻人急了,“不可冲动,万事考虑周详,不可误了……”说到这里,生生咽下去接下来的话。
“忍?”赵千皱眉。
“那可不,皇上用了一帮清流,搞什么变法,这帮清流自称维新派,要学那日本小鬼子的皇帝变法,叫什么君主什么来着,弄得朝廷鸡飞狗跳,怨声载道。”哈泰说道。
“明治维新,君主立宪。”赵千微笑。
“对,就是这个。”哈泰接着说,“京城里头,朝野上下,都在望着,有支持的,有看热闹的,有观察局势的,还有盼着老佛爷出来主持大局的,帝党后党已成水火之势,如不是一个人在中间杵着,老佛爷早就动手了。”
“谁?”赵千心里一动。
“工部右侍郎,袁世凯。”哈泰给赵千倒上酒,“这个袁世凯,甲午过后靠在天津小站练兵发家,现在手握新式陆军过万,皇上把他从天津招过来,就是指望袁世凯的新军能帮助他变法。妈的,袁世凯这鸟人,甲午打鬼子没见着人,现在官倒是升得快,能不快么,皇上三天两头下诏褒奖,一会一个封赏,老佛爷那儿也允了,也在想着拉拢这个人。”
“袁世凯有什么动静?”赵千喝干了杯中酒。
哈泰拍了下桌子,“偏偏这王八蛋老神在在,每天按时上朝,也只做他工部侍郎分内之事,平时在他东城的宅子里喂鸟养花,写写画画,基本上不见客。”
“好一头老虎!”赵千不由赞道,“不到最佳时机不露牙齿,关键时候才发威,我告诉你哈泰,这是在等,等帝党后党在台面上正式翻脸,他才会动,不管支持哪一方,他的好处绝对是最大的,不信你就看着。”
哈泰点点头,问道:“咱们怎么办?”
“我们?”赵千嘴角浮现出笑容,“当走狗,等着喝汤。”
“啥?”哈泰愣了,“走狗?”
“对!谁需要咱们就帮着谁咬人,咬到全京城都认定赵青山不止是个二百五,还是条疯狗!”赵千那双比狼还亮的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哈泰外表粗豪凶猛,其实心中透亮,赵千点了这句,他一下便明白了,摸了摸虬须,“大帅,你知那索隆找的靠山是谁?”
“谁?我都忘了这档子事了。”赵千问。
“荣禄!”哈泰狠狠的道,“这条慈禧的狗,现在在天津管着北洋,一旦帝党后党闹翻,他会第一时间回京城!”
那是肯定的,袁世凯,荣禄,这些人,在即将上演的权力斗争大戏中,都守键角色。
历史啊,虽然被我改变,可这条大轨道,还是没有变。
这场关系到国运的政变,注定会发生……
戊戌!对,戊戌!
赵千笑着拿起酒壶,对着嘴就喝,看得哈泰是热血沸腾,也一把抓起酒壶,咕噜噜的灌。
荣禄是条好狗,袁世凯是头老虎,那老子呢?
你说,老子是什么?辛辣从喉中滑过,酒很烈,但是很过瘾。
他们都说我是狼。我也觉得我是狼。可是这头狼不再藏在阴暗的,为了食物,它准备到处咬人了。
于是,更贴切的称呼,是疯狗——
现在开始,老子就要做一条疯狗,一条有什么抢什么的疯狗!
赵千放下酒壶,嘴揭着浅笑,缓缓抬起右手,做了个开的手势……
“啪!”嘴唇轻轻一张,食指的方向,是城东。
那里,有一头老虎,一头同样注定会在这场政变中权倾天下的老虎。
“袁世凯。”赵千鼻翼在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