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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困危
武二郎提刀在手,顿时如猛虎出柙,先一刀劈飞那名武士的铁斧,然后人随刀走,横身朝那武士劈去。那武士人在半空,屈肘用手臂挡住刀锋。
那钢刀在程宗扬手中连他的皮肤都划不开,到了武二郎手中却如同斩金断玉的神兵,硬生生砍断了那武士的手臂,余势未衰,接着向前递去,在他腰侧留下一个巨大的伤口。
随着浓雾散开,武二郎加入战团,岌岌可危的形势立刻扭转过来。另一边祁远身手不济,肩头被斧锋带到,鲜血淋漓。好在旁边有卡瓦和另一名花苗汉子,三人合力挡住两名鬼王峒的武士,还砍倒了其中一个。
武二郎大步过来,一把夺过祁远的钢刀,轻轻一脚把他踢到后面。然后双刀一磕,发出一声金铁交呜的震响。
那些恶魔般的鬼王峒武士发出沉闷的呼吸声,提着滴血的铁斧缓缓聚拢。他们头顶的鬼角各不相同,有的细长如羊角,有的粗如犀角,有的生在头顶,有的偏向一侧。他们身上的纹身也极为诡异,黑色的线条连绵不绝,像一种奇特的咒符图案。
那些花苗汉子还剩下四人,身上都带了伤。易虎等人从后面赶来,挡在他们身前。
武二郎站在队伍最前方,他头颈的虎斑膨胀起来,昂首发出一声长啸,然后旋风般闯入鬼王峒武士之间,双刀犹如两条长虹,疾掠而过。
武二郎的刀法果然不是瞎吹的。他虎躯微伏,犹如猛虎踞地,身法展开时如同虎入山林,迅疾无伦,每一刀劈出,都如苍鹰搏兔,必出全力。作为虎齿的右刀全用攻势,出手时彷佛恶虎张开利齿。作为虎尾左刀以守为主,一旦转化为攻势,往往从出奇不意的角度重创对手。鬼王峒的武士虽然勇悍,也难以抵挡,武二郎几乎每一击都带出一片血花。
这时浓雾已经消散大半,那些鬼王峒的武士无法用雾气隐蔽身形。武二郎双刀大开大阖,剽悍的身形左冲右突,不多时,又有几名武士倒在他的刀下。
剩下不多的鬼王峒武士喉中发出低沉的吼叫声,他们现身后一直没有开口,只是像恶魔一样沉默地杀戮着。这时一发出声音,程宗扬才发现他们的舌头比常人短了一截,只能发出一些单调的音节。
追击凝羽而来的鬼王峒武士并不多,有两人死在花苗人刀下,四人被武二郎斩杀,剩下的有一人被武二郎的左手刀削去半个手掌,另两名手持铁斧,眼珠发出噬人的暗红光泽。
忽然一名鬼王峒武士张闲大口,咬住那名受伤同伴的脖颈。他尖长的牙齿穿透同伴的皮肤,大口大口吸食着同伴的血液,宽阔的胸膛膨胀起来,胸口紧绷的兽皮裂开,露出胸前一个血红的图案。刻在皮肤上的圆形周围环绕着一串符咒,中间倒置的三角形由三条弧线组成,彷佛一个大笑的鬼脸。
那武士吞食着鲜血,壮硕的体形迅速变化。他骨骼变得更加粗大,身体不住膨胀,眉骨高高隆起,眼睛滴血一样鲜红,连头顶黑色的鬼角也蒙上一层血色。
两对撩牙从口中抽出,犹如雪亮的尖刀,肩头和膝上同时生出两对鬼角。
程宗扬惊讶地张大嘴巴。这是什么?变身吗?
武二郎横冲过去放倒另一名武士,眼看场中只剩下最后一名对手,他又嚣张起来,拿刀一指,吼道:“喂!那个长得跟黑炭似的家伙!过来让二爷砍了你的狗头!”
那武士吸干同伴最后一滴鲜血,将尸体抛在地上,胸腔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嚎叫,然后举起宽长的铁斧,纵身朝武二郎扑来。
“叮”的一声,一枝弩矢射在鬼王峒武士的眼角,像射在铁块上一样被弹得飞出。
小魏俐落地扳开弩机,重新放入一枚弩矢,再次瞄向那武士血红的眼睛。
那武士没有瞳孔的眼珠紧盯着武二郎,眼睛眨也不眨。手中扬起的巨斧卷起一股狂飙。武二郎双刀交叉,“铛”的一声,巨大的冲击力使他两脚没入泥土。
那名鬼王峒武士只退了半步,便稳住身形。
武二郎从土中拔出脚,狠狠吐了口沙子,“就这点力气,还敢在二爷面前充大个?接二爷一刀!”
武二郎双刀齐出,发出惊雷般的震响。那武士尖长的獠牙咬紧,两手握斧,迎向武二郎的双刀。
从后面赶来的护卫们越来越多,易虎背着他从不离身的尖枪,眼睛紧紧盯着那名武士,随手把一个水囊扔给易彪。易彪背上被铁斧拍了一记,青了一大块,吴战威正拿烧酒在他背上用力揉着,痛得他龇牙咧嘴。
云苍峰在军士乔装的护卫簇拥下,远远留在后面,不时从马背上挺起身,朝场中看来。谢艺拿着缰绳立在他黑色的座骑旁,目光淡淡的,仍像平常一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神情。而自称见过无数大场面的朱老头躲在最后面,紧紧拽着石刚的衣服,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石刚有心上来帮忙,被他扯住,总不好把他从驴背上拖下来,只好挣着身子道:“老头!你给我放手。”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花苗人伤亡惨重,他们杀死了三名鬼王峒武士,自己也有五人死在鬼王峒武士的铁斧下,剩下的人人带伤。但他们身后的花苗女子都安然无恙,甚至没有泼上一滴鲜血。
这时大局已定,程宗扬扶起凝羽,问道:“伤在哪里?重不重?”
凝羽淡淡道:“是别人的血。”
她口气虽然平淡,看着程宗扬的眼中却流露出一丝欣喜,显然为能够死里逃生而高兴。
“鬼王峒的人不是走了吗?怎么遇上的?”
“前面有一个村子。我去的时候,这些人正在屠村。所有人都被杀死了。我离开时惊动了他们,被他们追杀了一天一夜。好在半夜起了雾,才逃到这里。”
程宗扬抹去凝羽脸上一滴细小的血迹,低声道:“早上起雾我还抱怨,早知道就该好好谢谢这场大雾了。”
“你们两个!等会儿再唧唧!”
武二郎吼道:“小子!给我看仔细了!”
那名变身的鬼王峒武士力量暴增数倍,但面对天生神力的武二郎还是稍逊一筹。
武二郎不仅身强力壮,而且刀法精强,双刀翻飞间,将他逼得步步后退。
武二郎一边出手,一边中气十足地教训程宗扬,“看清了吗?笨蛋!刀是这么使的!记住了!右刀是老虎吃人的牙齿!左刀是老虎的尾巴!见过老虎吃人没有?扑上去先是一口,抽空用尾巴一甩。嘿嘿,像你这种废物点心,挨上一下,直接就让老虎尾巴抽死!”
那鬼王峒的武士被武二郎双刀接连砍中三记,刀痕深浅不一,最深的一处已经见骨,却都没有流血,只是胸口的鬼脸图案越发血红。
武二郎接连进击,将他逼到山涧边上,退无可退。忽然那鬼王峒武士嘶嚎着怪叫一声,铁斧重重砍在武二郎刀上,借势弹起,岩石般堕入涧中。
凝羽急道:“别让他走了!”
武二郎没想到这家伙会逃,这时追赶已经来不及了。
“绷”的一声脆响,一枝羽箭流星般射出,从鬼王峒武士胸口的鬼脸刺入,从他背后穿出,带出漫天血雨。
众人涌到山涧边,朝下看去,一边乱纷纷叫道:“掉在哪里了?”
“是鬼王峒的人吗?”
“还有没有?”
“谁射的?”
“死了吗?”
“死了。”
苏荔收起弯弓。
“确实死了。”
程宗扬说道。
他太阳穴上生死根的感应比眼睛更加真实。当羽箭穿透那鬼王峒武士胸膛的一刻,一股阴寒邪恶的气息再次透过太阳穴,涌入丹田。这股气息比他以前接受的都更阴冷,使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苏荔收起弯弓,缓步朝凝羽走来。“你刚才说,有一个村子被这些鬼王峒的武士屠杀,连一个人也没有逃出来?”
凝羽点了点头。
“鬼王峒的人有多少?”
“屠村的一共是十个。路上我杀了一个。”
场中一共八具尸体,加上堕入山涧的一个,九名鬼王峒武士无一逃脱。
“只有十个人,那村里的人即使打不过,难道也没有逃走吗?”
这些鬼王峒武士虽然强悍,但也不是不可战胜的敌人。刚才的交手中,花苗人五人战死,也杀了三名鬼王峒的武士。以这样的实力计算,如果正面交锋,花苗族未必会输给鬼王峒。可许多比花苗更强大的村寨和部族,都毫无意外地败在鬼王峒手下。
这让苏荔不能不起疑。难道鬼巫王依靠这些武士,就能统治大半个南荒?
凝羽摇了摇头,“村子里的人没有反抗。”
苏荔追问道:“和黑石滩的蛇彝村一样?”
程宗扬喝道:“武二!”
武二郎挺起胸,理直气壮地说道:“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瞒着朋友?”
白湖商馆和云氏商会在南荒虽然各有目的,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都不愿意去招惹鬼王峒的鬼巫王。当日蛇彝村的见闻,大伙说好埋在心底,离开南荒前绝不吐露。
武二郎倒好,对苏荔全盘托出。
凝羽点了点头,然后道:“那个村子也是蛇彝人。”
众人都是一怔,又是一个蛇彝人的村寨被屠?程宗扬记得祁远说过,蛇彝人是南荒大族,在盘江南北有不少村寨。难道鬼王峒与蛇彝人结了怨,要将南荒所有的蛇彝人连根拔起?
据凝羽所说,两个蛇彝村被屠的情形如出一辙,都没有打斗的痕迹。那些蛇彝人似乎是心甘情愿被他们屠杀。
鬼王峒屠村的毒辣,让众人至今还心有余悸。商队在熊耳铺停留一天,一半原因是为了出货,另一半则是众人都希望能离鬼王峒的人更远一些。这样的心理连花苗人也不例外,然而终究还是没有避开。
这场遭遇使两支商队各损失了两名人手,花苗死了五人,还有四人受伤。如果不是武二郎,这个数字也许要翻两倍。想到再往前走,就越深入鬼王峒的势力范围,众人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商队和花苗人一起收殓了同伴的尸体,以免被野兽撕咬。至于那些鬼王峒的武士,他们掘了个大坑,将尸体都扔在里面。剩下的伤者各自敷药包扎。
那些花苗女子远远站在树林里,将新娘围在中间。新娘似乎想出来,却被阿夕拉住。阿夕小声说着什么,最后新娘跺了下脚,把一只青布小囊扔给她。
阿夕拿着布囊,走到受伤的族人身边,取出几粒小小的丹药,捏碎了敷在他们伤口,然后又分给商队的伤者。
祁远肩头伤了一处,虽然不深,这时也得了一颗。他闻了闻,讶道:“这伤药哪里来的?”
阿夕白了他一眼,“我们花苗人自己制的。”
祁远将信将疑地把那颗丹药放到怀里,小心收了起来。
阿夕不高兴地说:“你不用就还给我。”
祁远涎着脸道:“这伤药可是好东西,要紧关头能保一条命。我这点儿伤,用上太可惜了。还是留着吧。”
阿夕皱了皱鼻子,“小气鬼。”
程宗扬对凝羽笑道:“我在熊耳铺的店里看到一对翠玉耳环,云老哥说做工平常,但玉料不错。我看那对耳环翠莹莹的,跟你的肤色很配,就买了下来,在包里放着,一会儿拿给你戴。”
凝羽脸色苍白地笑了笑,唇角忽然涌出一股鲜血。
程宗扬一怔,连忙扶住她的手臂,只觉她的身体冷得像冰一样,触手生寒。
旁边的祁远正拿着酒葫芦在喝,见状不由怔住,酒水流到他脖颈里才惊醒,呛得咳嗽起来。云苍峰也吓了一跳,赶紧唤道:“易虎,”
谢艺正在帮那些军士安葬尸体,闻声朝这边看来。凝羽伏在鞍上,咳嗽着不住吐出乌黑的血块,脸色苍白如纸。
易虎从林中出来,沉声道:“受了伤么?”
说着伸出手,却被凝羽避开。
程宗扬想起凝羽的洁癖,不由懊恼自己的疏忽。如果凝羽没有受伤,绝不会放着衣上的血迹不去清理。他搂住凝羽的腰肢,将她从地上抱起来,一面叫道:“毯子!”
小魏飞快地从行囊里拽出皮褥,铺在地上。
凝羽昏迷般伏在程宗扬臂间,身体越发寒冷。这些汉子都是武夫,治疗跌打刀伤多少心得,但凝羽身上毫无伤痕,众人想救也无法下手。
程宗扬正束手无策,忽然一阵香风飘来,苏荔迈着修长的双腿走进人群,低头看了看,然后低声向身边的族人吩咐几句。
“有一个人也许能治好她的伤。”
苏荔犹豫着说道:“但她身分特殊,治伤的时候所有人都要避。”
云苍峰一手放在程宗扬肩上,低声道:“苏荔族长这样说了,程小哥,咱们就避避吧。”
程宗扬不作声地打开帐篷,将凝羽放在里面,拂了拂她颊上的发丝,然后退了出来。
那些花苗女子簇拥着新娘走过来,在帐篷外围成一圈。透过人群,隐约能看到那新娘弯腰钻进帐篷。
武二郎解了外衣,光着膀子坐在一棵大树下,露出虎鬃一样的胸毛,用湿布抹拭着身上的血迹。他的双刀插在身边的泥土里,刀身擦得雪亮。
刚才那场打斗,他不止一次用双刀硬撼鬼王峒武士的重斧。若是寻常钢刀,刀锋此时已经布满缺口。但武二郎这两把随手拿来的钢刀,只在不起眼的地方崩了几处。
易彪与鬼王峒武士交过手,长刀被铁斧砍坏了好几处,已经没办法再用。他看看武二郎身上的虎纹,再看看那对钢刀,眼神既佩服又敬畏。他低声道:“吴大哥,这也是你们商馆的?”
起雾的时候吴战威留在后面,为队伍断后,直到武二郎出手才赶来。武二郎以一敌六,风头都被这厮一个人抢光,根本没给他出手的机会。不过吴战威尝过武二郎的厉害,对这一点并没有意见。
吴战威小声道:“那是白武族的武二郎,程头儿雇来走南荒的。”
易彪道:“雇来的?他的身手……那该多少铢钱?”
吴战威嘿嘿一笑,还没回答,就见程宗扬走过来,从腰囊里摸出一个银铢丢过去:“武二,干得不错。这个月的薪水先拿着。”
武二郎臭着脸,对那枚银铢瞧也不瞧一眼。等程宗扬走远,才骂骂咧咧检起来,然后瞪了易彪一眼,“看什么看!”
易彪张大嘴巴,过了会儿才道:“我没看错吧?”
吴战威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这就不错了。本来说月底才给的。”
谢艺安葬完尸体,从林中出来,用一片带着露水的蕨叶抹去手上的泥土,走到程宗扬身旁,然后盘膝坐了下来。
“伤得重吗?”
程宗扬摇了摇头,“不知道。”
“如果真是重伤,不会撑到现在才发作。你不用太担心。”
程宗扬忽然道:“那声抱歉是你说的吧?为什么要道歉?”
谢艺放下揉成一团的蕨叶,“谢某卜筮不精,只算到前面是喜乐之象,却不知卦象的末尾,有乐极生悲之兆。”
程宗扬看着他柔和的眼神。“如果算出来有艳遇,为什么你不去呢?”
“卦象是为程兄所占。谢某就算去,也未必有程兄的艳福。”
程宗扬道:“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谢艺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他们两人都清楚,这些并不重要。
“你刚才劝我不要太担心。其实我并不担心。”
程宗扬舒了口气,慢慢道:“不知道你有没有那种感觉。人生就像做梦一样,遇到的人,遇到的事……都那么不真实。事情来的的时候,你不觉得有多高兴,消失了,你也没有太伤心。因为这只是一场梦,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谢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庄子曾经说过,他有天做梦,梦到自己变成一只蝴蝶。醒来时不知道是自己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梦到变成了自己。”
“谢兄读过《庄子》”
谢艺微微摇头,“我是听一个人说的。那个人也和你一样,也常常说不知道这个世界是真实还是虚幻。他说,每天早上醒来,他都好奇身边的女子是不是真的。只有进入她们的身体,他才确定自己是真实的存在。”
程宗扬讶道:“这是哪位先贤?”
谢艺笑了笑,“一位故人。”
“他的女人很多吗?”
“比你想像的更多。”
谢艺道:“不过,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程宗扬叹了口气,“看来只有死亡是公平的。”
众人各自忙碌,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交谈。
“我没有恶意。”
谢艺抬起眼,直视程宗扬的眼睛。他的眸子很黑,眼神平静而又坦荡。
程宗扬不确定地说:“也许吧。”
谢艺像和熙的春风一样笑了起来,然后改变了话题。
“我看过你用刀。武二武功很好,也没有藏私,但他不是个好老师。以你的实力,那个鬼王峒的武士不是你的对手。”
谢艺折下一根树枝,作势虚劈一记,“当真气透过手掌的时候,不要刻意去引导它。只要将心神和意识放在你要去击破的地方,它就会自行运转。”
“是吗?”
程宗扬将信将疑地接过树枝,学着他的样子虚劈一记,枝叶间隐隐传来风雷之声。
“刚开始的时候,风声会越来越响,当真气足够纯熟,风声会越来越弱,而力量会更加集中。”
谢艺抬手轻轻一击,将面前一块拳头大的卵石轻易击成两半。
程宗扬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比武二还强?”
谢艺摇头道:“我是取巧了。击开卵石并不难。如果是武二,这块卵石都会被他砸成石粉吧。”
程宗扬用树枝砍着断开的卵石,“我要练到你的程度,要多长时间?”
“我练了二十年,才到现在的地步。”
程宗扬泄了气,“要二十年啊。”
谢艺笑道:“我资质平常。资质好的,十年就够了。还有的人资质超群,不足二十岁就能达到第五级坐照的境界。”
“你看我的资质呢?”
谢艺看了他半晌,然后摇了摇头,“我看不出来。你修练的根基应该是玄门正宗,但又颇为不同。”
第七章神女
“她和鬼王峒武士正面交手的时候受到反震,真气逆行,然后一路都没有休息,造成气血郁积。”
阿夕侧耳听着帐内的声音,鹦鹉学舌一样说道:“这会儿服了药,伤势已经没有大碍,让你放心。这几天不要让她劳累。药物每天早晚各服用一次,有十几天时间就能痊愈。”
程宗扬连连点头。
“还有!”
阿夕道:“以后不能同房!”
“呃?”
程宗扬忽然想起凝羽体内那股寒意,她们不会以为自己干的吧?
阿夕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听到了吗?”
程宗扬连忙道:“好好。我知道了。”
帐幕一动,那个戴着面纱的新娘起身出来。她低头的刹那,面纱飘起一角,露出红嫩的唇瓣。她下巴白皙而又莹润,娇嫩的唇瓣几乎看不到唇纹,彷佛精致的宝石,在面纱下闪动着娇艳的光泽。
阿夕扶住新娘的手臂,那些花苗女子随即围过来,遮断了程宗扬的视线。
短短的一瞬,给程宗扬留下强烈的印象──这位新娘的容貌,似乎不是花苗女子。
“走了走了!”
一头瘦驴踪出来,朱老头骑在驴背上嚷道:“都起来!都起来!咱们该赶路了!”
程宗扬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没好气地说道:“这就是你说的路?”
“没想到吧?”
朱老头得意地说道:“要不是我老人家领着,你们就算走上几百趟,也不知道这里还有条路。”
祁远气喘吁吁地说道:“这是人走的路吗?遇上山洪,躲都没地方躲!”
他们浸在齐腰深的水中,像当日过黑石滩一样,在水里艰难地行进着。朱老头说的“路”竟然就是那条山涧。他领着众人顺着一道缓坡下到涧中,然后涉着水往上游走。这一段水势倒还平缓,但涧底的岩石极滑,一不小心就有人马滑倒,溅起一片水花。
朱老头盘着膝,稳稳坐在驴背上,半眯着眼道:“富贵险中求。走南荒,本来就是刀头舔血,虎口求食的勾当。走条山涧算什么?别担心,再往前走,水就浅了。走起来比大路还轻省。”
这一次云氏商会走在最前面,相比之下,他们的人手是最完整的,这一路只损失了三人,不算云苍峰,还剩了十三人。商馆的吴战威和小魏在后面压阵,最初的八名护卫现在还剩下他们和石刚三人,以及四名奴隶,就算加上程宗扬他们四个,也只有十一人。
花苗人走在中间,他们伤亡最重,九名男子只剩下四人,十余名女子却无一受伤。这时受伤的花苗汉子在前横成一排,后面的女子手挽手将新娘和阿夕护在里面。
凝羽脸色好了许多,程宗扬让她侧身坐在黑珍珠背上,自己在旁牵着马缰,顺着山涧前行。
在山涧中走了七八里,随着地势的升高,水位渐渐变浅,从及腰深浅,一直降到小腿处,让众人都松了口气。朱老头没有说错,涧底的岩石虽然湿滑,但没有山林中那么多蕨叶藤蔓要砍,一路涉着溪水走来,倒比山路更加轻松。
浓雾已经消散,两岸浓绿的枝叶显露出来。程宗扬道:“老四,这条路你没走过吧?”
“涉水的路我也走过不少,但没敢这么走过。”
祁远道:“一来南荒走的都是熟路,没人领,谁也不敢走生路。万一陷到泥沼里,可不是闹着玩的。二来山涧不好走,水急不说,底下是漩涡还是坑洞,谁也说不准。再一个就是怕遇到山洪。南荒雨多,山洪下来,平常一条小溪都能变成一条大河。咱们有时候宁愿绕远路,也轻易不过山涧,求的就是一个平安。”
程宗扬扭过头,“云老哥,你呢?”
云苍峰眉头紧锁,良久道:“山涧太险,我也未曾走过。”
“除了我老人家,谁敢走山涧?”
朱老头不知何时骑着他的瘦驴挤了过来,“也就是我这老南荒,才有瞻量、有见识这么走!到了前面咱们就上岸,下午再赶一段山路。运气好,今晚能宿在蕈子林。”
祁远没走过白夷族的路线,更未听说过蕈子林,也没什么反应。云苍峰的眉毛却动了一下。从熊耳铺到白夷族,途中会经过蕈子林边缘,但那足有两日的路程。没想到沿山涧溯流而行,只要一天就能赶到。
不过正如祁远说的,山涧太过危险,平常过条山涧都不容易,何况是在山涧里面行走?就是南荒土着,也未必敢不要性命地这样走。
这山涧支流极多,朱老头领着众人七绕八拐,不知道过了多少水岔。越往上走水流越细,最后变成潺潺小溪,溪底洁白的岩石被水冲刷成光滑的形状,清澈的泉水绕石而过,不时有细小的游鱼被他们惊动,飞快地从石隙间钻出。
溪水刚没过脚背,走起来更加容易,连一直担心的祁远也露出笑容。但没走多久,朱老头却离开溪水,带头钻进一片蕨林。
石刚追上去,有些不甘心地说道:“朱老头,这路刚好走些,走一段再上岸吧。”
“再走,前面就进沼泽了。”
朱老头吓唬道:“那儿的蚊子比老鹰还大,就你这匹马,一晚上血就被吸干,光剩一张皮了。”
石刚吐了吐舌头,老实跟着朱老头进了蕨丛。
眼前是一条山谷,谷中生满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蕨类植物。肥厚的蕨叶下,不时挂着几串果实。有的青涩,有的通体鲜红,还有的熟透了,呈现琥珀般的蜜黄色。
石刚忍不住摘了一颗,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朱老头道:“别碰,这些果子都是有毒的。”
石刚咽了口唾沫,“闻起来味道不错,怎么会有毒呢?”
朱老头沉着脸道:“没毒的早让山里的猴子吃完了,还能留给你?小心拿着烂手!”
石刚连忙把果子扔开。朱老头骑在驴上,顺手接住,然后放在嘴里,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啃得满口生津。
“喂!朱老头,”
石刚叫了起来,“你不是说有毒吗?”
朱老头厚颜无耻地说道:“老头我运气好啊,检的这颗没毒。”
石刚气得直翻白眼。他是头一次走南荒,祁远反覆交待过,南荒的东西不能乱吃。这会儿看朱老头吃得这么香甜,石刚按捺不住,他不敢乱摘,还在那裸蕨树下,挑了颗熟透变成朱红色的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张口用力一咬。
朱老头拿着吃剩一半的果子,从驴背上低头看着他,关心地说:“辣吧?”
石刚张着嘴,咬着半个果子,辣得眼泪都出来了,丝丝地吸着气。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朱老头教训道:“俺老人家刚说过,山里的果子不能乱吃。这果子叫荔果,青的时候是甜的,等熟透变红,就辣得入不了口。瞧瞧,小伙儿舌头都肿了……还不赶紧吐了!”
石刚口中像含了团火,舌头带嘴巴都辣得没有知觉,用手才把咬下的半个果子掏出来。祁远赶紧拿来水囊,石刚伸着舌头嗽了半天口,才泪水涟涟地合上嘴巴。
那些花苗女子从旁边路过,看到他狼狈的模样,一个个都掩口而笑。最后那个与石刚有过一夕之缘的花苗女子过来,从旁边的蕨树下摘了颗青木瓜一样的果子,用短刀切开,取出果肉让他含住,一边笑着说了几句。
程宗扬没有听懂,祁远却“嗤”的笑了出来。石刚含着果肉“呃呃”几声,问祁远她说的什么。
祁远忍着笑道:“她说,你吃了最辣的荔果,不让你再亲她。”
石刚脸顿时涨得通红,一不留神把果肉吞了下去。那花苗女子却对旁人的笑声毫不在意,只笑咪咪看着石刚,又取了块果肉喂给他。
鬼王峒武士突然来袭,使众人耽误了一个多时辰的路程。朱老头带着队伍紧赶慢赶,赶在日落前,进了一道山谷。
进入谷中,眼前地势忽然一低,两侧山峰合拢过来,围成一个狭长的盆地。
从山脊上看去,盆地中盛开着无数硕大的蘑菇,彷佛无数五彩缤纷的巨伞。
程宗扬见过最大的蘑菇也不过十几厘米高,而眼前这些蘑菇像树木一样林立着,最大的菇柄直径就超过两米,菌盖更巨大无比,彷佛一座高耸的楼宇。菌盖形态各异,有的像伞,有的是半球形,还有钟形、笠形、漏斗形……颜色有白、黄、褐、灰、红、绿……深浅淡浓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它们都极为庞大。
吃惊的不止是程宗扬,除了队伍中寥寥几个人,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目睹这样巨大的蘑菇,如果说当初走的藤桥只是一个特异例子,眼前这些巨蕈,才使他们真切感受到南荒的异样风情。
“你看!”
程宗扬扶住凝羽的手臂,“那个粉红的像不像间亭子?”
“这就是蕈子林!”
朱老头道:“十几里的山谷,都是花蕈。蕈子林的好处是蕈冠大,把光都遮住了,地上没有那么藤蔓枝条,干干净净的好走。”
踏进山谷,天际的光线便被遮蔽。头顶大大小小的蕈盖交错着层层叠叠。雪白的蕈柄高大而肥厚,蕈盖边缘有的像帘子一样波浪状低垂下来,有的上翘彷佛屋檐,还有的向内向外卷曲。
蕈盖下没有南荒常见的灌木和蕨丛,潮湿的泥上生满青绿的苔藓,还有一丛一丛的小蘑菇。虽然是小蘑菇,比平常的蘑菇还是大了许多,有的只有齐腰高低,蕈柄又白又胖,蕈盖直径却超过两米,让人忍不住想躺上去享受一下。
云苍峰笑着对程宗扬说:“当心,有些蕈盖是黏的。老夫年轻时第一次来,一时好玩躺在上面,结果被黏在蕈盖上,最后用刀劈碎才逃出来。还有那种生着环纹的,蕈盖的纤毛上有倒钩,鸟雀落在上面都会被钩住。”
祁远指着一株蕈盖狭长、色泽淡红的蘑菇道:“这个我认得,是鹅掌菌!拿火一烤,味道最是鲜美。”
“没错。”
云苍峰笑道:“咱们今晚有口福了。”
大如车轮的鹅掌菌被几名汉子砍下来,整个架在火上烧烤。淡红的菌肉渐渐变成深褐色,表面彷佛涂了一层油脂,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让程宗扬意外的是,那些花苗人并没有因为族人的死而伤心,他们搬出昨天没有喝完的粟米酒,浇奠了死者,然后就痛饮起来。在花苗人盛情邀请下,商馆的人也参与进来。无论商馆的护卫还是奴隶,在花苗人眼里都一视同仁,强拉来围成一圈。
众人将菌肉切成一块一块,就着烈酒痛饮起来。程宗扬取了两块菌肉,喂凝羽吃了,刚出帐篷,就被卡瓦拉了过去。
众人一直喝到深夜,把剩下的酒喝了个干干净净。除了易虎他们滴酒未沾,几乎所有人都醉倒了。
南荒酿的粟米酒味道极涩,程宗扬喝了小半坛,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舌头干得像门口擦鞋的地毯。
已经燃尽的篝火上还悬着几块烤好的鹅掌菌,风一吹,篝火明明灭灭散发出暗红的光亮。商队的汉子们三三两两躺在一处。因为有蕈盖遮挡,那些北府兵的军士也没有再撑帐篷,他们分成两处,远远睡在两朵半人高的蕈盖下,各自枕着兵刃,两手放在身前,睡得整整齐齐。
程宗扬摸了摸手边的水囊,发现里面还剩了些水,刚拧开要喝,却怔住了。
黯淡的篝火中,一根细细的树枝从一株低矮的蕈柄后伸出,在几块烤好的鹅掌菌犹豫了一会儿,最后选中其中最大的一块,枝尖扎进菌肉,小心地挑起来,收到蘑菇后面。
那株蘑菇矮矮胖胖,蕈盖虽然不大,蕈柄却足有一米多粗。祁远说这种蘑菇虽然没毒,但吃起来跟干柴一样涩而无味,因此大伙都没管它。
程宗扬侧耳听去,蘑菇后面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偷吃烤好的鹅掌菌。
程宗扬好奇心起,他按照凝羽曾经指点过的方法,收敛自己的气息,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然后探头一看。
首先映入眼中的,先是一双圆圆的眼睛。
一个少女蹲在蕈盖下,惊讶地抬起脸。她眼睛瞪得又圆又大,能清楚看到她的眼眸,乌亮的瞳孔像黑色的水银一样灵动。她嘴巴里鼓鼓的塞满了东西,手上捧着那块烤好的鹅掌菌,弯长的睫毛像玩具娃娃一样又密又翘。
程宗扬一眼就认定自己从没见过这个少女。这女孩弯眉如月,精致的五官犹如珠宝镶成,脸颊圆圆的,姣美而又莹润,在夜色下闪动着迷人的光泽,竟是生平仅见的绝色。这样的美女,自己如果见过不可能没有印象。
但她身上的衣饰十分眼熟,金丝织绣的大红嫁衣,发髻上白茸茸的狐毛,垂在脸侧的洁白面纱……
“你是花苗的新娘?”
少女费力地咽下菌肉,伸着头朝程宗扬背后看了看,然后松了口气。她把手指竖到唇边,“嘘,小声点。”
“你怎么在这里?”
程宗扬看了看周围,只有她一个人,阿夕和那些形影不离的花苗女子都不见踪影。
少女拿着菌块,一手朝他摆了摆,小心听着外面的声音。她的手细如脂玉,小指微微挑起,柔美的指尖和红唇上沾了菌块的汁液,更显得娇艳柔腻。
等篝火旁那些汉子鼾声响起,那少女小心翼翼起身,又从篝火上捞了块烤好的菌肉,然后从蕈盖下钻出来,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还朝程宗扬招了招手,让他跟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跑到蕈林深处,少女才停下来。她把菌块扔给程宗扬,甩着手指道:“好烫……喂,把水递给我,”
那块鹅掌菌里外都烤透了,淌着鲜香的汁液,程宗扬把水囊递给她,讶道:“你在偷东西吃?”
少女拿着水囊,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才细喘着道:“饿死我了。”
程宗扬道:“别的人呢?怎么饿得这么厉害?”
少女拿着那块吃了一半的鹅掌菌,用力咬了一口,气鼓鼓道:“他们都喝醉了,连苏姐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你们烤蘑菇的香味我都闻到了,可谁都不拿给我吃。哎,这是什么菌?”
“鹅掌菌吧。”
“真香。我到南荒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都是你们,烤得这么香,让我睡都睡不着。”
“为什么不出来一起吃呢?”
少女白了他一眼,“喂,你别告诉别人见过我啊。”
程宗扬猛地醒悟过来,“你不是花苗人?”
那少女的美貌与花苗女子截然不同,她十六、七岁的样子,五官精致柔润,新月般的弯眉如同画上去的一样秀美,唇瓣小巧而鲜嫩,每次红唇翘起,白嫩的脸颊上就现出两朵可爱的小酒窝。
“我倒想当花苗人啊,”
少女带着一丝羡慕说道:“我最喜欢她们光着小脚丫,脚踝戴着一串小铃铛,一走路就叮叮铃铃的响,好玩死了。”
说着她又咬了一口菌块,“可她们都不肯借给我戴。”
“你不是花苗人,为什么他们把你当作神女?”
“是吗?”
少女惊喜地瞪大眼睛,连嘴巴里的鹅掌菌都忘了咽,“她们真的那样说吗?唔!”
少女连忙吞下菌块,“说我是神女?”
“她们叫你珂娅,就是神女的意思。”
少女捧着菌块愣了一会儿,眼睛渐渐弯成月牙,然后带有着几分得意偷偷笑了起来。
“花苗人为什么说你是神女?”
“没什么啦,”
少女开心地摆摆手,故作无所谓地说道:“我就是给他们治治病啊,疗疗伤啊,什么的。”
“你是医生?”
“那当然,”
少女挺起胸,骄傲地说道:“我们光明观堂门下,都是最出色的医者!”
程宗扬一时没有听清她的话,他的目光完全被少女挺胸的动作所吸引。少女穿的嫁衣是用名贵的丝绸裁制而成,她身材娇小,平常都低着头,面纱一直垂到胸前。有时看着衣物显得很宽,程宗扬还以为是因为嫁衣作得宽大,这时她一挺胸,才发现她娇小玲珑的身躯上,有一对货真价实的丰乳,就像是衣服里面塞了两只大白兔。
“呃……你是光明观堂门下?”
少女用力点头,然后花容一变,“啊”的一声捂住了嘴巴。
程宗扬看了她一会儿,小声笑道:“你的身分是保密的吧?”
少女脸绷得紧紧的,然后像被针扎的皮球一样泄了气,嘟着嘴说:“我跟苏姐姐说好了,到鬼王峒之前不能说的。”
少女懊恼的表情让程宗扬忍不住笑了起来。“现在我知道了。认识一下吧,我叫程宗扬,是五原城来的商人。”
少女道:“我叫乐明珠,是光明观堂的弟子。”
第八章窥情
程宗扬这才听清,“你是光明观堂弟子?潘金莲是你的……”
“咦?你认识潘师姐?”
程宗扬点了点头,“见过一次。”
乐明珠顿时紧张起来,“在哪儿?”
“来南荒之前,在五原城。”
乐明珠呼了口气,小手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哎,你如果见到潘师姐,可千万别说在南荒见过我。”
程宗扬看着她心虚的样子,低声道:“你不会是偷跑出来的吧?”
“不是啦……”
乐明珠说着低下头,声音也小了下去,显然是非常的心虚。
“还喝水吗?”
乐明珠立刻道:“要!”
程宗扬又把水囊递给她,“你怎么一个人跑到南荒来,还成了花苗人送亲的新娘呢?”
乐明珠这会儿身分已经暴露,索性一边吃着烤菌,一边和程宗扬聊了起来。
“我在师门的时候,就听说南荒得病的人很多,可南荒只有巫师,从来没有医者愿意到南荒来。师傅说,救死扶死是医者的天职,所以我就到病人最多的南荒来了。”
“等等,你是来治病的,怎么变成了新娘?”
乐明珠不满地皱了皱鼻子,“我马上就要说到了──到了南荒,好多村子的人都不理我,有的还不让我进村。我开的药方他们也不信,我都郁闷死了。后来我到了花苗。花苗的苏姐姐人可好了,听说我是来治病的,不但让我住在族里,还派人帮我采药。”
“我在花苗待了两个月,开始他们都叫我小乐大夫,后来叫我珂娅,我还以为是苏姐姐她们给我起的花苗名字呢。”
乐明珠双手捧住脸颊,嘴角弯弯翘起,像个被大人夸奖的小女孩一样,一边脸红,一边满心窃喜。
这丫头说了半天还没说到正题,但有了刚才的教训,程宗扬也不再问,只闭着嘴在一旁等待下文。
“我在花苗住了一段时间,刚开始很高兴,可后来苏姐姐越来越不开心。我问了阿夕,才知道有个叫鬼王峒的部族,派人到花苗里来,要苏姐姐向他们的首领鬼巫王进贡。”
“那些天我听了好多好多鬼王峒的传说。她们说,鬼巫王长了三个脑袋,送到鬼王峒的贡物都要被龙神和鬼巫王吃掉,所以谁都不想去,只有阿夕不信。苏姐姐也不想让族人去,可不去的话,鬼王峒就会打过来。花苗人说,鬼王峒的人会妖术,好多村寨都被他们屠灭一空,连婴儿都不放过。师傅说,医者有仁爱之心,要推己及人。所以我就找到苏姐姐,替她们当新娘。苏姐姐开始不答应,后来同意了。然后我、阿葭,还有阿夕,就被选出来做为献给鬼巫王的贡物。苏姐姐还从族里挑了最勇敢、最强壮的战士,准备一起到鬼王峒去。”
“那你就准备去当龙神的新娘吗?”
乐明珠笑吟吟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一个光明观堂的弟子,自告奋勇要去给南荒的鬼巫当新娘,这听起来实在很像是一个……阴谋。程宗扬低声道:“你是想去刺杀鬼巫王?”
乐明珠用力点了点头,“师傅说,行医之人要时刻谨记匡扶正道。我要杀掉作恶多端的鬼巫王,为民除害!替天行道!”
程宗扬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丫头也太大瞻了吧?鬼王峒的势力已经笼罩了大半个南荒,动辄屠村灭族。今天遇到的只是几个断后的鬼王峒武士,自己这一方已经伤亡惨重,何况是要深入他们的老巢?
看到他怀疑的目光,乐明珠顿时叫了起来,“喂,你不相信我吗?我在光明观堂也是……也是……也是很厉害的!如果不是那会儿雾太浓,阿夕她们还拼命拉住我,你就知道我的厉害了。”
如果这丫头有潘金莲的修为,杀掉鬼巫王还有一点指望,只不过──“比你潘师姐还厉害吗?”
乐明珠哑了一会儿,嘴硬地说:“只差一点点!师傅说,邪不压正。我是为民除害,肯定能打败他的!”
程宗扬哭笑不得。你都十六了吧,还这么天真?
乐明珠一挺胸,“怎么了?我师傅说的不对吗?”
程宗扬点了点头,“当然很对。”
乐明珠高兴起来。“我师傅还说,不为良相,就为良医;还说人命关天,医者又关人命,犹似医者上关天命,是世间最为神圣的职业;还说……”
程宗扬赶紧打断她,“你真是师傅的好学生。只不过我想问一下:如果邪不压正,是不是说被鬼巫王杀害的人都是邪恶的,或者不够正义呢?”
乐明珠眼睛瞪得大大的,张口结舌。
程宗扬举起水囊喝了一口,“你师傅说的虽然没错,我也相信邪不压正。但这不是只喊喊口号就能做到的。算了,你就当我没说好了。”
程宗扬想起那些纵酒欢饮的花苗男女。这时他才知道,这些花苗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他们每一步,都是在走向自己生命的尽头。还有阿葭……当她在自己身下颤抖的一刻,也已经知道她所面临的命运了吧。
程宗扬忍不住道:“你们真要去杀鬼巫王啊?”
“你也要来吗?”
乐明珠认真道:“我可要警告你,那可是很危险的啊。”
程宗扬苦笑道:“免了吧。我只是个商人。打打杀杀不在行啊。”
乐明珠也不生气,她一边说一边咬着菌块,不多时就将手里烤好的鹅掌菌吃了个干净,但对另一块,乐明珠就没有办法了。
“还吃吗?”
乐明珠想了想,“我还能吃一点。”
程宗扬笑着把菌块分开,递给乐明珠一半。
乐明珠忽发奇想,“我们爬到蘑菇上面去吃吧。”
程宗扬看看头顶高大的蕈盖,“吃个蘑菇要那么费劲吗?”
“这么大的蘑菇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呢。”
乐明珠兴致勃勃地说道:“回去的时候,我可以对师弟师妹说,她们的小师姐见过的大蘑菇足有光明殿一半大,大得他们做梦都想不到。而且我还坐在上面,一边美美的吹着风,一边吃着烤好的鹅掌菌。喂,你先蹲下来。”
程宗扬蹲下身,乐明珠毫不客气地爬到他身上,双脚踩在他肩头,“好了,起来吧。”
少女单纯天真的样子,让程宗扬不忍拂了她的兴致。
“站稳啊。”
扶住乐明珠的小腿,挺身站了起来。
乐明珠跳上旁边的一株不知名的蘑菇,然后蹲在蕈伞上,俯身把程宗扬拉了上来。那些巨大的蕈菌层层叠叠生在一起,高低不一。两人相互配合,从一株蕈伞跳到另一株蕈伞,让程宗扬有种童话的感觉。
两人越攀越高,最后攀到一株布满朱红斑点的巨蕈上,无法再往上攀,才停下来。
那巨蕈顶部的伞冠足有篮球场那么大,踩上去软绵绵充满弹性。从蕈盖上往下看去,就像站在四五层楼的高度往下俯览。脚下一朵朵巨蕈彷佛无数巨伞,两人坐在蕈盖上,就像坐在一柄巨大的伞上,看着熙熙攘攘的蕈盖在山谷中挤来挤去。
乐明珠那张面纱垂在耳侧,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喜悦。她趴在蕈盖上,用力压了压,一边笑道:“软软的好舒服。”
说着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滚。
“小心,别掉下去了。”
“真想在这里挖个洞,住在里面。”
乐明珠充满幻想地说道:“饿的时候就从墙壁上挖一块蘑菇肉,火一烤就能吃。下雨也不怕,这么多的伞,肯定不会淋到。打雷的时候,我就睡在蘑菇里,拿一个最漂亮的小蘑菇当枕头……”
“那个怎么样?”
乐明珠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好不好。我要那个!用那个蓝色的当我的小枕头!还有那个浅绯色的,我要用来当被衾!还有还有!那个圆的,可以当座椅!”
两人一边分吃剩下的鹅掌菌,一边说笑。这里离宿营地已远,大大小小的蕈伞阻断了营地的火光,坐在蕈上的他们,就像是在位于空中的另外一个世界。
程宗扬忽然张大嘴巴,眼睛直勾勾看着不远处的一株蕈伞,连嘴里的菌肉掉出来都不知道。
蕈子林遍布着各式各样的蕈菌,在两人待的巨蕈侧下方,有一株形状特异的巨蕈。它的蕈冠不是通常的伞状,而是边缘向上举起,形如漏斗。蕈盖虽然比他们坐的巨蕈小了一些,但也有四五米的直径,表面犹如光滑的丝绒。
不知何时,一男一女也攀到了蕈盖上。男的虎躯凛凛,举止猛威,女的身材丰挺硕长,美艳如花。两人面对面站着,四目交投,一个目光炽热,一个含情脉脉。不是武二郎那厮和花苗美貌的女族长苏荔,还能是谁?
少女把脑袋凑过来,“你在看什么?”
“嘘!”
程宗扬摇了摇手指。
“出月亮的夜晚,走路不要打火把,”
苏荔轻声唱道:“要是走路打火把,月亮就伤心了。”
武二郎低沉地呼吸着,宽阔而强壮的胸膛缓缓起伏。苏荔长裙如火,裙缝间一条修长的美腿裸露出来,散发着白艳的光泽。她唇角微微挑起,唱着:“你要真心和姑娘好,不要三心二意。要是三心二意,姑娘就伤心了。”
“太阳刚升起的时候,乌云从左边来挡,白云从右边来挡……”
武二郎略显低沉的歌声没有往常那样刺耳,带着蛮荒气息的歌曲中,充满了雄性的粗犷和苍凉,连乐明珠都听得入神。
“我要是不能冲开云彩升起来,那我就算不上虎神的后裔,那我就算不上温暖的太阳。”
苏荔笑了起来,她用柔婉的声音合道:“我从村里出来的时候,族人从左边来挡,朋友从右边来挡。我要是不能走出来,那我就不是高尚的女子,那我就不是钟情的姑娘。”
两个身影慢慢靠近,武二郎张开强壮的双臂,将苏荔拥在怀中。
程宗扬贴在乐明珠耳边道:“现在知道你的苏姐姐去哪儿了吧?”
说着他悄悄朝武二郎伸出拇指。武二,算你带种,连花苗的族长都泡。
武二郎的大手贴在苏荔纤美的腰间,慢慢落在她丰满的臀上。苏荔低着头伏在他胸口,手掌轻轻抚摸着他胸前浓密的毛发。
乐明珠好奇地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别作声。”
程宗扬小声道:“他们不想被人打搅。”
程宗扬差点要吹声口哨,来宣泄心里的得意。武二啊武二,你也有今天!让你偷窥!现在报应来了!
武二郎和苏荔所在的巨蕈四周高中间低,两人在这里幽会,就是因为从下面看不到蕈盖上的情景。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半夜里竟然还有闲人待在他们头顶的蕈上。
从程宗扬的角度看去,武二郎和苏荔所在的蕈伞就像一个宽阔的舞台,两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程宗扬笑得嘴巴都咧开了。当初被武二郎窥视,自己已经窝囊了好几天,这会儿天赐良机,当然不能放过这家伙。
花苗的女族长伏在武二郎怀中,眼波变得湿润而朦胧。她红裙微微一动,武二郎的手掌从长裙开口处深入,抱住她丰翘的圆臀。
苏荔扬起美艳的玉脸,嫣红的唇角慢慢挑起,如水的目光中充满了诱惑和鼓励。
“山溪有了水涧,泉水是流得欢的;藤条有了青树,枝条是长得旺的。阿妹啊,有了心中的小伙,歌儿是唱得甜的……”
苏荔身后的巾结散开,束胸的红巾微微一弹,松弛下来。她拥着武二郎魁梧的身躯,两团丰满的雪乳高耸着,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绸巾,顶在武二郎满是纠结胸毛的胸前。
鲜红的绸巾低垂下来,露出雪滑的玉背。在她身前,两团圆乳丰挺地耸翘起来,乳根裸露,只有乳尖被绸巾裹住。她腋下生着透明的甲壳,像一层莹润的甲胄,从乳侧一直延伸到乳下,包裹着雪滑的乳肉。蝎甲的支撑使她双乳愈发饱满挺翘,香滑的乳肉鼓胀着,在武二郎胸前微微颤动。
武二郎沉重的呼吸声,程宗扬在蕈顶几乎都能听到。他搂着苏荔柔软的身体,笨拙地去解她的裙带。苏荔的褶裙用一支金色的圆钩系着,武二郎扯了几次都没扯开,额头几乎冒出汗来。
程宗扬险些笑破肚皮。武二平常嚣张的样子,还以为他会来个霸王硬上弓,没想到也会这么狼狈。
苏荔被他抓得发痒,轻笑着握住金色的圆钩转动几下,红裙的丝带如水一样从钩中滑出,裙腰微微散开。她腰身轻轻一扭,鲜红的丝绸贴着臀部圆润的曲线,滑落下来。
荷叶一样张开的巨蕈上,花苗女族长白滑的玉体依在武二郎剽悍强健的身体上,就像一株玉藤依着高大的青松。
苏荔玉体硕长而丰腻,白生生充满了荡人心魄的诱惑力。她臀部丰满,浑圆的臀球又白又大,腰臀相接处也和阿葭一样有着银亮的甲壳,V字型伸入臀沟,就像一条诱人的丁字裤。她尾椎末端微微突起,覆着透明的银一兄甲壳,彷佛晶莹的玉柱。
武二郎雄躯绷紧,双手抱住她圆硕的丰臀,胸膛像风箱一样不住起伏。终于他鼓足勇气,手掌抓住苏荔的臀肉,朝两边分开。苏荔娇躯轻颤了一下,白腻的雪臀绽开,露出臀间密藏的私处。她的性器丰满肥嫩,张开的阴唇内部,像熟透的浆果一样红腻欲滴。
乐明珠脸胀得通红,眼睛却睁得大大的,眼珠一转不转地看着那对男女,目光既惊讶又好奇。
武二郎和苏荔这会儿情炽如火,根本想不到有人偷窥。他鼻翼鼓张着,发出粗重的呼吸声,手指在苏荔熟艳的蜜穴一触,丰臀间那张微绽的玉户触电般收缩起来,然后淌出一串透明的汁液。
苏荔雪白的大腿外侧,刺着盾状的纹身。青黑色的纹迹,花边一样束在大腿上端,就像束着一条精美的吊袜带。她微微收拢上身,搭在乳峰上的红绸滑落下来,接着挺起胸,赤裸的雪乳迎向武二郎满是胸毛的胸膛。
“高高山顶一棵松,山下一丛白玫瑰……”
武二郎低沉的声一首在胸腔振动着传来微颤的共呜,苏荔红艳的乳尖埋在他纠曲的胸毛中,赤裸的雪乳在他歌声中轻颤着。
苏荔湿媚的红唇分开,轻唱道:“青松倒在玫瑰上,压得玫瑰颤微微……”
武二郎虎躯一扑,将那具艳丽的肉体压在蕈伞上。
程宗扬看得咋舌,武二这厮果然生猛,那劲头像是要把苏荔丰腴的玉体揉碎一样。苏荔发髻松开,发丝散在蕈伞上,白生生的肉体像花枝被武二郎压得乱颤。
武二郎拉开苏荔修长的美腿,挺起身,将那根儿臂粗细的巨阳,捣入苏荔柔艳的穴中。苏荔玉体弓起,就像那晚万舞一样,将蜜穴迎向武二郎粗壮的阳具。
眼前这一幕让程宗扬大开眼界,武二郎和苏荔两人体型出众,苏荔赤着足,身材就超过一米九,能配上她的男子本来就不多。可武二郎更猛,苏荔的身高只勉强到他肩膀,在他身下,苏荔丰腴的身体也变得娇小起来。
苏荔美艳的肉体舒展开来,让那根强壮的肉棒深深进入自己体内。接着她张开雪白的手臂,搂住武二郎粗壮的脖颈,两人唇齿相接,激烈地交合起来。
乐明珠捧着没吃完的菌块,脸颊已经红透了,可还是兴致勃勃地看着,压低声音道:“他们原来是在做那件事啊。”
程宗扬笑着逗道:“什么事?”
“哼,”
乐明珠脸红红的哼了一声,“厚脸皮,在这里偷看人家。”
程宗扬讶道:“你不也在看吗?”
“不一样啦,”
乐明珠振振有词地说:“我可是医者。师傅说,人是万物灵长,对人要有敬畏之心。但治病的时候,就要抛去杂念。在医者眼里,人的身体就是一口精巧的小箱子,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它维护好,擦去灰尘,修好坏掉的齿轮。所以在我眼里,那就是两口箱子。”
程宗扬坏笑道:“两个接在一起的箱子?”
乐明珠使劲白了他一眼。
“你看我像箱子吗?”
“你是一个大烂箱,里面装的都是坏东西!”
“那你呢?也是一口箱子?”
乐明珠哼了两声,不情愿地说:“也是啦。不过我的箱子是用最好的东西做成的,里面装的都是宝贝,比你强二百倍!”
程宗扬失声笑了起来。这丫头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或许她师傅有这么个宝贝徒弟,也该整天哭笑不得。
忽然乐明珠抓紧他的手臂,发出一声压低的惊呼。
下方的蕈伞上出现了令人惊奇的一幕。两人已经换了姿势,苏荔伏在蕈上,白生生的丰臀高举着,武二郎半跪在她身后,两手抓住她的腰臀,粗长的阳具从后面在她臀间推进推出。
苏荔胴体上覆着两列透明的甲片,从腰间一直延伸到乳侧。雪白的屁股后伸出一条长长的蝎尾,那蝎尾呈现出半透明的银白色,膨出的尾端尖锐如钩,长度几乎超过身长,倒卷着在空中盘旋舞动。蝎尾中,有一条细细的紫黑色椎管,从臀后一直延伸到尾钩顶端。此时那条椎管是充满情欲的粉红色。
她伏在地上,赤裸的胴体就像一只巨大而美艳的白玉蝎子。伏在她身后的武二郎则威猛如虎。他身上的虎鬃越发浓密,就像一头凶猛的野兽,与身下的花蝎美女激烈地交合着。两人的动作一如当日的花苗万舞,简单而原始的节奏中,充满了仪式性的韵律和美感。
程宗扬啧啧舌头,“亏得是你苏姐姐,这要换一个箱子,非得让武二郎这口大箱子压碎不可。喂,小箱子,你说是不是?”
作为回答,乐明珠用力踢了程宗扬一脚。她看着苏荔伏下身,丰挺的双乳在蕈上压得扁扁,不禁有些讶异地嘀咕道:“压得那么扁,不痛吗?”
“你说她的奶子?自己身上的肉,怎么会痛呢?”
程宗扬说着,一边不怀好意地看了乐明珠一眼。这丫头身材娇小,眉眼手脚无一不精致如镂,怎么看都是个绝美的少女。可胸部却出奇的饱满圆硕,与身材完全不合比例,让人怀疑她衣服里是不是塞了什么东西。
乐明珠警觉地拉起面纱,掩住胸口,狠狠瞪了程宗扬一眼。
程宗扬连忙岔开话题,“差点忘了,我该向你道谢。谢谢你给凝羽治伤。”
“哦!我想起来了!”
乐明珠叫道:“原来是你这个坏蛋!”
第九章暗计
在程宗扬错愕的目光下,少女漂亮的眉毛几乎竖了起来,气愤地说道:“你这个害人精!不要脸的大坏蛋!怎么能这样欺负女孩子!”
“喂喂,我干了什么?”
“鬼知道你练的什么邪功,害了自己也就罢了,还要去害别人!她的身体已经让你毁了,再也生不了小宝宝!而且你还把她体内的真元都激发出来,榨走了一大半,再过几年,她就会很快变老。”
程宗扬越听越是惊心,“你是说她身体里的寒气?该怎么治?”
“你自己做的还不知道吗?哎呀呀!你是邪派的家伙!难怪我说以正压邪,你要嘲笑我!我,我……”
程宗扬试探道:“你要代表正义的一方除掉我?”
“对了!就是这个!”
说着乐明珠开始飞快地念诵咒语,星光一点一点飞来,凝聚在她指尖,“我要代表!”
“那不是我干的!”
程宗扬急忙道:“不信你可以问凝羽!”
乐明珠瞪着他,眼中充满了不信任。
“你觉得我跟凝羽比,谁更厉害?”
乐明珠一呆,指上的星光淡了几分。
“凝羽能杀掉鬼王峒的武士,从他们的包围里逃出来。我连一个武士都打不过,怎么可能欺负凝羽?”
乐明珠道:“也许你是骗她的。”
“我能骗她一次,还能骗她几十次吗?而且我要掠走了她的真元,还会这么弱吗?”
乐明珠琢磨了一会儿,悻悻道:“你要敢骗我,我就一巴掌拍死你,”
程宗扬苦笑道:“像你这么聪明的女孩,我怎么能骗到你呢?”
乐明珠高兴起来,“真的吗?为什么潘师姐总叫我小……”
“小什么?”
乐明珠撇了撇嘴,“算了,不说了。”
她拍了拍手,指尖的星光流萤般飞出,消失在夜空中。
“我要走了。”
乐明珠道:“你小心一点,要被他们看到你就惨了。”
乐明珠刚站起身,脚下一滑,从蕈伞光滑的边缘直溜下去,“砰”的跌在下面一株巨蕈上。
程宗扬连忙朝下看去,“怎么了?”
下面安静片刻,然后那丫头小声哭了起来。
夜色中,隐约能看到她好像扭伤了脚,侧身躺在一朵巨大的蕈盖上。
“别怕,我下去救你。”
程宗扬抓住蕈盖波浪状低垂的裙边,看准位置跳了下去。
身在半空,听到乐明珠抽泣着说:“这蘑菇好黏,我起不来了……”
“什么?”
“砰!”
程宗扬大字形趴在蕈上。蕈盖充满黏性的表面像一张捕蝇纸一样,把他牢牢黏在上面。
乐明珠躺在离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她仍保持着跌下来的姿势,侧着身,一腿弯屈着压在身下,手臂撑着身体,扬着脸,脸颊上挂着两颗大大的泪珠。
程宗扬试着抬起手,胶汁一样黏稠的蕈盖只微微一动。想把自己从蕈上拔下来,也许要有能把整个蕈盖掀掉的力气。
两人大眼瞪小眼,不约而同地张嘴想喊救命,又立刻都闭上嘴。这一声喊出去,听到的肯定是武二郎和苏荔,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在旁边什么都看到了,还不如在蕈盖上多待一会儿。
按照墨菲定律,你不希望发生的事,百分之百会发生。两人正黏在蘑菇上束手无策的时候,一阵香风忽然飘来。程宗扬勉强侧过脸,正看到一双雪白的裸足落在蕈上,然后毫不在意地踏着湿黏的蕈盖,朝两人走来。
乐明珠可怜兮兮地唤道:“苏姐姐……”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苏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两个,她湿湿的长发重新盘起,露出洁白的玉颈,身上红裙如火,裸露的肌肤上一兄晶晶满是汗水。
接着蕈盖一沉,武二郎庞大的身形掠了上来,神情不善地瞪着程宗扬。
“你们也在啊。呵呵,”
程宗扬干笑道:“今天晚上天气不错,大伙都出来乘凉……”
“乘你个头啊!”
武二郎没好气地说道。
苏荔低声道:“你怎么到了这里?”
“我饿了……”
乐明珠小声道:“他们烤的鹅掌菌好香,我怕被人看到,就跑到这里来吃了。”
“武二,拉我一把。”
“哼哼。”
武二郎抱着肩,鼻孔里哼了两声,丝毫没有伸手的意思。
“二爷,帮帮忙。”
武二郎直接把脸仰到天上去,眼珠都不带转的。
程宗扬只好扭过头,“苏姑娘?”
夜色下,苏荔的白肤红唇依然散发着浓浓的情欲气息,臀后那条飞舞的蝎尾已经消失不见。她比武二郎要大方得多,笑道:“偷看的年轻人,你会在生满青苔的岩石上滑倒。管住你的舌头,不要让阿依苏荔再警告你。”
“我什么都没看到!”
“算你了。”
苏荔刚伸出手,却被武二郎挡住,“这小子从来不洗澡,身上最脏了。你别碰,让我来。”
苏荔蹲下身,小心不让衣裙黏在蕈盖上,一面扶住乐明珠的手臂,试了一下力。
她和武二郎都是双脚踩在蕈盖上,被黏液黏住的面积并不大,所以还能行走自如。乐明珠和程宗扬整个身体几乎都被黏住,又是高处落下,黏得更牢。苏荔还温柔一些,这边武二郎抓住程宗扬一扯,几乎把他黏在蕈上的皮肤都扯掉,痛得程宗扬一声怪叫。
“停!停!”
程宗扬叫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啊,”
苏荔笑吟吟道:“这种蕈的黏液用水洗不掉,但只要用火烤透就会变干。”
程宗扬还没回答,乐明珠已经叫了起来,“我不要!”
“还有法子。”
武二郎拔出钢刀,对程宗扬道:“只要把你的皮削掉一层,也能救你出来。”
程宗扬连忙道:“我还是等太阳出来吧。”
武二郎冷笑一声,贴着程宗扬的手指一刀劈下。钢刀切入蕈盖,发出汁液迸涌的“吱吱”声。
武二郎铁定是故意的,锋利的刀刃直接贴在程宗扬身上,只要差上半分,就在他身上添上一个大大的伤口。程宗扬僵着身体,一动都不敢动。
武二郎忽然低头,在他耳边小声道:“给我一匹绢。”
程宗扬连半分还价的余地都没有,只剩点头的分。武二郎满意地拿起钢刀,绕着程宗扬的身体划了一圈,然后一挑,将黏着他手脚的一大块蕈盖整个翻了过来。
程宗扬翻过身,掉在蕈盖上人形的大坑里。他身上还黏着巨大的蕈块,可武二郎已经办完事,施施然收起刀,喝道:“还不起来?这东西长得快,小心把你长到里面去。”
程宗扬吃力地摆动四肢,将黏在身上的蕈块挣碎,然后一块块扒掉。
乐明珠就好得多。苏荔用短刀把她身上黏的蕈盖剥开,然后像大姐姐一样把她抱起来,低声在她耳边问了几句。
乐明珠点了点头,小声辩解道:“我看他不像坏人……”
苏荔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对程宗扬道:“我们花苗送亲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到了白夷族,我们就分手。如果有机会,再到花苗来找阿依苏荔吧。”
武二郎狐疑地道:“什么事?”
苏荔摇了摇头,“和你没有关系的。”
“喂,小子,究竟是什么事?你要敢不说,二爷打扁你的嘴!”
程宗扬身上黏满了蘑菇的碎屑,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他苦笑着摊开手,“苏荔族长……”
苏荔只好道:“我们要去鬼王峒。”
武二郎抱起肩,“做什么?”
苏荔拂了拂颊侧的发丝。“我们和红苗约好,各自挑选人手,把新娘送到鬼巫王的宫殿里,在距离他最近的时候动手,除掉鬼巫王。”
花苗的战士虽然勇敢,但并没有超强的实力。凭他们一行人,要深入鬼王峒刺杀巫王,根本不可能。
武二郎沉声道:“你们准备怎么做?”
苏荔道:“你们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武二郎挺胸抱着肩膀,毫不让步。
苏荔叹了口气,“我们得到的消息,除了宫殿入口的护卫,鬼巫王身边并没有侍卫。进入鬼王峒之后,我的族人们会和宫殿的守卫们在一起,她们会被送进殿内。我们花苗和红苗一共有六个人在宫殿里面。外面有将近二十名战士,到时一起动手,只要能缠住守卫们一刻钟,就有足够的时间杀死鬼巫王。”
程宗扬和武二郎这才明白花苗人的队伍中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美貌女子,她们宁愿以身体为代价,也要除去部族最凶恶的敌人。
程宗扬有些不相信,“鬼巫王身边怎么会没有护卫?”
“红苗有位族人在鬼王峒当厨师,从每天送进宫殿的食物,他判断宫殿里只有鬼巫王一个人。这个消息除了我们花苗和红苗,外界再没有人知道。所以我们才制订了这个计画。”
武二郎和程宗扬犹豫起来,如果确实只有鬼巫王一个人,花苗和红苗全力出手,还有成功的可能。但万一那红苗厨师只是臆断呢?
“鬼巫王每年向我们索取的财富,占我们花苗收获的七成。用不了几年,我们粮食就会被他们全部拿走,老人和孩子都会饿死。”
“所以你们就行险一搏?”
苏荔点了点头,“的确是行险。但我们没有选择。”
武二郎沉默半晌,然后从蕈上飞身跃下。
次日太阳升起,在蕈子林休息一晚的队伍仍和往常一样出发。乐明珠戴上面纱,被花苗人簇拥着乖乖走在队伍正中。武二郎仍是那么神采奕奕,气焰嚣张。
苏荔看起来更是容光焕发,只有程宗扬一脸倦态,强撑着困意牵住马匹。
他一晚上都没睡,好不容易从蕈上下来,武二郎拍拍屁股去睡觉,他还得坐在篝火旁,把身上和衣上的黏液烤干,免得整件衣服都黏成一团。
中午时分,众人已经走到蕈子林边缘,那些树木一样林立的巨大蘑菇渐渐从视野中消失。队伍停下来休息,程宗扬打了个呵欠,随便找了处草丛倒头就睡。
朦胧中,一只凉滑的手掌抚过脸庞。程宗扬摇了摇头,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具香软的身体上。
凝羽盘膝坐在地上,自己的头就枕着她的大腿。她脸色依然苍白,目光却温柔如水。
凝羽和其他人最大的不同,是她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对于不喜欢的人,她冷若寒冰,丝毫不假以辞色。如果喜欢,她也不管别人怎么看,义无反顾地迎向前去,即使飞蛾扑火也绝不后悔。
“药吃了吗?”
“吃了。”
凝羽淡淡道:“我已经好了,不想再骑马。”
程宗扬伸了个懒腰,一面留凭地呼吸着凝羽身上的体香,“骑马省点力气,医生交待过,不能让你劳累。”
“你每天牵马怎么可以?我自己能走。”
程宗扬道:“我是怕你撑不住跌下来,才牵马的。商队有的是马,黑珍珠性子温顺,你来骑吧。我换一匹就行。”
说着程宗扬笑了起来。
“笑什么?”
“我在想。别人都说你是冰做的,其实,你是腊做的。”
“是吗?”
没错。她像腊一样,看似冰冷,可一旦燃烧,就软化下来,直到融化如水,将自己燃烧殆尽。
想起乐明珠昨晚说的,凝羽真元被人刻意激发榨取,以至于给身体造成无以弥补的伤害,甚至损及生命,程宗扬不禁一阵怜惜。他现在才明白,武二郎把西门庆称为西门狗贼是有道理。那狗贼也太过分了!
武二郎晃过来,“昨天答应我的事没忘吧?”
“不就一匹绢吗?云老哥!”
“行了!二爷自己去挑。说好了啊,帐可都是你的!”
武二郎走过去跟云苍峰攀谈起来,一边说,一边远远指着程宗扬。
跟武二郎接触越多,程宗扬越发现这家伙跟传说中好汉的差距,不啻于天壤之别。眼前这个武二郎与其说是英雄好汉,不如说是个充满英雄气概的大无赖。
这厮像英雄一样耍起流氓来,比谁都狠。
程宗扬忍不住朝乐明珠看了一眼,有空要问问她,武二郎跟潘金莲那一腿究竟是怎么回事、休息过后,一行人离开蕈子林。过了蕈子林,外面来的商队一般是走山路,沿着山脉盘旋进入南荒大山。朱老头却一指横在面前的山梁,“走这条路!”
祁远等人面面相觑,石刚道:“老头,你眼花了吧?俗疋里哪儿有路?”
朱老头不以为然地说道:“开条路就是了。你以为南荒这些路都是天上掉下来的?那都是走出来的!”
众人都倒抽了口凉气。朱老头说得轻巧,可开条人马都能通行的路哪有这么简单?要是路这么好开,南荒早就挤满了人。
易虎猿臂一伸,摘下背后的尖枪,横里一推,将那些巨大的蕨叶推开。易彪接着上前,将蕨叶齐根砍开。云氏商会的护卫后面跟上来,众人一起动手,易虎用尖枪撑起蕨叶,易彪挥刀砍断,后面的挑开纠缠的蕨叶和藤蔓,清出空地,相互间配合默契。不到一盏茶工夫,就清出一条几米深的路径。
“怎么样?这不就有路了?”
已经到了这里,朱老头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程宗扬道:“这样效率可不高。这么吧,所有受伤的兄弟们都退下来,没带伤的分成三组,每组五个人,一刻钟一换。干一刻钟,休息两刻。怎么样?”
云苍峰点头同意。他们十三个人,商馆这边补入吴战威他们三个,谢艺将衣角掖到腰里,说道:“算我一个。”
卡瓦和另一名轻伤的花苗汉子也要加入,程宗扬索性把那几名牵马的奴隶也编进来,又叫上武二郎,把人分成四组,五六个人同时动手,轮番开路。
谢艺跟武二郎是两个极端,路上有什么为难的事,他总是不作声地过来帮忙解决,而且态度从容温和,没有半分施恩的样子。
相比之下,武二郎的嘴脸就不止是丑恶了。这厮气焰嚣张不说,而且好吃懒做,一贯的偷奸耍滑。听到让他干活,就满脸的不情愿,但当着苏荔的面也不好发作。
武二郎走过来,悻悻道:“你小子就抖吧,让二爷给你当苦力!二爷这身分能给你干开路的活?”
程宗扬不理他的话,他没有按众人的实力平均分配,而是把武二郎、易彪、易虎、吴战威和谢艺五个人放在一组。吴战威和二易没什么说的,他们三个人都是老江湖,下手又快又准,谢艺看似从容,手底却丝毫不比他们慢。
他们几个干得飞快,武二郎偷了会儿懒,也被激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思,挺身双刀挥舞着,犹如一条巨蟒在丛林中游动,所过之处蕨叶四下纷飞。
四组之间实力不均,队伍行进的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不过三五里的山路,用了将近两个时辰,才上了山梁。
祁远没有被分到开路的队伍里,但他闲不下来,也前后跟着帮忙。好不容易登上山梁,他抹着汗道:“朱老头,这该往哪儿走了?”
朱老头煞有其事地把手搭在眉棱骨上,眯着眼看了半晌,嘀咕道:“这不对啊,怎会找不到呢?”
祁远苦笑道:“老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要是领错路,咱们这一下午的力气可都白费了。我老祁还好说,要让武二爷知道咱们还得折回去,他能把你生吞了,都不带醮酱的。”
“找到了找到了!”
朱老头昏花的老眼立刻放出光来,“那不是有条路!”
莽莽群山间,依稀能看到一条小径在叶海中时隐时现。众人拼足力气,一路赶过去,终于在天黑之前,踏上那条裸露着红土的小径。
这一条路硬砍出来,连北府兵那些铁打的汉子也疲惫不堪。朱老头道:“进了山坳有个村寨。到了那儿,火塘、床铺、热水,样样都有!往后你们再走到这儿,可要记住了,这是俺朱老头给你们指点的。”
石刚脸上沾满绿色的树汁,他喘着气道:“拉倒吧。这路谁他妈再走,谁是小妈养的!”
说归说,这会儿对他们这些疲惫的旅人而言,床铺和热水的诱惑比每人送个美女更来得强烈。众人拼着最后力气,催动马匹,朝朱老头说的村寨进发,那些花苗人却停下来,不再往前走。
程宗扬过去询问,苏荔只说她们要在这里露宿,明天一早再与他们会合。
既然有村寨落脚,何必再住荒山野岭?程宗扬劝了一会儿,苏荔却异乎寻常的坚持,一定要在山里露宿。程宗扬见她们说得认真,也不好再劝,约好日出时一同走,才匆忙去追赶队伍。
小路上裸露着红色的泥土,路旁的枝叶还有被砍过的痕迹。在荒无人烟的大山里走了两天,终于遇到村寨,想到今晚就能靠着火塘,住在有顶的房子里,众人都振作起精神,加快脚步。
“武二呢?”
“在花苗人那儿呢。”
吴战威笑得一脸暧昧,“我看那家伙五迷三道的,不会是跟花苗的女族长有一腿吧?”
何止一腿?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不管他,咱们走。”
前面有人道:“嘿,这有个草结。”
祁远神情陡然一变,“什么草结?”
“这儿呢。”
昏暗的光线中,能看到路旁立着半截干枯的树干,树干上悬着一圈干草结成的草环,模样丑怪,上面斑斑点点,彷佛沾着血迹。
第十章发蛊
云苍峰闻声也赶了过来,和祁远一样脸色变得难看之极。
朱老头吆喝道:“走啊走啊,进了村子好好歇啊。”
祁远把朱老头从驴背上拖下来,拽到路旁,压低声音道:“看到了吗?”
朱老头瞅了瞅,“哪个死孩子编的?手还怪巧呢。”
祁远恨不得去敲朱老头的脑壳,又忍住了,“那是四凶煞!”
“啥?”
云苍峰道:“这村子不能进。挂了四凶煞的村子,都是跟人有血海深仇,外人进去就出不来。”
“你说这个?”
朱老头毫不在意地说道:“假的。唬人的。”
祁远和云苍峰下巴险些掉下来。哪个村子敢拿四凶煞吓唬人?
“这村子我来过没有二十趟,也有一百趟。”
朱老头胡诌道:“你看我不是还好好的?”
程宗扬摇了摇头,“难说。”
“别担心,”
朱老头嚷着去找他的驴,“出了什么事都包在我身上!”
“你担得起吗?”
程宗扬无奈地追了过去。
这村寨看来跟南荒的普通村寨无异,村前闲了几片荒地,种着些稻黍,村后就挨着山峰陡峭的石壁。
村里居民并不多,听到人声,家家户户都闭了门。路上遇见几个居民,他们也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视若无睹地与商队擦肩而过。
村里的人身材普遍不高,黝黑的皮肤又干又瘦,用黑布包着头,沉默寡言。
祁远陪着笑脸上去攀谈,可无论他用六朝语还是南荒蛮语,那些人都面无表情,一副听不懂的样子,让他碰了一鼻子灰回来。
“老头,你说的火塘、床铺、热水呢?”
“再走走,再走走,”
朱老头敷衍道:“前头说不定就有。”
“说不定?”
石刚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是坑我们呢!”
“石头,你别急啊。大爷啥时候坑过你?吃个果子,大爷还惦记着给石头你留一半。天地良心啊。”
说到果子,石刚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我呸!那么大的虫眼给我留着,你还有脸说!”
祁远低声道:“程头儿,这朱老头可够滑的。”
废话。跟秦桧、吴三桂一口锅里吃饭,能喂出什么好鸟?程宗扬打定主意,到了白夷族,立刻让这老家伙卷铺盖走路。
正说着,山路上走下来一个老婆婆。那老媪一身黑衣洗得干干净净,手里提着个篮子。她看着五、六十岁年纪,满脸皱纹,一头黑发却像少女一样乌黑发亮,整齐地体在脑后,挽成一个大髻。
走在前面的吴战威迎上去,用蛮语里的大娘称呼道:“莫依,这村子里有没有住的地方?”
老媪开口却是纯正的内陆语:“你们是从六朝来的吧?要住的话,我家里有大房子,尽够你们住的。”
吴战威喜上眉梢,跟老媪攀谈几句,回来笑道:“咱们运气不坏。这老媪是从山外嫁来的。丈夫死了,又没有儿子,空留了一幢大屋,就她一个人住。我跟她说好了,借她家里住一晚,明天一早就走。”
程宗扬、云苍峰、祁远相互看了一眼,两个常走南荒的都犹豫着没伉声,程宗扬道:“住!咱们二十多条汉子,还怕她一个老太婆?”
祁远不作声地打开行李,翻出一套用来生火的火石火镰,过去聊了几句,回来道:“那老媪姓叶,是北边来的,在村里住了三十多年,说的都靠谱,住的地方也离这儿不远。去看看吧,住不下咱们再说。”
叶媪提着篮子走在前面,众人跟着一路往上。老媪说是不远,等出了村寨也没到。祁远问了几次,叶媪只说不远,祁远也不再追问,只是脚步却慢了下来。
沿山路蜿蜓走了数里,远远看到一座石头砌成的院子,孤零零筑在山上。
院子里陈设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干净净,连一根杂草都没有。院内一座石砌的大屋靠山而立,和大多南荒民居一样,屋内用石块砌着火塘,木架上挂着煮饭的陶瓮。屋子东边摆着水缸,西边放着一堆木柴。
叶媪放下篮子,笑咪咪领着众人进屋。路上祁远许诺,住一晚给她留十个铜铢,外加半斤岭巴。老媪说,山民们有一大半不认得铜铢,没地方用。盐巴却是好东西,能换粮食。
闲聊中,祁远试探着说到村口的四凶煞,老媪却突然闭了嘴,无论他怎么问都不开口。
众人拴好马骡,在屋里生起火。小魏在蕈子林采了不少蘑菇,这时都丢到陶瓮,水一煮,蘑菇的香气便飘散出来。那些汉子们笑逐颜开,一个个脱了靴子,解了缠腿,将路上打的野獾、山兔放在火上烤着。
一向不大喜欢活动的云苍峰这时却来了精神,背着手在院内前后转着,还笑呵呵跟叶媪聊了几句家常。祁远也没有片刻安宁,他肩头还缠着绷带,抱着肩在院里东走西看,那张嘴像抹了蜜似的,引得老媪满心欢喜。
程宗扬拿竹签插了串蘑菇在火上烤着,一边对易彪他们说道:“这蘑菇还是烤着好吃。等烤到五六分熟,撒上盐和调料,就这样──”他捏了一撮吨末,像从前烤肉串一样撒在蘑菇上,一面遗憾地说道:“可惜料不够,再有点胡椒、小茴香、花椒、孜然、芝麻……这味道就出来了。”
吴战威笑道:“这蘑菇烤下来可不便宜,就你撒的这点盐,够山里人吃半月了。”
“鲈有这么缺吗?”
“南荒还不算缺的。西边有些地方,吃盐都是拿根绳子吊着袭块,煮饭的时候在锅里一滚,赶紧拉出来,就算是加过赎了。那地方,运一斤盐巴就能换个活人回来。”
易彪道:“这么贵啊?那怎么没人往那边贩袭?”
“那地方就一个字──穷!穷山恶水尽出刁民,要什么没什么。不像南荒,还有几样难得特产,有几个山峒还出狗头金。俗话说,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钱的生意没人做。去西边不赚钱,当然是宁愿走南荒,也不愿往那边去。”
说着吴战威搂住易彪的肩膀,“兄弟,等你退役了,来跟老哥一块儿跑生意吧。拼着力气,干个五六年,挣下钱够给你娶房媳妇的。”
易彪嘿嘿笑了两声,挠了挠头,没有作声。
程宗扬把烤好的蘑菇递给凝羽,“尝尝味道怎么样?”
凝羽尝了一口,然后点了点头。程宗扬拍了拍手上的鉴末,笑道:“等有了调料,我给你烤鸡翅。”
说着他心里一沉。紫玫最喜欢的,就是烤鸡翅。不知道她在那个世界过得还好吗?程宗扬连忙摇了摇头,让紫玫的身影在脑中消失掉。
门口传来祁远的笑声,“下次我们再来,给你带点腊烛。那东西只有手指那么粗,比火把可亮多了,点起来还有股香味。”
姓叶的老媪在外面说了几句,然后祁远和云苍峰笑着进来,暗暗朝程宗扬施了个眼色。
三人走到角落里,祁远笑着说:“程头儿,咱们这次恐怕惹上麻烦了。”
“怎么了?”
云苍峰背着手踱了几步,像看风景一样看着屋外,低声道:“程小哥,看出来了吗?这院子跟别的地方有什么不同?”
程宗扬朝四周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异样。
“没有啊,这院子收拾得挺干净。”
那老媪在门口晃了一下,没有进来。祁远早已收起笑容,咬着牙丝丝吸着凉气,“是太干净了。”
“我跟云老哥前后看过,这院子净得很,地上没有杂草,鸟雀只在别处转,没有一只飞过来的。而且整个院子里,连一只虫蚁都没有。嘿嘿,程头儿,你见过这么干净的院子吗?”
程宗扬心底升起一股寒意。祁远是说,这个院子里,除了他们一行,再没有任何有生命的物体。
云苍峰缓缓道:“南荒只有一种人家会这么干净。”
“是养蛊的人家。”
祁远道:“看到她的房子,我就起了疑心。如果是村里人,谁好端端的,会住的离村子这么远?”
云苍峰解释道:“南荒也不是家家养蛊的。蛊那东西最是阴毒,害起人来连南荒人也怕。有些地方,谁家养了蛊,就会被村里人赶出去。这位叶媪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屋子,又远离村寨……”
云苍峰没有再说下去。
程宗扬道:“也许她不是因为养蛊被赶出来的。别忘了,她不是南荒人,也可能因为这个没办法在村里住。况且她一个六朝人,怎么会养蛊?”
“南荒有一种蛊民,是师徒相传。”
谢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缓缓道:“《四海异录》提到,这种师徒相传的蛊民都是女子,她们终生未嫁,过了三十岁,就会从外面抱来幼女抚养。那些幼女从小就不剪头发,当母亲的蛊女每天用梳子含上口水,帮她梳头。这些女孩长大后不能动情,一旦有了相好的,就会被她们养的蛊反噬。等这些蛊女也老了,又从外面抱来幼女抚养。就这样代代相传。”
程宗扬道:“她们养的什么蛊?”
“头发蛊。她们全身的精华都在头发里。有头发脱落,就拾起来装进篮子,用桑叶包起来,埋在屋子里。”
程宗扬想起叶媪提的篮子,心里隐隐发寒。
“那些蛊女一直到死,头发都不会变白。有的长到比身体还长,仍像年轻时一样黑一兄。”
“难怪花苗人宁愿在外面过夜,也不肯进村。”
程宗扬明白过来,“既然这样,咱们也不再待了。这会儿立刻就走,跟苏荔她们会合。”
祁远摇了摇头,“养蛊的人心思跟咱们不一样,如果咱们这么走了,就是跟她结了仇。原本没有害人的心思,有了怨气也不会轻易放过咱们。”
“老四的意思是稳住她?”
“对!稳住她。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
祁远道:“咱们只是住一夜,再多给她点东西。只要别惹她,她也没道理害咱们。”
云苍峰叹道:“祁老哥,你常走的是北边那条线,花苗、獠寨那边的人还好一些,讲情义。往南走,这边的人就没那么好心了。刚才你许她袭巴的时候,我没来得及拦你。常言道:一斗米养个恩人,一担米养个仇人。有些人你帮了他,他感恩戴德;有些人拿了好处,反而生了怨心,认为你帮他是理所当然,给得少了、慢了、不合心意了,便心生不满。像这个,你给她火石火镰已经足够,再给鲈巴便多了。她拿了火石火镰已经满意,你再许她半斤堕巴,她少不了会想为何不是一斤?一斤又想两斤,两斤又想十斤。人心苦不足。”
一席话说得祁远红了脸,“云老哥教训的是。是我孟浪了。”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
谢艺漫声吟道:“云执事这一番话可为武乡侯此联脚注。”
程宗扬笑道:“谢兄说的多半也就云老哥能听懂。老四,那姓叶的老太婆住在哪儿?”
“后面有间小屋,她自己一个人,平常就住在那里。”
“那好,咱们就在这里住一夜。告诉兄弟们,没事儿都留在屋里,别出去。再留两个机警的兄弟说是看马,在外面守着,有动静赶紧喊人。”
“成。”
祁远答应道:“小魏算一个。云老哥,你们再挑一个人。”
双方商议停当,众人便在石屋安顿下来。
程宗扬昨天一晚没睡,今天挥刀开了半天路,这会儿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
感觉心里隐隐有件事,认真去想又想不起来。
程宗扬索性闭上眼,把事情在脑中一件一件过着。
一桩是霓龙丝。现在还离得远,等到了碧鲮族再考虑不迟;一桩是跟云苍峰合作。这个也是后话,能活着从南荒出去再说;再一桩是凝羽的伤。嗯,等回到五原城,第一件事就是跟武二一起去找西门庆,先打他个满脸开花;还有谢艺的身分,云氏商会来南荒的目的,被灭族的蛇彝人,花苗人刺杀鬼巫王的行动,光明观堂的乐明珠,怎么跑到南荒来……
程宗扬越想越乱,忽然脑中一闪,想起那件事。
祁远扭过头,“睡不着?”
程宗扬坐起来,低声道:“蛊是怎么回事?”
祁远咧了咧嘴,“这个我也说不准。多半跟南荒的巫术有关系吧。只听说南荒有人养蛊,种类也多。有些是防人的,有些是害人的。有的是喂养毒虫,有的是用邪术作法。中了蛊的什么样都有,反正都是不得好死。传说最多的是情蛊。姑娘和小伙好上了,怕男的变心,下了蛊。每年都能听说几起。可最厉害的还不是这些。”
祁远也提着心睡不安稳,干脆跟程宗扬一样坐起来,摸出酒葫芦抿了一口。
“南荒有的地方仇杀厉害,为争一块地、一道水源,你给我下蛊,我给你下蛊。开始是一个两个,怨气上来了,能牵扯到几个村子,大伙不死不休。那下的蛊才是千奇百怪。养蛊的都是心里有怨气,不是恨得厉害,谁会拿自己的血肉去养蛊?有的是全家人每人滴一滴血,养出灭门蛊。只要能报仇,哪怕全家都死完呢。唉,这些事儿咱们外人听听也就罢了。”
程宗扬心里却想着一件要命的事──临走时,苏妲己给自己下了冰蛊!
进了南荒,一件事接一件事,早把这事给丢到了脑后。自己的初衷本来是到了南荒找个机会走人,等有了实力再回去找苏妲己算帐,可这些天走下来,他越来越想去碧鳍族,看看是否真有传说中的霓龙丝。
程宗扬以前也听过一些下蛊的传说,多半都当故事看了。这会儿想想,如果真的有蛊,那多半是一种人们还不熟知的微生物与生物毒素的混合体。处于原始社会的人们通过经验找到养育这些微生物的方法,由于它的诡异和凶险,而伴随着种种禁忌和令人恐惧的传说。
可这样的解释即使没错,对自己目前的状况一点帮助都没有。
“老四,中了蛊要怎么解?”
“蛊这东西无色无味,就是中了也不知道。既然外人看不出来,只有下蛊的人能解了。”
那岂不是要让苏妲己给自己解蛊?程宗扬对那妖妇充满了不信任。用脚后跟都能想到,即使自己找到霓龙丝,千里迢迢给她送去,耶妖妇再大发善心,给自己解了蛊,多半一转手又重新下蛊,怎么也不会让自己逃出她的手掌心。
程宗扬叹了口气,重又躺下。
祁远却上了心,“程头儿,你是叹的哪门子气?”
“我在想咱们商队。离开五原城的时候,咱们前前后后有二十多人吧?”
“二十五个。”
“现在咱们带奴隶是十一个人。这还没到白夷族呢。”
“还有七八个人在白龙江口等咱们。”
祁远也叹了口气,“这一趟走到现在,咱们人手少了六个。回去的时候能少死两人,老祁就烧高香了。”
程宗扬想了想,“倒是护卫伤亡得多。”
八名护卫只剩四个,还有一个回了白龙江口。奴隶只少了两人,一个被蛇缠死,一个失了踪。
“那是。遇到阵仗,都是护卫们冲在前面,奴隶们只会找地方躲。”
说着祁远忍不住埋怨一句,“程头儿,你挑的这些也太那个了吧?往常我们走南荒,都是奴隶干活,可这几个连走路都吃力。”
程宗扬尴尬地笑了笑。
“以前走南荒,只要说干得好了,给他们脱了奴籍。那些奴隶就拼命干活。这几个……嘿,只要他们能跟上,我给他们磕头都行。那天大雾的时候,我拦着不让你回去找,其实老祁那会儿就在旁边,眼看着他被一头老虎拖走。老祁那会儿要是一叫,队伍当时就要乱。那么大的雾,人一散就全完了。所以老祁才没声张。”
祁远使劲灌了口酒,咧嘴说:“这事儿我也憋了两天了,说出来好受些。咱们走南荒,一是求财,二是平安。冒险的事还是少干。”
程宗扬笑道:“说是这么说,咱们不是又住到养蛊人家了?”
祁远忽然跳了起来,猎豹一样冲向门口。
房门紧闭着,一丛乌黑的发丝从门缝中缓缓伸出。火塘昏暗的火光摇动着,那发丝彷佛一丛漆黑的钢针在门上生长着,放射状一丝丝散开,越来越长。
祁远青黄的脸上渗出黄豆大的汗珠,紧紧握着刀柄,手指不停发抖。在他身后,同伴的打呼声不断传来。
忽然,那些发丝游动起来,每一根都指向不同方位,蜿蜒扭动,彷佛在寻找房间里每一个人的位置。
祁远手臂的肌肉越绷越紧,忽然他一咬牙,奋力拔刀。
两只手掌同时按住祁远的肩膀,祁远一惊,张口想喊,又被一只手掩住嘴巴。
请续看《六朝清羽记》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