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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回 襄陽鏖兵 文 / 金庸

    楊過正想拔出匕首,忽听得窗外有人輕輕彈了三下,急忙閉目不動。

    郭靖便即驚醒,坐起身來,問道︰“蓉兒麼?可有緊急軍情?”窗外卻再無聲音。郭靖

    見楊過睡得鼻息調勻,心想他好容易睡著了,別再驚醒了他,于是輕輕下床,推門出房,只

    見黃蓉站在天井中招手。郭靖走近身去,低聲問道︰“甚麼事?”

    黃蓉不答,拉著他手走到後院,四下瞧了瞧,這才說道︰“你和過兒的對答,我在窗外

    都听見啦。他不懷好意,你知道麼?”郭靖吃了一驚,問道︰“甚麼不懷好意?”黃蓉道︰

    “我听他言中之意,早在疑心咱倆害死了他爹爹。”郭靖道︰“他或許確有疑心,但我已答

    允將他父親逝世的情由詳細說給他知道。”黃蓉道︰“你當真要毫不隱瞞的說給他听?”郭

    靖道︰“他父親死得這麼慘,我心中一直自責。楊康兄弟雖然誤入歧途,但咱們也沒好好勸

    他,沒想法子挽救。”黃蓉哼了一聲,道︰“這樣的人又有甚麼可救的?我只恨殺他不早,

    否則你那幾位師父又何致命喪桃花島上?”郭靖想到這椿恨事,不禁長長嘆了口氣。

    黃蓉道︰“朱大哥叫芙兒來跟我說,這次過兒來到襄陽,神氣中很透著點兒古怪,又說

    你和他同榻而眠。我擔心有何意外,一直守在你窗下。我瞧還是別跟他睡在一房的好,須知

    人心難測,而他父親……總是因為一掌拍在我肩頭,這才中毒而死。”郭靖道︰“那可不能

    說是你害死他的啊。”黃蓉道︰“既然你我均有殺他之心,結果他也因我而死,那麼是否咱

    們親自下手,也沒多大分別。”郭靖沉思半晌,道︰“你說得對。那麼我還是不跟他明言的

    為是。蓉兒,你累了半夜,快回房休息罷。過了今晚,明日我搬到軍營中睡。”

    他知愛妻識見智計勝己百倍,雖不信楊過對自己懷有惡意,但她既如此說,也便遵依,

    于是伸手扶著她腰,慢慢走向內堂,說道︰“過兒奮力奪回武林盟主之位,于國家大事上是

    非分明;兩次救你和芙兒,全不顧自身安危,這等俠義心腸,他父親如何能比?”黃蓉點頭

    道︰“這樣的少年本是十分難得,但他心中有兩個死結難解,一是他父親的死因,一是跟他

    師父的私情。唉,我好容易說得龍姑娘離他而去,可是過兒神通廣大,不知怎地又找到了

    她。瞧他師徒倆的神情,此後是萬萬分拆不開的了。”郭靖默然半晌,忽道︰“蓉兒,你比

    過兒更加神廣大,怎生想個法子,好歹要救他不致誤入歧途。”

    黃蓉嘆了口氣道︰“別說過兒的事我沒法子,就連咱們大小姐,我也不知如何是好。靖

    哥哥,我心中只有一個你,你心中也只有一個我。可是咱們的姑娘卻不像爹娘,心□同時有

    兩個少年郎君,對武家哥兒倆竟是不分軒輊。這教做父母的可有多為難。”

    郭靖送黃蓉入房,等她上床睡好,替她蓋好了被,坐在床邊,握住她手,臉露微笑。近

    月來二人都為軍國之事勞碌,夫妻之間難得能如此安安靜靜的相聚片刻。二人相對不語,心

    中甚感安適。

    黃蓉握著丈夫的手,將他手背輕輕在自己面頰上摩擦,低聲道︰“靖哥哥,咱們這第二

    個孩子,你給取個名字。”郭靖笑道︰“你明知我不成,又來取笑我啦。”黃蓉道︰“你總

    是說自己不成。靖哥哥,普天下男子之中,真沒第二個勝得過你呢。”這兩句話說得意深

    摯,極是懇切。

    郭靖俯下頭來,在愛妻臉上輕輕一吻,道︰“若是男孩,咱們叫他作郭破虜,若是女孩

    呢?”想了一會,搖頭笑道︰“我想不出,你給取個名字罷。”黃蓉道︰“丘處機道長給你

    取這個『靖』字,是叫你不忘靖康之恥。現下金國方滅,蒙古鐵蹄又壓境而來,孩子是在襄

    陽生的,就讓她叫作郭襄,好使她日後記得,自己是生于這兵荒馬亂的圍城之中。”

    郭靖道︰“好啊,但盼這女孩兒將來別像她姐姐那麼淘氣,年紀這麼大了,還讓父母操

    心。”黃蓉微微一笑,道︰“若是操心得了,那也罷了,就只……”嘆了口氣,道︰“我好

    生盼望是個男孩兒,好讓郭門有後。”郭靖撫摸她頭發,說道︰“男孩兒,女孩兒不都一

    樣?快睡罷,別再胡思亂想了。”給她攏了攏被窩,吹滅燭火,轉身回房,見楊過睡得兀自

    香甜,鼓交三更,于是上床又睡。

    那知他夫妻倆在後院中這番對答,都教楊過隱身在屏門之後听了個清楚。郭靖黃蓉走入

    內堂,楊過仍是站著出神,反來覆去的只是想著黃蓉那幾句話︰“我只恨殺他不早……他父

    親一掌拍在我肩頭,這才中毒而死……你我均有殺他之心,結果他也因我而死。”心想︰

    “我父因他二人而死,那是千真萬確、再無可疑的了。這黃蓉好生奸滑,對我已然起疑,今

    晚我若不下手,只怕再無如此良機。”當下回房靜臥,等郭靖回來。

    郭靖揭被蓋好,听得楊過微微發出鼾聲,心道︰“這孩子這時睡得真好。”于是輕輕著

    枕,只怕驚醒了他。過了片刻,正要朦朧睡去,忽覺楊過緩緩翻了個身,但他翻身之際鼾聲

    仍是不停。郭靖一怔︰“任誰夢中翻身,必停打鼾。這孩子呼吸異常,難道他練內功時運逆

    了氣麼?這岔子可不小。”卻全沒想到楊過是假裝睡熟。

    楊過緩緩又翻了個身,見郭靖仍無知覺,于是繼續發出低微鼾聲,一面走下床來。原來

    初時他想在被窩中伸手過去行刺,但覺相距過近,極是危險,倘若郭靖臨死之際反擊一掌,

    只恐自己也難逃性命,便想坐起之後出刀,總是忌憚對方武功太強,于是決意先行下床,一

    刀刺中郭靖要害,立即破窗躍出,又怕自己鼾聲一停,使郭靖在睡夢中感到有異,因是一面

    下床,一面假裝打鼾。

    這麼一來,郭靖更是給他弄得滿腔胡涂,心想︰“這孩子莫非得了夢游離魂之癥?我若

    此時出聲,他一驚之下,氣息逆沖丹田,立時走火入魔。”于是一動也不敢動,側耳靜听他

    的動靜。

    楊過從懷中緩緩拔出匕首,右手平胸而握,一步步走到床前,突然舉臂運勁,挺刀正要

    刺出,只听得郭靖說道︰“過兒,你做甚麼惡夢了?”

    楊過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雙足一點,反身破窗而出。他去得快,郭靖追得更快,他人

    未落地,只覺雙臂一緊,已被郭靖兩手抓住。楊過萬念俱灰,知道自己武功遠非其敵,抗拒

    也是無用,當下閉目不語。

    郭靖抱了他躍回房中,將他放在床上,搬他雙腿盤坐,兩手垂于丹田之前,正是玄門練

    氣的姿式。楊過又恨又怕︰“不知他要用甚麼惡毒的法子折磨我?”突然間想起了小龍女,

    深吸一口氣,要待縱聲大呼︰“姑姑,我已失手被擒,你趕快逃命。”

    郭靖見他突然急速運氣,更誤會他是練內功岔了氣道︰“當此這危急之際只能緩緩吞

    吐,如此大呼大吸,大有危害。”忙出掌按住了他小腹。

    楊過丹田被郭靖運渾厚內勁按住,竟然叫不出聲,心中掛念著小龍女的安危,只急得面

    紅耳赤,急想掙扎,苦于丹田被按,全身受制,竟然動彈不得。

    郭靖緩緩的道︰“過兒,你練功太急,這叫做欲速則不達,快別亂動,我來助你順氣歸

    源。”楊過一怔,不明他其意何指,但覺一團暖氣從他掌心漸漸傳入自己丹田,說不出的舒

    服受用,又听郭靖道︰“你緩緩吐氣,讓這股暖氣從水分到建里,經巨闕、鳩尾,到玉堂、

    華蓋,先通了任脈,不必去理會別的經脈。”

    楊過听了這幾句話,又覺到他正在以內功助己通脈,一轉念間已猜到了八九分,暗叫︰

    “慚愧!原來他只道我練功走火入魔,以致行為狂悖。”當下暗運內息,故意四下沖走,橫

    奔直撞,似乎難以克制。郭靖心中擔憂,掌心內力加強,將他四下游走的亂氣收束在一處。

    楊過索性力求逼真,他此時內功造詣己自不淺,體中內息狂走之時,郭靖一時卻也不易對

    付,直花了半個時辰,才將他逆行的氣息盡數歸順。

    這番沖□,楊過固然累得有氣無力,郭靖也是極感疲困,二人一齊打坐,直到天明,方

    始復元。郭靖微笑道︰“過兒,好了嗎?想不到你的內力已有如此造詣,險些連我也照護不

    了。”楊過知他為了救助自己,不惜大耗功力,不禁感動,說道︰“多謝郭伯伯救護,佷兒

    昨晚險些鬧成了四肢殘廢。”

    郭靖心道︰“你昨晚昏亂之中,竟要提刀殺我,幸好你自己不知,否則寧不自愧?”他

    只怕楊過知曉此事後過意不去,于是岔開話題,說道︰“你隨我到城外走走,瞧一下四城的

    防務。”楊過應道︰“是!”

    二人各乘一匹戰馬,並騎出城。郭靖道︰“過兒,全真派內功是天下內功正宗,進境雖

    慢,卻絕不出岔子。各家各派的武功你都可涉獵,但內功還是以專修玄門功夫為宜。待敵兵

    退後,我再與你共同好好研習。”楊過道︰“昨晚我走火之事,你可千萬別跟郭伯母說,她

    知道後定要笑我,說我學了龍姑姑旁門左道的功夫,以致累得伯伯辛苦一場。”郭靖道︰

    “我自然不說。其實龍姑娘的功夫也非旁門左道,那是你自己胡思亂想,未得澄慮守一之

    故。”楊過料知此事只要給黃蓉獲悉,立時便識破真相,听郭靖答應不說,心中大安。

    二人縱馬城西,見有一條小溪橫出山下。郭靖道︰“這條溪水雖小,卻是大大有名,名

    叫檀溪。”楊過“啊”了一聲,道︰“我听人說過三國故事,劉皇叔躍馬過檀溪,原來這溪

    水便在此處。”郭靖道︰“劉備當年所乘之馬,名叫的盧,相馬者說能妨主,那知這的盧竟

    躍過溪水,逃脫追兵,救了劉皇叔的性命。”說到此處,不禁想起了楊過之父楊康,喟然嘆

    道︰“其實世人也均與這的盧馬一般,為善即善,為惡即惡,好人惡人又那□有一定的?分

    別只在心中一念之差而已。”

    楊過心下一凜,斜目望郭靖時,見他神色間殊有傷感之意,顯然不是出言譏刺自己,心

    想︰“你這話雖然不錯,但甚麼是善?甚麼是惡?你夫妻倆暗中害死我父,難道也是善麼?

    當真是大言炎炎,不知羞慚。”他對郭靖事事佩服,但一想到父親死于他夫妻手下,總是不

    自禁的胸間橫生惡念。

    二人策馬行了一陣,到得一座小山之上,升崖遠眺,但見漢水浩浩南流,四郊遍野都是

    難民,拖男帶女的涌向襄陽。郭靖伸鞭指著難民人流,說道︰“蒙古兵定是在四鄉加緊屠

    戮,令我百姓流離失所,實堪痛恨。”

    從山上望下去,見道旁有塊石碑,碑上刻著一行大字︰“唐工部郎杜甫故里。”楊過

    道︰“襄陽城真了不起,原來這位大詩人的故鄉便在此處。”

    郭靖揚鞭吟道︰“大城鐵不如,小城萬丈余……連雲列戰格,飛鳥不能逾。胡來但自

    守,豈復憂西都?……艱難奮長戟,萬古用一夫。”

    楊過听他吟得慷慨激昂,跟著念道︰“胡來但自守,豈復憂西都?艱難奮長戟,萬古用

    一夫。郭伯伯,這幾句詩真好,是杜甫做的麼?”郭靖道︰“是啊,前幾日你郭伯母和我談

    論襄陽城守,想到了杜甫這首詩。她寫了出來給我看。我很愛這詩,只是記心不好,讀了幾

    十遍,也只記下這幾句。你想中國文士人人都會做詩,但千古只推杜甫第一,自是因為憂國

    愛民之故。”楊過道︰“你說『為國為民,俠之大者』,那麼文武雖然不同,道理卻是一般

    的。”郭靖听他體會到了這一節,得是歡喜,說道︰“經書文章,我是一點也不懂,但想人

    生在世,便是做個販夫走卒,只要有為國為民之心,那就是真好漢,真豪杰了。”

    楊過問道︰“郭伯伯,你說襄陽守得住嗎?”郭靖沉吟良久,手指西方郁郁蒼蒼的丘陵

    樹木,說道︰“襄陽古往今來最了不起的人物,自然是諸葛亮。此去以西二十里的隆中,便

    是他當年耕田隱居的地方。諸葛亮治國安民的才略,我們粗人也懂不了。他曾說只知道『鞠

    躬盡瘁,死而後已』,至于最後成功失敗,他也看不透了。我與你郭伯母談論襄陽守得住、

    守不住,談到後來,也總只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八個字。”

    說話之間,忽見城門口的難民回頭奔跑,但後面的人流還是繼續前涌,一時之間,襄陽

    城外大哭小叫,亂成一團。

    郭靖吃了一驚,道︰“干麼守兵不開城門,放百姓進城?”忙縱馬急奔面前,一口氣馳

    到城外,只見一排守兵彎弓搭箭,指著難民。郭靖大叫︰“你們干甚麼?快開城門。”守將

    見是郭靖,忙打開城門,放他與楊過進城。郭靖道︰“眾百姓慘受蒙古兵屠戮,怎不讓他們

    進來?”守將道︰“呂大帥說難民中混有蒙古奸細,千萬不能放進城來,否則為禍不小。”

    郭靖大聲喝道︰“便有一兩個奸細,豈能因此誤了數千百姓的性命?快快開城。”郭靖

    守城已久,屢立奇功,威望早著,雖無官職,但他的號令守將不敢不從,只得開城,同時命

    人飛報安撫使呂文德。

    眾百姓扶老攜幼,涌入城來,堪堪將完,突見遠處塵頭大起,蒙古軍自北來攻。宋兵分

    別散開,隱身城垛之後守御。只見城下敵軍之前,當先一大群人衣衫襤褸,手執棍棒,並無

    一件真正軍器,亂糟糟不成行列,齊聲叫道︰“城上不要放箭,我們都是大宋百姓!”蒙古

    精兵鐵騎卻躲在百姓之後。

    自成吉思汗以來,蒙古軍攻城,總是驅趕敵國百姓先行,守兵只要手軟罷射,蒙古兵隨

    即跟上。此法既能屠戮敵國百姓,又可動搖敵兵軍心,可說是一舉兩得,殘暴毒辣,往往得

    收奇效。郭靖久在蒙古軍中,自然深知其法,但要破解,卻是苦無良策。只見蒙古精兵持槍

    執刀,驅逼宋民上城。眾百姓越行越近,最先頭的已爬上雲梯。

    襄陽安撫使呂文德騎了一匹青馬,四城巡視,眼見情勢危急,下令道︰“守城要緊,放

    箭!”眾兵箭如雨下,慘叫聲中,眾百姓紛紛中箭跌倒,其余的百姓回頭便走。蒙古兵一刀

    砍去個首級,一槍刺出個窟窿,逼著眾百姓攻城。

    楊過站在郭靖身旁,見到這般慘狀,氣憤難當,只听呂文德叫道︰“放箭!”又是一挑

    羽箭射了下去。郭靖大叫︰“使不得,莫錯殺了好人!”呂文德道︰“如此危急,便是好

    人,也只得錯殺了。”郭靖叫道︰“不,好人怎能錯殺?”

    楊過心中一動,暗念︰“莫錯殺了好人!好人怎能錯殺?”

    郭靖叫道︰“丐幫兄弟和各位武林朋友,大家跟我來!”說著奔下城頭。楊過跟了下

    來。郭靖道︰“你昨晚練氣傷身,今日千萬不能用力,在城頭上給我掠陣罷。”楊過見蒙古

    兵屠戮漢人,真是當他們豬狗不如,本想隨郭靖下去大殺一陣,听了他這話,心中一怔,又

    不能直說昨晚其實並非練功走火,只得回上城頭。

    郭靖率領眾人,大開西門,沖了出去,迂回攻向蒙古軍側翼。在眾百姓之後押隊的蒙古

    軍當即分兵來敵。郭靖所率領的大半是丐幫好手,另有一小半是各地來投的忠義之士,齊聲

    吶喊,奮勇當先,兩軍相交,即有百余名蒙古兵被砍下馬來。眼見這隊蒙古千人隊抵擋不

    住,斜刺□又沖到一個千人隊,揮動長刀,沖刺劈殺。蒙古軍是百戰之師,猛勇剽悍,郭靖

    所率壯士雖然身有武藝,一時之間卻也不易取勝。被逼攻城的眾百姓見蒙古軍專心□殺,不

    再逼攻,發一聲喊,四下逃散。

    只听得東邊號角聲響,馬蹄奔騰,兩個蒙古千人隊疾沖而至,接著西邊又有兩個千人隊

    馳來,將郭靖等一群人圍在核心。

    呂文德在城頭見到蒙古兵這等威勢,只嚇得心膽俱裂,那敢分兵去救?

    楊過站在城頭觀戰,心中反覆念著郭靖那兩句話︰“莫錯殺了好人!好人怎能錯殺?”

    眼見他身陷重圍,心想︰“城頭本來只須不斷放箭,射死一些百姓,蒙古兵便無法攻上。郭

    伯伯眼下身遭危難,全是為了不肯錯殺好人而起。這些百姓與他素不相識,絕無淵源,他尚

    且舍命相救,他又何以要害死我爹爹?”

    眼望著城下的慘烈□殺,心中的念頭卻只是繞著這個難解之謎打轉︰“他和我爹爹義結

    金蘭,交情自不尋常,但終于下手害他,難道我爹爹真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麼?”他自小想

    像父親仁俠慷慨,英俊勇武,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男兒,突然要他承認父親是個壞人,實是

    萬萬不能。可是在他內心深處,早已隱約覺得父親遠遠不及郭伯伯,只是以前每當甫動此

    念,立即強自壓抑,此刻卻不由得他不想此節了。

    這時城下喊聲動天地,郭靖一干人左沖右突,始終殺不出重圍。朱子柳率領一隊人馬,

    武氏兄弟與郭芙另行率領一隊人馬,均欲出城接應,只听得號角聲急,蒙古又有四個千人隊

    沖到城門之前。忽必烈用兵果然非同尋常,只待城中開門接應,四隊精兵便一擁而入。呂文

    德瞧得心驚肉跳,大聲傳令︰“不許開城!”又命兩百名刀斧手嚴守城門之旁,有敢開啟城

    門者立斬。大將王堅領弓弩手在城頭不住放箭。

    城內城外亂成一團,楊過心中也是諸般念頭互相交戰,一時盼望郭靖就此陷沒在亂軍之

    中,一時又望他殺退敵軍。突見蒙古軍陣勢亂了,數千騎兵如潮水般向兩旁潰退,郭靖手持

    長矛,縱馬馳出,身後壯漢結成方陣,沖殺而前。這方陣甚是嚴整,片刻間已沖到城門口,

    郭靖回轉馬頭,親自殿後,長矛起處,接連七八名蒙古將官挑下馬來。蒙古兵將一時不敢逼

    近。

    呂文德對郭靖倚若長城,見他脫險,心中大喜,忙叫︰“開城!只可小開,千萬不能大

    開!”當下城門開了三四尺,僅容一騎,眾壯漢陸續奔進城來。蒙古軍黃旗招動,兩隊軍馬

    分自左右沖到。呂文德大叫︰“郭靖兄弟,快進城!咱們不等旁人了。”郭靖見部屬未曾盡

    數脫險,那肯先行入城,反而回馬上前,刺殺了兩名沖得最近的蒙古勇士。

    但大軍既動,猶如潮水一般,郭靖雖武藝精深,一人之力,又怎抵擋得了大軍沖擊?朱

    子柳在城頭見情勢危急,忙垂下一根長索,叫道︰“郭兄弟,抓住了。”郭靖一回頭,見最

    後一名丐幫兄弟已經入城,卻有十余名蒙古兵跟著沖進城門。城門旁的刀斧手一面抵敵,一

    面用力關門,兩尺厚的鐵門緩緩合攏。郭靖大喝一聲,挺矛刺死了一名蒙古十夫長,縱身躍

    起,拉住了長索。朱子柳奮力拉扯,郭靖登時向上升了丈許。

    蒙古軍督戰的萬夫長大喝︰“放箭!”霎時之間千弩齊發。郭靖上躍之際早已防到此

    著,扯下長袍下襟,右手拉索,左手將袍子在身前舞得猶如一塊大盾牌,勁力貫袍,將羽箭

    盡皆擋開,只是他所乘的坐騎卻在城門前連中數百枝長箭,竟如刺□一般。朱子柳雙手交

    替,將郭靖越拉越高。

    眼見他身子離城頭尚有二丈,蒙古軍中突然轉出一個高瘦和尚,身披黃色袈裟,正是金

    輪法王。他從一名蒙古軍官手中接過鐵弓長箭,拉滿了弦,搭上狼牙雕翎,心知郭靖與朱子

    柳都武藝深湛,倘若射向人身,定被當開,當下右手一松,羽箭離弦,向長索中節射去。這

    一招甚是毒辣,羽箭離郭朱二人均有一丈上下,二人無法相擋。金輪法王尚怕二人突出奇法

    破解,一箭既出,又分向朱子柳與郭靖各射一箭。第一箭拍的一聲,將長索斷成兩截,第二

    第三箭勢挾勁風,續向朱郭二人射到。

    長索既斷,郭靖身子一沉,那第二箭自是射他不著。朱子柳但覺手上一輕,叫聲︰“不

    好!”羽箭已到面門。這一箭勁急異常,發射者顯是內力極為深厚,此刻城頭上站滿了人,

    朱子柳心知若是低頭閃避,這箭定須傷了身後之人,當下左手伸出二指,看準長箭來勢,在

    箭□上一撥,那箭斜斜的落下城頭去了。

    郭靖一覺繩索斷截,暗暗吃驚,跌下城去雖然不致受傷,但在這千軍萬馬包圍之中,如

    何殺得出去?此時敵軍逼近城門,我軍若是開城接應,敵軍定然乘機搶門。危急之中不及細

    想,左足在城牆上一點,身子斗然拔高丈余,右足跟著在城牆上一點,再升高了丈余。這路

    “上天梯”的高深武功當世會者極少,即令有人練就,每一步也只上升得二三尺而已,他這

    般在光溜溜的城牆上踏步而上,一步便躍上丈許,武功之高,的是驚世駭俗。霎時之間,城

    上城下寂靜無聲,數萬道目光盡皆注視在他身上。

    金輪法王暗暗駭異,知道這“上天梯”功夫全憑提一口氣躍上,只消中間略有打岔,令

    他一口氣松了,第三步便不能再行竄上,當下彎弓搭箭,又是一箭向郭靖背心射去。

    箭去如風,城上城下眾軍齊叫︰“休得放箭!”兩軍見郭靖武功驚人,個個欽服,均盼

    他就此縱上城頭。蒙古兵雖是敵人,卻也崇敬英雄好漢,突見有人暗箭加害,無不憤慨。

    郭靖听得背後長箭來勢凌厲,暗叫︰“罷了!”只得回手將箭撥開。兩軍數萬人見他背

    後猶似生了眼楮一般,這一箭偷襲竟然傷他不得,齊聲喝采。但就在震天響的采聲之中,郭

    靖身子已微微向下一沉,距城頭雖只數尺,卻再也竄不上去了。

    當兩軍激戰之際,楊過心中也似有兩軍交戰一般,眼見郭靖身遭危難,他上升下降,再

    上再落,這兩下起伏只片刻間之事,楊過心中卻已轉了幾次念頭︰“他是我殺父仇人,我殺

    他不殺?救他不救?”當郭靖使“上天梯”功夫將上城頭之際,楊過便想凌空發掌擊落,郭

    靖在半空無所借力,定然身受重傷,墮下城去。他稍一遲疑,郭靖已被法王發箭阻撓,無法

    縱上。楊過心中亂成一團,突然間左手拉住朱子柳手中半截繩索,撲下城去,右手已抓住了

    郭靖的手臂。

    這一下奇變陡生,但朱子柳隨機應變,快捷異常,當即雙臂使勁,先將繩索向下微微一

    沉,隨即勁運雙臂,急甩過頂。楊過與郭靖二人在半空中劃了個圓圈,就如兩頭大鳥般飛在

    半空。城上城下兵將數萬,無不瞧得張大了口合不攏來。

    郭靖身在半空,心想連受這番僧襲擊,未能還手,豈非輸于他了?望見金輪法王又是一

    箭射來,左足一踏上城頭,立即從守軍手中搶過弓箭,猿臂伸屈,長箭飛出,對準金輪法王

    發來的那箭射去,半空中雙箭相交,將法王來箭劈為兩截。法王剛呆得一呆,突然疾風勁

    急,錚的一響,手中鐵弓又已斷折。要知法王與郭靖的武功雖在伯仲之間,但郭靖自幼在蒙

    古受神箭手哲別傳授,再加再上精湛內力,弓箭之技,天下無雙,法王自是瞠乎其後。他連

    珠三箭,第一箭劈箭,第二箭斷弓,第三箭卻對準了忽必烈的大 射去。

    這大 迎風招展,在千軍萬馬之中顯得十分威武,猛地□一箭射來,旗索斷絕,忽必烈

    的黃旗立時滑了下來。城上城下兩軍又是齊聲發喊。

    忽必烈見郭靖如此威武,己軍士氣已沮,當即傳令退軍。

    郭靖站在城頭,但見蒙古軍軍形整肅,後退時井然有序,先行者不躁,殿後者不懼,不

    禁嘆了一口長氣,心想︰“蒙古精兵,實非我積弱之宋軍可敵。”想起國事,不由得憂從中

    來,濃眉雙蹙。朱子柳、楊過等見他揚威于敵陣之中,耀武于萬眾之前,但竟沒半點驕色,

    心下無不深佩。

    忽必烈退軍數十里,途中默思破城之策,心想有郭靖在彼,襄陽果是難克。法王道︰

    “殿下親眼所見,若非楊過那小子出手救援,郭靖今日性命不保。老衲早知那楊過是個反覆

    無常之徒。”忽必烈道︰“不然!料那楊過是要手刃郭靖,為父報仇,不願假手于人。我瞧

    他為人飛揚勇決,並非深沉險詐之人。”法王不以為然,但不敢反駁,只道︰“但願如殿下

    所料。”

    蒙古兵退,襄陽城轉危為安。安撫使呂文德興高采烈,又在元帥府大張筵席慶功,這一

    次楊過也被請為席中上賓。眾人對他飛身相救郭靖時出手迅捷、奮不顧身,無不交口大贊。

    武氏兄弟坐在另席旁座,見楊過一到立時建功,不免心生妒意,又怕經此一役,郭靖感他相

    救之德,更要將女兒許配于他。兩兄弟一言不發,只喝悶酒。

    筵席過後,一行人回到郭靖府中。黃蓉請楊過到內堂相見,溫言嘉贊。楊過遜謝。郭靖

    道︰“過兒,適才你使力強猛,胸口可有隱隱作痛麼?”他擔心楊過昨晚走火之余,今日城

    頭使力狠了,只恐傷了內髒。

    楊過怕黃蓉追問情由,瞧出破綻,忙道︰“沒事,沒事。”隨即岔開話題,道︰“郭伯

    伯,你這飛躍上城的功夫,那真是獨步武林了。”郭靖微笑道︰“這功夫我擱下已久,數年

    沒練了,不免生疏,這才出了亂子。”其實昨晚他若非運用真力助楊過意守丹田,以致大耗

    元氣,那麼使“上天梯”功夫之際,即使有法王射箭阻撓,也難為不了他。但他于此節自然

    不提,只道︰“當年丹陽子馬道長在蒙古傳我這功夫,想不到竟用于今日。你若喜歡,這功

    夫過幾天我便傳你。”

    黃蓉見楊過神情恍惚,說話之際每每若有所思,他今日奮力相救郭靖乃萬目共睹,自是

    更無可疑,但終究放心不下,說道︰“靖哥哥,今晚我不大舒服,你在這兒照看一下。”郭

    靖點頭答應,向楊過說道︰“過兒,今日累了,你早些回去休息罷。”

    楊過辭別兩人,獨自回房,耳听得更樓上鼓交二更,坐在桌前,望著忽明忽暗的燭火,

    心中雜念叢生,忽听得門上剝啄一聲,一個女子聲音在門外說道︰“沒睡麼?”正是小龍女

    的聲音。楊過大喜,一躍而起,打開了房門,只見小龍女穿著淡綠色衫子,俏生生的站在門

    外。楊過道︰“姑姑,有甚麼事?”小龍女笑說道︰“我想來瞧瞧你。”楊過握住了她手,

    柔聲道︰“我也正想著你呢。”

    兩人並肩慢慢走向花園。園中花木扶疏,幽香撲鼻。小龍女望了望天上半邊月亮,道︰

    “你非親手殺他不可麼?時日無多了呢。”楊過忙在她耳邊低聲道︰“此間耳目眾多,別提

    此事。”小龍女痴痴的望著他,說道︰“等到月亮圓了,那便是十八日之期的盡頭。”

    楊過矍然而驚,屈指一算,與裘千尺別來已有九日,若不在一二日內殺了郭靖夫婦,毒

    發之前便不能趕回絕情谷了。他幽幽嘆了口氣,與小龍女並坐在一塊太湖石上。兩人相對無

    語,柔情漸濃,靈犀互通,渾忘了仇殺戰陣之事。

    過了良久,忽听假山外傳來腳步之聲,有兩個人隔著花叢走近。

    一個少女的聲音說道︰“你再逼我,乾脆拿劍在我脖子上一抹,也就是了,免得我零碎

    受苦。”一個男人聲音氣憤憤的道︰“哼,你三心兩意,我就不知道麼?這姓楊的小子一到

    襄陽,便在人前大大露臉。你從前說過的話,那□還再放在心上?”听聲音正是郭芙和武修

    文。小龍女向楊過裝個鬼臉,意謂你到處惹下情絲,害得不少姑娘為你煩惱。楊過一笑,拉

    她靠近自己,微微搖手,叫她不可作聲,且聲他二人說些甚麼。

    郭芙一听武修文這幾句話,登時大為惱怒,提高了聲音道︰“既是如此,咱們從前的話

    就算白說。我一個人走得遠遠地,永遠不見楊過,咱們也永遠別見面了。”只听衣衫噗的一

    聲,想是武修文拉住了郭芙的衣袖,而她用力一摔。她話中怒意更增,說道︰“你拉拉扯扯

    的干甚麼?人家露臉不露臉,千我甚麼事?我爹娘便將我終身許配于他,我寧可死了,也決

    不從。爹爹若是迫得我緊,我會逃得遠遠地。楊過這小子自小就飛揚跋扈,自以為了不起,

    我偏就沒瞧在眼□。爹爹當他是寶貝,哼,我看他就不是好人。”武修文忙道︰“是啊,是

    啊。先前算我瞎疑心,芙妹你千萬別生氣。以後我再這樣,教我不得好死,來生變個烏龜大

    王八。”語音中喜氣洋溢。郭芙噗哧一笑。

    楊過與小龍女相視一笑,一個意思說︰“你瞧,人家將我損得這樣。”另一個意思說︰

    “原來我先前想錯了,我心中歡喜你,旁人卻是情有別鍾。”听郭芙語意,對武修文雖是一

    時呵責,一時使小性兒,將他播弄得俯頭帖耳,顛三倒四,但心中對他實是大有柔情。

    只听武修文道︰“師母是最疼你的,你日也求,夜也求,纏著她不放。只要師母答應你

    不嫁那姓楊的,師父決沒話說。”郭芙道︰“哼,你知道甚麼?爹雖肯听媽的話,但遇上大

    事,媽是從不違拗爹爹的。”武修文嘆道︰“你對我也是這般,那就好了。”

    但听得拍的一響,武修文“啊”的一聲叫痛,急道︰“怎麼又動手打人?”郭芙道︰

    “誰叫你說便宜話兒?我不嫁楊過,可也不能嫁你這小猴兒。”武修文道︰“好啊,你今晚

    終于吐露了心事,你不肯做我媳婦,卻肯做我嫂子。我跟你說,我跟你說……”氣急敗壞,

    下面的話說不出來了。

    郭芙語聲忽轉溫柔,說道︰“小武哥哥,你對我好,已說了一千遍一萬遍,我自早知道

    你是真心。你哥哥雖然一遍也沒說過,可我也知他對我是一片痴情。不管我許了誰,你哥兒

    倆總有一個要傷心的。你體貼我,愛惜我,你便不知我心中可有多為難麼?”

    武敦儒、武修文自小沒爹娘照顧,兄弟倆向來友愛甚篤,但近年來兩人都痴戀郭芙,不

    由得互相有了心病。武修文心中一急,竟自掉下淚來。郭芙取出手帕,撕了給他,嘆道︰

    “小武哥哥,咱們自小一塊兒長大,我敬重你哥哥,可是跟你說話卻更加投緣些。對你哥兒

    倆,我實在沒半點偏心。你今日定要逼我清清楚楚說一句,倘若你做了我,該怎麼說呢?”

    武修文道︰“我不知道。我只跟你說,若是你嫁了旁人,我便不能活了。”

    郭芙道︰“好啦,今晚別再說了。爹爹今日跟敵人性命相搏,咱們卻在園子中說這些沒

    要緊的話,若是給爹爹听到了,大家都討個沒趣。小武哥哥,我跟你說,你想要討我爹娘歡

    心,干麼不多立戰功?整日價纏在我身旁,豈不讓我爹娘看輕了?”武修文跳了起來,大聲

    道︰“對,我去刺殺忽必烈,解了襄陽之圍,那時你許不許我?”郭芙嫣然一笑,道︰“你

    立了這等大功,我便想不許你,只怕也不能呢。但那忽必烈身旁有多少護衛之士?單是一個

    金輪法王,就連爹爹也未必勝得了。快別胡思亂想了,乖乖的去睡罷。”

    武修文向著郭芙俊俏的臉孔戀戀不舍的望了幾眼,說道︰“好,那你也早些睡罷。”他

    轉身走了幾步,忽又停步回頭,問道︰“芙妹,你今晚做夢不做?”郭芙笑道︰“我怎知

    道?”武修文道︰“若是做夢,你猜會夢到甚麼?”郭芙微笑道︰“我多半會夢見一只小猴

    兒。”武修文大喜,跳跳躍躍的去了。

    小龍女與楊過在花叢後听他二人情話綿綿,不禁相對微笑,均想他二人一個痴戀苦纏,

    一個心意不定,比起自己兩人的一往情深、死而無悔,心中的滿足喜樂實是遠遠不及。

    武修文去後,郭芙獨自坐在石凳上,望著月亮呆呆出神,隔了良久,長嘆了一聲。忽然

    對面假山後轉出一人,說道︰“芙妹,你嘆甚麼氣?”正是武敦儒。楊過與小龍女都微微一

    驚,想是他早已在彼,尚比自己二人先到,否則他過來時不能不知。

    郭芙微嗔道︰“你就總是這麼陰陽怪氣的。我跟你弟弟說的話,你全都听見了,是不

    是?”武敦儒點點頭,站在郭芙對面,和她離得遠遠的,但眼光中卻充滿了眷戀之情。兩人

    相對不語,過了好一陣,郭芙道︰“你要跟我說甚麼?”武敦儒道︰“沒甚麼。我不說你也

    知道。”說著慢慢轉身,緩緩走開。

    郭芙望著武敦儒的背影,見他在假山之後走遠,竟是一次也沒回頭,心想︰“不論是大

    武還是小武,世間倘若只有一人,豈不是好?”深深嘆了口氣,獨自回房。

    楊過待她走遠,笑問︰“倘若你是她,便嫁那一個?”小龍女側頭想了一陣,道︰“嫁

    你。”楊過笑道︰“我不算。郭姑娘半點也不歡喜我。我說倘若你是她,二武兄弟之中你嫁

    那一個?”小龍女“嗯”了一聲,心中拿二武來相互比較,終于又道︰“我還是嫁你。”楊

    過又是好笑,又是感激,伸臂將她摟在懷□,柔聲道︰“旁人那麼三心二意,我的姑姑卻只

    愛我一人。”

    二人相倚相偎,滿心愉樂的直坐到天明。

    眼見朝暾東升,二人仍是不願分開。忽見一名家丁匆匆走來,向二人請了個安,說道︰

    “郭爺請楊大爺快去,有要事相商。”

    楊過見他神情緊急,心知必有要事,當即與小龍女別過,隨那僕人走向內堂。那僕人

    道︰“我到處都找過了,原來楊爺在園子□賞花。”楊過道︰“郭大爺等了我很久麼?”那

    僕人低聲道︰“兩位武少爺忽然不知去了那□,郭大爺和郭夫人都著急得很,郭姑娘已哭了

    幾次啦!”楊過一怔,已知其理︰“武家哥兒倆為了爭娶師妹,均想建立奇功,定是出城行

    刺忽必烈去了。”匆匆來到內堂,只見黃蓉穿著寬衫,坐在一旁,容色憔悴,郭靖不停的來

    回走動,郭芙紅著雙目,泫然欲泣。桌上放著兩柄長劍。

    郭靖一見楊過,忙道︰“過兒,你可知武家兄弟倆到敵營去干甚麼?”楊過向郭芙望了

    一眼,道︰“兩位武兄到敵營去了麼?”郭靖道︰“不錯,你們小兄弟之間無話不說,你事

    先可曾瞧出一些端倪?”楊過道︰“小佷沒曾留心。兩位武兄也沒跟我說過甚麼。料來兩位

    武兄定是見城圍難解,心中憂急,想到敵營去刺殺蒙古大將,若是得手,倒是奇功一件。”

    郭靖嘆了口氣,指著桌上的兩把劍,道︰“便算存心不錯,可是太過不自量力,兵刃都

    給人家繳下,送了回來啦。”

    這一著頗出楊過意料之外,他早猜到武氏兄弟此去必難得逞,以他二人的武功智慧,焉

    能在法王、尹克西、瀟湘子等人手下討得了好去?卻想不到只幾個時辰之間,二人的兵器也

    給送了回來。郭靖拿起壓在雙劍之下的一封書信,交給楊過,與黃蓉對望一眼,兩人都搖了

    搖頭。楊過打開書信,見信上寫道︰

    “大蒙古國第一護國法師金輪法王書奉襄陽城郭大俠尊前︰昨宵夜獵,邂逅賢徒武氏昆

    仲,常言名門必出高弟,誠不我欺。老衲久慕大俠風采,神馳想像,蓋有年矣。日前大勝關

    英雄宴上一會,匆匆未及深談,茲特移書,謹邀大駕。軍營促膝,杯酒共歡,得聆教益,洵

    足樂也。尊駕一至,即令賢徒歸報平安如何?”

    信中語氣謙謹,似乎只是請郭靖過去談談,但其意顯是以武氏兄弟為質,要等郭靖到來

    方能放人。郭靖等他看完了信,道︰“如何?”

    楊過早已算到︰“郭伯母智謀勝我十倍,我若有妙策,她豈能不知?她邀我來此相商,

    唯一用意,便是要我和姑姑伴同郭伯伯前去敵營。郭伯伯到得蒙古軍營,法王、瀟湘子等合

    力縱能敗他,但要殺他擒他,卻也未必能夠。有我和姑姑二人相助,他自能設法脫身。”隨

    即想到︰“但若我和姑姑突然倒戈,一來出其不意,二來強弱之勢更是懸殊,那時傷他可算

    得易如反掌。我即令不忍親手加害,假手于法王諸人取他性命,豈不大妙?”于是微微一

    笑,說道︰“郭伯伯,我和師父陪你同去便是。郭伯母見過我和師父聯劍打敗金輪法王,三

    人同去,敵人未必留得下咱們。”

    郭靖大喜,笑道︰“你的聰明伶俐,除了你郭伯母之外,旁人再也難及。你郭伯母之意

    也正如此。”

    楊過心道︰“黃蓉啊黃蓉,你聰明一世,今日也要在我手下栽個□斗。”說道︰“事不

    宜遲,咱們便去。我和師父扮作你的隨身僮兒,更顯得你單刀赴會的英雄氣概。”

    郭靖道︰“好!”轉頭向黃蓉道︰“蓉兒,你不用擔心,有過兒和龍姑娘相伴,便是龍

    潭虎穴,我們三人也能平安歸來。”他一整衣衫,說道︰“相請龍姑娘。”

    黃蓉搖頭道︰“不,我意思只要過兒一人和你同去。龍姑娘是個花朵般的閨女,咱們不

    能讓她涉險,我要留她在這兒相陪。”

    楊過一怔,立即會意︰“郭伯母果有防我之心,她是要留姑姑在此為質,好教我不敢有

    異動。我如定要姑姑同往,只有更增其疑。”當下並不言語。

    郭靖卻道︰“龍姑娘劍術精妙,倘能同行,大有臂助。”黃蓉懶懶的道︰“你的破虜、

    襄兒,就快出世啦,有龍姑娘守著,我好放心些。”郭靖忙道︰“是,是,我真胡涂了。過

    兒,咱們去罷。”楊過道︰“讓我跟姑姑說一聲。”黃蓉道︰“回頭我告知她便是,你爺兒

    倆去敵營走一趟,半天即回,又不是甚麼大事。”

    楊過心想與黃蓉斗智,處處落于下風,但郭靖誠□老實,決不是自己對手,同去蒙古軍

    中後對付了他,再回來相救小龍女不遲,于是略一結束,隨同郭靖出城。

    郭靖騎的是汗血寶馬,楊過乘了黃毛瘦馬,兩匹馬腳力均快,不到半個時辰,已抵達蒙

    古大營。

    忽必烈听報郭靖竟然來到,又驚又喜,忙叫請進帳來。

    郭靖走進大帳,只見一位少年王爺居中而坐,方面大耳,兩目深陷,不由得一怔︰“此

    人竟與他父親拖雷一模一樣。”想起少年時與拖雷情深義重,此時卻已陰陽相隔,不禁眼眶

    一紅,險些兒掉下淚來。

    忽必烈下座相迎,一揖到地,說道︰“先王在日,時常言及郭靖叔叔英雄大義,小佷仰

    仰慕無已,日來得睹尊顏,實慰生平之願。”郭靖了一揖,說道︰“拖雷安答和我情逾骨

    肉,我幼時母子倆托庇成吉思汗麾下,極仗令尊照拂。令尊英年,如日方中,不意忽爾謝

    世,令人思之神傷。”忽必烈見他言辭懇摯,動了真情,心中也自傷感,當即與瀟湘子、尹

    克西等一一引見,請郭靖上座。

    楊過侍立在郭靖身後,假裝與諸人不識。法王等不知他此番隨來是何用意,見他不理睬

    各人,也均不與他說話。馬光佐卻大聲道︰“楊兄……”下面一個“弟”字還未出口,尹克

    西在他大腿上狠狠捏了一把。馬光佐“啊喲”一聲,叫道︰“干甚麼?”尹克西轉過了頭不

    理。馬光佐不知是誰捏他,口中嘮嘮叨叨罵人,便忘了與楊過招呼。

    郭靖坐下後飲了一杯馬乳酒,不見武氏兄弟,正要動問,忽必烈已向左右吩咐︰“快請

    兩位武爺。”左右衛士應命而出,推了武敦儒、武修文進帳。兩人手足都被用牛筋綁得結結

    實實,雙足之間的牛筋長不逾尺,邁不開步子,只能慢慢的挨著過來。二武見到師父,滿臉

    羞慚,叫了一聲︰“師父!”都低下了頭再也不敢抬起。

    他兄弟倆貪功冒進,不告而行,闖出這樣一個大亂子,郭靖本來十分惱怒,但見他二人

    衣衫凌亂,身有血污,顯是經過一番劇斗才失手被擒,又見二人給綁得如此狼狽,不禁由怒

    轉憐,心想他二人雖然冒失,卻也是一片為國為民之心,于是溫言說道︰“武學之士,一生

    之中必受無數折磨、無數挫敗,那也算不了甚麼。”

    忽必烈假意責怪左右,斥道︰“我命你們好好款待兩位武爺,怎地竟如此無禮?快快松

    綁。”左右連聲稱是,伸手去解二人綁縛。但那牛筋綁縛之後,再澆水淋濕,深陷肌膚,一

    時解不下來。郭靖走下座去,拉住武敦儒胸前的牛筋兩端,輕輕往外一分,波的一響,牛筋

    登時崩斷,跟著又扯斷了武修文身上的綁縛。這一手功夫瞧來輕措淡寫,殊不足道,其實卻

    非極深厚的內功莫辦。瀟湘子、尼摩星、尹克西等相互望了一眼,均暗贊他武功了得。忽必

    烈道︰“快取酒來,給兩位武爺陪罪。”

    郭靖心下盤算︰今日此行,決不能善罷,少時定有一番惡戰,二武若不早走,不免要分

    心照顧,當下向眾人作了個四方揖,朗聲道︰“小徒冒昧無狀,承王爺及各位教誨,兄弟這

    □謝過了。”轉頭向武氏兄弟道︰“你們先回去告知師母,說我會見故人之子,略述契闊,

    稍待即歸。”武修文道︰“師父,你……”他昨晚行刺不成,為瀟湘子所擒,知道敵營中果

    然高手如雲,不由得擔心郭靖的安危。郭靖將手一揮,道︰“快些走罷!你們稟報呂安撫,

    請他嚴守城關,不論有何變故,總之不可開城,以防敵軍偷襲。”這幾句話說得神威凜然,

    要叫忽必烈等人知道,即令自己有何不測,襄陽城決不降敵。

    武氏兄弟見師父親自涉險相救,又是感激,又是自悔,當下不敢多言,拜別師父,自行

    回城。

    忽必烈笑道︰“兩位賢徒前來行刺小佷,郭叔父諒必不知。”郭靖點頭道︰“我事先未

    及知悉,小兒輩不知天高地厚,胡鬧得緊。”忽必烈道︰“是啊,想我與郭叔父相交三世,

    郭叔父念及故人之情,必不出此。”郭靖正色道︰“那卻不然,公義當前,私交為輕。昔日

    拖雷安答領軍來攻襄陽,我曾起意行刺義兄,以退敵軍,適逢成吉思汗病重,蒙古軍退,這

    才全了我金蘭之義。古人大義滅親,親尚可滅,何況友朋?”

    這幾句話侃侃而談,法王、尹克西等均是相顧變色。楊過胸口一震,心道︰“是了,刺

    殺義兄義弟,原是他的拿手好戲,不知我父當年有何失誤,致遭他毒手。郭靖啊郭靖,豈難

    道你一生之中,從未做過任何錯事麼?”想到此處,一股怨毒又在胸中漸漸升起。

    忽必烈卻全無慍色,含笑道︰“既然如此,郭叔父何以又說兩位賢徒胡鬧?”郭靖道︰

    “想他二人學藝未成,不自量力,貿然行刺,豈能成功?他二人失陷不打緊,卻教你多了一

    層防備之心,後人再來行刺,那便大大不易了。”忽必烈哈哈大笑,心想︰“久聞郭靖忠厚

    質□,口齒遲鈍,那知他辭鋒竟是極為銳利。”其實郭靖只是心中想到甚麼口中便說甚麼,

    只因心中想得通達,言辭便顯凌厲。法王等見他孤身一人,赤手空拳而在蒙古千軍萬馬之

    中,居然毫無懼色,這股氣概便非己所能及,無不欽服。

    忽必烈見郭靖氣宇軒昂,不自禁的喜愛,心想若能將此人羅致麾下,勝于得了十座襄陽

    城,說道︰“郭叔父,趙宋無道,君昏民困,奸佞當朝,忠良含冤,我這話可不錯罷!”郭

    靖道︰“不錯,理宗皇帝乃無道昏君,宰相賈似道是個大大的奸臣。”眾人又都一怔,萬料

    不到他竟會直言指斥宋朝君臣。忽必烈道︰“是啊,郭叔父是當世大大的英雄好漢,卻又何

    苦為昏君奸臣賣命?”

    郭靖站起身來,朗聲道︰“郭某縱然不肖,豈能為昏君奸臣所用?只是心憤蒙古殘暴,

    侵我疆土,殺我同胞,郭某滿腔熱血,是為我神州千萬老百姓而灑。”

    忽必烈伸手在案上一拍,道︰“這話說得好,大家敬郭叔父一碗。”說著舉起碗來,將

    馬乳酒一飲而盡。隨侍眾人暗暗焦急,均怕忽必烈顧念先世交情,又被郭靖言辭打動,竟將

    他放歸,再要擒他可就難了,但見忽必烈舉碗,也只得各自陪飲了一碗。左右衛士在各人碗

    中又斟滿了酒。

    忽必烈道︰“貴邦有一位老夫子曾道︰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話當真有理。想

    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唯有德者居之。我大蒙古朝政清平,百姓安居樂業,各得其所。

    我大汗不忍見南朝子民陷于疾苦之中,無人能解其倒懸,這才吊民伐罪,揮軍南征,不憚煩

    勞。這番心意與郭叔父全無二致,可說是英雄所見略同了。來,咱們再來乾一碗。”說著又

    舉碗飲乾。

    法王等舉碗放到口邊。郭靖大袖一揮,勁風過去,嗆□□一陣響處,眾人的酒碗盡數摔

    在地下,跌得粉碎。郭靖大聲怒道︰“住了!你蒙古兵侵宋以來,殘民之逞,白骨為墟,血

    流成河。我大宋百姓家破人亡,不知有多少性命送在你蒙古兵刀箭之下,說甚麼吊民伐罪,

    解民倒懸?”

    這一下拂袖雖然來得極是突兀,大出眾人意料之外,但法王等人人身負絕藝,竟然被他

    打落碗,均覺臉上無光,一齊站起身來,只待忽必烈發作,立時上前動手。

    那知忽必烈仰天長笑,說道︰“郭叔父英雄無敵,我蒙古兵將提及,無不欽仰,今日親

    眼得見,果真名下無虛。小王不才,不敢傷了先父之義,今日只述舊情,不談國事如何?”

    郭靖拱手道︰“拖雷有子,氣度寬宏,蒙古諸王無一能及,他日必膺國家重任。我有良言奉

    告,不知能蒙垂听否?”忽必烈道︰“願听叔父教誨。”

    郭靖叉手說道︰“我南朝地廣人多,崇尚氣節。俊彥之士,所在多有,自古以來,從不

    屈膝異族。蒙古縱然一時疆界逞快,日後定被逐回漠北,那時元氣大傷,悔之無及,願王爺

    三思。”忽必烈笑道︰“多謝明教。”郭靖听他這四字說得不由哀,說道︰“就此別過,後

    會有期。”忽必烈將手一拱,說道︰“送客。”

    法王等相顧愕然,一齊望著忽必烈,均想︰“好容易魚兒人網,豈能縱虎歸山?”但忽

    必烈客客氣氣的送郭靖出帳,眾人也不便動手。

    郭靖大踏步出帳,心中暗想︰“這忽必烈舉措不凡,果是勁敵。”向楊過使個眼色,加

    快腳步,走向坐騎之旁。

    突然旁邊搶出八名蒙古大漢,當先一人說道︰“你是郭靖麼?你在襄陽城頭傷了我不少

    兄弟,今日竟到我蒙古軍營來耀武揚威。王爺放你走,我們卻容你不得。”一聲吆喝,八名

    大漢同時擁上,各使蒙古摔跤手法,十六只手抓向郭靖。

    摔跤勾打之術,蒙古人原是天下無雙,這八名大漢更是蒙古軍中一等一的好手,忽必烈

    特地埋伏在帳外擒拿郭靖。但郭靖幼時在蒙古長大,騎射摔跤自小精熟,眼見八人抓到,雙

    手連伸,右腿勾掃,霎時之間,四人被他抓住摔出丈余,另四人被他勾掃倒地。他使的正是

    蒙古人正宗摔跤之術,只是有了上乘武功為底,手腳上勁力大得異乎尋常,那八名大漢如何

    能敵?忽必烈王帳外駐著一個親兵千人隊,一千名官兵個個精擅摔跤,見郭靖手法利落,一

    舉將八名軍中好手同時摔倒,神技從所未見,不約而同的齊聲喝采。

    郭靖向眾軍一抱拳,除下帽子轉了個圈子。這是蒙古人摔角獲勝後向觀眾答謝的禮節,

    眾官兵更是歡聲雷動。那八名大漢爬起身來,望著郭靖呆呆發怔,不知該縱身又上呢,還是

    就此罷手?

    郭靖向楊過道︰“走罷!”只听得號角聲此起彼和,四下□千人隊來往奔馳,原來忽必

    烈調動軍馬,已將郭楊二人團團圍困。郭靖暗暗吃驚,心想︰“我二人縱有通天本領,怎能

    逃出這軍馬重圍?想不到忽必烈對付我一人,竟如此興師動眾。”他怕楊過膽怯,臉上神色

    自如,說道︰“我二人馬快,只管疾沖,先過去奪兩面盾牌來,以防敵軍亂箭射馬。”又在

    他耳邊低聲道︰“先向南沖,隨即回馬向北。”

    楊過一怔︰“襄陽在南,何以向北?”隨即會意︰“啊,是了,忽必烈軍馬必集于南,

    防他逃歸襄陽,北邊定然空虛。先南後北,沖他一個出其不意,措手不及,便可乘機突圍。

    我當如何阻住他才好?”

    楊過心念甫動,只見忽必烈王帳中竄出幾條人影,幾個起落,已攔住去路,跟著鳴鳴之

    聲大作,一個銅輪一個鐵輪往兩匹坐騎飛到,正是法王出手阻擋二人脫身。郭靖見雙輪飛來

    之勢極為剛猛,不敢伸手去接,頭一低,雙手在兩匹坐騎的頸中一按,兩匹馬前足跪下,銅

    鐵雙輪剛好在馬頭上掠過,在空中打了一個轉,回到了法王手中。就這樣微一耽擱,尼摩星

    與尹克西已奔到二人身前,法王與瀟湘子跟著趕到,四人團團圍住。

    金輪法王、瀟湘子等均是一流高手,與人動手,決不肯自墮身分,倚多為勝,但郭靖武

    功實在太強,每人又均想得那“蒙古第一勇士”的封號,只怕給旁人搶了頭籌,但見白刃閃

    動,黃光耀眼,四人手中均已執了兵刃。法王所持是個金輪,尹克西手執一條瓖珠嵌玉的黃

    金軟鞭,瀟湘子拿著一條哭喪棒模樣的□棒,尼摩星的兵刃最怪,是一條鐵鑄的靈蛇短鞭,

    在他手上臂上盤旋吞吐,宛似一條活蛇。

    郭靖眼看四人奔跑身形和取兵刃的手法,四人中似以尹克西較弱,當即雙掌拍出,擊向

    瀟湘子面門。瀟湘子□棒一立,棒端向他掌心點來。郭靖見□棒上白索纏繞,棒頭拖著一條

    麻繩,便如是孝子手中所執的哭喪棒,心想此人武功深湛,所用兵刃怪模怪樣,必有特異之

    處,當下右手回轉,一招“神龍擺尾”,已抓住了尹克西的金鞭。尹克西待要抖鞭回擊,鞭

    梢已入敵手,當即順著對方一扯之勢,和身向郭靖撲去,左手中已多了一柄明晃晃的匕首。

    這一招以攻為守,乃是十八小擒拿手的絕招。

    郭靖叫道︰“好!”雙手同施擒拿,右手仍是抓住金鞭不放,左手逕來奪他匕首。這時

    右手奪他右手兵刃,左手奪他左手兵刃,雙手已成交叉之勢。尹克西滿擬這一匕首刺出,敵

    人非放脫金鞭而閃避匕首不可,豈知他連匕首也要一並奪去。

    就在這時,法王的金輪和瀟湘子的□棒已同時攻到。郭靖一扯金龍鞭不下,大喝一聲,

    一股罡氣自金鞭上傳了過去。尹克西胸口猶如被大鐵錘重重一擊,眼前金星亂舞,哇的一

    聲,噴出一口鮮血。郭靖已放脫金鞭,回手招架。尹克西自知受傷不輕,慢慢退開,在地下

    盤膝而坐,氣運丹田,忍住鮮血不再噴出。

    法王與瀟湘子、尼摩星見郭靖一上手就將尹克西打傷,都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喜的

    是少了一人搶那“蒙古第一勇士”的頭餃,懼的是郭靖如此厲害,只怕自己也折在他手□。

    當下三人不敢冒進,嚴密守住門戶。

    郭靖見招拆招,細察瀟湘子和尼摩星的兩件奇特兵刃。那哭喪棒顯是精鋼打就,但除了

    沉重堅實之外,一時之間也瞧不出異處。尼摩星的蛇形兵器卻甚是古怪,活脫是條頭呈三角

    的毒蛇,蛇身柔軟屈折,當是無數細小鐵球瓖成,蛇頭蛇尾均具鋒銳尖刺,最厲害的是捉摸

    不定蛇身何時彎曲,蛇頭蛇尾指向何方,但見那鐵蛇短鞭在尼摩星手中忽而上躍飛舞,忽而

    盤旋打滾,變幻百端,靈動萬狀。郭靖當年見過歐陽鋒蛇杖的招數,杖上怪蛇乃是真蛇,兼

    之劇毒無比,尼摩星的蛇形兵刃縱然厲害,究是死物,出招收招之際定有規矩可尋,因此心

    中最忌憚的仍是金輪法王。

    四人拆得數招,突听一人虎吼連連,大踏步而至,魁梧奇偉,宛似一座肉山,正是馬光

    佐到了。他手挺一根又粗又長的熟銅棍,在尼摩星身後往郭靖頭頂砸了下去。四位高手激斗

    正酣,各人嚴守門戶,絕無半點空隙,郭靖的掌風、法王的金輪、瀟湘子的□棒、尼摩星的

    鐵蛇來往交錯,織成了一道力網,馬光佐這一棍砸將下去,給四人合組的力網一撞,雖然無

    聲無息,熟銅棍猛地反彈上來。他一覺不對,大喝一聲,勁貫雙臂,硬生生將銅棍在半空止

    住,饒是如此,雙手虎口已震得鮮血長流。他高聲大叫︰“邪門,邪門!”手上加力,更進

    剛勁,猛擊而下。

    法王與他正面相對,料得他這一棍擊下,吃到的苦頭更大,只是微微冷笑。楊過在側瞧

    得明白,知他膂力雖強,武功卻連郭靖的一成也及不上,出手一味剛猛,若是與郭靖天下陽

    剛之至的“降龍十八掌”正面相撞,那□還有生路?便算郭靖不下毒手,給法王、尼摩星等

    的兵刃掃上了一些,也非受傷不可,他愛這渾人心地質□,又曾數次回護自己,眼見他這一

    棍擊下,定然遭殃,大叫︰“馬光佐,看劍!”君子劍出手,往他後心刺去。

    馬光佐一呆,銅棍停在半空,愕然道︰“楊兄弟,你干麼跟我動手?”楊過罵道︰“你

    這渾人,在這兒瞎攪甚麼?快給我回去!”長劍顫動,連刺數劍,只刺得馬光佐手忙腳亂,

    不住倒退。楊過長劍急刺,迫得他一步步退後。馬光佐腿長腳大,一步足足抵得常人二步,

    退得十余步,已離郭靖等甚遠。他見眼前劍光閃爍,全力抵御都是有所不及,更無余暇去想

    楊過何以忽然對己施展辣手。

    楊過等他又退數步,收劍指地,低聲道︰“馬大哥,我救了你一命,你知不知道?”馬

    光佐大聲道︰“甚麼?”楊過低聲道︰“你說話小聲些,別讓他們听見了。”馬光佐瞪眼

    道︰“為甚麼?我不怕這個郭靖。”這兩句話仍是聲音響亮,于他不過是平常語氣,在常人

    卻已似叫喊一般。楊過道︰“好,那你別說話,只听我說。”馬光佐倒真听話,點了點頭。

    楊過道︰“那郭靖會使妖法,口中一念咒語,便能取人首級,你還是走得遠遠的好。”馬光

    佐睜大了銅鈴般的眼楮,將信將疑。

    楊過有心要救他性命,心知若說郭靖武功了得,他必不肯服輸,但說他會使妖法,這渾

    人多半會信,又道︰“你一棍打他的頭,棍子沒撞上甚麼,卻反彈上來,這豈不古怪?那賣

    珠寶的胡人武功很厲害,怎麼一上手便給他傷了?”馬光佐信了七八成,又點了點頭,卻向

    法王、瀟湘子等望了一眼。

    楊過猜到他心中想些甚麼,說道︰“那大和尚會畫符,他送了給僵□鬼和黑矮子,身上

    佩了這符,便不怕妖法。大和尚有沒給你?”馬光佐憤憤的道︰“沒有啊。”楊過道︰“是

    啊,這賊禿不夠朋友,也沒給我,回頭咱們跟他算帳。”馬光佐大聲道︰“不錯,那咱們怎

    麼辦?”楊過道︰“咱們袖手旁觀,離開得越遠越好。”馬光佐道︰“楊兄弟你是好人,多

    虧你跟我說。”收起熟銅棍,遙望郭靖等四人相斗。

    郭靖此時所施展的正是武林絕學“降龍十八掌”。法王等三人緊緊圍住,心想他內力便

    再深厚,掌力如此凌厲,必難持久。豈知郭靖近二十年來勤練“九陰真經”,初時真力還不

    顯露,數十招後,降龍十八掌的勁力忽強忽弱,忽吞忽吐,從至剛之中竟生出至柔的妙用,

    那已是洪七公當年所領悟不到的神功,以此抵擋三大高手的兵刃,非但絲毫不落下風,而且

    乘隙反撲,越斗越是揮酒自如。

    楊過在旁觀斗,驚佩無已,他也曾在古墓中練過“九陰真經”,只是乏人指點,不知真

    經的神奇竟至于斯。他以真經功訣印證郭靖掌法,登時悟到了不少極深奧的拳理,心中默默

    記習,一時忘了身上負著血海深仇,立意要將郭靖置于死地。

    金輪法王的武功與郭靖本在伯仲之間,郭靖雖然屢得奇遇,但法王比他大了二十歲年

    紀,也即多了二十年的功力,二人若是單打獨斗,非到千招之外,難分勝敗,再加上瀟湘子

    和尼摩星兩個一流好手相助,法王本來不難取勝,只是郭靖的降龍十八掌實在威力太強,兼

    之他在掌法之中雜以全真教天罡北斗陣的陣法,斗到分際,身形穿插來去,一個人竟似化身

    為七人一般;又因他一上來便將尹克西打傷,這一下先聲奪人,敵對的三人先求自保,不敢

    放手攻擊,是以雖然以三敵一,也只打了個平手。

    又拆數十招,法王的金輪漸漸顯出威力,尼摩星的鐵蛇也是攻勢漸盛。郭靖暗感焦躁︰

    “如此纏斗下去,我終究要抵敵不住。過兒和那大個兒到那邊相斗,那大個兒武功平平,這

    會兒該當已料理了他。須得盡快跟過兒會合,共謀脫身。”四人全力拚搏,目光不敢有瞬息

    旁顧,楊過與馬光佐在十余丈外觀斗,郭靖等四人均無暇顧及。

    忽听得怪嘯一聲,瀟湘子雙腳僵直,一竄數尺,從半空中將哭喪棒點將下來。郭靖側身

    避過,突覺眼前一暗,哭喪棒的棒端噴出一股黑煙,鼻中登時聞到一股腥臭之氣,頭腦微微

    一暈。他暗叫不好,知道棒中藏有毒物,忙拔步倒退。瀟湘子見他明明已聞到自己棒中的劇

    毒,竟然並不暈倒,不禁大異,暗想︰“便是獅虎猛獸,遇到我棒中的蟾蜍毒砂也得暈倒,

    他居然若無其事,這可奇了。”當下二次竄起,又揮毒砂棒臨空點落。

    當年瀟湘子在湖南荒山中練功,曾見一只蟾蜍躲在破棺之後口噴毒砂,將一條大蟒蛇毒

    倒,心有所悟,于是捕捉蟾蜍,取其毒液,煉制而成毒砂,藏于哭喪之中。棒尾裝有機刮。

    手指一按,毒砂便激噴而出,發射時縱躍竄高,毒砂威力更增。這毒砂棒在遇到巨蟒猛獸時

    曾經用過,當者立暈,豈知郭靖內力深厚,竟能強抗劇毒。

    法王與尼摩星便在郭靖之側,雖非首當其沖,但聞到少些,已是胸口煩惡欲嘔,忙竄躍

    遠離。瀟湘子鼻中早已塞有解藥,在黑氣中直穿而前,揮棒追擊。郭靖一掌“見龍在田”往

    他僵直的膝蓋上擊去。瀟湘子收棒擋格,未及發毒,身子已被掌力住得飄開五尺。

    郭靖斜過身子,卻見尼摩星的鐵蛇遞近身來,當下一掌“潛龍勿用”擊出。尼摩星忙橫

    過鐵蛇,右手握蛇尾,左手執蛇頭,在胸口一擋,豈知郭靖這一掌之力卻是在出掌之處的四

    周,掌心雖對準他的胸口,他胸口竟是毫不受力,尼摩星一擋擋了個空,情知不妙,面門與

    小腹上已感到掌力,總算他身子矮小,行動敏捷,急忙往地下一撲,隨即幾個小□斗,就似

    個大皮球般滾了開去。

    郭靖見有隙可乘,叫道︰“過兒,咱們去罷!”向空曠處躍出數步。金輪法王見他脫出

    包圍,飛竄趕來。郭靖身後與蒙古兵將相距已不過數丈,十余枝長矛指向他背心。郭靖雙臂

    一振,架開長矛,反手抓住兩名軍士向法王投去,叫道︰“接住了!”法王如伸手接住,這

    麼一延緩,勢必給郭靖走得更遠,當即側過左肩一撞,兩名軍士飛出丈余,金輪猛往郭靖背

    上砸去。

    郭靖情知只要還得一招,立時給他纏住,數招一過,尼摩星與瀟湘子又跟著攻上,那時

    想脫身又得大費周章,當即奪過兩枝長矛向後戳出。他腳下竟沒片刻停留,背上又如長了眼

    楮一般,一矛刺向法王右肩,一矛刺向他胸口,準頭勁力,絕無分毫減色。法王暗暗喝采,

    金輪橫砸,喀喀兩聲,雙矛齊斷,看郭靖時,卻已鑽入了蒙古軍陣中。

    蒙古軍奉忽必烈將令,在帳外排得密密層層,務要生擒郭靖,此時給他搶入陣來,眾兵

    將擒他不得,傷他不能,只听得刀槍撞擊,叱喝叫嚷,反而阻住了法王等三人的追擊。

    郭靖藏身軍馬之中,猶如入了密林,反比曠地上更易脫身。他幾個起伏,奔到一個百夫

    長馬前,伸手將他拉下馬來,隨即躍上馬背,在眾軍中東沖西突,斗然間繞出陣後,放馬急

    奔,口中長哨。那汗血寶馬站在遠處,听得主人招呼,如風馳至。

    楊過遠立觀望,突見汗血寶馬疾馳而前,奔向郭靖,暗叫︰“不妙!”心想郭靖只要一

    乘上寶馬,忽必烈便是盡集天下精兵也追他不上了。情急之下,猛地大叫︰“啊喲,痛死我

    也!”搖搖幌幌的似欲摔跌,隨即低聲向馬光佐道︰“別說話,快走開!越遠越好。”他那

    一聲大叫運了丹田之氣,雖在眾軍雜亂之中,郭靖必能听見,料得他听見後定然來救,馬光

    佐倘若在旁,說不定給他一掌送了性命。馬光佐很肯听楊過的話,雖不明白他用意,還是撒

    開長腿,向王帳狂奔。

    郭靖听得楊過的叫聲,果然大是憂急,不等紅馬奔到,立刻回過馬頭,又沖入陣,向楊

    過站立之處馳來。法王心頭一轉,已明楊過用意,讓郭靖在身邊掠過,不加阻攔,卻回身擋

    住了他的退路。

    郭靖馳到楊過身前,急叫︰“過兒,怎麼啦!”楊過假意搖幌身子,說道︰“那大漢不

    是我敵手,但不知怎的,我一運真力,一股氣走逆了,丹田中痛如刀絞。”這番謊話全無破

    綻,馬光佐武功平常,只出手砸了一棍,郭靖已然看出,楊過如說給馬光佐打傷,不免令他

    生疑,但說運力出了岔子,外表上卻決計瞧不出。何況前一晚郭靖誤認楊過練功走火,此時

    激斗之下舊傷復發,事極平常。郭靖眼見他左手按住小腹,額上全是大汗,傷勢甚是不輕,

    忙道︰“你伏在我背上,我負你出去。”楊過假意道︰“郭伯伯你快走,小佷性命無足重

    輕,你卻是襄陽的干城。合郡軍民,盡皆寄望于你。”郭靖道︰“你為我而來,豈能撇下你

    不顧?快快伏上。”

    楊過猶自遲疑,郭靖雙腿蹲下,將他拉著伏在自己背上。就在此時,搶來的那匹馬接連

    中箭,長聲哀鳴,倒斃于地。郭靖一生經歷過無數凶險,情勢越危急,越是鼓足勇氣,沉著

    應付,說道︰“過兒,別怕,咱們定須沖殺出去。”長身站起,逕往北沖。

    此時法王、尼摩星、瀟湘子又已攻到身前,郭靖眼瞧四周軍馬雲集,比適才圍得更加緊

    了。王帳前大 之下,忽必烈手持酒碗,與一個和尚站著指指點點的觀戰,顯見勝算在握,

    神情極是得意。

    郭靖大喝一聲,負著楊過向忽必烈撲去,只三四個起伏,已竄到他身前。左右衛護親兵

    大驚,十余人挺著長刀長矛上前阻攔。郭靖掌風虎虎,當者披靡,一名親兵被他掌力掃得向

    外跌開,只須再搶前數步,掌力便可及忽必烈之身。眾親兵舍命來擋,又怎敵得住郭靖的神

    勇?法王眼見危急,金輪飛出,往郭靖頭頂撞去。郭靖低頭讓過,腳下絲毫不停。

    楊過心想︰“倘若他拿住了忽必烈,蒙古人投鼠忌器,勢必放他脫身。我再不下手,更

    待何時?”稍一遲疑,終于又問一句︰“郭伯伯,我爹爹當真罪大惡極,你非殺他不可

    麼?”郭靖一怔,此時那□還有余暇細想,順口答道︰“他認賊作父,叛國害民,人人得而

    誅之。”楊過道︰“好!”更無半點遲疑,提起君子劍,對準他後頸便插了下去。

    突然眼前白影閃動,一棒揮來,將他長劍擋開。楊過順手黏引,御開對方棒力,看清楚

    這棒是瀟湘子所發,心下詫異︰“我劍刺郭靖,何以你反而阻擋?”但隨即省悟︰“啊,是

    了,郭靖若是死在我劍下,那蒙古第一勇士之號便歸于我。嘿嘿,你這僵□那知我是為父報

    仇,這區區世間虛名,豈放在心上?”他疾出數劍,將瀟湘子的哭喪棒逼開,回劍又向郭靖

    背心刺落。瀟湘子仍是揮棒擋開。

    此時郭靖正以掌力與法王的金輪、尼摩星的鐵蛇周旋,那知楊過在自己背後搗鬼,只道

    他正奮力與瀟湘子相斗,說道︰“小心他棒中放毒。”法王與尼摩星在郭靖對面,卻瞧得明

    白,眼見楊過已可得手,卻兩次被瀟湘子擋開,齊聲喝道︰“瀟湘子,你干甚麼?”

    瀟湘子陰惻惻的一笑,猛地揮棒擊向郭靖,郭靖側身避過。楊過第三次欲再下毒手,瀟

    湘子又伸棒架開他的長劍。郭靖掛念楊過身上有傷,怕他擋不住哭喪棒,回過左掌往瀟湘子

    胸口疾拍。瀟湘子忙退開數步。

    此時楊過無人攔阻,揮劍又向郭靖頸中刺落。那知瀟湘子生怕楊過得,一退即進,哭喪

    棒疾點楊過後心要穴,要他不得不先救自身。郭靖右掌正與法王各以上乘內力相比拚,卻發

    覺自己與楊過同時遇險,他不救自己,先護楊過,左掌“神龍擺尾”,砰的一聲,擊中□

    棒,只震得瀟湘子全身發燒,一張白森森的臉登時通紅。

    但便在此時,尼摩星著地滾進,鐵蛇挺上,蛇頭已觸到郭靖左脅。郭靖全身內勁有七成

    正在對付金輪法王,三成震開瀟湘子的□棒,全無余力抵御鐵蛇,危急中左脅斗然向後縮了

    半尺,總算避過了敵招最厲害的鋒芒,但鐵蛇蛇頭還是刺入他脅中數寸。

    郭靖一運氣,肌肉回彈,鐵蛇進勢受阻,難再深入,跟著飛起左腿,將尼摩星踢了個□

    斗。尼摩星眼見鐵蛇刺中要害,這一招定然送了郭靖性命,“蒙古第一勇士”的榮號已經穩

    穩到手,大喜之下,萬料不到敵人竟有敗中求勝的厲害功夫,這一腿正中胸口,喀喇一響,

    三根肋骨齊斷。

    這一邊瀟湘子和尼摩星同時挫敗,法王卻乘虛而入,掌力疾催。郭靖左脅氣門已破,再

    也抵擋不住,只覺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壓至,再行硬拚,非命喪當場不可,只得卸去掌力,

    以本身二十余年上乘內功強接了這一招,身子連幌,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他命雖垂

    危,還是顧念楊過,叫道︰“過兒,快去搶馬,我給你擋住敵人。”

    楊過眼見他拚命救護自己,胸口熱血上涌,那□還念舊惡?心想郭伯伯義薄雲天,我若

    不以一命報他一命,真是枉在人世了。當即從他背上躍下,將君子劍舞成一團劍花,護住了

    郭靖,勢如瘋虎,招招都是拚命。法王與瀟湘子一呆,叫道︰“楊過,你干甚麼?”楊過不

    答,刷的一劍向法王刺去,劍尖顫動,又向瀟湘子回刺。兩人見他雙目通紅,神情大異,不

    由得退開兩步,都料他要搶那“蒙古第一勇士”的名號,要獨佔擊殺郭靖之功。

    郭靖道︰“過兒快別理我,自己逃命要緊。”楊過只道︰“郭伯伯,是我害了你,今日

    我和你死在一起。”劍光霍霍,只是護著郭靖,竟不顧及自己安危。

    法王與瀟湘子提起兵刃,一齊攻向郭靖身前。但楊過劍招靈動,竟逼得二人近不了身。

    蒙古數千軍馬四下□圍住,呼聲震動天地,眼望著三人激斗。

    郭靖連聲催楊過快逃,卻見他一味維護自己,又是焦心,又是感激,觸動內傷,再也支

    持不住,雙膝一軟,坐倒在地。

    尼摩星斷了三根肋骨,仍是強忍疼痛,提著鐵蛇慢慢走近,想來刺殺郭靖。楊過狂刺數

    劍,俯身將郭靖負在背上,向外猛沖。他武功本就不及法王,這時負著郭靖怎能支持?又斗

    數合,嗤的一聲,左臂被金輪劃破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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