戦女神VERITA (11) 生命的樂章 文 /

    隔天，我和卡莉安騎著馬。

    留守的任務就交給希露菲亞和佩提涅妮了。

    雖然馬茲特莉亞神殿的使節團還在王都，但我實在不想跟那群自以為正義的自大之人相處，還是早點離開吧。

    對希露菲亞和佩提涅妮有點抱歉，但她們比我更適合去應付神官。

    佩提涅妮信奉的渾沌女神，與光明勢力的馬茲特莉亞神殿，原本是幾乎無法並存的敵對關係，但同樣屬於光明信仰的蒂娜，已經出發前往修行了。

    會不會有下一次見面的機會呢？李維也沒有什麼把握。

    總而言之，有了昨晚的交換條件，相信有聖女在場，使節團應該不會太難為佩提涅妮的。

    「那麼，我們要先往哪去呢？」

    「說得也是啊……」

    「等等，你該不會沒在想吧？」

    「如果可以不用思考就解決問題的話，那又何嘗不可呢？……總之，先前往『海雪之間』吧。」

    「為什麼？加魯西亞的反抗軍呢？法米不是要你過去嗎？」

    「既然神殿已經表明不再插手，沒了西方諸國的支援，反抗軍成不了氣候的，交給法米希露絲一個人就已經足夠。」

    「哼~~~你這麼信賴法米啊。」

    「她畢竟是梅因費魯的大將軍啊……難道妳忌妒了？」

    「姊姊才沒那種心情呢！快點走啦！」

    卡莉安還是這麼開不起玩笑啊……

    仔細想想，我跟卡莉安的初遇，其實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不過當時她的外表，跟現在比起來，老實說也看不出什麼差別。

    在我記憶中的卡莉安，原本是個沒有什麼目標的姐姐，而且隨時能夠融入人群裡……這點跟她身為夢魔族的能力沒什麼關係就是。

    但是，自從幻燐戰爭結束之後，卡莉安給人的感覺已經有些變化，儘管態度還是一樣，卻有種跟以前不太相同的違和感，或許她的心中也有脆弱的一面吧。

    她以前的行動，或許真的是想保護我，但是現在可以看得出來，她也已經有某種程度的目標了。

    看到卡莉安在不遠處鼓著臉頰的表情，我踢了馬腹趕緊追上去。

    同一時間，梅因費魯王都-米魯斯，希露菲亞待在自己的房間裡。

    由於昨天努力地把政事處理得告一段落，所以今天基本上是沒什麼事情的。

    有卡莉安跟著國王，應該是沒有必要擔心。

    ──叩、叩、叩。

    輕輕的敲門聲。

    這個時間，究竟會是什麼人過來拜訪呢？

    「請進。」

    「打擾了，希露菲亞。」

    會以名字稱呼希露菲亞的人，實際上沒有幾個。

    進來房間的人，是一位留著黑色長髮，胸前相當突出的美女。

    光是隨手關上房門的動作，那對乳房就不停地晃動，令人擔心那單薄的聖袍，究竟能否承受那份重量？

    「露娜-庫莉亞大人！您前來拜訪，實在令我受寵若驚。」

    聖女突然造訪。

    希露菲亞雖然是曾經擁有神格位的聖騎士，但現在已經被神殿逐出，以同樣是戰神的信奉者而言，露娜的地位無疑高過希露菲亞。

    更何況，露娜在神殿中擁有很大的發言力，甚至跟教皇不相上下，所以希露菲亞本能地想要起身迎接。

    對於希露菲亞的殷勤，露娜只是微笑，示意請她繼續坐著。

    她走到希露菲亞身邊，以平靜的語調說道：

    「不用麻煩了，聽說妳的身體不太好？」

    聽到這番話，希露菲亞只能苦笑。

    昨天迎接神殿使節團，在場的不止神官，還有各國派來的使者。

    為了不讓梅因費魯失去面子，希露菲亞只能撐著應對。

    想必王一定是發現了，昨天晚上特意叮囑自己要好好休息，畢竟他總是比誰都還要關心著希露菲亞。

    而觀察力敏銳的聖女，自然也有發覺到異樣。

    「感覺有點發燒，被您看到我這付不爭氣的模樣，實在慚愧……」

    「需要我幫妳做點治療嗎？」

    「謝謝，但是既然會生病，代表我是以一個人的身分活著，所以請恕我拒絕您的好意。」

    希露菲亞婉拒了聖女的提議。

    身為具有神格者，肉體不老不死的同時，當然也很難得沾染到什麼病痛。

    但是，希露菲亞卻沒有使用能力，而是選擇像個普通人一樣，去承受身體的病痛，這也是她心境上有所轉變的表現吧。

    露娜笑了笑，她當然不會因為這樣就生氣。

    「請放鬆一點，昨天不也是一樣嗎？這次探訪並不是為了對妳進行破門的處置，只是私人的探望而已。」

    「是的，謝謝關心。」

    對於希露菲亞的變化，露娜實在感到驚訝。

    仔細想想，從希露菲亞回到梅因費魯，抵抗李維的魔族軍，到成為李維的部下，並將幻燐戰爭結束，梅因費魯成為大國，其實還不到五年的時間。

    兩人都是活了幾百年的神格位，五年對她們而言，原本不過只是數字的意義而已。

    然而，或許是這五年時間，列國的變化過於快速，讓露娜感覺之前跟希露菲亞的見面，好像已經是百年前的事情一樣。

    現在希露菲亞給她的感覺，也出現了明顯的落差，可以明確感受到她為了理想而活的力量。

    成為半魔人的手下，對於信奉戰神的神格者來說，是無法想像之事，如今希露菲亞卻成為了半魔人的守護者，這真可說是奇蹟吧。

    露娜坐在旁邊的椅子上，跟希露菲亞無言地對看著。

    兩人都覺得該說些什麼來打破沉默，但卻總是有一股無言的壓力，使兩人找不出開口的話。

    最後，首先說話的是聖女，露娜-庫莉亞。

    「……真的是好久不見了，見到妳之後才放下心來。兩百多年前，當時還很年輕的妳，接受了神格位的授與。那時妳興奮自豪的表情，今天我依舊記得清清楚楚。不過如今，妳卻擁有遠勝當時的傑出表情呢。」

    露娜以帶著親和力的笑容說道。

    不論究竟是什麼原因，希露菲亞的光芒仍然沒有消失，相反的，她像是跨越了某種試煉一般，內斂而沉穩的氣質，是以往感受不到的。

    話說回來，就算希露菲亞成長為什麼樣的人物，她侍奉半魔人是鐵一般的事實，而那等於是背叛了戰神-馬茲特莉亞，放棄讓自己得以存活下來的神格位，這同樣也是事實。

    神格位是人類擺脫年齡限制，得以不老不死的憑藉，如果一旦沒有了神格位，原有的肉體將急速衰老，沒多久就會死亡，這點已經不需要再次說明了。

    這次神殿雖然還沒有做出處分，但或許也是為了取得大陸公路及西加魯西亞做出的讓步，就算能夠繼續活著，下一次神殿再次來訪，是否會執行剝奪神格位的儀式，任誰也不敢作出絕對保證。

    「那大概是我已經接受命運了吧……」

    希露菲亞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聊著別人的事情一樣，語氣顯得很和緩，卻聽得出來相當地堅決。

    那是做出某種覺悟之人，才能發出的清澄之聲。

    這五年為了理想的戰鬥，比起過去兩百多年，來得充實許多，自己也體會到何謂騎士的意義，所以，即使被迫使接受無奈的選擇，她也甘之如飴。

    她唯一所能做的事，就是等待必死的命運。

    她的態度很從容，一點都沒有將死之人會有的恐懼。

    「但是，竟然讓神殿的大家、還有聖女大人，為了我而擔心著，我感到十分愧疚。」

    希露菲亞以懇切的眼神看著聖女。

    露娜面對希露菲亞那沒有任何執著的態度，也只能苦笑以對。

    「沒關係的，我們知道妳也遵照著馬茲特莉亞的教義，並以自己的想法貫徹十型而已……不過，那種作法也是神殿無法容許的。」

    就是希露菲亞看得很開，露娜也說出自己的意見。

    有時候，付出並不一定能夠得到回報，甚至為了達到理想，還必須付出某種犧牲。

    這是希露菲亞早就預料到的吧！但是，她依舊義無反顧地前進，最後為了人魔共存的理想，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

    又有幾個人面對抉擇時，能夠像希露菲亞如此坦然呢？

    所以，露娜抬起了頭，試圖以活潑的笑容鼓勵希露菲亞。

    「即使如此，如果馬茲特莉亞認為妳所選擇的道路，是正確的方向，也一定會給妳獎勵的吧。」

    「謝謝您，我想我的心情，應該變得更加晴朗了。」

    希露菲亞深深低下頭，表示感激之意。

    希露菲亞愛著李維，李維也深愛著希露菲亞，這是無庸置疑的，但是，兩人都把理想放在更為前面，放在自己深愛的人之前。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就不會造就出現在的希露菲亞了吧。

    然而，即使希露菲亞做好破門的覺悟，在她的內心中，還是希望得到神殿的一份諒解，畢竟那是她待了兩百多年的地方。

    聖女的一番話，讓她能一掃陰霾，也確信自己的選擇無誤。

    看到希露菲亞的反應，露娜也感覺到欣慰。

    如果是所剩不多的性命，就更應該努力地活出價值。

    現在的希露菲亞就是做到了這一點。

    自己是否又能為了「那個人」，毅然決然與神殿背道而馳呢……？

    「我相信身為馬茲特莉亞聖騎士的妳，不會軟弱到敗北後投身敵營。即使如此，當我聽到妳成為李維陛下的屬下時，我還是嚇了一跳呢。」

    聖女將心中的疙瘩往肚裡吞，再次展現先前那般溫柔的笑靨。

    「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最初是為了討伐陛下，之後為了保護人民而不得以輔佐陛下，現在則是為了理想，和陛下一起奮鬥了。」

    希露菲亞的眼神中，流露出十足的信賴。

    這是因為她在幻燐戰爭之中，與李維一起為了理想，踏上了征途的旅程，這份心情是經過重重考驗，才累積下來的。

    如果能夠再讓自己選擇一次，希露菲亞認為自己也會再次跟隨李維。

    「人類和魔族……不，是和闇夜之眷屬共存的理想嗎？」

    露娜點點頭，繼續問道。

    「是的，侍奉陛下……在幻燐戰爭中，和闇夜之眷屬的同伴並肩戰鬥，讓我察覺到彼此共存，絕非是完全不可能的。」

    希露菲亞手掌放在胸前，想了一會之後，接著坦言。

    「這個國家還處於新生，有點混亂是無法避免的……但是，經過數十年的努力，我相信陛下一定能達到理想。」

    希露菲亞的語調有點改變，這番話或許代表著她所看到的未來，在冷靜中充滿了信服人心的力量。

    她內心的告白，令聖女感到安慰，卻又同時感到沉重的壓力。

    「妳竟然如此信任李維陛下……而且，對於馬茲特莉亞的信仰，如今也絲毫沒有動搖嗎？」

    希露菲亞毫不猶豫地點頭。

    「若說完全沒有動搖過的話，當然不可能沒有……然而，現在的我相信馬茲特莉亞的信仰，與闇夜之眷屬的並存，兩者不會互相矛盾……雖然這對聖女大人而言不太好……」

    露娜嘆了口氣。

    希露菲亞的語氣，並沒有打算去說服她，這反而令她更為愧疚。

    希露菲亞做了這樣的決定。這麼做並不是為了得到更強大的力量，而是為了保護自己所重視的理想，不惜去犧牲自己，是一種無比高貴的意志──卻也因此，必須遭受神殿的審判。

    「神殿的領導層和神的意見，有時候並不相同，因為人不可能去取代神的意志，妳的信念絕對不是什麼可恥的事情。」

    「謝謝您，難道聖女大人也曾經感覺到迷惘嗎？」

    「是啊，自己的行為是否符合神的教誨呢？這是我活到現在，仍然一直在思考著的問題。」

    如果沒有迷惘，那就稱不上是信仰，只是單純的迷信罷了。

    唯有徹底去思考信仰的意義，才不會令自己的內心產生偏差。

    身為神職者，更是需要無時無刻去反省自己的行為，檢視自己所言所行。

    希露菲亞看著露娜，為自己能夠得到聖女的體諒感到欣慰。

    說到這裡，露娜打算改變話題。

    「……從妳的身上，可以感受到新生命的氣息……那麼，是李維陛下的……？」

    這是她從昨天就打算問出的問題，只是一直找不到適當的時間點。

    「……非常、抱歉……」

    此時，希露菲亞第一次表現出苦澀和遲疑的態度。

    「為什麼要道歉呢？」

    希露菲亞有點欲言又止的模樣。

    最後，以沉重的語氣說道：

    「本來就已經罪孽深重的我……還懷上了梅因費魯國王的後代……」

    「看來，妳還沒告訴李維陛下吧……」

    露娜把雙手交抱在胸前。

    希露菲亞點點頭，語氣聽起來雖然有點從容，但卻有懇求的意味。

    「請您務必對陛下保守秘密……儘管我是自己選擇想要的道路，不過……這個孩子該不該生下來呢？會不會替陛下帶來更大的悲痛呢？……如果聖女殿下不肯答應的話，我乾脆就在這裡返還神格位吧。」

    自從知道自己懷了孩子之後，希露菲亞反而陷入煩惱之中。

    儘管她一直在李維面前裝成沒事的模樣，但陛下一定覺得奇怪了吧，既然聖女也發現了，她就把心事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如果生下來了，孩子往後會處在什麼樣的立場呢？

    作為王子公佈在國民面前的話，肯定會被自己的惡名所拖累。

    如果自己是同盟國的王女，那問題還不大，但孩子的母親是背叛了神殿、只是個破門的騎士……

    就算生下來了，能保護孩子的母親，想必也已經不在世上，肯定只會給作為父親的陛下帶來困擾吧。

    露娜看了希露菲亞一會，站了起身。

    「可以的話，能讓我摸摸孩子嗎？」

    她把手放在希露菲亞的肚子上。

    ──咚、咚、咚。

    雖然還不是很明顯，但露娜確實感受到了新生命的存在。

    ──自己必須設法鼓勵希露菲亞。

    露娜的大腦不停地如此說著。

    「在這裡，有個孩子……」

    「是的……」

    露娜感受著新生命的氣息，溫柔撫摸孕育下一代的肚子。

    她呼了一口氣，接著以親切的笑容說道。

    「……生下來吧。」

    「但、但是……」

    「這並不是以聖女的身分，而是作為一個女人給妳的建議。我認為妳應該告訴李維陛下，陛下一定會很高興的。只有被愛，才算是真正的活著。」

    「……露娜-庫莉亞大人……謝謝您……」

    希露菲亞終於忍不住，落下了眼淚。

    露娜語氣很沉穩，但是言語中卻充滿鼓勵的意味。

    為迷惑者打破迷惘，原本就是神職者的工作。

    「這是多麼令人高興的事情啊，連我心中都覺得暖烘烘的，雖然我沒有生過孩子，不過看到值得崇敬之人，能夠孕育繼承生命的下一代，還是會覺得很高興的。」

    「謝謝……」

    「……就算拼上這條性命，我也會設法拖延神殿對妳的處置，所以，請妳一定要生下這個孩子。」

    ──就算是彌補我當初的遺憾，我也一定要幫助希露菲亞。

    露娜在心中補了這句話。

    因為，那是自己注定無法去追求的領域。

    ──在這一刻，兩人並非作為軍神的信徒，而是以生命之信者的心境，為新生命的到來感到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