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有自己的姓氏,自己的名字,自己的生活,却会在必要的时候化身成另外一个人,为他去做任何事。
影,从童蒙时代开始,就跟随着那一个人,学他的一言一行,仿他的一举一动,直到两人言行举止再无二样。
人们都知道,一个成熟的影可以把他的主人学得一般无二,但很少有人知道,身为主人也会把自己的影学得惟妙惟肖。这两人,只要用绝妙的易容术改了容颜,无论是谁扮作了谁,都没人能分得出他们两人谁是谁。
所谓如影随形,一生不离,一生不弃,其实是双方的。
墨桓是萧景的影,他们两人无论是谁扮作了谁,都不会被人识破。当初,萧景扮作了墨桓,把紫瞳耍得团团转,现在,墨桓扮作了萧景,要将天下耍得团团转。
紫瞳看着前方端坐在白马上的墨桓,沉默不语。他此刻策马行进嘉陵关的样子和当日萧景入临潼,简直一模一样,身形笔挺如剑,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凛然威压,那是只有久居上位者才能自然拥有的气息。墨桓,果然是最优秀的影。
“王爷,请到行馆歇息,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
嘉陵关的守关统帅立在马下谦恭行礼,他是一个极瘦弱的中年男人,留着儒生们最热衷的髯须,没穿铠甲,只着一袭青衫,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武人的气息。紫瞳想他应该是一个文官,只是,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北方有让文官任帅,统领武将的旧例。这是怎么回事?紫瞳微微皱了皱眉。
“还习惯西边的风沙吗?”墨桓却似浑不在意,只是随口问询。
“啊,啊,还好。”守关的统帅看起来很紧张,答话的时候结结巴巴,连身子都有些微微的颤。
墨桓微眯了眼,略扫了他一眼,轻嗯一声,又问:“换防几天了?”
“嗯,那个,三天。”或许是被墨桓的威压所迫,守关的统帅脸色更加苍白,说话也更加的结巴起来。
紫瞳看在眼里,更是深蹙了眉头,就算这是个文臣,也不该被墨桓散出的小小威压震慑成这样,实在让人不想起疑心都难。她不由得更仔细的去打量那文臣统帅,他的皮肤白皙,是鲜少在太阳下活动才会拥有的肤色,皮肤因为干燥而开裂起褶,显然是刚刚来到边境之地,还不习惯这里的气候。他的身形瘦削,下盘虚浮,应该是半点武功都不会的。
竟然会派这样一个人来做嘉陵关的统帅,实在逝怪至极。除非……
紫瞳疑问重重,但墨桓却似乎毫不在意,他看起来并不觉得这个过于瘦弱的守关统帅有什么不妥,他只是和所有的上位者一样,对这个下属的统帅一本正经的训诫道:“你们当要谨守本分,守好池,不管上头坐的是谁,倘若池有失,国法不容。”
那守关的统帅两腿一软,竟是直接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王爷教诲,下官谨记不忘。”
紫瞳蹙眉,这个统帅也实在太不像样了,稍稍一吓就害怕成这样,好像他当真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转头看向四周,旦见城头上的兵卒各个面容冷峻,手不离剑,显见得是时刻戒备的架势。这里是大秦境内,面对的是大秦的齐王,他们这是在戒备什么?
除非……他们早已接到命令,要对进关者不利,可是他们没有料到进关的会是齐王爷。萧景积威甚重,这些人就算接到了命令也不敢真的对萧景逞凶,那文官初当大任,更是手足无措,惊惶不安。
他们会干什么呢?明的不行来暗的?紫瞳心下一紧,已是伸手握住了剑柄。
“前面领路,去驿站,换快马。”墨桓冷声发话,不再多看那位文臣统帅一眼。
那统帅怔了怔,忽的一骨碌爬了起来,人也不抖了,说话也利索了:“王爷,您这才刚刚归国,一路跋涉辛苦,此去京都前路遥远,还是先到行馆稍事休息一下吧。”
“国之大殇,耽误不得。”
“王爷,行馆就在前面,您一路过来万分辛苦,无论如何……”
“不必多言,去驿站。”墨桓冷声打断,凛然威压比先前更盛。
“王爷……”但那统帅竟是一心一意要留齐王爷去行馆休憩,一改懦弱胆怯的模样,曲了膝盖倒头就又要往下跪,颇有些文臣死谏的架势。
“大人,小心脚下。”紫瞳眼见得那文臣要撒泼耍赖纠缠不休,立刻飞身而起,一把拉住了那将跪未跪的统帅,笑盈盈的问候一句,甚至还十分恭敬的替他拍了拍身上的浮土。
“姑……姑娘。”那统帅怔怔的看着紫瞳,不自觉的了嘴唇,喉头吞咽了两下,有些受惊过度的样子。
紫瞳莞尔一笑:“大行皇帝龙驭宾天,王爷悲痛难抑,又心念社稷,更是忧心如焚,此时只恨不能生出翅膀飞回京都。大人,您也是一片赤诚忠心,该是很能了解王爷的心境,哦?”
“是,是,是,下官明白。”那统帅连声称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紫瞳。
“紫瞳,走了。”墨桓声音刚落,人已是策马扬鞭,径直往前奔去。
紫瞳扬起嘴角轻笑:“大人,请。”
“是,是,是。”那统帅直到这时还是直愣愣的看着紫瞳,回不过神来。
紫瞳微笑,翻身上马,一行人快马加鞭,也不往驿站去,径直往关城外奔去。那统帅再不阻拦,只愣愣的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行出关而去。
“那人还清醒着,你就用摄魂术控制他,很危险。”直到出了关城十来里路,大家才减缓了速度,龙剑心策马近前,一脸关切的对紫瞳说。
“没事,没事,那一点危险比被陷在关城里出不来,实在算不得什么。”紫瞳摆摆手,不以为然。
龙剑心轻笑:“以后不要再那么冒险了,你要是有什么闪失,待救出萧景之后,我也还是要杀了他为你报仇的。”
龙剑心的脸上挂着轻浅笑意,但他的眼神却是半点笑意都没有。紫瞳心中凛然,她知道,龙剑心是认真的,说到便会做到。
“放心吧,剑心大哥,我再不会莽撞行事了。”紫瞳郑重保证。
龙剑心这才眉眼弯弯,粲然一笑:“关城的驻军都被换了,看来萧家明面上的势力大概已经被剪除的差不多了。现在,我们是去京城和敌人硬碰硬,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收集消息,出奇制胜?”
“我去京城。”墨桓朗声说,“王爷现在必须露面,否则人心思变,那些本该为王爷出力的人很可能就当缩头乌龟了。”
“我也去京城。”白溪月坐在紫瞳身后,神情一派的疲惫,“洛子瞻让我在那里等他消息。”
“洛子瞻?就是那个萧景的亲卫队长吗?”突然听到这个名字,紫瞳很是吃惊。她记得那个叫做子瞻的少年,他和她一起走过恐怖的云断森林。只是,等到萧景复现于琼林苑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甚至连他的名字都鲜少听说了,因此她曾经以为那个子瞻恐怕并不是萧景真正的心腹之人。
然而现在……
“明有墨桓,暗有子瞻。”白溪月没有回答紫瞳的问题,只是自顾自的淡然说道,“他早知龟兹一行另有古怪,凶险难测,但时间紧迫,由不得他详加安排,只来得及将这一句交代给洛子瞻而已。”
“王爷的意思是……”墨桓深锁了眉头看向白溪月,眼神里有光芒一点一点的跳动开来。
“你们主仆之间的事情,何须来问我?”白溪月反问。
“白姑娘,你怎会知道的如此详细?”紫瞳心中大惑不解。
“洛子瞻找我帮忙,我既然就在龟兹,自然责无旁贷。”白溪月所答非所问,与在琼林苑时别无二样。
紫瞳紧了紧眉,也不再追问,既然白溪月一直在龟兹,那么她就很可能假扮了路人甲乙丙丁隐在她的身爆把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全都看得清楚明白,一想到这个,她就觉得一阵的心烦作恶,像生生吞了只苍蝇。至于白溪月为什么会在龟兹,是萧景带她去的,还是她自己跑过去的,她已经不想再去细想了。
“我也去京都,我要见见洛子瞻。”紫瞳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绪,做出了决定。
“既然如此,大家就一起去京都吧。走驿站,不进城。”龙剑心朗声说道。
之后的十多天,一行四人几乎人不离鞍,马不停蹄的往京都狂奔,就连吃饭睡觉,也是能在马上解决了就在马上解决。他们都很累,甚至很少彼此交谈,但有一点却是彼此心知肚明的,那就是对于未来,他们都越来越担忧了,就连最镇定自若的龙剑心也渐渐焦灼不安了起来。
一路上,龙剑心和墨桓都不断的接到各种消息,他们收到的消息各不相同,但共同点就是,消息来得一个比一个更糟糕。
首先,留在临潼的莫千金和更夜不见了,从各种迹象看来,他们不是被人劫走的,而是跑进了临潼附近的深山密林里。虽然更夜是狼孩,又有白狼贴身保护,应该是不惧怕林子里的野兽的,但毕竟更夜只是一个幼童,还要带着个古稀老人,这样跑进深山密林里,总还是让人不安。万一不慎落入敌人手中,更会成为紫瞳和龙剑心致命的弱点。所以,紫瞳立刻召唤来手下,吩咐他们尽快赶去保护更夜和莫千金,绝不能让他们真有什么闪失。
然后,比这更糟糕的消息就是,北宫明嘉尚未回到羌国王庭,羌国大单于就点右日逐王为帅,联合西域诸国,集结了五十万大军倾巢来犯,大秦北疆危在旦夕。于是,原本在萧家掌控中的军中精锐不得不从各处关口重镇撤出,尽数集结赶赴北疆,抵抗蛮夷联军。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才出现了由一介文臣统帅新募兵士驻守嘉陵关的状况。
但,这还远远不是最糟糕的消息。据密报,大行皇帝其实死得蹊跷,并非是对外宣称的摔马断了脖子那么简单。事实上皇帝的突然驾崩是和一只进贡的糯米团有关,但其中详情到底如何,却无法探知。掌管内务府和宗人府的最上层人物已经介入调查,打杀,拘禁了许多宫婢和太监,就连时常进出宫禁的龙都将军和代大司马萧玄都被悄悄的下了天牢。
而据天牢中传来的消息称,因为萧家族人领强大精兵在外抵抗北方强敌,所以也没人敢真的为难萧玄,但龙都将军就没那么幸运了,虽为萧家姻亲,但到底隔了一层,据说在天牢里狠遭了一些罪,实在受折辱不过,没两天就在狱中自尽了。
龙都将军一死,便有无数陈说他罪恶的折子往上递,有说他拥兵自重的,也有说他图谋不轨的,更有说他贪赃枉法,无恶不作的。总之,一时之间,细数龙都将军罪行的折子像雪片一样到处飞,全都是要求彻查龙都将军一党,整肃朝政。
平日里与龙都将军稍稍亲厚一些的,各个坐卧不宁,更有许多人不等风雨袭来,就主动请辞去官,交出手中权柄,急急领着家眷返乡隐遁去了。一时间,朝堂内外,人人自危,人心思变。
好在朝中还有司徒和左丞主持大局,这才没彻底乱了套。他们对这些控罪的折子一力弹压,只说国殇在即,外敌当前,万事还是待到齐王爷归朝,大行皇帝入了皇陵之后再做计较。眼下还请各位同僚戒骄戒躁,携手同心,莫要让外族钻了空子。
原本,风波已经渐渐开始平息,但,就在这个时候,南阳王世子君沉璧出现了。
嫡亲的孙子暴毙,太皇太后经受不住这样沉重的打击,再度卧病不起,甚至连大行皇帝的丧仪都无力主持,每日只待在深宫之中,由长公主凤鸣和几位齐王侧妃陪伴左右,不问俗务。
君沉璧此时抵达京都,来得正是时候,他一方面按照事先与萧景的约定就任了大司空一职,参与朝政,另一方面,他作为高祖皇帝的亲侄子,身份血统极之高贵的皇族宗亲,当仁不让的领头主持大行皇帝的身后事。
然而,君沉璧一上任,先不去管大行皇帝发丧入陵等诸多繁杂琐事,首先第一件竟是要求再次彻查大行皇帝之死,在取得宗亲们的一致同意之后,没有与司徒和左丞稍加商量,就立刻已雷霆手段清查宫闱。这一查便查出了已故的龙都将军与嫁入齐王府为侧妃的妹妹里通外合,借妹妹入宫探望太皇太后的机会,奉上染毒的糯米团,毒杀了大行皇帝。
人证物证俱全,再无抵赖之可能。龙都将军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其亲妹,齐王爷的侧妃当即便被赐了毒酒,尸体丢了乱葬岗。就连齐王府中与她稍稍亲厚一些的也尽数被夺去名位,贬为贱籍,永入掖庭为奴。而龙都将军的亲信党羽,就算已经请辞去官,也一律缉拿回京,扣押审讯,该问斩的问斩,该流放的流放,绝不纵容一二。
此番行动,迅雷不及掩耳,司徒和左丞还没完全反应过来,那边一道道的斩杀令已经送了出去,想要再阻止,也已经力所不能及了。不足十天功夫,龙都将军一脉,竟已是被清剿的差不多了。而因为龙都将军的倒台,军中空出了一大批的空缺,自然,很快就有各种各样的新人顶了这些缺。
这一切的变故来得实在太快,无论紫瞳一行再怎么的日夜兼程,不眠不休,他们也赶不及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更何况,这一路上他们总是状况不断,不是马吃坏了东西拉肚子跑不了,就是桥断了,山塌了,路堵了。
有人在拖慢他们的行程,却并不真正阻挡他们进京。敌人似乎只是需要时间部署好一切,却并不把他们视作真正的威胁,这并不是轻敌,而是毫不避忌的有恃无恐。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得益的是南阳王父子,帮助他们的便是劫走萧景的幕后黑手。紫瞳不在乎谁坐了江山,她只在乎萧景的安危。
所以,对紫瞳来说,比这所有的消息都更糟糕的是,萧景至今下落不明,无论是墨桓还是龙剑心,关于这一点,竟都是一点有用的消息也没有得到。
甚至,就连被萧景寄予了全部希望的洛子瞻也同样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半点痕迹都没落下,更加瞧不见他的半分行动和筹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萧景,他还有生还的机会吗?
每一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未来,已经一片漆黑。记住新龙腾小说永久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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