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恆水，淘盡千古英雄。大江東流，不舍晝夜。
紫瞳站在甲板上，迎著風極目遠望。江南的水岸已是遙不可見，隱隱綽綽的遠方是水天一色。木漿激起嘩嘩的水浪聲，落進她的耳中，埋進她的心里。重生十年，她已把江南認作了她的故鄉，那里的每一點滴，都是她十年生命的印證。
有朦朦水汽迷了紫瞳的雙眼，她的鼻子也微微泛起了酸。江南已經看不見分毫，就好像過去的十年，已經遠去，再不復返。那些染滿了血淚的成長歲月，那些充斥了欺騙和殺戮的暗處生涯，縱是滿目瘡痍，可怕的不堪，卻也都是她不可復現的時光，彌足珍貴。
一天一夜，齊王爺的座船越來越靠近江北大地，而她的心卻越來越沉寂，原來，只有到了離別，才能真正覺到不舍。那些過往，那些人，塞滿了她的心，原來，一個暗探殺手的十年，也不僅僅只有殺戮和無情。
“風很大，小心著涼。”溫和的聲音自耳畔傳來，暖暖的風氅已是將她裹住。
蕭景走上甲板，攬臂圈住了她，張開自己厚厚的風氅將她裹在懷里。
“阿景，我很難過。”紫瞳往蕭景的懷里又縮了縮，低聲說道。
這些天，從清涼別莊到湖州王府，再到臨陽渡口起航北歸，一路上他們形影相隨，扮演著一對最濃情蜜意的情人。外人眼中，她是他最信任的昭書，緊隨他左右，將他照顧得妥妥帖帖，把一切內務外事全都安排的妥妥當當。私底下，她是他最甜蜜的情人，伴在他的身爆讓他時時都覺得愜意快活。
雖說這一切都是做戲給人看，但她已是習慣了與他的相處，不管到底幾分真情幾分假意，他的懷抱總是溫暖的，帶著淡淡蘭草的香氣，讓她覺得安適。
“你有什麼難處，都可以說給我听。”蕭景柔聲說道。
“我，很想念江南，那里畢竟是我的故鄉。”紫瞳緩緩的說，眼里的水汽又彌散開來，她不想哭，于是很用力的眨了眨眼楮，驅散掉水汽。但那水汽聚得很快，剛剛散掉一點，便又聚起更多。她終是止不住，落下淚來。那小小的淚珠順著她的臉頰滑落，掉在了蕭景的手背上。
蕭景的手僵了一僵，旋即更緊地將她攬住，他俯頭親了親她額頂的發，柔聲勸慰︰“你的故鄉永遠都在那里，將來，你還是可以回到那里去的。”
紫瞳怔了怔，苦笑一聲，什麼也沒有說。她很明白，今日一別便是永訣，若是她還有重返故土的機會，那必是齊王爺揮師南下之時，那時江河血染，滿目瘡痍，那時的江南便再也不是她記憶里的江南。
而君沉璧，那個養她教她，對她恩重情深，卻終究保不住她，也不想再保她的人，大概也是敵不過齊王爺的鐵騎和利劍的。她的江南，從她將最終勝利的賭注壓給了蕭景的那一刻起，便已經永遠的不存在了。
江風凜冽，寒意逼人，這一天沒有陽光，又因著那朦朦的水汽讓滿世界都是一片濕漉漉的灰。
“阿景，親我一下，好不好？”紫瞳仰起頭來看向蕭景。即使是在齊王的座船上，他們的一舉一動也有隱在暗處的耳目傳達給南陽王知道。他們需要做戲，需要故作親密，過去的許多天，他們已是親了許多回，每一次都是站在光影模糊之處，看似，實則輕淺的吻給那些耳目看。
蕭景低頭看她，墨黑的眼眸幽不見底。他一直沉默著，只是看著她的眼，那是一雙濃黑近紫的重瞳，仿佛最醉人的星夜。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經痴迷的望著與之酷似的另一雙眼眸，那個時候他還是一個少年，有著最溫暖的情懷和最炙熱的情感。
如今，少年情懷早已泯滅，再遇見這雙眼的時候，他有過迷惘，有過慨嘆，有過懷念，卻再無眷戀。他一直都很清醒，清楚的明白即使是同樣的眼眸，也屬于兩個完全不同的人，他的愛人早已死去，眼前是另外一個截然不同的女子。
“算了，抱抱我就好了。”紫瞳撇撇嘴，低下頭去，伸手環住了蕭景的腰，心里有一剎那的失落和黯然。
她從來都是一個堅強如鐵的人，此刻因了這濃濃的離愁，竟是陷入了從未有過的軟弱中，于是在這一刻她一點溫暖，有一個人可以讓她緊緊相擁。就像烈日下極疲憊的旅行宅需要一口清涼的水，一叢茂密的樹蔭，讓他稍稍休整一下，這樣，他才有力量繼續那艱苦的旅行。
于是，她選擇了蕭景，這個跑來給她裹風氅，近在咫尺的男人。
她想自己大概真是魔怔了吧，居然想到要從蕭景那里汲取溫暖和力量，可是，明知這不是明智的舉動，明知他不是恰當的人選，但她還是一直都舍不得松開手去。他的胸膛很溫暖，他的味道很好聞，而更重要的是，此時此刻，除了他，還有誰能夠與她緊緊相擁？
“紫瞳，你不必太過擔憂，一切有我，你只要好好的站在我的身邊就夠了。”蕭景的聲音與平常做戲時的刻意溫柔有些不同，但仍是溫和的，像陽光下的泉，清冽明澈，帶著暖意。
紫瞳點點頭，含糊不清的應了一聲，只把頭緊貼著他的胸膛。她覺得疲憊，覺得惆悵，覺得整顆心都似被蒙蒙煙雨裹得透不過氣。她想要一點溫暖，得著一點力量，她並不貪心，只要稍稍休息那麼一會兒就好。蘭草的香氣，暖暖的體溫，還有心髒穩健的搏動，這一切都讓她覺得安寧。
“紫瞳，江山權爭是男人們的事情，我只希望你能和尋常女子一樣，過得平順快樂。”蕭景抬起紫瞳的下巴，望著她的眼緩緩說道。
這個女子和璃兒截然不同，她曾經是最強大的殺手，最冷酷的暗探，也是最讓他頭疼的敵人，可是現在，她收起了爪牙，蜷在他的懷里，軟弱而無助。他其實分不清這些日子她的所言所行到底幾分真實幾分虛假，而他也並不想去深究。
他望進她的眼，于是他相信，此時此刻，她的憂傷，她的軟弱是真實的。他想要給她一個緊緊的擁抱，一個溫暖的吻，無關利益，無關愛恨。
這是一個極溫柔的親吻，帶著蘭草的香氣，唇舌勾纏，輾轉流連，甜蜜而綿長。
紫瞳的心跟著暖了起來，似乎有暖意纏繞到心尖，柔柔的，暖暖的，帶起心頭軟軟的麻。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好像有溫柔的風帶著她飛上雲端，飄飄然。又好像懵懵懂懂跌入花海，濃濃的香包裹著她，燻燻然。
“紫瞳，你要好好的待在我的身邊。”蕭景的聲音帶著些許喑啞。
紫瞳靠在他的胸前，含含糊糊的應了一聲。她的臉發燒，可是蕭景的胸膛似乎比她的臉還要熱，她的心亂跳，蕭景的心似乎跳得比她還要快。她想她定是被迷了腦袋，稀里糊涂的昏昏亂，可是如此昏亂，她卻又偏偏覺得很踏實，很安定。鄉愁，離情，自責，內疚，盤繞不散的陰霾，糾纏靈魂的暗影此時此刻全都退散不見，隱到了心底最深處，難覓影蹤。
江水滔滔，浪花滾滾，深秋的江風裹帶著濕冷的寒意，立在船頭相擁的兩人，卻渾然不覺。天地寂靜，只有浪花翻滾，水聲連連，靜謐，安好。
“再親一下吧，我很喜歡。”靜默很久之後，紫瞳才又抬頭望向蕭景，表情認真又坦蕩。她從來都是這樣的女子，喜歡便是喜歡，厭惡便是厭惡，從不忸怩作態，口是心非。
蕭景呵呵笑了起來，俯頭親了親她的眼楮︰“好了，喜歡嗎？”
紫瞳踮起腳，伸著脖子就著蕭景的嘴角親了一下，呵呵笑道︰“喜歡。”
“你就不會覺得稍微有點害羞嗎？”蕭景似笑非笑的戲謔。
紫瞳勾勾嘴角，答道︰“我其實……一直挺害羞的。”
蕭景一愣，旋即哈哈一笑︰“罷了，天色不早了，該吃晚飯了。”
那一晚齊王爺的座船上琵琶響了一夜，酒香濃溢，聞者心醉。齊王爺擊節而歌，酒到酣處，揮劍起舞，凜凜劍光劃破大江上蒙蒙水霧，遙遙遠望，恰似天地間璀璨孤星。記住新龍騰小說永久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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