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龍騰小說網
新龍騰小說網 歡迎您!
新龍騰小說網 > 穿越小說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續

新鄉故國 文 /

    怡安坐在窗前認真地縫著小衣服,含笑听著旺嬸一邊生火做飯,一邊嘮嘮叨叨地說些鄰里間的小事。

    外面的石板路上  啪啪響起一串腳步聲,然後是一串串興奮的閩南話。

    怡安凝神細听︰“旺嬸,是不是有船回來了?哪一家的船?”閩南話太難了,她只能听懂個大概。

    旺嬸側耳听了一陣︰“听不清,我出去問問。哎呀,這鍋要焦了,讓我先把火滅了,回頭再生。”筱毅托她照顧怡安,請她幫忙做飯漿洗,特地囑咐不能讓她生火,怕她燙著自己,也怕她把房子給燒了。他們這一對斯斯文文,顯見的是大戶人家出身。怡安如花似玉,嬌滴滴的一個美人,難得一點不嬌氣,做得好針線好菜,挺著大肚子還自己出去提水,不會生火也算不得缺點。旺嬸夫婦很喜歡這對年輕人,當作自家子佷一樣看待。

    怡安不好意思,扶著腰站起來︰“您忙您的,我出去問問,順便活動活動。”

    這里離碼頭不遠,一條石板路,兩邊中式民居,住的多是南方出洋闖蕩的人,有不少人家都有男人在海上謀生活。一到有華船進港,大人孩子都會跑到碼頭迎接親人,打听消息,幫忙裝卸。

    怡安開門出來,大群人已經跑過去,只來得及叫住隊伍後面的兩個女孩,問了聲是不是筱毅在的那艘船。

    “是啊。你老公回來了。”女孩子笑嘻嘻地扮了個鬼臉,跑走了。

    小乙哥哥回來了!怡安滿心激動喜悅,不由自主跟著那些女人孩子往碼頭走去。

    當初,在靖夷的安排下,他們跟著英國船離開廣州,卻沒有去孟買,更沒有從那里轉去歐羅巴。

    阿格斯冷暈船暈得厲害,江上海邊浪小,還能勉強支持,出了海,一起風浪就躺到了,吐得七葷八素,吃不下飯,漸漸虛弱。沒多久,圖雅也開始嘔吐。怡安和筱毅還好,可是第一次出海,什麼也不懂,緊張得半死,還要照顧兩個病人,頗感吃不消。

    那個英國船長人很不錯,擔心他們幾個堅持不到孟買,建議他們找個合適的地方下船,先修養一陣,再一段一段地搭船過去。船上的醫生診斷出圖雅是懷孕了。

    听說淡馬錫住了不少中國人,筱毅會說閩南話,船到淡馬錫,他們就下來,在唐人聚居的地方找到一個安靜的住處。托船長帶了封信到孟買轉寄給哈爾濟朗,告訴他發生的一切。腳踏實地,阿格斯冷和圖雅的情況很快都有好轉。

    那段日子,阿格斯冷照顧著圖雅,等待他們孩子的降生。怡安和筱毅則像出籠的鳥兒,到處走走看看,還搭船去了檳城和爪哇,漸漸愛上自由自在的海洋生活。

    圖雅生了一對龍鳳胎。孩子長到半歲,圖雅提出按原先計劃,繼續往前走,去孟買,然後去歐羅巴。

    怡安和筱毅卻不願意走了。他們已在這外面的世界里,南洋一帶有很多華人,讓他們覺得熟悉而親切。這些日子接觸了些西洋人,對歐羅巴也有了一些了解。西洋的語言文化習俗都與他們習慣的一切相差太多。他們也牽掛中國的親人,不想走得太遠。他們想留在南洋生活,不想去印度和歐羅巴了。

    圖雅沒有勉強,以長兄長姐的名義為他們主持了婚禮,和阿格斯冷帶著孩子去了孟買。

    哈爾濟朗從信中得知母親的噩耗,得知妹妹有了相愛的伴侶,來信表示英格蘭那邊一切安好,如果圖雅和怡安願意留在亞洲生活,他會設法回來探望,又將母親留在東印度公司的大部分黃金珠寶轉到圖雅和怡安名下。

    阿格斯冷還是不能適應海上旅行。圖雅也不是很想去歐羅巴。他們一家就在楚言在孟買買下的房子里住下,維系起英格蘭尼泊爾和怡安三方之間的聯系。

    怡安和筱毅搭乘著各種船只,往來于南洋各島諸地,還回唐山去過兩次,探望靖夷和寒水。筱毅希望有一天能擁有他們自己的船,揚帆闖蕩于美麗的大海。

    南洋商人最推崇的就是江南的船廠。他們兩個有足夠的錢買上好幾艘船。怡安有楚言留下的財產,寒水給她的嫁妝。筱毅有靖夷給兩個兒子分家,給他的部分。他們卻不急著造自己的船,因為揚帆海上,不僅要船,更需要駕船的本領和經驗,對南洋地理和風土人情的了解。他們隨性地漂泊,有時是船客,更多時候做水手幫工,一邊玩,一邊觀察學習,直到怡安懷孕了。

    他們回到淡馬錫,再次租用旺伯旺嬸的房子。筱毅希望能陪在怡安身邊,可他先前答應了一位朋友,幫他跑筆買賣。

    自從在廣州碼頭,他飛躍上船來到她身邊,他們再也沒有分開過。筱毅走了幾個月,怡安十分思念,生怕他趕不及孩子出世。

    直到被三個流里流氣噴著酒氣的男人攔住去路,怡安才想起,沒有他陪著,筱毅不許她去碼頭。她的容貌太耀眼,碼頭上魚龍混雜,很亂。她從小跟著男孩們練了些花拳繡腿,筱毅又教了她一點防身技巧,可眼下大著個肚子,行動不便。怡安只好一邊往後退,一邊左右張望,暗自尋思對策。

    三個男人越逼越近,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欣賞這美麗的獵物的掙扎,卻見她突然抬頭,展顏一笑,絢爛若流星,竟看得呆了,反應過來時已經倒在地上,哀哀呼痛。

    一個貌不驚人燈人男子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他們︰“三位是來幫我傳話,告訴我妻子,我的船回來了麼?多謝了!”

    認得這個男人交游廣闊,頗有手段能量,三人不敢多說,唯唯諾諾地跑了。

    對上筱毅含怒帶怨的黑臉,怡安甜甜一笑︰“小乙哥哥,我想你!你想我嗎?”

    筱毅猛地吸了口氣,拉起她的手,粗聲粗氣地說︰“回家再說。”

    旺嬸不在,想是回自己家去了。筱毅把門在身後關上,一把抱起妻子,穿過院子,走進臥室,放到床上,排山倒海地吻下去。

    情濃之時,院子里響起旺嬸的大嗓門︰“怡安啊,我听阿發說筱毅早早就下船了,興許是被朋友拉去吃酒了。我叫旺伯去找了。你別擔心,筱毅是正經人,不會理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的。”

    怡安望著筱毅,噗嗤地笑了出來。

    筱毅無奈,只得整理了衣裳,推門出去,同旺嬸說了幾句話,又端了晚飯進來。

    晚飯後,小夫妻偎依著輕聲交談。

    “等孩子大點,我們回江南去,陪爹住一陣,我去訂條船。”

    “好啊,你覺得可以了麼?”

    “嗯,行了。我還找了幾個幫手。以後添了孩子,再搭別人的船也不方便。有了船,咱們以船為家,船在哪兒,家在哪兒。去看爹,看干娘,看你哥哥姐姐,都方便。順便再做點小生意。”

    “等取了船,我們先去看姨姨,再去看姐姐。不知道姨姨他們一家好不好。”

    “只要你那個姨夫不惹是生非,就能好。”

    “你不認他是你干爹?他可對你這個干兒子喜歡得不得了呢,直說你孝順懂禮能干,比冰心羅恆都強。”

    “難得見一回面,看在干娘的面上,對他客客氣氣恭恭敬敬,他就覺得我好。冰心羅恆受了他多少氣?哪里還有好臉色給他。”

    他們離開後不久,冰心與羅恆成了親,兩家正式作了一家,已經有了兩個孩子。寒水在郊外買了一處農莊,離著廣州有半天的路程,往來方便,又不至于讓唐九太容易惹事。唐九豈是個能長久安分的?要不是寒水壓著,怕不要把冰心羅恆逼得瘋了。

    冰心終于有機會對怡安解釋那個“未婚妻”的自稱是怎麼回事。筱文的妻子對冰心暗示說寫了信去廣州向羅家提親,以靖夷和羅衾的交情,這門親事一定能成,推銷一番筱毅,也提到有怡安這麼個人,門不當戶不對,不合適。那日,怡安一出現,筱毅臉色大變,冰心看著好玩,起了惡作劇的念頭,想看看筱毅會怎麼樣,沒想到怡安氣性那麼大。

    “其實,我原來還真喜歡過筱毅哥的。”冰心笑著嘆道︰“他先前來過廣州兩回,住在我家。他會說許多故事,人也有趣,會哄女孩子開心,我不高興時會安慰我,還拉著我去逛街,拿著那些小玩意,問我哪樣好,讓我隨便挑。還買了幾件送給我。比羅恆知情識趣多了。我看他對我與眾不同,還以為他喜歡我。如今想起來,只怕一是因為我娘,先就覺得親近,二是因為你。”

    “因為我?”

    “他知道我是孤女,是被羅家收養的,只怕是看見我想起了你,愛屋及烏。再者,你我年紀一樣,都是女孩子,讓我替你挑東西呢。他送了幾件給我,大半的都帶去京城給了你吧?筱毅是我哥哥,你是我妹妹,親上加親,團團的都是一家人,多好!”

    “那,你對羅恆——”

    “從小在一起,他總是照顧我,習慣了,沒多想,我換個地方,他家里換個人,只怕倒覺得別扭。以前還嫌他有點呆氣,見過我親爹,才覺得男人還是憨點兒好,不惹事。”

    “對了,方才听姨夫說,近來夜里咳得厲害,睡不成覺——”

    “他?別理他!禍害遺千年,且死不了呢!只是拖累了我娘。我娘也對他說了,嫌這兒不好,嫌我們不好,不妨回京城去。他那邊不是還有一大堆女人兒子?總有個好的。他願意就找過去,我們母女決不攔著。我巴不得他走開,他不在,我就可以把我娘接到羅家去,同婆母作伴,不比現在守著他強?”

    怡安听著,目瞪口呆,不由有些同情起那位姨夫。後來听筱毅說明,才知道積習難改,唐九時不時還愛耍耍威風,擺擺架子,使使性子,欺負羅恆好脾氣,時常支使訓斥,又總怪冰心不孝順貼心,發起瘋來還罵羅家是太子余孽,難怪冰心氣得磨牙。

    是個女兒,鼻子嘴巴象父親,一雙滴溜溜的大眼楮象母親,第一次見到祖父就張開只有一顆牙的小嘴,風情萬種一笑。靖夷被迷住了,放棄了去南少林探同門的打算,同他們一起在江南住下,還答應等船造好,和他們一起出海,兜一圈風。

    這日,筱毅去船廠,靖夷在家陪著寶貝孫女。怡安閑坐無事,想起江南富庶熱鬧,又是媽媽出生成長的地方,難得來一次,該四下多走走看看,同靖夷說了一聲,出門也不走遠,就在鎮子上逛逛。

    鎮子不大,商鋪集中在一條街上。街不長,怡安沒想買東西,隨便看看,從這頭走到那頭也就一刻多鐘。

    木匠鋪子的門口,擺了幾樣木制玩具。怡安下意識地駐足。當初媽媽留在京城給她的,除了薩娜,那些信,還有那些新奇的玩具。弘歷弘晝也很喜歡,有次弘晝不小心弄壞了她的玩具,她大發脾氣,又哭又鬧。四爺讓人依樣又作了一套,供他們玩,把媽媽留下的那套讓她收了,留作紀念。開始她睡覺時也要放在枕邊,常常一個人把玩,慢慢長大,漸漸丟到一邊,額娘卻讓人收拾干淨,仔細地存了起來。媽媽的死促使她斬斷與京城的聯系。這些年漂泊海外,自由中有很多辛苦,辛苦中充滿快樂,忙碌充實,只在偶然間想起那些人,過去的時光。

    她現在的生活,是媽媽希望的吧?最終也沒能見上一面,媽媽在她心里始終是八叔那幅畫上的樣子,比如今的自己還要年輕,還要無憂無慮。

    最後一次玩那些木頭,是和淑兒福惠一起。不過幾年,乖巧的福惠沒了,文靜的淑兒遠嫁。經歷了這麼多生離死別,額娘是不是老了許多?身體可還好麼?

    她站了很久。老板娘出來看見,上前招呼。怡安回神笑笑,指了幾樣,掏出碎銀付錢。見她空著手,老板娘好心給了個竹籃,把幾件東西放進去。

    怡安提著籃子往回走,心中仍然傷感。囡囡出生後,眼看她一天天一點點長大,每次想起媽媽想起額娘,都有要哭的感覺。但願她們母女永不分離。

    “給小姐請安。”一個大漢來到她跟前,垂手打了個千。

    覺得有些面熟,怡安仔細想了想,驚訝而不安︰“是你?你怎會在這里?”是往廣州送信的那個侍衛。

    “小姐不必驚慌。老爺吩咐過,不得打擾小姐。只是夫人听說小姐生了位小小姐,備了份禮物。老爺命小人送來,聊表心意。”說著,遞上來一個錦盒。

    怡安接過來,拿著︰“額娘她,身子骨還好麼?”

    “不大好。”

    怡安咬了咬唇︰“老爺他,可好?”

    “也不是太好。”

    怡安站著,垂頭看著那個錦盒,不說話。

    “小人住在錢記客棧。倘若小姐有什麼吩咐,要帶什麼話,可命人到客棧找我。”

    見怡安提著個籃子拿著個錦盒回來,兩眼含淚,神思不守,靖夷有些擔心,問明原委,不知說什麼好。

    怡安呆呆地看著兩手亂抓,嘴里咿咿呀呀的女兒,好一會兒,說道︰“爹,我想回京城看看額娘。可是——”她跨不過媽媽死亡的陰影。

    靖夷遲疑了一下︰“有些有關你母親的事,應該告訴你。”那個靈魂的最後秘密。

    怡安听得呆住︰“爹,我不明白。我媽媽到底是什麼人呢?”

    “你媽媽是佟楚言,不過不是佟家長大的那個佟楚言。我說不清,可有時候會覺得,死的是佟楚言,你媽媽的魂也許只是回家了。”

    “回家?”怡安努力吸收想通︰“爹,你是說,媽媽也許沒死,換了一個身體,換了一個樣子?她會到哪兒去?”

    “我不知道。”他不知道先前那個靈魂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後來那個會去哪里。她們也許都活在某處,也許都死了。對于還活在這個世上的人,她們已經不存在,就是死了。他只是不忍看著怡安一方面思念養母,一方面介意生母之死,不忍見她掙扎于對養父母的愛恨之間,害怕她錯過什麼終生後悔。

    晚間,怡安對筱毅說了今天的事,想要進京一趟,探望皇後。

    筱毅沉吟一陣,嘆道︰“我也听說了,皇後鳳駕欠安,你想去就去吧。只是,船廠那邊,我叫他們做些改動,還得盯著。要不等船造好了,我再陪你去?”

    怡安想了想︰“我一個人去吧。你專心造船,正好那船還要過些日子才能完工,我趁這工夫走一趟。囡囡有爹照顧,同秀嫂也熟了。我也放心。皇上當初沒逼我,到如今更不會逼我。我就是去看看額娘,很快就回。”

    “天子無戲言,可是四阿哥——”

    怡安嗔道︰“你想什麼呢?四阿哥是什麼人?什麼女人沒有?我已嫁為人婦,連孩子都有了,風吹日曬的,一身黑皮,整個兒一個村婦,也就在你眼里還是個寶。”其實,她心里並沒有這麼放心,所以更不能讓筱毅和囡囡陪她去。

    筱毅咧嘴而笑︰“明白就好,早去早回,別逼我唱一出千里尋妻。”

    京郊,圓明園。皇帝寢宮,雍正皇帝正在靜室內打坐參禪。

    一個年輕太監一溜小跑而來,離了百來步停下,湊到另一位太監耳邊輕語幾句。那太監輕手輕腳地緊走幾步,來到靜室外,對侍立著的高無庸耳語幾句。

    高無庸面上一喜,點點頭,走到靜室門口,隔著簾子,輕聲回稟︰“皇上,怡安格格到了。”

    頓了一下,簾內傳來皇帝的聲音,又是歡喜又是欣慰︰“到了?當真回來了?這麼多年,到底還是回來了。皇後知道了麼?”

    “奴才這就命人去皇後那邊報信。”

    簾內一陣響動,高無庸連忙搶進去扶著皇帝起身。

    雍正皇帝的頭發幾乎全白了,也許因為新近生過一場病,瘦得厲害,行動還需人攙扶。

    皇帝想了想︰“到水閣去吧,寬敞,說話也自在。怡安進來,直接帶她過去。傳話下去,除了皇後,別的人,朕今兒都不見。”

    到水閣,剛剛坐下,就听高無庸喜道︰“皇上,格格來了。”

    雍正抬頭,有些昏花的眼楮對著門口,望著那個窈窕的身影一點一點走近來,心中突然恍惚起來。這是誰?是他眼看著一天天長大的女兒,還是她?

    看見座上憔悴虛弱的皇帝,怡安悲從中來,所有的不滿怨恨都飛到了九霄雲外,跪地磕了三個頭,泣道︰“阿瑪,不孝女兒怡安回來了。”

    雍正一怔,落下兩滴老淚,喃喃道︰“回來了,終于回來了!回來就好,走近點,讓阿瑪看看。”

    怡安走上前,握住他伸過來的瘦削的大手。

    雍正上下打量,有些雄,有些安慰,良久,問道︰“怡安,你快活麼?”

    “女兒很快活。”

    “自由麼?”

    怡安點點頭︰“女兒自由自在,就像天上的鳥兒,想飛到哪兒就飛到哪兒。”

    “那就好,那就好!”雍正露出微笑,想了想,又問︰“那個傻小子對你好不好?有沒有罵過你?有沒有讓你受苦?有沒有人欺負你?缺不缺什麼?……”

    怡安鼻子發酸,心里暖暖的軟軟的,吸了吸鼻子,撒嬌道︰“阿瑪一下子問這麼多?讓我從哪兒說起呢?”

    “噢?”雍正失笑︰“待會兒,你額娘問的更多,還是等她來了,一塊兒說吧。”

    話剛落音,就听外面報道︰“皇上,皇後來了。”不多時,一乘軟轎被抬進水閣。

    “額娘!”怡安流著淚迎過去。

    四阿哥弘歷被攔住了去路︰“四爺,皇上有旨,今兒除了皇後,誰都不見。”

    “那麼,我明兒再來請安。”弘歷不露聲色地笑道,轉身離開,心中卻有些疑惑。雖說皇上剛生過一場大病,來探視也是應該,可皇後這一向身體很不好,常居宮中,行動也不方便,怎麼會突然來這園子?就算有事相商,命心腹跑腿送信傳話也就是了?什麼樣的要緊事非得親自跑一趟?在園子里住了兩天,怎麼今天才突然想起關上門說話?這兩天,皇上身邊那些侍衛太監似乎有些緊張神秘,出了什麼事?皇上跟前只有他和弘晝兩個兒子。弘晝行事黃。皇上一向倚重他。依稀地,他能猜到皇上的打算。既然這樣,還有什麼事非得避開他,瞞著他?

    弘歷心中一動,叫過兩個心腹,命他們去打听。不多時,幾條消息傳了回來,弘歷的續快了起來︰她回來了?!

    怡安一身宮女打扮,隨著太監往外走,想起方才情形,心中仍然傷感。弄不好,就是最後一面了。

    “給四爺請安,四爺吉祥。”太監有些緊張。

    “唔。”弘歷的眼楮緊緊盯著他身後垂著頭的女子︰“這個是誰?要到哪兒去?垂頭喪氣的,是犯了錯送去受罰麼?”

    “不是,是,四爺——”那太監大急。

    弘歷理也不理他,仍舊對著女子說話︰“進來多久了?誰帶的?見了皇阿哥,怎不行禮請安?平時在那里當差?”

    怡安無奈,只得低著頭,行了個禮,悶聲說道︰“四爺吉祥。”只盼他滿意了,趕緊放她過去。

    弘歷眼中銳光一閃,突然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對上那雙錯愕慌張的美麗眼楮,腦中突然一邊空白,然後是無盡的歡喜︰“怡安,真的是你!你回來了,你回來了。”一雙手撫向她的臉。

    “你瘦了,黑了,吃苦了吧?”她這般嬌貴,那個匹夫怎麼可能照顧得好她?只生生折損了她的美麗。她的眼楮還是那麼明亮清澈,還是那麼輕靈美麗,渾身上下更多了一份成熟自信的韻致,健康鮮活。她對他,比從前,更充滿吸引,可一想到那是另一個男人留在她身上的印記,心底又涌起一股不甘氣憤。

    怡安往後退了兩步,躲開他,露出客套的笑容︰“民婦給四阿哥請安。”

    弘歷逼前兩步,又來拉她︰“怡安,別走,不許躲著我。叫弘歷,你一直叫我弘歷,我喜歡你叫我弘歷。”

    怡安再退︰“弘歷,我們都長大了,不再是小孩子,男女大防,不可失禮。”

    弘歷繼續逼進,笑道︰“格格出了趟門,見了世面,心也大了,回來也不告訴我,可算失禮?”

    “我回來看看額娘,這就要走。我丈夫——”

    “皇阿瑪皇額娘幾時給你指的婚?我怎麼不知道?你忘了麼?當初皇瑪法怎麼對我們說的?皇瑪法叫我們互敬互愛,好好地在一處。你不明白麼?皇瑪法他——”再進一步,他抓住了她的手。

    一個太監氣喘吁吁地跑來︰“四爺,皇上宣。”

    弘歷緊緊握住手中柔荑,兩眼盯著怡安,不動。他知道,只要這一放手,一走開,就會被她溜走,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抓住。

    高無庸趕來︰“四爺,皇上叫您進去。”

    弘歷神色變了幾變,良久,長嘆一聲,放開手,柔聲道︰“怡安,我不逼你,我只要你等我回來,我們好好說會兒話。”

    待他走開,高無庸往前走幾步,低聲道︰“格格,皇上讓您放心,有皇上在,不會讓人為難您。皇上已命赫大人護送您回江南。”

    雖然有皇上的保證,怡安知道弘歷心機深,這麼些年想必也有了不少人手,不敢大意,立刻出園,披星戴月,馬不停蹄地直奔通州,換上一條快船,直下江南。

    雍正默默望著心神不定的內定繼承人,始終不開口。

    弘歷有些著急,一咬牙︰“皇阿瑪,兒臣方才看見怡安了。”

    “唔,她听說朕與皇後身體不好,特地回來探望。”

    “她出去幾年,好容易回來,該叫她多住些日子才是。”

    “怡安是個好孩子。她信得過朕,才會回來。朕不會讓她為難。”

    “叫她多陪陪皇阿瑪皇額娘也是為難麼?”

    雍正沉默片刻︰“朕知道你心里想著她。倘若你一心要她,可以跟她去,朕不會攔著你。從此,你就不是四阿哥,將來也不會是——你得像當初那個傻小子做的一樣,單槍匹馬去找她,讓她跟你走,憑借一己之力護她周全,讓她平安快活。”

    弘歷愕然︰“皇阿瑪?”

    “怡安是出了籠的鳥兒,再過不了從前的日子,朕也決不會再把她關回來。”

    “皇阿瑪疼怡安,就不疼兒子了麼?”

    “朕疼怡安,也疼你,也疼弘晝。朕如今只有你們三個兒女,怎麼能不疼?你們三個,各有各的造化,朕只盼你們都好好的,不要——幾敗俱傷。”

    弘歷想到什麼,垂下頭,不說話了。

    雍正點點頭,有些安慰︰“你是個聰明孩子,明白自己要什麼,知道怎麼做才對。如今,她有夫有子,不再是怡安格格。你有妻有妾,有兒有女,前途光明。你們已經不是一個世界里的人,不可強求。若有不甘,就在佛前祈求來生吧。”

    弘歷咬著牙,默不作聲。

    “你是朕的四阿哥,可以擁盡天下女人,唯獨不許踫怡安。”

    回到江南,夫妻團圓,歡喜慶幸。

    第二天,筱毅才出門又轉了回來。皇後薨了。

    怡安雖然傷心,好在意料之中,慶幸走了這一趟,見了最後一面,把很多話都說開了。額娘解開多年的心結,走得釋然。自己也了了願望,沒有遺憾。

    不久,船造好了,台風季節過去,夫妻二人帶著女兒,與靖夷一道出海,試筱毅的新船。

    靖夷年紀大了,不想離開故土,也沒什麼可牽掛的,有生之年,只想游山玩水,探親訪友,逍遙度日,叫兒子兒媳不要記掛,也不要專門回來看他。他總在東南一帶,說不定哪里就可以見面。

    看望過寒水等人,筱毅怡安揚帆南下,在淡馬錫接到圖雅來信,說哈爾濟朗來了,叫他們去孟買相見。

    央金瑪始終不習慣英格蘭陰濕的氣候,年紀漸大,思鄉之情日濃,第二任丈夫維斯去世後,就決定返回亞洲。她始終不能原諒噶爾丹策零,听說準噶爾的變化,不想回去。哈爾吉朗陪著她去了一趟尼泊爾。她也不喜歡,最後還是決定在孟買住下來。

    央金瑪的長女阿茹娜沒有出嫁,一直陪著她,等她決定下來,就在附近英國教會的修道院出家做了修女。

    怡安看得出央金瑪對哈爾濟朗和阿茹娜很不滿,經常發牢騷,指責他們。听了些日子,再經過圖雅解釋,才知道阿茹娜從小喜歡哈爾濟朗。在準噶爾,表兄妹結親是常事,央金瑪希望他們結婚,保留綽羅斯家族的純正血統。哈爾濟朗娶了同學的妹妹,一位英國貴族小姐,也是維斯家的遠房親戚。歐洲法律,男人只能有一個合法妻子,哈爾濟朗宣誓對妻子忠誠。央金瑪很不滿意,又要阿茹娜嫁給額爾齊布的兒子,阿茹娜不干。結果,額爾齊布的兒子也娶了個英格蘭女人。央金瑪擔心這麼下去,準噶爾人的血統很快就要被英國人沖淡,子孫後代不會說突厥語蒙語,信洋教不信黃教,還怎麼是準噶爾人?

    “其實,”怡安吞吞吐吐地說︰“我和哥哥的血統就不純正。我也不會說突厥語,不信黃教。”也不覺得自己是準噶爾人。

    哈爾濟朗笑著點點頭︰“是的,我在喇嘛集被關了三年,也沒信上黃教。我們不能回到準噶爾,生活在英格蘭人中間,入鄉隨俗,後代遲早是那麼回事。”

    兄妹兩個分別了快二十年,生長在完全不同的環境,終于見面,陌生中透著親切。他們互相講述這二十年的經歷,談得最多的是他們的父母。

    怡安告訴哥哥靖夷的話,有關媽媽的靈魂的秘密。

    哈爾濟朗听著,並不很驚訝︰“和我的猜想很象。”

    對著驚疑的妹妹,他解釋說︰“我從喇嘛集回到媽媽身邊,她就經常對我說起大漠雪山外面的世界,告訴我這個世界有好幾塊大陸,生活著各種膚色的人,說著不一樣的話,有不同的風俗習慣。離開準噶爾到印度,漂洋過海去英格蘭,我們經過了很多地方,路上看見些什麼想起些什麼,她都會講給我听對我解釋。我听見她自如地和各國人各種人打交道,听見她流利地說從來沒听說過的語言。從小,我就知道媽媽是個神奇的人,她有各種各樣的想法,她知道許許多多的事,她不但比所有的女人都聰明,甚至比游歷廣闊的父親知道得都多。我為有這樣一位母親驕傲,以為清國地方大,人多,知識比準噶爾人豐富,從來沒有懷疑過她說的話,也沒有問過她從哪里知道那麼多事情。

    “媽媽送我進學校,讓我學習知識,結交朋友。英格蘭最好的學校,也是歐洲最好的學校之一,匯集著當世最淵博的教授,有著最豐富的藏書,探討著最新的知識和見聞。可我發現他們的地圖漏了媽媽隨手畫出的不少地方,有些地方雖然標了出來,卻沒有媽媽說的詳細。媽媽言之鑿鑿的一些事,我的教授聞所未聞。媽媽能解釋得很清楚很明白的一些事,我的教授仍在苦苦尋找答案。媽媽離開後,我不得不開始處理很多事務,我發現她隨手做的一些處理,初看有些奇怪不合理,換一個角度看,其實很有遠見。

    “我這才了解到媽媽有多麼神奇。哈德遜對我說起他初見媽媽的情形,他說他做夢也想不到一位東方的蒙古王妃不但能說流利的英語,還會背誦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他談起英法歷史和地理,媽媽能夠毫不困難地听懂而且接話。他一直以為媽媽有一位博學睿智的英格蘭教師,也許是某位曾以才華聞名突然失蹤的貴族,因為某些原因離開故鄉東方的宮廷,教授出這麼一位美麗聰慧向往西方的東方公主。

    “我知道沒有這麼個人。媽媽身邊原來有她從清國帶來的侍衛和嬤嬤,從他們那里,我知道在清國象媽媽這樣的大家閨秀是怎麼長大的。我知道嫁給爸爸之前,她只在江南和北京生活過。我想,清國和英格蘭最博學的老師加在一起,也教不出媽媽的學識和頭腦。對于我們的這個星球,媽媽知道的比走得最遠到險家還要多。”

    “也許,”怡安遲疑地說︰“媽媽是編了故事講給你听。從前,在大清皇宮,媽媽就是出名地會講故事。隨口編的,當然不一定對。”

    哈爾濟朗意味深長地笑笑︰“媽媽也給我講過很多故事,她說的外面的世界,我一開始也以為是故事。可是,媽媽給我講的很多事,我後來親眼看見,有些故事,我也找到了出處。所謂不對的那些,有的可能是她記憶不準確,有些地方可能還沒被人發現,有些事情可能將來才會發生。怡安,我們的媽媽先知先覺。”

    “你是說,媽媽是神仙?未卜先知?”

    “神仙?”哈爾濟朗一愣,隨即笑了︰“當然,媽媽是神仙,她到這個世上來,就是為了和爸爸相遇,生下我們,再把我們帶進這廣袤奠地。”

    “然後,她就回到天上去了,和爸爸一起,變成了星星,遠遠地看著我們?”

    哈爾濟朗抬頭,和妹妹一起仰望星空︰“我想是的。爸爸媽媽會一直在天上看著我們。”他更喜歡妹妹的說法。

    除了送央金瑪回來,探望兄嫂和妹妹,哈爾濟朗此行的另一個目的是告訴一同從準噶爾出走留在亞洲的那些人,他和他的妻子即將移居美洲大陸。他了解到的信息證實了楚言對那塊大陸的描繪,地廣人稀,有大片平原草場,適合農耕也適合放牧。他們無法再回準噶爾,卻可以到那塊大陸上去,縱馬奔馳,再過草原生活。他和家人,以及幾個在英格蘭的準噶爾人將去探路,如果一切順利,其他的準噶爾人可以經過英格蘭,去美洲與他們匯合。央金瑪的兒子艾尼往返于英格蘭和印度做些生意,同時擔任他們的聯絡人。

    這次分別,也許再也沒機會見面。兄妹話別,怡安淚流滿面。

    哈爾濟朗緊緊擁抱妹妹,在她耳邊輕輕地說︰“別忘了,我們在同一片星空下。”

    怡安和筱毅再次揚帆北上,先至廣州,一上岸就听說雍正皇帝駕崩,四阿哥即位。

    怡安換上孝服,設起香案,以孝女的禮節,向北跪拜,遙遙禱祝。

    失去了雍正皇帝的庇護,怡安和筱毅心存顧忌,很少再回唐山,就是回來,也是來去匆匆,不敢多呆。

    海風海浪送他們的船到許多地方,自由自在的日子里有許多新奇和發現。時光流逝,他們的孩子們都已長大。

    這一年,央金瑪派人往幾個重要港口送信,叫他們去孟買。

    哈爾濟朗在北美定居後,阿格斯冷和圖雅帶著一部分願意闖蕩的年輕人經過英格蘭去了美洲。蒙古人世世代代逐水草而居,四處遷徙。這一次,他們不過是坐船,遷徙到海洋另一頭的草原去。只有阿茹娜陪著央金瑪留在孟買。

    怡安趕到孟買,見到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人——噶爾丹策零的使者英丹。

    噶爾丹策零已因病去世,最後的日子里,他意識到作為大汗,他沒有一個合適的繼承人。長子達爾札雖然能干,但為婢女所生,出家做了喇嘛。次子無知昏庸。三子尚在幼年。他一面立下遺囑讓次子繼位,由其姐代管諸務,一面派英丹等幾個跟隨多年的心腹到印度尋訪哈爾濟朗,請他回去繼承汗位。

    英丹等人找了很久,一個偶然的巧合得知額爾齊布在尼泊爾,通過他才得知哈爾濟朗已經遠遠地離開了這片大陸。準噶爾傳來消息,噶爾丹策零的兒子們為了爭奪汗位,手足相殘,引發內亂。達爾札殺死了兩個弟弟,成為大汗,他的統治遭到一些重要台吉的抵制和反對。額爾齊布和英丹等人擔心內亂升級,準噶爾就此衰弱,希望哈爾濟朗返回準噶爾,中流砥柱。

    央金瑪非常動心。她一直認為策妄阿拉布坦的汗位應該由阿格策望日朗繼承,再傳給哈爾濟朗,終于等到“撥亂反正”的機會。然而,哈爾濟朗已經在幾萬里之外的美洲定居,楚言又曾代哈爾濟朗立下誓言,永生不回準噶爾。央金瑪要怡安幫忙勸說,甚至希望她能親自去把哥哥找回來。

    怡安不贊成︰“姑姑,哥哥離開準噶爾已經二十年,他在英格蘭和美洲生活的時間比在準噶爾長,突厥語已經生疏,怎麼可能回去做大汗?準噶爾已經是新的一代人,不知出了多少新的英雄,父親已經被人遺忘,突然出現的哈爾濟朗怎麼可能被接受?”

    英丹忙說︰“公主不必擔心,大汗臨終做了安排。”

    “大汗的安排如果管用,準噶爾就不會內亂。”

    英丹啞然。央金瑪固執地說︰“汗位本來就該是哈爾濟朗的。”

    “那麼,我們寫封信送去給哥哥,讓他自己決定吧。姑姑,我很想去找哥哥,可我沒去過比爪哇更遠的地方。您也知道,我們的船走不了那麼遠。”

    通過英國,印度和美洲可以通信,可時間漫長,一來一回,三四年算快的,還不可靠。等待中,準噶爾又生異變。大策凌敦多布的孫子達瓦奇在策妄阿拉布坦的外孫阿睦爾撒納的幫助下殺死達爾札,奪得汗位,隨後開始兩個人的權力之爭。

    哈爾濟朗的回信終于到了,對汗位的答復和怡安說的差不多,並且說他們在美洲建起了自己的牧場和農場,生活得很好。

    英丹等人失望地返回,發現等待他們的是準噶爾汗國的崩潰。阿睦爾撒納投奔清廷,借兵攻打達瓦奇。部分台吉仿而效之。乾隆皇帝兩路發兵準噶爾,打敗了因內亂而被削弱的汗國,俘虜達瓦克。阿睦爾撒納因功績顯著受封雙親王,與其他幾位投靠清廷膽吉得封各部汗王。其後,各部台吉不甘心臣服,與阿睦爾撒納一起反抗清軍,取得了一些局部的勝利。最終,阿睦爾撒納病死,諸台吉也被鎮壓。

    听到準噶爾汗國滅亡的消息,央金瑪暈了過去,醒來後放聲大哭,又哭得暈了過去。

    怡安仰望天空,暗暗發問︰“媽媽,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所以,指引著哥哥他們去尋找新的家園?”不管在哪里,她和哥哥好好活著,他們的孩子好好活著,爸爸媽媽就活著。

    這篇小說不錯推薦先看到這里加收藏看完了發表些評論記住新龍騰小說永久地址︰http://www.xltxsw.com,方便下次閱讀!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全文閱讀 | 加入書架書簽 | 推薦本書 | 打開書架 | 返回書頁 | 返回書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