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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位风波(上) 文 /

    清晨,天蒙蒙亮,秋寒氤氲了屋角房檐,凡尘的喧嚷还在梦中恍惚。烟洛迎着泛潮的冷意搓搓手,徐步进了院子。小院里果然只有一人,矫蓝的影潇洒利落,在空中舞开朵朵剑花,搅动了一园寒雾。烟洛便止了步,眉眼弯弯,抿着嘴在一边欣赏。

    一个回身,小丰发现了来人。这便煞住了势头,收剑,蓝影一闪,轻快的飞越过来在烟洛面前立定:“姐姐,起这么早?”

    “嗯,难得的!”烟洛眨眨眼,“不像你,这么勤学苦练的。我虽不懂武功,不过瞧你的身法,越发进益了。一日之计在于晨,果真不假。”

    小丰被夸得不好意思,垂了头,星星般的眸中闪烁着喜悦:“没有……”

    “怎么没有?”烟洛抽出丝巾,轻轻为小丰攒了攒顺着漆亮发间的汗,雄道:“不过丰儿,你也不要太拼命!每日就你起的最早,白天还悄悄随着我整日,贴身护着,闹到多晚才休息。别当我不知道。”

    小丰怔了一下,抬了头,嘴角轻抿:“保护姐姐,是我的责任!”

    唉,这个一根筋的孩子。烟洛却生不出取笑的心思,委婉道:“丰儿,你既肯唤我声姐姐,我们便是亲人,我没有绑着弟弟一辈子的道理。无论你以后想做别的什么,姐姐都会全力支持。嗯?”

    “我……”小丰迟疑了一刻:“我只想跟着姐姐!”

    玉指轻扬起点上小丰的额,“傻弟弟,你日后还要成家立业呢,跟着我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值么?”

    这次小丰答的果断:“值!”

    没有姐姐,他很有可能早已冻饿死于某个犄角旮旯,像只流浪狗一样无人理会。是姐姐收留了他,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教他读书认字,悉心为他打理生活起居,还嘱托他诸多小事务一点点帮他重树起做人的信心。他老早就暗自立誓,只要姐姐不嫌弃,此生定然不改追随。

    这次换烟洛发愣,顿了一下拢了眉,调子里淡淡的不确定:“真的值么?”哪怕在她身边的会遇到危险?哪怕为她当日的出逃付出代价的是小引和小丰?他们,都比她要幼小,却为保护她一死一残。念及此,明眸乍暗。

    小丰望望烟洛的脸色,也沉了声:“值得的。姐姐,我,或者小引,都是心肝情愿跟着你去的。当日的惨变,是天意弄人。我没有丝毫怨言,一定要怪,小引的命,也该算到我的头上!”

    烟洛急忙反驳:“不是这样!”

    小丰干咳了一声,“事实如此!不过,我的愧疚,已经被师傅开解。倒是姐姐你,何必还将这意外的灾祸揽在身上?”话锋出人意料地一转,“而夜橪当初的作为,虽然见死不救,但毕竟那时大家各为其主,情有可原……”

    玉容顷刻雪白如冰玉:“丰儿,你知道了?”

    “嗯!”小丰点点头:“他对我说了,我就叫他去找“随和”!”

    原来,小丰原来用意如此。烟洛恍然悟了,瞪了片刻眼,捏着帕子不由得苦笑:“他若是找不着呢?”

    小丰摇摇头,神色中掠过几丝超脱的悯然:“找不找得到,有那么重要?姐姐如果喜欢他,不妨恕他一次。我不希望看到姐姐不快乐,相信小引地下有知,也是一样!”

    烟洛一时感慨,有些鼻酸。不知不觉,小丰竟然成熟到可以揣测人意开导安慰了。她也缓缓摇头:“我和他的结,不只这一些,也不只这一点。丰儿,最近一切都太混乱,我也辨不清自己心意如何了。”

    小丰想了想,方问道:“那么姐姐,如若赵将军与夜燃同时在你面前遇险,你只有救一人生还的机会,你会先顾哪一个?”

    “自然救……赵大哥!”

    “真的?”

    “真的!”回答没有过多彷徨,自己欠他良多,于情于理,本应如此!语毕却不由自主地发了怔。如果因为这样,夜橪死在她面前,她会如何呢?她……玉颜骤变,心脏被揪住拧捏一般,她不应有如此疯狂的想法。不该有,也不会再有……迅速的握了握拳,勉强一笑:“罢了,这两个人都是人中龙凤,武功机智样样出众,哪轮落到我来救?没有这可能!对了,今天宋盟开张六年庆典,且有一番热闹呢,你不随我去瞧瞧?”

    烟洛明显无心再继续这话题,小丰觉察了,默然,不再追问下去。

    院子里,黑泥上层层的枯叶浸了雨水,沉淀着老僧入定般的深冷。烟洛被红蓼缠得没办法,稍事打扮,决定带这个被憋疯了的丫头一起去逛逛。

    庆典果然办得红火万分,她们在喜气洋洋的大堂间找了个不大起眼的角落坐下。满堂盈沸菜香扑鼻,眼前阵阵川流不息,烟洛撑着脑袋偏头望着,明眸凝漆,纤衣泊烟,红唇涂樱,分明繁华美好,素淡的笑却蕴染着几丝尘世外的空寂。

    冷不防,神游太虚被一句稍粗的感慨打断了:“韩将军,你说这么个店子,全国都有还连着,一年可以挣多少啊。老板娘坐在那里打打算盘,岂不是比我们卖一年命还来银子些?”

    不阴不阳的声音在不远处,刺耳得紧:“切,她不靠背后有人撑着,一个妇道人家能做到这个场面?如今纵然风光了得,背后那点钱都不要脸爹了人了,倒好,他们么,转来转去都是脏卷到一处的。”桀桀两声怪笑,添了不屑的口气。

    烟洛倏然抬眸,不远处二人一张桌子,一个武将打扮的骄矜男人坐在位上,嘴角有一颗大痣,不知有意无意,他睃眼过来,几分挑衅,继续斟酒饮尽。他身旁的副将慌张张左顾右盼:“我听说这店是赵……护着的,将军慎言啊!”

    “呸!许他们光明正大私通苟且,还怕人说了?”嗤语放低了声线,却仍清晰可闻,终于彻底的激起了烟洛的怒意。

    明眸流火,她飞快地起身。那面熟的武将又往自己这边瞟了一眼,似某种刻意的窥视。一顿,烟洛心生诧异——自己虽担了个郡主的虚名,但是一直多在后宫内走动,所以她的本尊身份的确鲜为人知,“宋盟”的事务更是小心避讳着不吹嘘主人的来历。这些年来,满朝官员她识得个不到十之一二,更谈不上参与政事或与任何人结怨。为何对面那人似乎不仅知道她是谁,还根本不怕得罪她似的?他的用词恶毒,故意挑着赵大哥的事非隐晦谩骂,戳人痛处,到底是何居心?

    眯眼略加思索,烟洛隐约印象,似见过他在朝上常跟张永德站在一处。而张永德如今虽被姐夫贬了实职,但也算征战多年的大将,听说在朝廷里的威信和党羽仍在。姐夫一去,年幼的宗训自然还镇不住场面。难道除了赵大哥,朝廷里还另有蠢蠢欲动的危险势力?借着挑衅自己,想要试探的,只怕是……

    心中一静,倒没那么气了。这些个人,一辈子排队站位汲汲营营。为着权势地位,连她这么个与老百姓差不多的女子都要抓来肆意侮辱一番,结果注定仍是一场空。可笑不可笑了?不过想要利用她试探政敌的心意,未免也太卑鄙了些,没那么容易让他得逞!妙眸一转,招手唤一边的红蓼过来,凑近耳边悄声吩咐了几句。红蓼原本气的脸都赤红了,听了话却忍不住“扑哧”笑出来,捂着嘴快步溜到后堂去了。

    那边的人果然又偷扫了一眼,似有疑惑,烟洛全作未见,悠闲的饮自己的茶。过了没一会儿,张管事亲自出来了,瞧见烟洛肯定的目光,擦擦汗,冲身后的端着杨木托盘的小二使了个眼色。那小二倒手脚轻便,半丝不怯的走到刚才那桌前,笑道:“二位客官,今日小店庆典,二位的桌位正好时辰正好,中了小店特设的奖了。今天你们点的这桌菜小店不仅奉送,还特意派送四道新菜作餐前开胃,希望二位笑纳!”

    旁边的副将似乎倒挺欣喜的,没容同桌反对,马上乐滋滋接口问:“那自然好了!什么菜,快端上来!”

    “好嘞……”小二灵便的将四盘小菜一字排开,一碟金黄的油炸蛙腿;一碟小白菜与大白菜分开浇汁的素菜;一碟腊味牛肉,堆成四方的形状,就快要压上排好的两排碧绿豌豆;还有一碟,是真正清蒸的酿驴肉。不仅颜色搭配漂亮,而且都香味扑鼻,小二一道一道的上菜,脆生生的吆喝着菜名儿:“六桌的客官,上菜嘞!井底之蛙,指桑骂槐,螳臂挡车,黔驴技穷。小店新品,二位尽管慢用!”所谓做贼心虚,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一气报完,那个副将连连点头称奇,韩通脸色可就“唰”的阴了天,小二殷情的做个“请”的手势,扭个身就笑眯眯的走了。

    韩通不由得大怒,一拍筷子,再不顾及瞪将过来,刚巧接住了烟洛毫不掩饰的白眼。在她的店里如此嚣张放肆,欺到主人头上,她没道理要忍。他若想闹,撕破面皮,她好歹是郡主身份,姓韩的此刻可以装作不认得她。但如当面对质,她赌他绝不敢认刚才的污言秽语。哑巴亏么,大家各吃一半而已。何况于,这人如此桀骜蛮横,不给他点提醒教训,日后河山落到赵氏兄弟手中,他也决讨不到好去。她一面出气,一面日行一善,并不觉得很过。

    韩通没料到烟洛这般强硬,愣了一下倒不敢真的冲过来。憋得老脸泛青,终于忍不住,气咻咻的摔了酒杯,不顾身旁的副将瞠目结舌,头也不回扬长而去。幸而左右甚是吵闹,这点插曲,并未影响店里的好情致。红蓼佩服的给小姐竖了竖大拇指,烟洛淡淡咬唇没有答言。表面上她虽胜了,但往事回笼,多少戳心,令她无奈又难堪。往日的谨慎,如今全然罢工,应该也归咎于近日的满心浮躁。看来这东京,是越来越难待下去了。

    晌午之后,莲苑的赵匡胤便得到了消息。挺朗的眉骤然狠命一蹙,收了佩剑便急匆匆往苏府赶,马儿狂奔了一半,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一收手,拽住了马缰。望向南面的宅子,垂首低低一叹,信步由缰却往反方向的城外踱去。

    丫头,今日你我之间,情感政事错乱纷杂。你为我而受辱,我竟然连前去探你一探,都诸多顾及。虽然你慧黠果断,却也纤细。或者,等到一日,我堵了这天下攸攸诸口,令他们再不敢有丝毫诽议。你能否再一次,接受我?

    城外萧萧落木,红叶尽了,深赤一片如心血一般。深幽狄花眸子扫到落叶,渐渐漾出水般的涟漪,转眼变作了一往无前的决意。如此,也好……

    赵匡义那天下午回到府中,因为茶水烫了些,翻手便砸了茶盅,发了好大一顿脾气。符晶在一边冷眼瞅着,直到匡义心烦的一把推开了侍候的丫鬟,她才站出来挡道:“无缘无故的,又在哪儿吹了邪风?”

    “不用你管!”赵匡义干脆把头扭向一边,就要出门去。

    符晶不退反进,赌了匡义的路,二人对峙了片刻,她忽然先笑出来:“烟洛妹妹说我有病,不过,我还真就喜欢你这么别别扭扭的样子!”说完了,自觉失言,忙着描补道:“我的意思是,她……”

    “不必说了!”赵匡义眯了眯眼,忍着没变脸色。心如被痛击了一拳,疼得怨毒,嘴上却道:“她说什么,和我没有关系!”切实有效的立住了脚跟,冰凉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波动,不过,足以瞒过符晶。

    其实,他从未选择放弃。他要那个女子,这辈子,下辈子,哪怕需要禁锢她才能守住她,也在所不惜。只是,太多预期的阻力,还有迫在眉睫的大事,他的计划,要周详,再周详些。所以哪怕他听到回报,气得只想一刀捅了那个敢辱骂她的混蛋,也不可轻举妄动。在布置好一切之前,他必须忍耐。

    宫墙里头,永远的红衣绿鬓,如云似烟,鼎香袅袅绕梁,仿佛繁华逍遥永无止尽。烟洛没事人儿似的,一下午就偎在宫里那张灰熊皮躺椅上,陪符芷领。后来兴致勃勃地捡了块圆石,在屋里笔画一阵,教宗训跳格子。末了倒是符芷提了一句,“妹妹,如果有人敢欺负你,只管和姐姐说,我给你出气!”

    符芷讲得如此直接真心,烟洛也不好乱打马虎眼。只得无奈一笑,摇头,“抉择如何,当日我心中已有分辨,也早有预备。旁人的议论,我本无所谓。不过今日那人太过猖狂,我一时气愤,也就不管不顾了。姐姐不必劳神,这些小事,我还处理得了。”

    “你啊!”符芷为烟洛顺了顺衣衫,轻声温语如和风:“既然怕拘束,不喜欢这里,怎么不跑出去疯了?”

    “我……”烟洛想溜了才答:“查生意帐目么,许久不在,许多事务都生疏了,还要重做调整。不过再隔一段日子,我真想四处转转,也许开店,开不成看看风景也是好的。那时候……”

    “又想邀我同游了?”符芷眸色清明,顿了顿,声音渐次低下去:“妹妹,你认为这江山,宗训可守得住么?”

    千言万语涌到喉边,复被生生压下。烟洛细细思忖了良久,方抬了头,缓缓道:“姐姐,你嫁与姐夫,所为何事?”

    符芷立刻俏脸生霞,啐道:“你这算哪门子答案?”

    “好,我换个问题。姐姐,所谓的明君,在姐姐心目中是什么样子?可作得容易?”

    “想作明君自然极艰难!少不得勤政爱民,雄才伟略,呕心沥血……”念及此,忆起丈夫的英年早逝,蓦然一阵心酸神伤。

    “既然做个明君难而又难,那么姐姐认为,宗训将来会否欢喜长日伏案劳牍,兼继争霸天下,将一生心血献与这江山社稷?”

    “那些,乃是他的责任!”

    正巧宗训一蹦一跳小跑过来,扬起脸笑的灿烂,“母后,我都学会了,好玩儿呢!你和姨姨也来陪……”被符芷不悦的一瞟,赶紧收了下半句话,也敛了得意,按规矩站端直了,小脑袋却耷拉下来,瘪瘪嘴。

    烟洛暗自叹息了一声,为了做个合格的君王,简单的童趣,都被宫廷的严格抹杀殆尽。而宗训,是个爱玩爱闹的孩子,学了多少次了,都没学乖。如若有日不需再强迫,许也是件好事。顿了顿,她才又开口:“代代江山帝王,任凭如何辉煌,终究不过史书上淡淡一笔留名。真正计较起来,辛苦一世,不过尔尔。在姐姐是先皇的嘱托坚持,于宗训,却是一辈子定死的命运。值与不值,守与不守,姐姐,其实可以抉择!”

    眉心微蹙,符芷凝神探问:“所以,妹妹觉得,这天下不需守,守不住?”

    对准符芷的逼视,烟洛咬咬牙吸了口气,罢了,死就死吧。零敲散打不着边际的劝,终是无效。若不劝,符芷性格有极其刚烈的一面,日后闹到玉石俱焚的地步,她岂能心安?

    “宗训并非无德,然毕竟年幼,国不可一日无君,长久下去,终易生变!请恕妹妹大逆不道,天下,有德者居之!烟洛认为这帝王之位,最是高处不胜寒!执著又有何意趣?”

    符芷吃惊的唇瓣悄启,情不自禁攥紧了帕子,玉容生寒:“跪下,好大的胆子!”

    烟洛立时依言跪了,苦笑:“烟洛并非胆大,只是,只是……”只是一心想保全你们母子性命,这话终究没敢出口,换了个说法:“只是,希望姐姐与宗训能平安幸福!”

    风翩然拂过她的衣裙,宗训离得近,就势扯住飘过来的水红纱袖,弯眉嘿嘿笑:“好软!姨姨,宗训想和姨姨一起去宫外玩,好不好?”眨巴着眼珠儿,索性扑上去粘在烟洛怀中,撒娇撒痴的小模样儿,吃定了烟洛平日对他和颜悦色疼爱有加,不忍苛责。

    见宗训如此依恋深深,符芷倒呆了。半晌方长叹道:“哀家以为至少你会相帮,先帝才给了你那道秘折,你却……”

    烟洛抬眼,接下符芷锋利的指责,无奈了:“如果妹妹说,这也是先帝的属意,姐姐会信么?”虽不完全,但姐夫的后着——令她左右为难的那道遗旨——确然为此而留。

    “怎么会?不可能!”符芷愈加惊讶混乱,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仔细回想,先帝临终遗言,他似乎嘱托过,要她严格教养宗训,年幼时需慧明通晓时务,长大后要恩泽社稷江山。她从未考虑过他也许别有深意,难道先帝也料到些什么?一时心乱,无力的挥挥手,命烟洛起身,口气已经缓和了些:“今日哀家倦了,你先去吧。改日再说!”也不等烟洛再出言,璀璨金黄的凤袍拽起一道香风,自顾去了。

    烟洛晓得符芷情长念旧,断不至于砍她脑袋。本做好准备拼着符芷盛怒,挨顿皮肉之苦把该说的说完,眼下倒似赚了一般。爬起来,仍被宗训粘得死紧。腾出手摸摸他的脑袋,柔声道:“皇上乖,改日姨姨再带你出宫去玩,去许多地方,看山看水看人钓鱼摸虾,好不好?”

    “嗯,好!”宗训很好哄,闻言就松了手,信任的伸出小指,现学现卖下午烟洛教会的玩意儿:“那拉钩!”

    “行!”烟洛弯弯小指,笑意晶莹,和着宗训童稚的嗓门:“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自行出宫,厚重的红门于身后缓缓阖拢,缝隙将光线统统挤走,驱逐了最后一缕金黄。烟洛倚住宫门,于深浓的昏色里,长长吁出口气来,思绪几分缱绻。

    赵大哥,今日我的推波助澜,能否为你日后减少些杀戮?也许,亦算暗中助了你半次?偿不了你的情爱,助你早得江山,可以么?

    定了定神,睁开眼,懒于再计较身后可能还有几双窥视。几双是友,几双为敌,信步慢行。不知不觉记起在南唐旅行的那段日子,她为了女伴男装反比不上钟隐夜橪来的吸引而愤愤不平。钟隐总是笑得温雅闲适,夜橪则毫不客气地取笑,嬉闹间,山水自眼前悠悠而行,连气恼都单纯的令人怀念。钟隐曾在上封信里中淡淡的喟叹,清,物是人非,故地重游无味。欢欣不堪回溯,山川锦绣,怎奈心移,怎奈意转……

    脑中飘过他天一般高远淡泊的眸子,月弧一般温柔勾起的微笑,忽然很想见见他,与知己坐下品品花茶,简单的在竹林中坐上一天,什么也不想,净侃些不着边际的事,放松至无欲无求,亦是种难求的幸福。然而,想象终归是想象,一只寒鸦嘎的大叫了一声,打碎了脑海中一片翠竹悠悠。大勇趁势提醒道:“小姐,上车回去吧,外面怪冷的!”

    寒鸦点声持续不断,于空旷间传出很远……

    遥远的南方,钟隐宁然独坐,悄自再次默念了一遍一排无意义的数字,望住杯中的荷叶,幽深赛乌珠的双瞳映透几丝忧虑。清,此去似乎变故颇多,你的日子并不好过,为何不回来?我的思念,我的邀约,重复了数遍,你可曾,有所感应?

    不管秋叶孤树如何抗惧,严冬还是如期而至。十二月,朝中将领韩令坤、张令铎领了赵匡义的令,率军去了河北成德,在那一带屯驻。大年三十的年夜饭正吃着,一阵不见的赵大哥却不期而至。烟洛忙将他让进屋里,就见赵大哥一袍素雪,连眉间发端都星粒点燃着素净的白,轩昂的气宇间一份不同寻常的,星火般闪个不停。她微微的笑,她所见过出色男子不少,不过细算起来,无人能及赵大哥这般的松姿鹤式,似太阳神一般的英武堂堂。

    赵大哥走进了几步,弯下身浅扣住她,磁性的嗓音有丝期待的喑哑:“丫头,你肯不肯跟我走?”

    笑意登时僵死在面庞,烟洛抽回手,心弦开始发颤,努力控制着声音:“赵大哥,这问题,我们过去不是讨论过了?何必旧事重提?”

    “不是这样……”眸中潺潺净是往昔情深,似乎一丝未变,却又似乎被压抑但深太久,令人望得久了,心会跟着沉郁。他耐心而认真的字字解释:“一个你一个我,这样的选择,现在,再做一次!”

    今次以后,一切再难回头。

    烟洛愈发慌了,窘迫的退后:“赵大哥,别逼我!”

    赵匡胤进了一步,扬起了修长的臂,心底无声默道:丫头,只要你不退开,拉住我一次。为你抛开一切,远走高飞,并非全无可能。别退,求你……

    烛火飘摇,眼底的随之着摇曳不定,情意深深,带着无法敛起的苦涩。烟洛意会,心尖,却早已不敢再牵托住那双属于帝王的手。无措间,终究艰难又退了一步,几快缩到墙角,楚楚恳求:“赵大哥,别……”

    赵匡胤的眸色黯淡了,呆了一会,自嘲的微微一笑,轻语:“你不改?好!”深褐的袍在空气中旋开,闪神间,如风一般急促的消失,徒留一道漫着雪气的流痕。

    心脏兀自突突跳个不住,烟洛狠狠地捏住“朱殇”,直到手心里刻下了数个浅红盘杂的芙蓉花叶,透过血脉疼得实在,泛滥的不安方才稍稍减退。

    第二日,东京城里正喜气洋洋,家家欢喜。忽有军报自河北镇、定二州分头传来:契丹人为报北伐之恨,趁节日人心松懈,勾结了北汉,率军大举入侵!众人登时措手,军情十万火急,必须尽快出兵抵御。而无论军职还是历年战绩,赵点检是担当此重任的最佳人选。

    宰相范质进言,赵匡胤也未曾推托,应承领兵。带着弟弟匡义以及麾下虎将,点齐兵马,浩荡便往陈桥而去。烟洛得知消息时,正在苏府与众人一处包饺子。猛听到陈桥的地名,脑中灵光一闪,心智陡震,手中的元宝肚儿大饺“扑”的坠地。她终于想起,赵大哥是如何当成皇帝的了。历史上所谓的“黄袍加身”,他不费一兵一卒,顺水推舟改朝换代,不仅大位到手,还丝毫无损他的仁义之名。就是这一次,就是这两日,大事必定一触及发。一念及此,立时担忧符芷母子性命平安。心急火燎便欲入宫,门敞开来,被两个陌生的兵士拦下了。

    他们客气而恭谨,但说的话毫无转寰的余地:“如今有外敌入侵,恐城内人心生乱。赵点检有令,为保洛兰郡主安全,请郡主暂时于府内活动等候!”

    烟洛不由与小丰互望,再放眼瞧去,府外的精兵,于凛冽的风中站的笔挺,一溜儿严阵以待神色肃然,不笑不言……记住新龙腾小说永久地址:http://www.xltxsw.com,方便下次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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