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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台真心 文 /

    闲道尽白云,青溪洗流香。夹道的榆花,纷纷扬扬,一串串烟紫的馥郁。拾级而上,稀疏坠于浅白的丝篷,打着卷儿落一路无声的柔曼。

    清晨雾寒,满山无人。烟洛抬眼望向那山麓盘旋的尽处,终究是曲曲折折视力不及的,倒仿佛她的前途呢,烟洛淡淡的想,将一缕碎发顺于耳后。小丰在身侧随行,忍不住又道:“姐姐,我还是……”

    烟洛一面缓缓而行,一面偏过头再次否定:“不必了!小丰,这些事我想与叶橪单独解决,你在稍远些等我就行。”

    小丰见到姐姐柔润的侧面,忽然觉得她的神情中有丝奇异的朦胧,朦胧的令人不安。他不再开口了,低下头,只是轻轻捏了捏“蓝燃”的剑柄。

    山路,总有尽头的。他们沿着蜿蜒的的石道一直不停的走,眼前一宽,一个石砌的五米高台驻立眼前。乌珠宁澈,里面乍然扯进一抹玄色的影。因为隔着雾气,堪称性感无双的身躯染了水墨的悠远,浅浅氤氲。

    烟洛驻足,回首对小丰滑出个笑。小丰心领神会,顺从的稍稍退往一旁的榆树,靠倚,碰落了几朵小小的紫花。

    “姐姐,有事唤我!”

    “嗯,你放心!”

    烟洛吸口气,独自款步迈上那古吹台。据说,春秋时候有个晋国的乐师,名叫师旷,他双目失明,却赋一身出神入化的琴技。因他钟爱来这高台抚琴,人们才为这里取名古吹台。一个盲者,能奏出天籁的乐声,应该源于天赋异禀吧。或者,烟洛看着那玄色的影模糊的想,失去了一种感官功能的人,其他的几种官干反而更加敏锐,能感知的,也许比自负理智的人要多得多。

    叶橪显然看见了她,踩着如鼓的续缓缓的靠近,他的嗓音低柔穿透了雾色:“洛洛,你来了!”

    深邃的眼涌动如潮,烟洛却辨不清他的情绪。她点点头,说得轻声而温和:“叶橪,你很守信!”

    叶橪顿了一下,暗自握了握拳,却展开一个魅惑无双的笑容,“你却失信了,洛洛!不过,只要你在等着,我总能找到你的。”他走的更近一些,想环住她轻盈的腰间,垂下的发丝拂过人面,微痒的暗示着往日的亲昵:“我很想你!”

    烟洛不动声色的退开一些,佯作全未察觉。低垂的眼睫蝶翼般倏然掀起,她的眼珠乌石一般黑幽,潜在最深的水底静静窥人,声音依旧婉转:“你的事办完了么?”

    叶橪苦笑,果然。洛洛赶回东京见到了赵匡胤,那么那件事……依照洛洛的个性,绝不可能让他就这么马虎掩饰过去。可是他要讲的,还远不止这么一点。的真相一旦大白,他愿意补偿道歉,可是是否能得到原谅?他暗中无声稻息。冷湮这一招的确狠辣,当日,他在“涅轮”总部得到那颗剧毒的“思年”,她就说,夜橪,迟了,我已帮你种了怀疑的种子。所以,不要妄想脱离“涅轮”,对你来说,这里才是归宿。冷湮笑得那么妩媚,她根本不怕他能像捏蚂蚁一般掐死她。他当着义父的面,眼都不眨的咽下了禁药,打马狂奔而回。然后,面对空空如也的客栈房间,深深叹了口气。

    空气有些稀薄,思绪良多,他只答了一句:“办完了!洛洛,我……”才开始,他再次刹住了话头,言语压在舌尖,重若千金。

    “什么?”烟洛仰头等待着,有耐心的等。自他们相识以来,她等他倒诚相对似乎等了太久,不在乎多这么一时半刻。她疯狂的不安,不会让他察觉的。

    一两束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斜射进来,被雾揉散了,均匀的弥漫在空气中,闪亮了烟洛的墨发上数点细钻般晶莹的凝珠。眼前的女子秀面修肩袅袅出尘,两潭潋滟眼波似穿过了天尽处最深的寂寞,弥漫着扩张着,水一般有种极其柔韧的力度。

    叶橪呼吸困难,他退了一步,“你一定要听么?”

    “是!”

    她答的简洁,叶橪就愈加苦笑。踌躇了片刻,他捉住烟洛的肩,温热的手掌传递着深沉的期望的力道:“洛洛,过去的事,就别再追究了。好不好?”

    烟洛望了他好半天,下了决心般点头:“好!”惊喜还来不及将叶橪的眼底点亮,烟洛的白裙已于空气中飘然转出个弧度,她挣脱了他的手,毫不迟疑往石阶处迈步:“你不必说,今后大家形同陌路,无须多言!”

    叶橪一把拽住她,他妥协了:“洛洛,别走!”

    烟洛颦眉,叶橪却已经松手,他的气息如一阵夜风,带着压抑的振颤,小心的吹拂过来:“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烟洛骤然回过头,却惊觉叶橪眸中一片黯墨,他仍旧笑着,唇角勾起的弧度却挂着无法形容的忧伤。暗地咬牙,烟洛尽量显得平静:“好!”只要他讲实话!

    叶橪微微侧身,目光投向乳色葱郁的山林,似乎低叹了一声,终于开了口:“从前,有一个蜀国小孩。他是个孤儿,连自己的父母也不曾识得。他最初的记忆,便是四岁时与一条恶犬争抢他好不容易偷来的包子,后来他被咬伤昏倒,那肉包子仍被他紧紧攥着。醒来时,眼前站着一位衣着华丽的男人。他们对视了一阵子,那位大人笑了,问他想不想吃肉,他点点头,便被带回了一个隐秘华丽的地方。他后来知道,那里叫做“涅轮”。任何人到了那里,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成为强者涅磐重生,二是,死亡。“涅轮”是个包罗万象的组织,具体来讲,它也只服务于一个目的。就是暗中保护后蜀的皇族,守卫国家。举凡暗中随护,刺杀,收集情报,黑暗的“涅轮”为皇室为后蜀而存在。那位大人,便是专司情报的大员。他和小孩很有缘份,认他做了义子,将他交与了暗杀组织开始训练。那孩子天赋不错,能忍够狠,不出十年,武功已胜过自己的师傅,成了后蜀的第一刺客,专门负责各类暗杀行动,帮皇帝清除身边的障碍。他冷酷无情,渐渐崭露头角,很快的得到了皇帝的赏识。十八岁的时候,他统领了“涅轮”的刺杀机构,全面负责蜀国所有刺杀行动!他的义父,一直对他十分疼爱,为他敷药疗伤,教他读书识字,更教他国家存亡的道理。他记得义父说过,你是孤儿,没有家,但仍有国!国家国家,整个蜀国就是你的家。世道动荡,行非常手段做非常事,只要为国为民,便是男儿本色。那小孩其实为人极其懒散,但是却记住了这句话。他这辈子唯一在乎的一个人,便是收容与栽培他的义父大人。他义父的名字,洛洛,你想不想知道?”

    烟洛正怔怔谍着故事,听到他忽然发问,就下意识点点头。

    “他,姓陈!”叶橪的声音很轻,似乎怕惊吓了人:“单名一个炯字。他说是在一堆木材旁遇到那孩子的,所以,给他起名作橪。橪枝,木也。而“涅轮”中所有的男子,都姓夜,黑夜的夜。暗夜的树木,不需要等待阳光,可以肆意的朝自己想要的方向变幻伸展。”

    “夜……橪……”烟洛不自觉地重复着。原来他姓夜,并非她一厢情愿以为的叶。而陈炯,嗬,她震了一下,她竟没忘了这个名字。两度相逢,她凭借侥幸赢了他,令他狼狈坏他大事。而夜橪,竟是他的义子!脑中的众多疑虑浮出水面,问题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烟洛涩然望向夜橪:“所以,你真的并非凑巧遇到逃亡的我,对不对?”

    夜燃锁紧眉,不敢看烟洛。低下头说的很急很快,似乎那些话说得快了,听的人便能忽略掉什么似的:“不错。义父两次栽在你身上,铩羽而归,后蜀在大周的情报机构几乎被连根拔除。皇上大怒,降了义父的官阶,命他在家思过。我一气之下,请命前往大周重组机关。然后,我调查了你。”

    一句话出口,没有意外的看到烟洛颤了一下,夜橪咬紧牙,继续叙述着:“还未来得及深入,我却意外发觉你连夜涤离。帮你的人,就是大周鼎鼎有名的虎将——赵匡胤。”

    烟洛的眸光也开始不稳定,失声道:“你,你跟踪了我?”

    夜燃顿了顿,没否认。

    “为什么?”

    “初初只是好奇,后来我隐约觉察你涤离与皇后大丧有关系。我想,一个势单力孤的郡主,说不定还能为我后蜀所用……”

    原来如此,他想要利用她,所以……水眸里倏然寒气涌动,“所以,林中劫匪是你的安排?”

    夜橪的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痛色,仿佛怕听到下一句追问,慢慢否定道:“不是!”

    “但是那场杀戮,你可以阻止,却从头到尾在一旁欣赏。所以,其实小丰不用重伤,小引更不必死,对不对?”

    她的敏锐,令夜橪无奈,他只是点了点头。

    “为什么?”清亮的眸子满是质问,为什么一定等到我们死伤殆尽,你方才现身?

    “因为你身边的几个人,都是赵匡胤的心腹。而想要捕猎,总要趁猎物着最软弱的时刻。”理直气壮的精密逻辑,此刻变的卑鄙而残酷。

    浅樱的盈唇隐隐泛白,“那为何你救了我们,又走了?”

    夜橪停了一下,似乎懊恼自己的诚实:“我不想让别的人发现你或走漏消息,只有做掉所有见过你的匪人。导致你对我的戒心大盛,远超过了我的预料。不过更因为如此,你激起了我的兴趣。”

    “兴趣?”

    “不错!我那时心生厌倦,义父为皇室甘心一生在黑暗里,到头来不过因为无妄之灾而被排挤打压。而我在黑暗中麻木了太久,需要点挑战性。”

    就像驯兽的人,软硬兼施心机用尽,过程无外乎征服的快感。

    一切,都有个清晰的脉络。烟洛抬眉,屈辱感席卷而来,理智却清醒地令她替自己悲哀:“所以,你重新安排计划。吃准了我不会见死不救,利用了我想要从大内侍卫身边逃脱的心,陪你演一出傻女救英雄的戏?夜橪,你的苦肉计使得上乘又卖力,精彩,真精彩!”冰凉的字句被雾气染润,阴湿的铬在人心头。

    “不,不全是这样。”夜橪不愿面对烟洛眼中的恨意,他急切地解释:“我初初的安排,并没有包括要用自己的命来扮戏。但是其间出了纰漏,夜尚,我唯一的拜把兄弟,竟然趁我轻忽骤施暗算,欲一举置我于死地。而“涅轮”其他人对我惟命是从,一击便撤离,再不插手。如果当时放我不管,依照我的伤势,肯定必死无疑。所以,洛洛……”低沉的重音带着求恕的肯定:“你的确救了我的命!”

    烟洛倒愣了,张了张嘴,“哈”了一声。世间最荒谬的,莫过于阴差阳错,绵羊拯救了大灰狼,最后竟沾沾自喜与狼共舞。忍不住自嘲的冷笑:“我如你所愿的愚蠢,所以你就将计就计待在了我这个白痴身边?”

    词锋的讽刺,蓦然灼痛了夜橪,他眼神一暗,急急道:“洛洛,你别这样说。我……,我当时身负重伤,又正与皇上闹僵,无法确定夜尚此举是否乃上头的安排。而在恢复自保能力之前,大周和后蜀对我而言都不甚安全,所以才留在你身边。我承认初初我的用心不良,而后与你相处也暗藏机心。不过,我纵再有计谋,却仍败给了你。未曾令你疯狂的迷恋上,反而是自己,莫名其妙被你感染被你吸引为你改变,然后矛盾反复,离去又舍不下你,下定决心再度回来找你。我只想帮后蜀完成最后一项任务就带你离开,陪你天高海阔,陪你山野溪涧。我的用心,难道你感觉不出?”

    感觉?如果所有人都信任感觉,下场会不会同她一般的可笑?唇角牵了牵,全身都疼,神经中流淌的剧痛涌进心脏,她无力抵挡。烟洛模模糊糊的思索着,对了,还有一项,她没有问。她抬起头,几乎算是和气的:“那么,你是否截下了赵大哥的信,然后造谣说我与钟隐情投意合已成鸳偶?我查过了,血玉枫叶的盒不翼而飞,那片叶子却还完好无损,被寄回的血玉碎片又是什么呢?夜橪,你知道么?”

    夜橪被逼退了一步,她眸中的平和,似种不祥的符咒,令他心魂缺失。他吸了口气:“是我截下了信。不过,我只是命人粗略打造了相仿的枫叶寄回,并未附带任何留言。”那时候,他无法立即脱离组织带她离开南唐,他了解洛洛,在秘密坦白之前,洛洛对他的依恋程度是否能敌那段曲折的旧情,他没有把握。所以,他计划拖延一段时日,再与她解释。

    话音落,空台上好一晌静谧,白雾沿着粗糙的石阶宁然流泻,渺茫的不似人间。

    “还有,瞒我的事么?”烟洛清脆的声音,失去了温度。

    “没……有……”夜橪试图回答的安定。

    “思年”,顾名思义,每隔一年剧毒便会发作。然而只要他不背叛后蜀,就可定时得到解药,脱离组织的代价,不过是须要每月忍受那三日的余毒钻心之苦,其实算不得什么。这个,他不想说。他是为了眼前的女子才不惜一切,但是,却再不该对她耍任何取巧的手段。所以,他不能说。

    答案种种,水落石出,交谈,嘎然而止。

    雾气更浓了,山间落英零乱,野鸟叽喳几声,绿染静林,潮冷春山。原来,爱情的脸,真相的魂,残酷的令人失语。抬眸,夜橪的神情复杂,歉疚,焦灼,不安,祈谅,还有深深的深深深深的情感,浓烈的酒一般的醉,忧伤的星陨般的绝然。他收起了懒散,一双深邃如子夜的眸一眨不眨的凝视,眼中的雾气吞吐着光影,深情魅惑让人屏息。

    心却似乎已沉进了最深的海底,残渣都捞不到。烟洛恍然明白了夜橪的矛盾,他曾说要带她去遨游天下,他曾说会为她建一间竹林的小屋,他说了许多的话,可是他一直不敢许下任何承诺,也一直拖延着坦白的约期。原来他早就料到了,所谓的远走高飞,过去,他给不起;日后,她也许不再想要。夜橪太聪明,太厉害,步步为营筹划周详。这一次,她真的,口服心服!

    漆亮的瞳孔凄凉的收缩,烟洛只是点点头:“好!”

    很轻很定,说完,她转身便走。记住新龙腾小说永久地址:http://www.xltxsw.com,方便下次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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