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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奴 文 / 秋姬

    云奴《大宫-雏菊曲》秋姬ˇ云奴ˇ殊贤妃生了病,便上书央求皇上召十二皇子回来。皇上也有些想念这个年少志气的儿子了,便应允下来。

    我突然发现皇上心底上很喜欢十二皇子,他时常说:“十二像我。”要知道那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最高的赞赏。

    于是在这个落叶纷纷的时节,十二皇子奉诏回宫。

    他回来了,却不是一个人。令他母妃高兴的是,他带来了一名女子,据说那是他新宠的小妾。

    (十二皇子)

    我离开了皇宫,离开了奴兮,来到了驻扎在广宁的军队。

    军队里的吃穿用度都比不得宫中,我刚到此地竟因水土不服病倒了。

    看着进进出出的侍卫端盆倒水,我不愿意再看,缓缓闭上了眼睛。

    旁边的派来服侍我的贴身侍卫李忠全端着粥劝道:“皇子您还是吃些东西吧…吃了东西才有力量恢复身体啊…”

    我不想听,索性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真丢脸,在宫中甚至自恃才高,没想到到了这儿一无是处,这样的自己竟还想保护奴兮…

    前来慰问的王将军叹了口气,挥手叫卫兵们退下了。

    然后李副将一向粗大的声音透过厚重的军帐传了过来:“真不知道这皇子怎么想的!不在宫中享乐,偏偏要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遭罪!还给咱们添麻烦!”

    这时听见王将军的呵斥声,“住嘴!身份高贵的皇子岂是你我可以议论的?!”

    然后是李副将不服气的叽咕声:“本来我也没说错啊…每日练兵就很累了,还得花时间气力照顾个病人…”

    然后声音渐渐远去,许是他们已经走远了。

    我有种屈辱的感觉,紧紧攥住拳头,想了想,然后掀开被子,一骨碌起身,拿起李忠全刚刚放在桌案上的粥,大口的吃起来。

    粥有些凉了,然而我没有在意,甚至没有拿筷子就大口大口吃起来。

    吃完了这碗,我大声地向外叫道:“李忠全!”

    一直在外侍候着的李忠全跑了进来,看着我手中的空碗一愣。

    我说:“去,再给我拿一碗!”

    李忠全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又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拿了一碗。

    就这样,我连续吃了三碗,全然不顾旁边李忠全看得目瞪口呆。

    粥不好吃,但是我已经没有顾虑那么多了,我只是想我一定要快些好起来…

    我要变得强大,保护奴兮…

    多少苦我也能吃。

    第二天,我和军士们一道五更起床。

    他们看见我吃了一惊,我镇定自若,席地而坐,和军士们一样喝粥吃咸菜,没有一丝犹豫。

    王将军吃惊的问:“皇子您这是…您的贵体…”

    我喝光了碗里的最后一点粥,抹了抹嘴,打断他说:“我的病已经好了。今天你带我去看士兵们操练吧。”

    王将军的眼神变了又变,最后用那军人特有的坚定语气回应说:“是。”

    刚开始到部队,我连有些兵器的用法都不清楚,但是我不气馁,勤学好问。王将军常常忙于处理军中大事,我就经常向李副将询问。

    李副将是一个性格直爽的汉子,也许刚开始他以为我到部队中是闹着玩的吧,对我很是不屑,并不认真回答我,但我锲而不舍,虚心请教,后来他终于肯耐心的问我解答了。

    那天我挑灯夜读兵书,李副将突然掀帐进来了。

    我放下兵书,起身请他入席,说:“不知李副将有何贵事?”

    他上下看了看我,说:“今晚我值夜,看见皇子帐里的灯火还亮着,就来看看。”他瞥了瞥书案上的《兵法要略》,问:“皇子每日都看这个?”

    我点了点头,解释说:“我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只有夜晚加紧补习。”

    李副将听了一愣,良久叹了口气,抱拳向我说:“末将是个粗人,说话不懂得拐弯抹角,若是哪处唐突了皇子,还请您不要怪罪。皇子乃皇上爱子,生而富贵,生而权势,为何要到这偏僻寒冷之地受苦?皇子每日操劳日渐消瘦这是全体军士有目共睹的,然而皇子与军士同甘共苦毫无怨言全体军士也是看在眼里的,但末将不懂为何皇子如此辛苦拼命?末将心中藏不住事,实在是不吐不快…”

    我沉默,良久才回答说:“因为我不想碌碌无为,我想变得强大。强大到我可以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李副将很快的问道:“可是个女人?”

    我一愣,轻笑,“李副将如何知道?”

    李副将嘿嘿的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嘛。我家也有位好妹妹等着我,就等着这个过年回家探亲迎娶她了…”

    我望着李副将黑里透红幸福的脸,羡慕地拱手祝贺道:“那么先恭喜你了。”

    李副将也回敬抱拳,眼光也不知怎么瞄到放在书案上的荷包,他起身走了过去拿起荷包看了看。

    那是奴兮为我绣的荷包,稍有空闲时我总是要翻看几遍的。

    他看着手中的荷包,皱了皱眉,说:“这个荷包啊…说实话,绣得不怎么好看呐。”

    他回头很直白的问我:“皇子为何将这么丑陋的荷包带在身上?难道这就是你中意女子的…”

    我走了过去,将荷包接到手里,小心翼翼放回内襟中。

    李副将撇了撇嘴,说:“女子要有一手好女红才会持家啊。这样的女子皇子也喜爱?”

    我点了点头,认真地回答道:“爱。可爱的很。”

    后来我和李副将慢慢熟络起来,我发现他说话虽然很直很冲,但是却是有一副热心肠,为人豪爽大气,不久以后我们便成了肝胆相照的好朋友。

    我每日白天练习武艺骑射,晚上补习兵法,渐渐的开始习惯了军中严格的作风,自己的身体也慢慢的变得强健。

    直到半年后,当我和李副将对决时,我将他挑下马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惊呆在那里。

    王将军率先鼓起掌来,然后是全体围观的士兵们,最后李副将也使劲地鼓起掌来,他向我伸出了大拇指嘿嘿的冲我笑着。

    那一刻,我感到了无比的喜悦,而我又多么想和奴兮一起分享啊…

    能令那些血汗的军士佩服的不是身份地位,而是武艺兵法,于是我在军中渐渐建立起自己的威信。

    他们夸我说:“十二皇子越有权禹亲王的风范了…”

    四皇兄在军中的威信很高,然而我想终有一天我会赶上他,甚至要超过他。

    因暂无战事,元日时,有一半的士兵们被批准有三天假期,回家过年团聚。

    我坐在帐里静静的看书,外面传来的军士们热闹的欢笑声突然大了些,我抬头一看,原来是李忠全掀帐进来了。

    李忠全手里拿了些酒肉,把它们摆放在我跟前,说:“皇子歇歇吧。”

    我点了点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我喝完顺着叹了口气,心中想不知奴兮现在在干什么?若是往日这时我们都会在一起看烟火和宫灯。

    不知她又会梳什么样的新发式,穿什么样的新衣,但是无论如何都是非常漂亮的吧。

    这时李忠全说:“皇子,我看您今晚闲闷,不如小的给您推荐个好去处?”

    我抬头望了他一眼,笑着问:“什么地方?”

    “天香楼哇。”

    天香楼,是本地有名的官妓楼,我是听说过的。据说天香楼的老鸨训教严厉,天香楼中的姑娘个个国色天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当地达官贵士游玩的好去处。官妓楼自然不比寻常妓院,布置高雅有情趣,所以也吸引了不少的文人雅士光顾。他们不一定是去狎妓,多是到那儿吟诗作画,与那里的女子谈谈风情罢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不去。”

    李忠全不甘心的劝道:“听说今天天香楼很热闹,我们只是去看看就好啊…”

    我不动声色。

    李忠全见我不为所动的样子很是遗憾的叹了口气,这时翻帐进来一名打扮得很干净利落的女子。

    那女子跪在我下面说:“王将军叫奴婢今夜侍候皇子。”

    我一愣,我知道今日王将军特意叫了二十几个军妓慰劳军士,但是没想会特意给我安排了一个。

    我挥了挥手,说:“我不需要,你下去吧。”

    那女子吃了一惊,她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低眉说:“奴婢身子很干净的,还没有…”

    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还是下去吧。”

    那女子身子微微一颤,眼眸盈盈,有些委屈,说:“鸨母吩咐我好好伺候皇子,若是皇子把我赶了出去,鸨母说不定要怎样训斥我了…”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起身说:“李忠全,咱们出去走走吧。”

    李忠全有些疑惑的看着我,但是也没多问便拿着我的裘袍跟着出来了。

    临走时我对那女子说:“你今晚就在我的帐里睡吧,明早向鸨母复命就是了。”

    元日晚上很冷,加上广宁街上冷清,更是增加了寒冷的意味。

    李忠全的裘袍不及我的好,冻得他直跺脚。

    突然前方灯火通明,隐隐传来男女的欢声言语,抬头望去,原来正是天香楼。

    李忠全仿佛看到救星般,边向手哈气取暖边恳求道:“皇子,咱们到里面坐会儿吧!便是暂时避避寒也好啊。”

    “咱们不做什么,便是坐下听听小曲也行啊!”

    “小的早就想来看看,只是身份不够啊!皇子,今日好不容易咱们走到这儿,您就带着小的进去见识见识,让小的也尝尝上等人作诗应和是什么滋味…皇子大恩啊…”

    最后我禁不住他的百般纠缠,加上天气更加寒冷,于是就这样携着他踏入天香楼中。

    与外面的寒冷冷清迥然不同,天香楼暖香扑鼻,莺歌笑语,红花翠柳,热闹非凡。

    一身鲜艳的老鸨拿着红色手绢媚笑着走过来,热情的寒暄道:“哎呦,这位贵人仪表堂堂,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以前我好像没见过贵人,想必是第一次来吧…哎呀呀,真是我们天香楼的荣幸啊…贵人怎么称呼?”

    李忠全很是得意刚想亮出我的身份,我只是打断她说:“给我一个雅间,再泡壶好茶…”

    老鸨连连点头应和着,追问道:“贵人想点哪位姑娘?我们这儿的每位姑娘都是数一数二的…”突然她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指着说:“今天正有个姑娘要开苞,贵人不若先在这儿看看。那个姑娘呦,人长得水灵不说,举止涵养都好,毕竟以前也是养在深闺里的大家闺秀呢…”

    我没有什么兴趣,摆摆手刚想拒绝,这时那边已经敲锣打鼓的开始了,只听见一名男役扯着嗓子喊道:“云奴——底价三十两!”

    就是这样的一个“奴”字,将我吸引了过去。

    只见那名女子站在铺有红毯的台上,身穿的也是洋红色的衣裙,盖着红盖头,若不是这样的场合,真是十足的出嫁时的样子。

    那些身穿锦缎的顾客们还没出价就嚷嚷起来:“怎么全身都盖住了?怎么说也要看看货色,让爷们看看值不值那么多银子!”

    那男役想也没想,过去一下子掀起那女子长长的裙角,使她的一双脚显露出来。他笑嘻嘻的说:“怎样?爷们还满意吧?”

    那女子惊慌的躲闪着,然而台下的男人们笑得更欢了,“这双脚还真不错,娇小白嫩,步步生莲啊!”说完更甚者还有人过去抚摸猥亵那女子的脚。

    那女子躲得更加厉害了,但是怎样也无法阻止下面众人的非礼。

    我摇了摇头,但是也并不想多管闲事,正想拾阶上楼,可那名女子躲闪时盖头有些下坠,正巧一位调皮的客人趁机将盖头撕扯下来,她的容貌便突然展现在众人面前。

    下面发出了低低的赞叹声。

    然而让我惊异的是她的眼神。

    那种无奈,那种仇恨,和对命运的不甘。

    像奴兮。

    (云奴)

    我叫云歌。

    我娘死的早,爹爹是胜州知府,自幼将我视为掌上明珠。

    待我长大时,因自恃貌美才高,看不上那些纨绔子弟,硬是拒绝了好几门亲事。

    爹爹曾叹息的问我:“我的好女儿,到底什么样的男子才能入你的眼啊?”

    我撒娇道:“女儿也不知道,只是女儿知道他们都不是我的真命天子。”

    爹爹把玩手中的夜明珠,笑着问我:“你的年纪也越来越大了,就不怕以后嫁不出去?”

    我撇了撇嘴:“如果找不到心中的那个人,那女儿宁愿一辈子不嫁。就在家一辈子服侍爹爹不好吗?”

    爹爹苦笑摇了摇头,“女子终是要嫁人的。你娘若是知道一定会怪罪我了。”

    然而十六岁时爹爹因为贪污受贿草菅人命被流放到漳州偏远之地,家财被抄入库,女仆为妓,男仆为奴,我也被送到了官妓院里。

    然而纵然爹爹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使百姓怨声载道,人人愤恨,但是我不恨爹爹,因为他是那样的疼爱我。

    在官妓院的日子很辛苦,常常天不亮的就要起身打扫庭院,洗衣做饭,下午还要练习曲艺歌舞直到夜晚,饭食也是粗糙无味,让人难以下咽。但是最让人难受的是鸨母的凶狠严厉,常常是看不顺眼就上去鞭打喝骂。

    刚开始到官妓院时我还很不服气敢顶撞鸨母,于是被激怒的鸨母拿着鞭子就往我身上打,最后打得我满地打滚。

    当夜深人静时,我因为浑身火辣疼痛而无法入睡,甚至连翻身都不敢。

    那时我偷偷的流泪了。

    我想起爹爹身穿一身破旧的囚服,带着枷锁,老泪纵横的说:“爹爹最遗憾的是没有把你早些嫁出去啊…否则也不至于牵连你…我可怜的女儿…爹爹实在放心不下你啊…”

    我是那样心酸,没想到自己的任性竟然成为了爹爹最后的痛。

    后来我慢慢的服从了,再也不敢顶撞鸨母。但是我内心好不甘心,想想自幼爹爹花大价钱请老师教我琴棋书画,没想到最后却用在这里受辱。

    经过半年的教导后,鸨母开始让我去接待客人了。

    我不可能不反抗,反而那反抗却是那样的无用和渺小。

    他们给我穿上了一身红袍,还真的像出嫁的样子。但是她们是带着幸福妆扮自己的,然而这只是我苦痛的开始。

    当我像物品一样被摆到台上,听着下面叫价的声音,一种屈辱的感觉再次强烈的翻涌上来。那些令人作呕的大腹便便的所谓的达官贵人在下面淫笑着,甚至趁机对我动手动脚,我的反抗根本无济于事,那一刻我是那样的无助而绝望。

    最后是广宁知府的二儿子出了八十两将我买了下来。那是当地有名的游手好闲的浪荡公子,当我看到他满眼的猥亵的看着我时,我闭上了眼睛。

    一滴眼泪从眼角滚落下来。

    这是命运。

    当我认命般的等待被他带走时,下面突然吵嚷起来。

    只听见那个二公子愤愤地声音:“她可是大爷刚刚花钱买下来的!凭什么让给他?也不打听打听爷是什么人!”

    然后听见鸨母讨好的赔笑声,她低低的说:“那位爷看上去来头也不小哇!”

    我睁开了眼睛,然后看见二公子不服气丑陋的脸,“什么来头?爷老子可是这儿的知府!你让那人过来拜见我!”

    于是鸨母小心的指向一名男子,继续赔笑道:“那小的可不敢。瞧,就是那位爷。”

    我顺着鸨母的指向看去,暗暗惊叹,好一位仪表堂堂,气度不凡的男子。

    鸨母的眼光一向很准,她一定也看出了那男子的贵胄之气,所以才不惜得罪二公子过来说请。

    令人惊异的是,二公子见了也呆在原地良久说不出话来。

    那男子气定若闲的笑了笑,走到二公子旁边,说:“我记得你父亲为我接风洗尘时,我看见过你。你是知府的二公子吧?”

    二公子“扑通”的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小的有眼无珠,还请十二…”

    这时那男子伸出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你知道就行了。怎么样,二公子可否割爱将那女子让给我?”

    二公子连连点头。

    那男子转身对鸨母说:“不知若是要为这位小姐赎身要多少银两?”

    鸨母一愣,转了眼睛算了算,最后媚笑着伸出两根手指,“云奴可是我们天香楼的招牌姑娘,最起码要二百两。”

    那男子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点头说:“好。我今日没带那么多银两,明日我会遣人送过来。那姑娘我就先带走了。”

    鸨母从没听过这样的规矩,有些急,但是二公子在旁边频频使眼色,她想想也就忍下没吭声。

    我看着眼前的突变有些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眼前这位公子买下我了么?

    他和他的随从走出天香楼,我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

    他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我,说:“你已经是自由身了。别再到那种地方了,找个正经的事做吧。”

    我听了突然有些委屈,又不是我自己情愿到那种地方呀。

    他说完也没有管我,头也不回继续向前走。

    我却没有离开,依然跟着他。

    那个男仆注意到了,连连回头看我,最后对他低低的说了什么,他才转过身来诧异的看着我,问:“你怎么还没走?”

    我有些无地自容了,结结巴巴的说:“我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贵人花钱将我买下来,我愿意日后为奴为马服侍贵人,只要能收留我。”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我在军中,怎么可以带着你这个累赘。”

    我听了一惊,原来他是军士啊。不过能让二公子如此忌惮,应该是级别很高的将领吧。难道是将军?可以有这么年轻的将军吗?

    这时那男仆说道:“军士们不少的衣服破洞该打补丁了,正缺少一名会作针线活的…男人手脚粗笨,补得歪歪斜斜的还不牢靠…”

    我马上接道:“我会做针线活的。”

    那男子有些无可奈何,转身没说什么。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走还是离开。只见那男仆向我偷偷招了招手,我想毕竟他没有拒绝我,于是欢欢喜喜的跟了上去。

    后来我知道原来他是当今圣上的第十二个儿子,难怪当时二公子说“十二”,但这是我无论如何想不到的。那样高贵的人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受苦呢?

    我在军营中除了为士兵们洗洗补补,还每天自主的到十二皇子的军帐中为他打扫收拾。

    他刚开始拒绝,但是我也没放在心上,每日依然准时过来,他后来拗不过我,也就随我去了。

    我基本负担起整个军士们衣物的修补工作,虽然很累很辛苦,但是我每次看到他的军帐就会涌起一种温暖,便如何都不觉得累了。

    每当夜晚时,只有他的帐和我的是亮着的,他在苦读兵书,而我在贴补衣物。

    无论多冷,我的帐总是要打开一个缝的,只是为了能无论何时抬头都能看到他帐中的灯火,那已经成为了我的幸福。

    他待人谦和,从不拿皇子的架子,军士上下都很爱戴他;他对我说话温和,然而我却总是感觉他拒我于千里之外,有点冷漠。

    直到有一次他突然问我:“你以前就叫云奴吗?”

    我微微吃惊,但是心中也涌起了好多好多喜悦。我摇了摇头说:“‘奴’是后来鸨母为我改的名字…”

    我接着喃喃的说:“若不是我这样的境地,怎么会有女子以这个字为名呢…”

    他的眼神有些复杂,但是却仿佛回忆到什么眼底渐渐泛上柔意。

    那样的柔意,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

    后来我服侍他久了,发现那样的柔意并不少见,每次他拿出那荷包时都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我曾趁着为他斟茶的名义偷偷打量那个荷包,那个荷包…真的不太好看。

    我在心中揣测过无数次,那个荷包的主人是谁?宫女?不,听说宫中的宫女们手艺好得很;小姐?小姐都受过很好的教育,即便女红真的不好,也可以找丫鬟替做;乡村野姑?以他的身份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又何必这样苦苦相思呢?

    多少次,我差点抑制不住自己脱口而出,那到底是怎样的女子?但是我最后终究问不出口,我甚至怕知道答案。

    日子就在我苦闷的揣测中过去,然后是太后寿辰,他奉命回京。

    他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而我是如何忍着痛楚强颜欢笑为他整理行李,他回去是要见到那名女子吧?

    看到他离开的背影,我再也抑制不住掉下了眼泪。

    因为我的幸福在他身上,而他的幸福却在于离开我到别的女子身边…

    令人惊异的是,他很快就回来了。

    我不知他如何赶路的,只是回来时他浑身狼狈,那么憔悴。

    他是倒在军营外,被人发现抬回来的。

    他发着高烧,口中不知反复说着什么,直到终于有一天我听清了一个字:奴。

    我刚开始以为他是在叫我,但是无论我怎样呼喊他他也不回应我。

    后来他的病好了,却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虽然每日还是起早贪黑严格作息,却明显感到他变了。

    他常常眉宇凝重的望向远方,我知道那是京城的方向。

    那名女子怎么了?死了?还是负了他?

    但是我却没感到一丝幸灾乐祸,他痛我也痛。

    他变的喜爱酗酒,常常是喝得醉醺醺然后倒头就睡。

    我奋力抢过她手中的酒壶,劝道:“皇子,您振作些!”

    他愣了愣,那么突然的抬头看我,头一次那么温柔的和我说话:“云奴,是不是女子都贪慕富贵?是不是?”

    我的心一阵酸楚,硬是咽下了眼泪,摇头说:“不是…最起码云奴不是。”

    他看着我,摇了摇头,“我不该问你的…毕竟…你不是她…”

    我听了索性扔掉了酒壶,从后面环抱住他,“忘了她吧,皇子!忘了她,她背叛了你,可是还有云奴在,永远也不背叛您…永远也不会…只看着皇子一个人…”

    他回头拉住我的手,看着我,慢慢的,慢慢的吻着我。

    他吐了一口酒气,拦腰将我抱起来放在床榻上…

    平时那样儒雅的男子,今夜却不懂得怜香惜玉。

    那刻的痛苦让我流下泪来,但是却是欣喜的泪水。

    即便只是替身我也无怨无悔…

    我迎合着他,吻着他,心中默默祈祷,上天啊,请一定要赐给十二皇子幸福…

    第二天他酒醒了,看见了我,有些沉默。

    他起身默默地穿衣,我拿起被单遮住自己的身体忧郁的看着他。

    他迈着大步掀起军帐要走了,我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他回过头看我,神色是复杂的,语气却是淡淡的,“以后不要再做活了。还有,一会儿叫李忠全去市上买几件喜欢的衣服吧…”

    他走了,我掩着脸呜呜的哭了。

    好高兴,他承认我了…

    后来军营中都知道我是他的妾了,对我都敬重客气了许多,他们还特意将我的帐子移到了皇子帐的旁边。

    皇子从来没有主动叫过我,但是每当我去他的帐中服侍他时他也没有拒绝。

    我在他身下,伸手抚上他的脸,“皇子,叫叫我的名字好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占有我更加激烈起来。

    云雨过后,我枕在他的胸上,轻柔的抚摸着他。没有关系,我愿意等,等你为我敞开心扉…

    后来宫中传来了圣旨说殊贤妃身子不适,令十二皇子速速回宫行孝。

    我能看出他是不情愿的,但是圣意难违,只有收拾行李上路。

    那是我第一次进宫,那巍峨的宫殿让人惊叹让人震撼,原来这就是他一直生活的地方。

    殊贤妃是个很和蔼的人,她丝毫没有瞧不起我的意思,反而很热情地拉着我的手向我嘘寒问暖。

    我想只有这样有涵养的母亲才能生出如十二皇子般优秀的儿子吧。

    但是没想到如此渺小的我竟然也惊动了高高在上的帝贵妃。

    她的美丽她的聪慧在宫外早已传得绘声绘色,谁都知道她是当今圣上隆宠无比的人。

    虽然帝贵妃说要明天接见我,但是今天就有两名司仪的姑姑来教习我如何行礼。

    只是走路一项,就要讲究每步迈多大,走多少步才可跪拜,目光投向哪等,更不用说跪拜问安之礼如何繁冗了。

    教习的姑姑边演示边严厉的告诫说:“看,一定要这样曲膝…一定要下弯得很低,最重要的一定要带有十二分的恭敬,懂吗?”

    我一边不敢怠慢的照样子做着,一边心想好像宫中的人都很惧怕贵妃,难道贵妃长得很凶神恶煞不成?

    可是等到我真的拜见帝贵妃时,我立刻目瞪口呆在那儿了。

    她长得一点也不凶神恶煞,反而脸上挂着微微的笑,让人感到十分的亲切。

    原来世上真的有如此美貌的女子啊…她把天下所有的女子都比下去了。难怪当今圣上独宠她一人,也难怪十二皇子对女人很冷淡,若是每日看到这样的美人,那么其他的女人算是什么呢…

    我真是自惭形秽啊。

    我把自己的头压得低低的,不敢抬起来。

    怪不得宫中的女人惧怕她,她的美貌真的会让人感到惧怕。

    她的声音也十分好听,让人想到山中汩汩的甜泉,她在上面问我:“你叫云奴?”

    我强压住自己的紧张,回答说:“是。”

    她在上面说话,我在下面小心应合着。

    我发现她的语气始终淡淡的,但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让人不敢反驳,而是不知不觉地听命于她。

    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不怒而威吧。

    她伸出纤纤素手接过宫娥剥好的葡萄吃了一个,然后说:“你服侍十二皇子有功,你父亲受苦应该也知道教训了,本宫现在就赦了他,让你们父女团聚吧。”

    我吃惊的抬起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想当初我散尽最后一点首饰托人求情而毫无结果,而现在就在她的一句话之间爹爹就被赦免了吗?人的命运就是在她随意的一句话中就被决定了么?

    那该是多么了不起的女子啊…

    我感激涕零的连连磕头,自己也忍不住流下欣喜地泪水。

    但是想起姑姑告诫自己不能在贵妃娘娘面前露出任何失仪的地方,我又连忙擦拭干净竭力忍住了。

    她轻轻笑了笑没有在意,临走时说:“好好照顾十二皇子。”

    但是无限的欣喜过后,我又不太明白,为什么帝贵妃那样高贵的人会要见我呢?又为什么赐我以如此大的恩惠呢?

    然后我突然被我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也许,她就是…

    不…若是那样对我实在太残忍了。那样的女子,根本无人能与她相比。

    于是我带着侥幸问服侍我的宫娥:“贵妃娘娘叫什么名字?”

    那宫娥被吓了一跳,小声说:“夫人刚刚进宫,可能不懂规矩,以后可别再问这样的话了…贵妃娘娘的名字不是可随便议论的。”

    我也小声说:“我只是好奇想问问。你告诉我,我决不传第二人耳。”

    她见我坚持,最后无奈的说:“夫人可要守信诺啊。贵妃娘娘闺名妇虞。”

    我听了暗暗松口气,原来真的是自己多想了。

    然而那宫娥又接着说:“小名叫奴兮,不过更不是我们这些下人能说出口的了…”

    那一刻,我如掉进十月冰窟,不禁的打了个寒颤。

    十二皇子,原来你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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