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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文 / 明珠

    第三十八章-

    //-==网友上传章节

    吴什和李德全一左一右搀扶康熙回殿,康熙已属不支,令我代他出守今晚亥时为十八阿哥接三的仪式。

    竖引魂杆,烧“倒头纸”、“倒头车”、“倒头轿”、念“往生咒”、传灯焰口等一整套仪式下来,别人是似哭似喊、有声无泪,我是灵魂被抽尽,残留着躯干,从此与未了愿同存亡,地老天荒。

    将近黎明,我才踏出十八阿哥灵床所在寝殿,因忘了穿氅衣、风领过来,迎风一凛,偏首捂嘴掩了咳嗽,身上忽的一重,一件玄狐皮大氅落下来。

    我有些神思恍惚,下意识以为是十三阿哥,脱口而出道:“你——”忽一抬眼,看清是四阿哥,忙忙止住。

    四阿哥不以为意,替我围好大氅:“这次见你,瘦了不少。”

    我看着他走开,坐在廊下,面对天井,他的目光注视在某处,微微出神。

    他的侧面颇有几分像康熙,孤意在眉,绝情在睫,明明凛然而然,不容人亲近,恍然间却有迷惘、疏离、孤独、落寞等等情绪倾泻蔓延。

    这个时辰,连八阿哥也交了事,到康熙那里报到去了,我在寝殿内也不打抬头看人,只当四阿哥同其他阿哥一样,都去了康熙处,没想到他还留着。

    陡逢太子被废这等大事,布尔哈苏台行宫上下表面平静,实则暗潮汹涌,各有各的打算钻营,而诸皇子中,四阿哥是相对而言表现的最波澜不惊的一个。

    我想我应该找点话说,但我实在太疲倦,只站在那里,等他开口。

    果然他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你真的相信你在裂缝后见到的是十八阿哥?”

    我静静地与他对视了好久,才道:“请四阿哥不要问我这样聪明的问题,我向来甘心做个快乐的笨人。”

    四阿哥一晒:“我不问你,你也会问你自己,你快乐吗?”

    我想了一想,答道:“春有娇花夏有月,秋有凉风冬有雪,若是心中无闲事,便是人间好时节。”

    四阿哥一顿,道:“这句话……”

    我接道:“是听你说的。”

    那时四阿哥安排我住入四贝勒府书房怡性斋所在跨院东间,准我书房行走,理经整卷,随供调问,期间我有多次机会听到他偶得闲暇和人谈佛论经,而印象最深的就是这句。

    显然他也想起来,因望住我微微一笑。

    我心里却很难受,唯有垂首而已。

    四阿哥忽然上来紧紧拥住我,我挣一挣:“别。”

    他不放,他的手臂越收越紧,好像要把我嵌入他的身体:“谁都知道你本来是我府里出来的人,皇阿玛怜你疼你重你,别人都眼红我……可我只怀念以前那种一抬头就能看到你的日子。”

    到了此刻,我已不关心会否有人看到我们,他不介意,我更无所惧。

    我隔了一会儿,才能略脱出他的怀抱。

    失去温度,有点寒冷,但我要的就是这个。

    我扬起脸看着他,我的自尊,任他践踏,只凭个人机智闪避,躲不过时只得忍痛牺牲,从来没有任何人站起来为我说过一句半句话。

    多少夜晚睡觉时候,我仍然警惕,稍有声响,马上静静睁开双眼。

    这种伤痕,不是时间可以磨灭。

    没多少人可以洗脱过去,从头再来。

    他已经伤害了我,我大可不必加倍惩罚自己。

    我不想再向任何人恳求时间、爱恋及怜悯。

    我痛恨选择,选择永远是错的,因为必须舍弃一样,去争取另一样,日后一定后悔,但如果我这一生一定要倚赖一个人,那么这个人,我已经选定,不是四阿哥。

    于是我一字一句说给他听:“真的到某一时刻,你发现你每天一抬头就能看见我,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你会发现我不过如此,四阿哥,我不想做你的‘不过如此’。”

    四阿哥沉思片刻,看着我的眼睛道:“你不是不过如此,你会是我的侧福晋——”他执起我一只手,轻吻在我的手心。

    我的手上还浅浅留有几天前被十四阿哥推倒时弄出的数道伤痕,他的嘴唇柔软、温热,缓缓摩挲移动之处,让我起了一阵战栗。

    他微微低着头,眼角却扬起看我,这一眼,碧海晴天。

    “我说过,你是我的,我不会对你放手。弱水三千,只有你是我的专宠,无人可以取代。”

    他接下来两句话,令我哑然失笑,我忘了,他脑子里不可能有什么男女平等,他的观念就是“你似丝萝不能独生,必须依托于我这棵参天大树”。

    可是,要让四阿哥明白他所说的“专宠”就是我指的“不过如此”,该是一个多么浩大的工程,比小白星反攻地球难多了。

    跟他说不通的,他是典型硬的不行来软的、软的不行来硬的,总而言之一句话,他可以让我不舒服,我不可以让他不舒服,他根本就不接受我的意见。

    碰到占有欲这么强的人,又是金伯利岩做的脑袋,我看要炸开才行。

    十八阿哥的接三仪式过后,康熙很快命八阿哥先行护送十八阿哥灵枢返京,九阿哥、十二阿哥同行打点。

    九月初七,康熙又一次命张庭玉、吴什、鄂伦岱等传渝诸大臣侍卫官兵人等:“朕以胤?凶戾,势不得已,始行废斥,断不辗转搜求,旁及多人。若将从前奔走之入必欲尽行究处,即朕宫中宦侍将无一入得免者。今事内干连人等,应正法者已经正法,应充发者已经充发,事皆清结,余众不更推求。嗣后虽有人首告,朕亦不问,毋复疑俱。至于皇三子胤祉,曾召来行在有所质问。伊平日与胤?相睦,但未曾怂恿为恶,且屡谏止,胤?不听。其同党杜默臣等四人因无大恶,故充发盛京。”

    同日,命八阿哥胤?署内务府总管事。

    似这般讳暗不明,满朝震动的情况下,此令一出,人尽皆知康熙对八阿哥非同一般的信任与器重,八阿哥将成为下一位皇储似乎已是有眉眼的事。

    最突出是十阿哥自打知道这个消息,出来进去愈发趾高气扬走路带风,也不顾康熙由于心情十分之难过,已经连续七天七夜不思寝食、不吃不睡,孰不知他这样的狂喜之态看在康熙眼里,更添厌烦而已。

    相形而言,其他阿哥就要谨慎的多,自从康熙废了太子,又当众斥责大阿哥“秉性躁急愚顽”,这些皇子基本上是人人自危,既不能表现太过,也不能不表现。

    因为过于伤心,康熙得了轻微的中风,右手不能写字,每日只能用左手批答奏章。

    一般在亥时末,康熙一天的工作完成,便令我替他按揉捏拿,左右肩关节、肘关节、腕关节、指关节由上而下做完一套,约摸半个时辰左右,之后正好服当天最后一剂药,而康熙或闭目养神,或召一位或几位阿哥来说话解闷。

    四阿哥说我瘦了,我看这些阿哥才真的是瘦了一圈,劳心劳力且不说,只看康熙不思寝食,其他人就连正常的饮食也要克制,说难听点,就算是表面功夫也得做下去。

    不过听说大阿哥负责看守的二阿哥倒是化悲愤为食欲,大吃大喝,索求无度,大阿哥亦遵康熙之命满足他在这些方面的一应要求。

    讲到底,康熙精心培育二阿哥四十余年,如今说废就废,就是他自己,也不能完全接受,情绪极不稳定。

    初九这日,康熙传来领侍卫内大臣,满大学士、前锋统领、护军统领、副都统、护军参领、侍卫、满侍郎、学士、起居注官等,当面涕泣不已,未语泪先流,谓曰:“朕历览书史,时深警戒,从不令外间妇女出入宫掖,也从不令姣好少年随从左右,守身至沽,毫无暇玷。今皇太子所行若此,朕实不胜愤懑。至今七日未曾安寝。”

    诸臣皆呜咽,奏请“颐养圣躬”,只是跪在靠后位置的有不止一人在听到“姣好少年”几个字的时候抬眼偷瞧了瞧我。

    和康熙的侍卫比容貌,我自然算得是姣好,但如今康熙身边有个人气急升的哈哈珠子、身兼一等侍卫的玉格格也早就传开了,这些人大概是只曾闻名不曾见面,一时半刻还对不上号,却也不想一想,康熙说话,哪里会让他们抓漏洞。

    只不过我到现在才确认二阿哥原来还是双性恋,而康熙早就知道了,这个……应该不能算是遗传吧?

    这边众人正在伤心,十三阿哥忽然从外头进来,向康熙禀了一番话。

    原来我们现在停车投宿的地方离长城不远,却发现有包括传教士在内的前行部队已无命行军跨过了长城,且理由是他们认为今晚康熙也会在长城内停留。

    康熙听了,勃然大怒,立即下达御旨,要所有传教士、照管官员等全都回来,凡是已经过了长城城门、名字被守兵记录在案的,要将名单马上被报送给过来,严惩不怠,并且所有官兵不允许有任何行李拉回来。

    十三阿哥领命而去,康熙也无心再谈,遣散众臣,倚几支额,合目不语,偶尔重重叹息一声,连李德全在内,谁也不敢上去劝。

    因我身子还没有好透,康熙平常并不叫我在他跟前久站,但今日他却像忘了这一茬,直到近晚膳时才缓缓睁开双眼,见到我站在榻侧,愣了一愣,道:“霜儿你……”

    他只说了名字,就忽然停口。

    我明明知道他在看我,心头不由一阵狂跳,却只当什么也没听见,隔了半响也不见他再发话,想他应又睡了,怯怯抬眼一看,然而康熙的目光并未移开,我慌忙又垂下眼去,他这才交待李德全传膳。

    晚膳时,李德全递上盛绿头牌的朱盘,康熙这几日都是看也不看即命撤下,今日却翻了尹常在的牌子。

    虽然康熙今晚不批奏折,我也直到戌时末才有时间出去——康熙新赏了一匹御马给我,我基本上每天都要拨出一个时辰溜马熟悉。

    十三阿哥办事效率很高,这会儿已把过了长城的官兵召回了十之八九,除了两个被任命照看欧洲人的官员被认为已经尽力召回了他们手下的士兵,而被康熙原谅,名单上其他人都被罚了一年的俸银,因为不能带回行李,有许多返回的人只得睡在没有垫子的地上,还有睡在露天的,我出营尚能择路绕开他们,但回来时候人就更多,不得不下马而行。

    这时的天气,到了早晨往往滴水成冰,甚至连土地都会冻住,十三阿哥正在指挥手下给他们尽可能分发到草垫,众人无不感激涕零,我见了却是一惊,刚在观望,忽见四阿哥走出来,到十三阿哥身边,二人说了些什么,我便要走,十三阿哥凑巧转过首来看到我,兴冲冲朝我招了招手儿。

    大阿哥受了康熙斥责后,有很多原本属于大阿哥的差事都转到了十三阿哥身上,这几日他忙的脚不沾地,我本不大有机会见他,现见他召我,倒不好装作不见的,把手中马缰交给迎上来的小太监,过去给四阿哥、十三阿哥请了安。

    十三阿哥随意跟我说了几句闲话,四阿哥在一旁看着,忽道:“怎么你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

    我心里还装着之前康熙唤我“霜儿”的事情,但这种事康熙身边的人是没一个敢传话出来的,我自己也不好说,此刻四阿哥问,我只得苦笑一笑,避重就轻:“玉莹是在想,皇上既然命十三阿哥给他们分发铺盖,为何不让他们进现成营帐?”

    四阿哥瞧一眼十三阿哥,十三阿哥低咳一下,压声道:“不是皇上的意思,是我的意思——不过他们以为这是皇上的意思。”

    居然被我猜对了,找我连日观察,康熙要么不动怒罚人,一罚就是不留余地,毫无情面,十三阿哥这么做虽是善举,但终究违背了康熙的意思,不知可有妨碍?

    十三阿哥看出我的疑惑,解释道:“我是不愿他们冻的生病,不然明日起程,拖拖沓沓的,不好上路,就算皇阿玛知道,也不会怪我。”

    这个理由,他只好拿来说服自己,说服不了我,也说服不了四阿哥,十三阿哥与我、四阿哥不同,这些时日他很少在康熙跟前,不知道康熙最近暴躁的有些古怪,何况康熙如今最忌有人瞒他。

    四阿哥又问我:“皇上那儿查出这次究竟是谁下令这些前行部队过长城的了吗?”

    我奇道:“皇上没查,没问,十三阿哥不是知道的吗?”

    十三阿哥同四阿哥对视一眼,摇首道:“我不知道。”

    我便不作声了,十三阿哥忽道:“小莹子,我帐里有好吃的——”

    他叽哩咕噜说了个好吃的什么名字,我没听懂是哪国语言:“我本来想叫人给你送去,既然碰到,你就顺路上我那儿拿吧?”又朝四阿哥笑道,“四阿哥你也来吧?我准备了你的份。”

    我在康熙那里,什么好吃的看不到、吃不到?十三阿哥自然也知道这个,他这么说,不过是想大家再一起多走一程路罢了,何况大晚上的,这两个阿哥我随便跟哪个单独走都可能不便,但两个人都在,反而安全,因爽快应了,同着他们往十三阿哥大帐所在的东营走去。

    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各自把他们亲卫支得远远的,和我漫步走着。

    丝丝晚风拂过脸庞,有点凉,他们之间偶尔用满语交谈几句,话也不多,我只管低头看脚下的路,偶尔把地上石子踢得东倒西歪。

    十三阿哥想起一事,从怀里掏出件什么物事塞入我掌心:“这个给你。”

    我摊手注目一瞧,溜溜圆一粒,其质非金非玉,非石非木,不知何物,色黑如漆,黯无光泽,但如定睛细审,却又觉得出内里氤氲隐隐,层层流转,古雅朴蕴。

    若非我在康熙身边日子渐久,耳濡目染,眼力大涨,换作刚来古代时见到此物,定然辨不出这是可以辟邪解毒的异宝伽蓝珠,耳边只听十三阿哥接道:“早上我和四阿哥在外面习猎,无意中拾的,想起你从小喜欢玩石头,我就带回来送你。”

    最近康熙身边是非多,我也担心被人下点毒鼠强、敌敌畏之类,俗话说得好,有拿不拿猪头三,虽然明知十三阿哥是找个借口把它送我防身,但他不点穿,我也装作不知,笑着收了指:“难得这么圆圆可爱的石头,玉莹谢十三阿哥赏。”

    话音刚落,不知怎么我手忽的一滑,伽蓝珠一记落地,弹了几弹,沿着一侧斜坡草地滚下去,所幸其在暗处竟能发出孔雀蓝荧光,不愁寻不着方向,我循踪追下去,四阿哥在身后道:“慢点,仔细跌着。”

    我大大咧咧一挥手:“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我只顾心疼别把伽蓝珠磕坏了,等奔下去扑住,才发现人已到了坡底,回首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真正是下坡容易,上坡难,我今日在康熙身边站了大半天岗,晚上又出去骑马,腿酸得很,现在后悔没让十三阿哥跟我一起下来了,不过想想也不可能让阿哥帮侍卫捡东西的,这下可好,等我爬上去,也就圆满了。

    但是不爬上去也不见得有吊车来吊我,我收好伽蓝珠,唉声叹气要往上走,突然听到身侧草丛中好似有什么响动,先以为是野兽,再一听又像是喘息声——额滴神呀,不是野猪就是女鬼!

    我骇得毛骨悚然,刚要扬声叫人,只见草丛一阵大动分开,当真奔出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向我扑来,正巧天际重云散去,月白风清,上下天光,一碧无际,令我一眼看清该女子有身影投在地上,第二眼,又看到她身后十阿哥一面系着裤腰带一面骂骂咧咧追出,而那女子更是恐惧,扑住我就不肯撒手,满口叫道:“侍卫大人救命!侍卫大人救命!”

    我听她口音古怪,仔细朝她面上一观,却认出是在十八阿哥八岁生日晚宴上献演灯碗舞的那名蒙古族软骨丽姬琴格乐日,当晚她就被某蒙古王公送给八阿哥为侍婢,但十阿哥自舞场一见,就对她大有垂涎之意,是以八阿哥只留她在外围使唤,连这次回京也没带走,摆明给人可乘之机,如今遇此情景,两下一对照,我哪里会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总算现在看状况应该是琴格乐日反抗得力,十阿哥还没有入港,不然给我棒打“鸳鸯”,看到野外A片,春梦变噩梦,那可大大不妙。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有些跟我无关,我是不愿靠的太近,无奈琴格乐日当我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揪得我快要断气不说,还在胡言乱语:“十阿哥,我已经有了心上人,就是、就是这位侍卫大人……你放我走吧!放过我吧!”

    十阿哥本来乍然见到我就摆出了一副淫笑面孔,此刻听琴格乐日冒出这样一番话,别说我肝胆俱裂,连他也是一惊,继而笑得前仰后合,指着我道:“她!她?”

    我没空跟他计较,一门心思扳开琴格乐日手指,缓过一口气,刚吐出一个字:“我……”

    “是他,就是他!”琴格乐日满面泪痕地冲十阿哥吼完,一掉头,双手狠狠固定住我的脸,半吻半压上我两片嘴唇。

    这……这也太大胆、太奔放了吧?竟然对我法兰西热吻?

    岂有此理!怎么不分男女,每次都是我当强受——被强迫做小受?

    然而在我动手教训她之前,琴格乐日忽得放开我,贴耳迅速道:“对不起!”说着,把我往十阿哥处重重一推,自己转身夺路往坡上逃去。

    我猝不及防下,差点被十阿哥抱个满怀,恶心得要命,脚下一歪,跌在路边,十阿哥也不追人,只歪头瞅着我嘿嘿而笑,拎了拎自己裤带,又要伸手来抓我,忽有所觉,一抬头,愣在当场:“四阿哥、十三阿哥?”

    我半坐在地上,懒懒掉过头,一眼瞧见琴格乐日扑在刚刚下坡来的四阿哥怀里,不禁大怒,四阿哥身子一侧,我才看清原来是他扭住了琴格乐日的手腕,不准她跑走,角度问题而已,并非投怀送抱。

    而其后十三阿哥则满脸玩味的看看我,又看看她,一副开心样子。

    尽管琴格乐日哭花了脸,美人终究还是美人,衣衫汗湿了,更加贴在肌肤,身姿毕露,媚骨春光,转侧挣扎下,肩胛酥胸,腰腹线型,处处风情迤俪,泪眼更溢迷幻流光,脉脉可怜,也不知她认没认出来的是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只当又是强人,即将面对加倍折辱,唬得簌簌发抖,可是真以为到了绝境,却又咬紧牙关,苍白脸色,一句讨饶的话也不说。

    十八阿哥八岁生日晚宴上,她纵然见过我,我从头到尾穿的都是男装,认错我,也不算她的错,借我脱身,亦是她懂得自救,不管怎样,我不为难她这样女人。

    “日!”我叫她名字,她惶然转首瞧我,我笑,对上她视线,更大声道,“其实我也喜欢你很久了——快点回去洗洗,等着晚上我来找你!”

    四阿哥放开琴格乐日手腕,她踉跄一步,露出不可思议神气瞠视我。

    我脖子酸痛,自抬手揉捏一下,撑手站起,尚未立稳,她居然不顾死活,飞快跑下坡来,紧紧勾搂住我脖颈,在我一侧颊上印了香吻一枚,又用蒙古语说了一句什么,才放开我,还不忘深情望着我先倒退了两步,再一回身,绕过十三阿哥和四阿哥跑走。

    我确定她不会回头,举手背擦干颊上她吻过地方,问十三阿哥道:“她刚才说什么?”

    “她说:她会等着你。”十三阿哥过来轻拍一下我的头,把我松动帽子扣牢。

    我只当旁边下巴快掉到地上的十阿哥是透明,以咏叹调打岔道:“今天晚上太阳多好啊!——十三阿哥,你不说有萤火虫看?带我去啊。”

    十三阿哥二话不说,一手勾了我臂弯,连拖带拉把我带上山坡。

    他的脚步太快,我要一门心思跟着他才能保持速度,不觉走到不认识地方,他忽然停下,气鼓鼓道:“她怎么敢亲你!我要告诉八阿哥!不准你喜欢她!”

    我乱笑一把:“十三阿哥,我喜欢男人的好不好?”说至此处,骤然想起,“咦,四阿哥呢?”

    还没等我回头,十三阿哥已道:“他不过来了,上次十阿哥在热河欺负你,四阿哥要找他好好算清这笔帐!”

    啊?

    “他怎么知道?”我心里一咯噔,只甩下一句话,也等不及看十三阿哥反应,便挣脱开他手返身去找四阿哥。

    但我只迈出一步,就停下。

    四阿哥就在我面前五步之内,他一直跟在我和十三阿哥身后,只是脚步太轻,我的心又太乱,所以没有察觉,根本不像十三阿哥说的那样!

    可是,四阿哥的确摆出了一副要跟人算账的脸,连他的声音也像讨债的财主:“真的是十阿哥欺负你?八阿哥有没有份?我饶不了他!我——”

    我已经知道自己落了十三阿哥的套,但此时见他肩膀一动,似要回去行动,还是吓了一跳,只差作揖流泪了:大爷们行行好吧,别再为我搞什么桃色花边、争风吃醋的桥段出来了,我一姑娘家,生活作风问题还是很重要的,你们雄性激素过多,我又不是灭火器!

    “没有事!十四阿哥救了我!我什么事也没有!”我急着辩白,不想又说错话。

    十三阿哥一转身,走开一边芦苇丛里,不晓得他是被我气到拔草泄愤还是要避开四阿哥那双快喷出火来的眼睛。

    四阿哥饱含威胁性地收缩瞳孔:“你说十四阿哥救你?唔?”

    我彻底没辙,实话实说:“本来就是,你又不在,难道是你救我?”我瞧瞧他脸色,又想缓和一下气氛,“不过十四阿哥也没救到我什么,十阿哥的头快被我打破他才出现,你知道,我一向威武、那个不能屈……总之、总之你知道我很讨厌那种事……总之、总之我不会让别人碰我……”

    四阿哥越走离我越近,而我越说越结巴,越说越乱,等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脸上一烫,恨不得把刚才的话都抓过来吃掉,绝望中还想弥补:“那个、那个‘别人’也包括你……”

    四阿哥用指背轻轻挑起我下巴,追问:“我是知道你威武不能屈,但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很讨厌‘那件事’?”

    “是……是啊……你最讨厌……”我仍在嘴硬,可声音在他如此近距离的逼视下,压得很低很低,反而有种腻得化不开的感觉,违背我初衷。

    他没有改变姿势,却缓缓说出让我面热心跳话语:“我已经很久没有要过你,我很想你,你呢?”

    我抿紧嘴,艰难地咽口唾沫,完了,他不是说真的吧?

    他要是说真的,我就真的要完了。

    不错,我见过他的极端冷酷,也见过他的狂热至极,但是,就算你是四阿哥,也不带这么挑逗良家格格兼一等侍卫的吧?

    “喂!小莹子!你看——你看萤火虫——”十三阿哥的声音从那头遥遥传来,我心道,什么萤火虫啊,我随口说说的嘛,一面下意识掉过头去看,谁知这一看,就失了声、丢了魂。

    只见十三阿哥所过一路,苇草间的萤火虫儿全飘忽不定的飞上天去,数不清的一粒粒小亮光如绿色火焰一样闪烁着,在空中漫飞,在草丛流窜。

    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已处在一片“星空”之下,那种美丽的萤光和流线在头顶画出条浅绿的光之河,是流动的柔和的星光,仿佛伸手可及,却谁也不忍触动。

    可是四阿哥眼中闪耀的光芒,胜过千盏万盏萤光。

    让我震惊只因今日才知他也有这样温柔一吻,幽幽落入耳跟,蔓过后颈,发鬓厮缠,锁骨敏感,又寻回嘴唇,舌尖放肆,耳眼鼻喉,每处贪恋。

    引我气息急促,却不容半点反抗。

    “我要你……”他的野性低音听起来有点恍然“我爱你”,仿佛一股电流刺透我全身,酥痒难当。

    然而我不吭一声,咽呜藏在喉间。

    我恨他,是他这般温暖亲和,缠绵缭绕,既不偏激,也不手软,徒惹我痴心妄想。

    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人,他却只能给我一晌贪欢醉。

    没有未来,偏要未来。

    只有他知,我知,从前未来,他这样柔声一唤,我就刹那十方,惊现苍兰。

    好似年少时贪欢,前世里流光。

    为什么,当发觉爱上的时候,已经无法回忆是如何爱上的了。

    爱上这么冷的一双眼睛,我会死的。

    我叹息。

    我愿意。

    我握住他手,尾指交缠,他贴近上来,我享用他气息:“十三阿哥要回来了呢。”

    他只顾自我身上索取更多,半响才闷声道:“不要紧。”

    “如果是十三阿哥的话,就没有关系。是吗?”情热纠葛正当浓,我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得喃喃吐出这句梦中话语。但我听到时候,就已经说出口。

    他稍稍退后一点,把脸转向我。

    “小千……”他说。低声地耳语般地说。

    他的嘴唇开合,我扬起脸,喉咙抽紧,十分警惕,却根本来不及掩饰这个名字对我的意义,只能听着他说:“你记得你四岁之前叫白小千,四岁之后叫年玉莹,你甚至记得我说过的每一句话,但你为什么偏偏不记得你要对我说的话?”

    我恍然不知所措,怎么会?

    怎么会?

    三百年前,年玉莹这具肉身用过和我一样的名字?

    我伸出手指,去接触、去保藏他的耳语呢喃,追随着它的形状,去触摸说出它的嘴唇。

    我的手被握住,被亲吻。

    “那天我眼睁睁看着你从马上坠下,在你昏迷三天三夜里,我向玛法贵神起誓,若你能醒转复生,我不会再放你离开……可是太子的马踢伤你,我一样没能保护到你,这一次触发你的旧伤,你只昏迷了两天,我就快……”

    我打断他的话,迟疑道:“你说……你说我以前要对你说什么话我不记得了?”

    他用双手捧着我的脸,把我拉向他。

    我闭上眼睛,闻着他的肌肤。

    他吻我紧闭的眼睛:“总有一天,你会再亲口对我说一遍。”/User/B6358C956780.asp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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