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锦愁拉到了药房,极快的配了两副药,一副让内侍们去煎,以化解他内体的药性,另一副则放在最大的浴盆中给锦愁进行药浴,希望舒缓地挥发已入四经百骸的药力。
“锦愁,你醒醒千万不能睡。”我拉着他的手不断和他说着话,多年伤病使锦愁身体羸弱,如今内外皆受药力煎熬,极易虚脱过去。
他手臂搭在浴盆边缘,像孩子一样将头靠在臂弯中认真地点头,“不会,不会的,凤梧,我不会睡的。”
他讷讷地说着可声音却愈发小了,而眼睛也在虚弱地不停合拢着,但他却总是努力再次睁开。
看着如此备受煎熬的锦愁,我心中万分愧疚,是我将他推给嫦修的;也是我本不该拒绝,却拒绝了他。而不管我怎样冷酷地离开他,他最后总会原谅我,回到我身边。
“锦愁,你别说我们领好不好?”
他闪着一双已经再次变得清澈的眸子笑看着我,“好啊!不过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聊过天了。”
“是啊!从你那次坠马后,我们就在没聊过了……”
“凤梧,其实,其实晨风宫那次我……是我娘……”锦愁打断了我,可说着又莫名吞吞吐吐起来。
碰触到了他那次失忆的经历,我立时很后悔地打断他道:“其实我们过去领,也只是我自己在说,你不过是在一边看着书或者画着画听而已。我过去是不是很呱噪?”
“凤梧,如果那次我没有失忆……”他说着再次顿住。
“那我们也许不会活到现在,或者是永远被囚禁在那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我拉着他的手怅然道。
“也许……也许是吧?”
我转了话题眯眼笑道:“锦愁你老实说,当年你是不是喜欢六哥身边那个笑起来眼睛弯弯,每次对你施礼都羞红脸的小宫女?”
“眼睛弯弯?红脸的宫女?”他闭眼努力想着,好半天才道:“哦,是她呀?”他说着脸上满是对往事甜蜜的回忆。
我们不停聊着,东一句西一句的,不知聊了多久,锦愁的意识再次混沌起来,身体也慢慢向水中滑。
“锦愁,你别睡啊!你醒醒。”我用尽全力却怎么也拉不住他下滑的身体,奈何这个浴盆足有两米见方,注满水也深有一米多,一旦在里面瘫软沉底,必然会溺水,甚至有生命危险。
我和两名侍女虽然用尽全力想拉住他,可因为用不上力,锦愁还是一寸一寸慢慢向下滑。
“你和我说话啊,锦愁。”我几乎是在对他喊。
可他却只能闭着眼睛回应我,“凤梧,你说我听好不好?其实,从过去到现在我一直都喜欢听你说,尤其喜欢听你讲故事和笑话。”
笑话?我有多久没讲过笑话了,从离开烈山韬开始吗?他还会让宫妃们给他讲笑话吗?我本来空洞的心房处莫名抽痛了一下。
“陛下,陛下……”宫女的叫声让我从自己的沉思回过了神。我这才发现此刻水几乎要没了锦愁的鼻子了。
容不得再犹豫,我跳进了浴盆中,从水中架住了沉下去的锦愁。
“锦愁,你醒醒,你醒醒啊!”我一边把他带到盆边,一边拍着他的脸。
好一会儿后,他才伏在我肩头咳出了呛进去的水,虚弱喘了几口气后才道:“我没事凤梧,别怕。”他说着抹掉了我脸侧粘到的药叶。
我紧抓着他后背的衣服,让他不至再滑下去,而他用力抱着我,头轻趟在我肩头,单从他的怀抱里我似乎都能感到此刻他的安稳和踏实。
我们如此相依相偎地站着,充满药材气味的热气蒸腾着在四周,不要说吃了两种相悖成药的锦愁,便是健康的我也开始变得四肢无力。
不多时,我也无力地将头靠在了他胸口,我们就像人字一样只有彼此支撑着才能站立。思及此我突然有些想笑,也许从锦愁在三生畔救起我那刻,我们俩注定就是相依为命彼此支撑到老的两个人。
可他呢?他注定要在天阙里孤独到老吗?我的泪沿着脸颊滑下来,最后终于融进了水中。
锦愁艰涩地在我耳边道:“凤梧,你刚刚为什么不叫她们进来?”
我默然地看着浮满药材的水面,不想回忆刚刚恐惧不堪的一幕。
“是不是因为……因为你不想让他知道,你在我身边过着怎样的日子!”
我的泪再次扑簌簌落下,可依旧没有言语。可我知道如果他真的知道了,夜班无语奠阙里,他会更加寒冷。
“谢谢,我至少不能这样输给他。”他用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我的脸侧,极轻地说着。
第一副药锦愁服下后一炷香的功夫,我给他再次把了脉,命人又煎了一副药,但第二副药下去后,锦愁的虚脱现象更加严重,神志也更加模糊,可还是努力保持着清醒,努力让自己回答我的问题。
“啊……”一声闷哼后,锦愁紧紧抓住自己胸前的衣服像发泄体内的痛苦。
“很难过吗?锦愁。”我摆正他的手腕搭上三指,感觉他脉象忽缓忽急,明显是第二副药力重了些,和他内体残余的春药两相博弈所至。
我扶着他几次因痛苦想蜷缩起的身体,怕他沉入水中,可他最后每次都抬起头努力对我微笑。
“锦愁挺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好了,你相信我,会过去的,我保证……”我努力支撑着他,但还是感觉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重,而我越来越渺小、无力。
终于锦愁的身子猛地一沉全部压在了我身上,突如其来的重量让我膝盖骤弯,我们两人立时没入了水中。我拼尽全力想把他撑起来,让他的头露出水面,可失去示意的他变得异常沉重,无论我怎么用力都扯不动他。
无奈我只好过了一口气给他,然后自己极快地浮出水面换气,如此几次后,锦愁终于在水中恢复了些意识。
昏暗的水中,他木然地看着我,一双清澈的眼睛缓缓眨着和我恍若隔世。我拉住他,想把他拉出水中,可他竟垂下了头,任由身体沉下去,他锦白色的睡衣在水中飘飘荡荡,竟如一朵水中盛放的白莲,美丽而绝望……
我怔了一下,知道他有多累,但也知道这不是我们的终点。我沉下去紧紧抱住他,没有把他向上拉,锦愁拂开我水藻一样漂浮的头发,看着我,莫名地笑,似乎过了很久后,手一撑,我们回到了水面,外面慌成一片的几个宫女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再次探查他的脉象,发现他溺水后气息短时受阻,现在气血混乱甚至有逆流之象,而且在水中消哄力过大,招手让宫女拿来温补的药酒让他喝下了几口,便扶他靠在浴盆边缘休息,恢复体力。
可能经过这一夜体力消耗过大,药酒喝下后,几近虚脱的锦愁竟呈现出了少有的醉态。
他伏在我肩头喃喃说着,“你知道吗?我刚刚就好像看见了当年烈山韬随你跳进冰湖的情景,我看见你是如何不顾一切救他上来,就好像你救我一样。你知道我有多嫉妒,我甚至想杀了他,不是因为他杀了我的父母兄弟,也不是因为他让我成为一个亡国之君,只是因为你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去救他,你忘了我还在等你而去救他……”
我身体一颤,感觉周身升起寒意,好似又回到了那个冰水浸满衣衫,眼睁睁看着烈山韬不断下沉的瞬间。
我轻推开锦愁,“陛下上去吧!”
锦愁反而把我抱得更紧地在我耳边重复道:“叫我锦愁,我不是你的陛下。我是锦愁。”
我没有言语,只是用力想从他怀里退出来,“你体内的药力应该已经化解,该回去休息了。”
但他像完全听不到我的话般,依旧兀自低喃着,“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刚刚差点儿伤了你。我曾经发誓所有伤过你的人都要死,烈山兄弟,他们那个可恶的哑巴妹妹--烈山娇若,尤其是她的丑鬼丈夫,我发誓我要把他碎尸万段,碎尸万段……”他失控地喊着,我只是木然地看着他。
他捧着我的脸空洞而又一点点审视着,犹如一个酒醉失去意识的人在查看他珍藏的宝物般,因喜爱而痴迷地自言自语,“可我……可我怎么能像他那样强迫你呢?我无数次对自己说,我愿意等的,等你找回你的心,等你愿意把它交给我,我愿意一直等下去……可我怎么能向他一样粗暴对待你?他该死,待我杀了烈山韬,第一个要灭掉的便是柔然,我要让慕容丑奴为那么对你付出代价,要将所有柔然人放逐到最荒凉的地方,让他们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不愿再听下去,我拿下他的手,放在浴盆边缘,“陛下上去吧!”说完便率先扶着边缘寻找水中胆阶。
“凤梧,凤梧……”锦愁想抓住我的手,可手在水中抓了空,一段涟漪散开,浮近的草药又漂远了,最后慢慢沉入了水中。
我让宫女们把锦愁从水中扶出来,用暖轿送回了晨风宫,又安排了几名贴心的宫女内侍留心照料。经过此场劫难,体力早已耗尽的他在酒力作用下很快昏昏睡去。
见锦愁的轿子在晨曦中渐渐走远,我才和素竹几人走向娉澜宫。
“娘娘,折腾了一夜您也累了,何必自己走回去。”素竹有心让人再去叫一顶暖轿,我却觉得踏着露水漫步很舒服。
我挥手让其她几人先行,唯独留下和她走在后面。
“素竹,你不想回家吗?”
她闻言立刻站住摇头看着我,扑通一声跪下,“我没有家了,求娘娘不要赶我走。”
“人还是在自己的家好,回家吧。”
我俯身缠她,她却执拗地不肯起来,清秀的眉眼看着我好半天,轻声道:“娘娘,一个人若是没家了,还是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好。”说罢垂下了头。
我凝着她低着的头,半晌无语,最后无奈俯身在她耳边道:“无论如何今夜的事不要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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