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卷（2）
杨德水说，借势我明白了，可造势呢？
翁梁龙说，你不觉得“狂潮”行动之后，大师兄一直在造势吗？柳树智败走麦城，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不懂得造势，不能及时消除行动之后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弥合由此造成的社会裂痕，官员人人自危、民营企业主忧心忡忡，只有普通民众拍手称快。造势，不一定非得轰轰烈烈，大张旗鼓，有时候，按兵不动，也是一种造势。为什么“狂潮”行动之后，大师兄一直保持缄默？他是要静观其变，等待最佳的出击时机。如果不是社会舆论对“狂潮”行动褒贬参半，莫衷一是，柳树智就不会走人，他也就没有机会胜出。可以说，正是“狂潮”行动，成就了大师兄。调柳树智进京，是中央下的一记妙招，也是无奈之举。出了事，总要有人担纲，调走柳树智，无疑是平息社会舆论的最好办法。当然，走了柳树智，并不等于大师兄就能接过权力棒，中央完全可以空降一名书记来江海主政。可问题是，形势不允许这么做。江海省人心浮动，上下乱成了一锅粥，急需一个熟悉省情的领导干部迅速把局面安定下来。空降过来的书记再有本事，也需要有个过程去了解情况，掌握情况，分析情况，再拿出具体的对策和措施来。显然，时间不允许中央做这样的安排。在这种情况下，大师兄就成了省委书记的不二人选。所以说，他能最后胜出，关键不是运气，而是他的政治谋略和远见。孙子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大师兄才是真正的谋略高手，人中龙凤，手不血刃而屈人之兵！
说最后几句话的时候，一向自命不凡的翁梁龙一改平时吊儿郎当的形象，语气极其恭敬。听得出来，他对徐东海是着实佩服得不行！
杨德水也是耸然动容。之前，他只是觉得徐东海很会做事，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什么地点讲什么话，有条不紊，十分有分寸，火候把握得极是到位。现在看来，他的谋略功夫远在做事之上，深思熟虑，一招接着一招，绵密无间，丝毫无懈可击。真如翁梁龙所说，他不但会借势，更会造势。可以说，他在就任省委书记的第二天推出的“徐六条”，就是为自己造势，一来感谢中央对他的信任和赏识，二来向全省干部群众展示他的施政魅力。那么，接下来的人事安排中，他又会如何布局谋篇呢？杨德水充满着期待，他觉得徐东海就是一座知识宝库，蕴藏着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官场智慧和创造力。
杨德水说，以前，我觉得你不当官可惜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翁梁龙觉得奇怪，现在你怎么想？
杨德水说，不是可惜了，而是浪费了！
翁梁龙哈哈大笑说，你也太抬举我了，我再多也就是个事后诸葛亮，真要在官场上有所作为，非得有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本事不行。世界上最难捉摸的有两件事，一是政治，二是女人的心思。让我猜猜女人的心思还行，玩政治就算了。
杨德水说，事后诸葛亮也是诸葛亮啊，总比我什么都不会强吧！再说，当官又不是带兵打仗，非得要有行军布阵的本事。刘邦总结过成功之道：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而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克，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当官，关键不在于你个人有多么突出的天纵禀赋，而在于你能不能善于用人。所谓得人者得天下，失人者失天下，说的就是用人的重要性。以你的智商和情商，要是去从政，一定能飞黄腾达！
翁梁龙说，算了吧，你就别刺激我了，到是你要好好把握住机会。有大师兄这样不世出的能人罩着，你一定能青云直上，拜相封候！
在学校的时候，杨德水就跟翁梁龙有亮瑜情结，虽然两人交情极好，内心却是谁也不服谁。相比之下，翁梁龙的个性更张扬，锋芒更露，而杨德水则要收敛一些，譬如班会上发言、集体组织活动，只要翁梁龙高兴出头，他就往后站，让他去尽情表现。也正是这个原因，一直来，两人的友谊有增无减。直到现在，翁梁龙还是以前的个性，在同学朋友面前，总喜欢侃侃而谈。而杨德水则越来越有“内涵”，轻易不发言，不表态，不下结论。不管是公开场合，还是私人聚会，有些事心里很清楚，却故意装糊涂，有些事心里不明白，却要装作很清楚。今天晚上，他就一直在装糊涂装傻，尽可能让翁梁龙去说，自己做听众。这到这是说，他不厚道不够朋友不讲哥儿们义情，恰恰相反，他很重情很给兄弟面子。翁梁龙那么爱表达，作为最要好的朋友，没有理由不给他一个尽情表现的机会，还有，杨德水也想听听旁人是怎么评论徐东海的，跟自己的判断是不是一致。翁梁龙的分析，跟他的判断如出一辙，杨德水越发坚信拒绝年轮的盛情邀请是明智的，只有留在徐东海身边，自己才有更大的前途。
杨德水说，连你都觉得自己混不了官场，我这榆木脑袋就更别提了。
是吗？翁梁龙上下打量了他半天，语气幽幽地说，在学校的时候，你小子就爱跟我装傻，现在我都搞不清你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了！
杨德水不无得意地嘿嘿两声后，说，想不到你也有糊涂的时候啊！
翁梁龙顿时心里雪亮，伸手就给了他一记老拳。
杨德水啊唷一声惨叫，扑到床上，夸张地呻吟起来。
翁梁龙不以为然地说，你就继续装吧，早日装成大头蒜！
杨德水一个骨碌爬了起来，双手抱着翁梁龙的肩膀问，你既然不想当官，为什么这么关心官场的一举一动？
翁梁龙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跟当官的打交道，不了解政策，不掌握官场气候，我怎么经商啊！
杨德水说，中国特色的商文化！
翁梁龙说，民国黑帮大佬杜月生说过，黑帮是政治的夜壶，套用他的话，商人就是政治的鞋子，踩在脚下不说，哪天旧了不光鲜了，就会被一脚蹬开！
杨德水说，你也太夸张了吧？
翁梁龙说，一点都不夸张，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所以，经商就是条不归路，既然你选择了，就得硬着头皮一直往前冲，哪天停下来了，就很可能被淘汰出局。
看他的表情，挺是沉重。杨德水赶紧换了个话题，说，最近我手头宽松点了，你给我卡号，明天还你钱。
翁梁龙说，还什么钱啊，要说还钱，那也是我还你才对。今晚你来压阵，少说也值一个亿！
杨德水严肃地说，规矩你比我懂，这完全是两回事。说好是借的钱，就必须还上。你要是不肯，那也可以，以后你就当是没有我这兄弟了！
翁梁龙见他态度坚决，也就不再推辞，当场把卡号报给了他。
洗过澡，躺在床上，两人又聊了一会天。
翁梁龙问，对隔岸路地块有没有兴趣？
杨德水不解其意，反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翁梁龙说，除了赚钱，还能有什么意思？
杨德水问，你是说让我入股？
翁梁龙点点头说，保守估计，年回报率在百分之五十上下，你有闲钱的话，不妨投一点。
龙蛋赚了四百万，再加上商城的店铺卖了三百多万，加起来有七百万可以投资，绝对数也算不小了。别说，年回报率百分之五十，就是按月息两分计算，每年的分红也在一百五十万以来。再说，凭两人的特殊关系，翁梁龙绝对不会亏待他，肯定要比一般的股东要高出许多。杨德水又怎么能不动心呢？可想到上次徐东海的告诫，他马上又打消了念头。他说，我哪有什么闲钱，再说吧！
翁梁龙也不多说，两人分头睡去。
让杨德水想不到的是，到了第二年年底，翁梁龙给他送了个大红包，一张八十万的存折。杨德水问他是怎么回事，翁梁龙解释说，这是他的分红。原来，他把杨德水还他的一百万，又以杨德水的名义入了洄蒲新区那块地块的项目股。项目股跟平常所说的公司股又大不一样。一个公司往往同时运作许多项目，每个项目的收益也大不相同，平均下来，一年有百分之二三十的收益就算很不错了。显然，翁梁龙是按最好的项目来计杨德水的红利分成。杨德水当然不会收这不明不白的红包，两人是争得面红耳赤，只差没大打出手。翁梁龙拿杨德水没辙，就改明送为暗送，免费为杨德水装修新房子，搞得比皇宫还富丽堂皇。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鲁迅先生在《祝福》里有过这样一段描述，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虽然，离真正的年底，还有二十天，在杨德水看来，省城越州也浮现出了不同平日的喜庆气氛。一场表彰会开得轰轰烈烈，气壮山河，三百多名的江海优秀儿女胸前佩戴着大红花，受到了省委省政府的表彰，手捧着奖杯和奖金在省委大院前合影留念。表彰会的名称叫“江海之魄”，意思是受到表彰的对象都是江海省的魂魄和精英。因此，这场表彰会完全针对个人，没有集体和单位参加。但这丝毫不影响大家参与的积极性，每个系统和部门都选出了自己的代表人物。在这么多优秀人物中，最受人关注的要数周华鸣，他不仅第一个上台领奖，而且是唯一一个代表全体受表彰人员做表态发言。大家都有一种直觉，省里要重用周华鸣。周华鸣自己也是信心满满，在与杨德水的言谈中充满着自信。根据徐东海的指示，省委宣传部做了专项部署，江海日报在《透视》专栏上连续一周报道了三十名“江海之魄”，江海电视台也做了十期专访节目，江海政府网更是全方位介绍了所有受表彰人物的感人事迹。至于开表彰会的目的，徐东海没有明说，杨德水估计，一是借此消弥“狂潮”行动后残留下来的一些消极影响，二是树立正气，振奋人心，凝聚共识，把大家的目光重新聚集到经济建设中来。
表彰会后的第二天，徐东海代表中央跟黄俊平和梁洪谈了话。跟梁洪的谈话的地点是徐东海的办公室。这里补充一点，柳树智去北京赴任的第二天，徐东海就搬进了柳树智的办公室办工，杨德水也挪了窝，搬去了陈坤安的办公室。徐东海的办工条件没有大的变化，跟之前的基本差不多，杨德水的却比原先大了十多个平方，屏风之后有一张小床专供休息。
梁洪似乎有所准备，来的时候穿着一套休闲服，表情也很轻松，一见面就握住徐东海的手问，是不是中央有决定了？
徐东海没有马上回答，拉着梁洪并排坐到沙发上，并从杨德水接过茶杯，亲手递给梁洪。梁洪接过茶杯后，他才说，中央很慎重，在决定之前委托我先跟你聊一聊。
梁洪喝了一口热茶，痛快地说，蚂蚁搬家，早晚都要下，我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犹豫什么？再不下来，就会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说闲话了！
徐东海问，谁敢闲话你啦？我马上把他揪出来，问个明白！
梁洪大概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笑着解释，我可没有特指谁啊，无非是说，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要总攥着死人拳头不放手。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什么权力呀地位呀，那都是过眼烟云，该交权的时候，就痛痛快快地交出去。
徐东海说，你老的境界很高，可有一点，我不敢苟同。
梁洪问，怎么说？
徐东海说，这是换岗位，岗位变了，同样还要工作，还要为人民服务，你老可不能有当甩手掌柜的想法！
梁洪笑着说，我接受你的批评。
徐东海说，你是老书记，也是我的长辈，我怎么敢批评你。我是真心希望你过去后，能把政协这块工作抓好。许多人说，政协是老人协会，拍拍手就行了。这观点如果放在以前，还勉强说得过去。现在的情况跟过去大不一样了，政协不仅是各**党派参政议政的地方，更是联系各行各业优秀分子的重要渠道和桥梁。别的不说，看一看政协委员的人员结构就明白了，哪一个不是行业的佼佼者、排头兵？
梁洪虽然看得开，但要说一点想法也没有，那也是假的。一直在权力中心工作，突然要退居二线，或多或少心里都有道坎。绝大多数人领导干部，从党委和政府退下来后，便变得消积起来，思想上处于倦怠状态，觉得政治生涯到头了，对单位的工作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每天看看报，上上网，混过一天是一天。梁洪也不例外，早早便做好了放手的准备。听徐东海这么一说，先是愣了一下，再是细想了几秒钟，越想越觉得徐东海言非虚。他说，经你这么一说，政协还真是藏龙卧虎之地，里边多的是企业界的中流砥柱，科技界的领军人物，学术界的名流泰斗和各行各业的最优秀人才。
徐东海说，可不是嘛，他们都是江海省最富贵的财富！可你也知道，越是人才，就越有个性越有脾气，要做好政协这块工作，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你老肩头的责任不是轻了，而是重了。他们个个好比武林高手，你这个皇命册封的武林盟主，要想率领群雄，真正一统江湖，就得大花心思了。可以说，政协工作的成败，直接关系到江海省经济建设能否实现又快又好发展这篇大文章。说句心里话，把政协交给别人，中央不放心，我也不放心。要想凝聚共识，迅速打开政协的工作局面，非你老出面主持工作不可。
梁洪听得热血沸腾，激动地说，我明白了，你有什么指示？
徐东海说，你是老书记，比我更懂得做政治思想工作，我能指示你啥呀，就是给你打打气鼓鼓劲，这也是中央的意思。你过去后，有什么需要我支持的，我一定在第一时间里研究解决。另外，还有一件事也想听听你的意见。组织部正在着手新一轮的厅局级人事调整方案，你有什么具体想法，请尽快提出来，一并纳入研究。
梁洪听明白了，徐东海这是给自己递橄榄枝，充分享受退位前最后一次行使省委常委的权力。他略想了一下，说，小戴已经安排到邑阳市当副书记了，按理说，我也不该有别的奢求。既然徐书记你有心，那我就再直说了，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建设厅的卓建胜是我爱人的亲戚，小伙子各方面的能力都不错，希望省委能给他压一压担子。
卓建胜，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杨德水蓦然想起，他不就在数天前建设厅推荐的“江海之魄”候选人吗？杨德水看过他的事迹介绍，一个处长，虽然有点小业绩，但也都是些稀松平常的事，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亮点。之所以关注这事，是因为杨德水想到了另外一个人，项可平。项可平替他解决了徐雅芝的后顾之忧，他自然要把这人情还上。于是，杨德水借续水的机会，向徐东海做了请示。他说，这次“江海之魄”候选人推荐工作，各地各单位行动都很迅速，特别是省直单位，名单和先进事迹都基本完成汇总了。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觉得他特别符合江海之魄的推荐条件……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看徐东海的反应。之前，徐东海有表过态，要把各行各业最优秀的人才推荐上来，被推荐的人选在热爱祖国、坚持四项基本原则，拥护改革开放方针的基础上，必须具备一条，那就是在某方面取得重大突破，作出过重大贡献。
徐东海轻轻地嗯了一声，依旧埋着头处理文件。见状，杨德水哪里还敢多说，提着水壶转过身去。就在他走出两三步远的时候，身后传来的徐东海的问话，谁特别符合推荐条件？
杨德水闻言大喜，赶紧转过身来响亮地回答，项可平。
徐东海放下手中的文件，问，你是说在国际规划研讨会上让各国规划专家刮目相看的项可平？
杨德水不无惊喜地说，你还记得他啊！
徐东海说，他可是洄蒲新区的规划功臣，怎么可能忘记呢!你提醒得很对，像他这样既能埋头苦干，又有极高专业造诣的人才，一定要推荐上来。上次他累倒了，没能喝上庆功酒，这一次要给他补上。
杨德水闻言大喜道，我马上通知建设厅把他的材料补报上来？
徐东海笑着说，去办吧，就跟他们说，这是我的意见。
这就样，项可平取代了刘浩，成了建设厅“江海之魄”的唯一人选。名额是事先分到各地和各省直单位的，除了公安厅等几个少数的大单位外，一般厅局都只限一人。
杨德水力挺项可平的真正目的，当然不是上光荣榜这么简单，而是把项可平推到建设厅副厅长的位置。他这样做，一来投李报桃，二来也是为自己的未来谋篇布局。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自己将来能不能走得更高更远，除了徐东海的大力提携外，肯定也离不开一帮人追随和支持。俗话说，修行就是修心，帮人就是帮己，官场也是如此，只有你广结善缘，才可能有善报。
原来，刘浩跟梁书记有这层特殊关系，难怪建设厅原先会推举他参选“江海之魄”！杨德水闻言，倒抽了口冷气，心里想，坏了！
徐东海对梁洪说，你稍等一下。说完，起身来到办公桌前要给什么人打电话。他说，光清同志，我是东海。建设厅的卓建胜你认识吗？
也不知纪光清在电话里讲了些什么，徐东海又说，组织部可以派人去考察嘛，如果符合提拔条件，那就一并列入这次厅级干部预备名单上。这是梁洪同志的意见，也是我的意见。
徐东海刚放下电话，梁洪便满脸堆笑地说，徐书记，让你这么操心，我老头子真有点过意不去了！
徐东海说，我们是战友，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到是政协这摊子，要拜托你多操心了！
梁洪说，请你放心，我一定站好最后一班岗，不给组织丢脸，不给你脸上抹黑。
大事落成，两人又闲聊起来。杨德水却是有苦无处说，心里像油煎一样难受。这样一来，卓建胜铁定得到提拔，副厅长非他莫属了。那么，自己先前的努力就白费了，接下来的计划也就落空了，他心有不甘。梁洪这人，没别的不好，就是私心比较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名话放在他身上最合适不过，经他手提拔上来的干部，十有**都是他的亲戚。也正是这个原因，他在江海省的势力也最稳固。徐东海找到谈话，可能也是看到了这一点。
送走了梁洪，杨德水以为徐东海接下来会找黄俊平继续谈话，所以留下了没有走开。徐东海问他，还有事吗？
杨德水说，要通知黄书记过来吗？
徐东海说，晚上再说吧！
杨德水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这一幕没有逃过徐东海的眼睛，他说，别吞吞吐吐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杨德水说，刚才你和梁书记在说卓建胜的时候，我又想起了项可平。
徐东海问，项可平怎么啦？
杨德水说，这样优秀的人才，是不是也该提拔到领导岗位上来？
徐东海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训斥说，你是说我不该提拔卓建胜？
杨德水赶紧否认说，不不，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是听雅芝说，项可平在单位里各方面的反响都很好，不仅是业务能力强，政治觉悟也很高。
徐东海疑惑了，她怎么知道这么多？
杨德水回答得非常巧妙，他说，雅芝是我们身边的人，也是省规划设计院的人。
徐东海顿时明白了，杨德水是在提醒他，是项可平帮他解决了后顾之忧。他略想了一下说，这样吧，你去一趟组织部，当面跟光清同志打声招呼。
杨德水心跳一下子窜高，感觉都要蹦着胸腔来了。他强装平静地回答，我马上去办！
下班回到迎宾馆，徐东海亲自打电话给黄俊平，约他打球。黄俊平有两大爱好，一是打乒乓球，二是打太极拳。杨德水不清楚他的球艺，听人说，他的打球水平很高，曾在省机关组织的乒乓球赛上得过冠军，号称球王。太极拳水平也是一流，打得行水流云，翩若骄龙。杨德水之所以没有见识过黄俊平的球艺和拳艺，是因为黄俊平跟常人不同，常人多选择早晨练习，他却偏偏钟爱晚上练球练拳。
两人约好八点钟在球室里见面。本来，球室里有几个年轻人在练球，见到徐东海和黄俊平进来，赶紧打声招呼溜走了。看来，党的群众路线很难真正贯彻到底，群众总是很自觉地与领导干部，保持着很远一段距离。
球室里，只剩下徐东海、黄俊平和杨德水三个人。黄俊平问徐东海，徐书记今天好雅致啊，怎么突然想起约我打球了？
徐东海说，听说你的球艺很好，我早就想向你讨教几招了，可惜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今晚难得有空，你老可不能藏着掖着，要倾囊相授啊！
黄俊平说，你太谦虚了，我早有耳闻，你的球艺是出神入化，罕有对手。今天我要好好领教，开一开眼界。
徐东海哂笑着说，你我都不说客气话了，那就痛痛快快比一场吧！
杨德水听了，赶紧把手上的球拍递给徐东海。黄俊平更不含糊，从随身携带的运动包里拿出了专用的球拍。
徐东海说，既然是比赛，就会有输赢，咱们得得划出个道来。
黄俊平对自己的球艺是信心满满，便接腔说，好啊，你想怎么个比法？
徐东海说，这个简单，三局两胜，每局11个球，谁先得11分，这局就算谁赢了。我要说的是，既然是比赛，就不能放水。要保证不放水，最好的办法就是添上彩头，谁赢了，彩头归谁。
这不是**吗？黄俊平当然不会说出来，笑着问，你想要什么彩头？
徐东海想了一下说，这样吧，你赢了，我替你做一件事，我赢了，你也得替我做一件事，当然，前提是不违反党纪国法。
黄俊平一拍球桌，说，这主意好，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又对杨德水说，德水，你给我们当裁判，可不能偏心哦！
杨德水说，黄书记，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一定做到三公，公开、公平、公正。
开始比赛，黄俊平占了上风。他的发球很有特色，大奔球，角度既狠又准，专挑边角发，对手很难接得住。一般来说，大奔球力道大，轻接的话，十有**会飞出球桌外，再好的办法就是抢抽，重拍回击，以快打快，以快制快。可是黄俊平的奔球带下旋，抢抽很容易触网，失误率很高。刚开始的时候，徐东海很不适应，连丢了几球。尽管他很快掌握了门道，改抢抽为抄底强拉，但还是没有挽回颓势，输了第一局。这样一来，他的压力就大了，要想赢黄俊平，就必须连赢他两局。
第二局，徐东海变换了打法，先是保证接球安全，再是逮住机会就猛攻。黄俊平毕竟上了年纪，体力跟不上，反应速度也慢半拍，在他的强势进攻下，气喘吁吁，应接不暇，最后以9比11输给了徐东海。接下来，徐东海再接再厉，采取快打快攻的战略，一路领先，以11比5的大比分优势拿下了第三局。
放下球拍，徐东海抱拳说，承让，承让！
黄俊平喘着粗气说，承让什么呀，技不如人，我是输得心服口服！
徐东海说，说句大实话，你的球技远在我之上，我要不是在体力上占了大便宜，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
黄俊平苦笑着说，年月不饶人，看来我是真的老了，该退位让贤了！说完，又问，需要我办什么事？
徐东海说，不急不急，今天的夜色很美，我们不妨到外边草地上边走边说？
黄俊平说，好啊，难得有机会跟你一起散步！
两人并排走出球室，来到了室外空旷的草地上。冬夜的天空上挂着一轮满月，把清辉撒向人间。寒星杳去，远处是瘦削的黛山。“近山参天，而远山则低”。杨德水跟在两人身后，远远看去，这情境颇似宋代著名画家马远笔下的《 对月图》。原来，今天是农历腊月十五了。虽然是隆冬季节，却意毫感觉不到寒意。昨天的天气预报说，今天吹东南风，太平洋来的暖湿气流控制了江海省的上空。
徐东海直奔主题，老黄啊，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去人大？
黄俊平说，现在过去不合适吧！
徐东海又问，你有什么顾忌？
黄俊平说，顾忌到没有，马上就年底了，先安稳过完年再挪腾吧！
徐东海说，我知道你顾忌什么。
黄俊平停下脚步，呵笑着说，这可奇了，你说出来听听。
徐东海说，多事之秋，你是担心这一走，下边会乱哄哄。说完又问，我没猜错吧？
本来就是换届年，一些眼看就要到岗的领导干部主动退居二线了，再加上“狂潮”行动中，落马的二十多名处级以上干部，不少岗位都空了出来。官场永远僧多粥少，难得有这么多的空缺要填补，无数双眼睛都盯着这些岗位。黄俊平分管组织工作，这时候走人，显然不利于干部队伍的稳定。当然，换个角度看，黄俊平赖着不走，是恋权，舍不得眼看到嘴的肥肉被别人抢走。官场最大的权力，不是事权，也不是财权，而是“**”，谁手里掌握着官帽子派发的大权，谁就权倾朝野。眼下的江海省，马上就要集中走马换将，他哪能舍得此时放手！要知道，这些天来，他家的门坎都快要被人踏破了，无数人登门求见，希望在这场权力重分配中得到更多的奶酪。能摸上他家的，都不是泛泛之辈，他们很懂规矩，没有人空手而来。
媒体上经常可以看到官员受贿落马的报道，如果你细心留意就会发现，在这些落马官员中，绝大多数都是管事的，其次是管钱的，却鲜有管人的。这并不是说，管人的人觉悟有多高，不贪不占。相比起管钱管事，管人的交易具有与生俱来的隐蔽性。我收了你的钱，你升了职，公平买卖，各取所需。就算对方没有得到相适的职位，他也不敢出头举报。因为，被管者也是体制内的人，一旦追查起来，同样要受到党纪国法的惩处。更可怕的是，你把体制内的人全部得罪了，再也不会有人赏识你，提拔你，重用你。一个人踏进官场，不管最初的动机是什么，终极目的就是做官，往上爬，没有谁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这也正是卖官鬻爵者，鲜有被查处鲜有见诸于报端的最主要原因。
黄俊平说，徐书记，你真是我的知音啊！眼下的江海省，干部队伍的人心浮动，大家都希望早日把局面稳定下来，我这样做也是为大局着想。
徐东海说，是啊，省里的形势还很不乐观，有许多工作还没有做到位。陈铭泉同志病了，病得还很严重，住在医院已经两个星期了。前两天，我去医院看他，他是一再叮嘱我，人大工作现在是群雄无首，急需有人过去主持大局。所以，我今天特地找你谈话，希望你能理解我，支持我，配合我的工作，尽快过去把人大的工作抓起来。过完春节，马上就要开人代会了，如果这摊子出了乱子，到时候没法向中央交代。
黄俊平说，铭泉同志病了，还有志安、德胜同志嘛！蒋志安和佘德胜是人大副主任。
看样子，他是死皮赖脸要在副书记的位置上熬过年了。徐东海的脸色有点挂不住了，提醒说，让你去人大主持大局，也是中央的意思。
黄俊平摆出一副死乞白赖的样子说，中央的意思？我怎么没有接到中央的电话啊！
徐东海真火了，加重语气说，俊平同志，我现在就是代表中央跟你谈话，如果你不相信，我现在就给马部长打电话，你自己向他问个明白！
中组部早就跟他吹过风了，名单都拟好了，只是没公布而已。黄俊平很清楚，自己迟早是要走的人，见徐东海这么说，他心虚了，赶紧说，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觉得中央没有充分考虑江海的特殊情况。
中央考虑问题，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地方的副书记去评论！徐东海也不跟他计较，和颜悦色地说，那我明天就给马部长回复，说你非常理解中央的苦心，坚决服从中央的决定。
黄俊平苦笑着说，这就是你找我打球的原因？
徐东海说，你想多了，中央的意思怎么可以儿戏，绝不允许你我推来推去啊！说完，他做了个打乒乓球的动作。
黄俊平被他逗笑了，笑过后问，你想让我做什么事？
徐东海悠然自得地回答，仗仰你的地方多着呢，我一时也选择不了，等想好了再告诉你，到时候你可不能耍赖哦！
黄俊平说，愿赌服输嘛，这一点姿态我还是有的！
徐东海又说，跟你透露个秘密，中央要在江海搞试点，明年起，省市县乡四级只设一名专职副书记。
黄俊平稍愣了一下，马上会过意来，铿锵有力地保证道，我坚决拥护中央的一切决策和决定！
一切，当然包括对他个人的工作安排！徐东海笑了，笑得很自然，很舒坦。笑过后说，毕竟是老党员，老书记，觉悟高啊！
人大主任的实权，虽然不能跟副书记相比，但好歹也是省里四套班子之一。特别是政府换届选择的时候，人大的份量和作用还是很大的，即使是省委书记也要对他礼让三分。黄俊平六十又三，满打满算，离退休只有两年的时间了。安排当人大主任，本来就属于过渡性质。只设一名专职副书记的消息一旦传开来，原本有条件进入省委副书记的人就会转头把目光投入人大主任和政协主席两个位置。这样一来，他就很可能两头落空，别说目前的交椅赖不住，人大那边的位置也会鹊巢鸠占。
这段时间，徐东海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约谈常委会成员，约谈的方式不尽相同，譬如跟黄俊平、梁洪，都是正式约定后再谈，跟杨法明、姜永光则是随机谈。年底了，大家的工作都很忙，难得有时间碰面，逮住了机会就谈。跟杨法明谈话，就是他出席全省纪检工作会议讲话后展开的。两人在宾馆里，关起门来谈了一个多小时。跟姜永光谈话，则安排在宣传口表彰大会前的半个小时里进行。方学刚是徐东海身边的人，两人在一次共进晚餐中，交换了许多意见。至于，**部长夏东昌，则是他主动找徐东海谈的，谈话的内容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不知什么原因，徐东第没有正面跟刘震云谈，只在电话里跟他交换了一些看法和打算。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徐东海在百忙之中去了一趟宁州，虽然名义上是检查宁州石化基地的建设情况，稍有点政治敏感性的人都知道，他是冲卢国晓去的。纪光清是组织部长，谈话安排在最后进行，也是谈话时间最长的一个。至于原因，就不无需多说了，所有的人事调整，都必须以组织部的名义出面安排。
几天之后，中组部下了文件，黄俊平任省人大主任，梁洪任省政协主席，同时免去两人省委副书记的职务。这样一来，江海省省委就只剩下两个书记，一个是徐东海，另一个是刘震云，再也搭不成书记小组了。
这对徐东海和刘震云来说，都是好事。以前，每当在重大决策之前，书记小组要先定调子。书记一多，各人的意见和看法肯定会有所不同，需要有个磨合、统一的过程，作为班长的省委书记往往要花很大的精力做说服工作。有的时候，分歧很大，他就不得不向几位副书记做作妥协。现在的局面，对徐东海来说，可以说是一家独大。刘震云虽然挂了个省委副书记的头衔，却没有具体分工。名不正则言不顺，许多事，他也不便直接插手。
但对刘震云来说，这也未尝不是好事，蜀中无人，不出差错的话，他这个虚职很快就会变成实职了。官场有个很大的特点，只要不犯错误，从来只升不降。以他目前的地位，如果继续留在江海省，要么做省长，要么做专职副书记。相比之下，他更感兴趣的是前者。专职副书记，虽然实际权力不小，但名声不大，要想在仕途有更大的发展，省长是必须要迈过去的门坎。再说，省长也是副书记，在党内说话的份量一样重要。本来，他是想接柳树智的班，被徐东海捷足先登后，只能退而求其次了。问题是，徐东海似乎对他有些感冒，把省政府的工作委托给了孟新德。他这是要告诉全省干部群众，他徐东海看好孟新德。这用心也太险恶了，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一旦孟新德坐实，肯定对徐东海感恩戴德，唯他马首是瞻。这样一来，即使将来他刘震云当专职副书记，那也是孤掌难鸣，独木难支。想到这些，刘震云是如鲠在喉，寝食难安。最近，他是频频活动，北京去了，省内的几个兄弟也秘密约见了。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中央一定会在春节前安顿好江海省的搭班子工作。
现在离春节只有十二天时间了，真正到了屈指可数的时候了。
表面上看，徐东海对搭班子工作很上心。直到开常委会开始之后，刘震云才顿然明白过来，徐东海最关心的并不是搭班子，而是厅局级的人事安排。不管是省机关直属的各厅委办局负责人，还是各市党政一把手的人选安排，那才是他将来发号司令的根本。俗话说，基础不牢，地动山摇，谁夯实了基础，谁就有了永久的立足之地。当别的人忙着为进班子奔波的时候，他却悄然使出了釜底抽薪，扬汤之沸之计，迫使所有人冷静下来，听他调令，为他开道让路。
两天前，徐东海跟刘震云通过电话，说是准备安排今天开常委会专题讨论人事安排。刘震云脑子里的一根弦奔得很紧，敏感地意识到机会来了，便问，是不是要讨论搭班子的事？
徐东海说，到了该讨论的时候了，讨论之前，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虽然书记小组已经不存在了，徐东海这样做，也算是尊重他这个虚职的副书记，刘震云多少有点安慰，便客气地问，徐书记是怎么考虑的？
徐东海说，今年是换届年，班子的调整力度很大，党政两块都要做大幅度调整。虽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但念的往往是书本上的念，或者是外省市的念，要说江海省的经，肯定没当地的干部念得好。( 首长秘书腾云录：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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