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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 文 / 陸天明

    14

    趙長林跨上自己那輛舊自行車,一路蹬到礦總部大樓後門口,政治部宣傳科的

    兩個干事已經等候在那里了。兩個小時前,礦總部得到通知,說是有兩個“老外

    (記者)”急著要采訪大山子的工人。領導緊急研究,圈定讓趙長林出面接受采訪。

    四處打了一圈電話,好不容易在工段里找到他,催得他都沒顧上換一身干淨衣

    服就趕來了。

    “真夠磨蹭的!那倆老外眼珠子都等綠了。快洗洗。用點香皂。別讓你這一身

    機油味汗臭味,燻著老外了。”那宣傳科的干事指著辦公室里早就備好的一盆洗臉

    水,對趙長林說道。

    “三車間那部選礦機出了點毛病……耽擱了一會兒……”趙長林歉疚地笑笑,

    一邊忙脫掉髒了吧卿的工作服,雙手往臉盆里那麼一插,水面上立馬就飄起一層藍

    盈盈的油花。“今天這個記者采訪,你唱主角。”另一位干事這麼對他宣布。趙長

    林一愣,忙從那盆已經變得油黑油黑的洗臉水里稀里嘩啦地抬起頭,問︰“我……

    我唱主角?礦領導呢?“”今天那幾個老外就想采訪普通工人。礦領導研究了

    一下,你是省級勞模,工人階級的優秀代表,就把這好活兒派給你了。“”我操!

    這要都是好活兒,那世界上還有孬活兒不?“趙長林尷尬地笑笑,繼續使勁擦他那

    黑乎乎的脖梗。一位干事便掏出一份打印好的材料遞給長林,叮囑︰”這是你的講

    話稿。“

    先頭那位干事則忙著從一旁的那個大櫃子里取出一套廉價西服和一根顏色頗為

    鮮艷的領帶,同時遞給長林,讓他趕快換上。趙長林瞟了一眼那西服說︰“衣服就

    別換了吧。反正他們也知道我是工人。”“晦,‘工人’也有個形象問題。”那干

    事大聲笑道,“咱是中國工人階級,代表改革開放中的中國工人形象!二五眼呢?

    快換!

    一會兒見完記者,你可得把衣服給我留下。下一回還得使哩。“”那是,那是。

    下一回還得靠它給咱中國工人階級長臉哩。“趙長林擦干了手,實誠地點點頭說道。

    另一位干事在一邊叮囑︰“一會兒別管老外咋問,你都照這稿說,千萬別說走

    了嘴。

    最近這段時間,中外媒體對咱們大山子特別關注,盡想來撈稻草哩……嘴上可

    得把著點。記住,你是在代表中國工人階級說話。“

    趙長林緊著點頭︰“那是那是。”一會兒工夫衣服換就,在那套並不合身的廉

    價西服的約束下,趙長林渾身不得勁,在那兩個機關干部的陪同下,一邊整理著那

    根怎麼整也整不舒齊的領帶,一邊別別扭扭地向會議室走去,快要走到小會議室門

    口了,突然從走廊的那一頭涌來一群工人,攔住他,一邊跟他低聲地說著什麼,一

    邊拽起他把他往外帶去。那兩位干事急了,忙追上去呵斥︰“曖,干什麼呢……干

    什麼?”趙長林為難地告訴他倆︰“馬主任要走了……”干事沒听明白︰“什麼馬

    主任?”趙長林忙解釋︰“就是前些年在咱們這兒當過一陣礦長、後來又去省城經

    貿委當副主任的馬揚……”那干事不高興了︰“你們這真是剃頭的在跟搓澡的戧戧!

    那兒大鼻子記者在等著哩。“站在趙長林身後的那幾個工人沒理他倆,三下五

    除二脫下趙長林的西服,又把講話稿塞還給了他倆,說道︰”大鼻子記者管我們飯

    不?

    管我們開支不?給我們報銷醫藥費不?這節骨眼兒上,他們上這兒來瞎摻和個

    啥嘛!

    礦上勞模多的是,誰念講稿不是念?麻煩你們另找人去吧。“說著,便拉著趙

    長林向外跑去。那兩位干事這回真急傻眼了,忙叫喊︰”你們還真無法無天了!

    “並追去。因為趙長林只把西服上衣脫了,西服褲子還穿在他身上哩。”哎哎……

    褲子…

    …褲子……“他倆一邊追,一邊這麼討要著叫喚。

    這時,一支由一輛國產摩托車和眾多破舊自行車組成的車隊,早就在礦務局大

    樓的後門外等候著了。見那幾個工人架著一邊脫褲子,一邊瘸瘸拐拐顛跳著的趙長

    林跑出後門,車手便立即發動摩托車。等那兩位干事追出後門,摩托車已然載著趙

    長林,在那個龐大的混合車隊的簇擁下,急速地向馬家馳去了。趙長林脫下褲子用

    力一扔,那褲子便飄飄揚揚地在空中劃了一道不怎麼標準的弧線,最後軟趴趴地墜

    落在冰涼的水泥台階上。

    二十多分鐘後,馬揚便听到從自家樓下響起一片叫喊聲︰“馬揚別走!省勞模

    趙長林來求你了!”“馬揚別走!趙長林來求你了——”這時他正跟省組織部來的

    那兩個同志交談。叫喊聲驟起,所有在場的人,包括組織部來的同志都嚇了一跳,

    不知發生了什麼;忙趕到窗前探出頭去往下一看,只見樓前那泥濘的空場上,早已

    黑壓壓地擠滿了不知何時集合起來的人群。

    “馬揚,你別走啊!”

    “馬主任,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

    “馬礦長,別——走!呱呱呱!馬礦長,別——走!呱呱呱!馬礦長,別——

    走!呱呱呱……”

    這“呱呱呱”,是工人們手上拍出的有節奏的掌聲。就在這一片整齊的掌聲中,

    馬揚的心酸澀了,馬揚的心溫潤了,馬揚的心顫栗了,馬揚的心滾燙了。他不忍再

    听下去,更不忍再看下去,一咬牙,便關上了窗子。

    “請你們容我再考慮一下。”等自己稍稍平靜下來,他對組織部來的那兩位同

    志說道。

    “還要猶豫什麼呢?你听听這外邊的呼聲。這可不是誰策劃的。服從天意和民

    意吧。”組織部來的那位男同志溫和地笑道。

    “讓我再考慮考慮……”

    “馬揚同志……”組織部來的那位女同志也想說什麼。

    “容我再考慮十分鐘。十分鐘。怎麼樣?”馬揚對他倆做了個十分懇切但又非

    常堅決的手勢。組織部來的那兩位同志不說話了。馬揚忙把黃群招呼進了里屋,並

    立即關上門。到底是走,還是留,他要跟黃群再溝通一下。兩人進了里屋。里屋挺

    暗。但兩人都沒去開燈,就那麼默默地在暗地里干站著,好像所有要說的話都已經

    說盡了,但又特別不甘心似的……過了一會兒,馬揚剛要開口,黃群搶在頭里開口

    了︰“你真要留下?”

    馬揚歉疚地︰“眼前的局面你都看到了……”

    “我看到什麼?你讓我又一次看到了一個軟弱的馬揚,自作多情的馬揚!”黃

    群眼眶里一下漲滿了淚水。

    “黃群……”

    “別說了。”

    “先把車票退掉吧。”

    “今後你怎麼面對南方的那些朋友?他們在你最困難的時候,出了那麼大的力

    ……”

    “先顧一頭吧……怎麼辦?”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黃群一下叫了起來,圓潤而不乏秀氣的臉龐頓

    時漲得通紅,因為著急,她那平時顯得十分清靈的眼楮,這時卻灼灼起來。“馬揚

    啊馬揚啊,你也是在官場上混了這麼長時間的人了,你怎麼就看不清楚,因為他們

    曾經批準過你調離,所以到現在為止,一切行動的主動權還在你手里。但是,一旦

    你交出準調令,真的留下,又成了他們管轄的人了,你就瞧著吧!別看他們這會兒

    好聲好氣地求你,到那時候,還不知道誰是孫子誰是爺哩!”

    “我不在乎誰是孫子誰是爺……”

    “你不在乎?馬揚,醒醒吧。大山子是個什麼地方?它是你圓夢的地方嗎?!”

    這時,馬揚突然瞪大了眼,煩躁不安地叫了起來︰“我圓什麼夢?!我還能有

    什麼夢!!”,高亢又嚴厲的話音一下傳到外屋,傳到樓前空場上。正在七嘴八舌

    議論聲中等待著的工人們听到這話音頓時安靜了下來。黃群一時間似乎也被鎮住了

    似的,背轉了身去。

    是啊,還說什麼呢?這兩年,大山子的高級工程技術人員已經走了百分之四五

    十。有博士碩士學歷的走得更多,差不多百分之七八十都走了。“這種特大型資源

    性企業,一旦資源枯竭,惟一的出路就是解散,死亡……”“但是,它的資源現在

    還沒有枯竭。大山子問題的關鍵,根本就不在于它資源是否枯竭……”“我明白你

    想說什麼。你想說,問題的關鍵在于一種特別僵硬的管理體制,再加上一大批在這

    種體制下培養起來的根本不懂經營的所謂的經營者,是不?我不懂經濟,但任何一

    個外行都明白,體制問題,經營者問題,對一個企業,只要遇到其中一個問題,就

    寸步難行。現在它同時面臨這兩大問題,應該是毀滅性的。既然如此,你還要怎樣?

    你還能怎樣?再說……“說到這里,她遲疑了一下,怕自己說的話分量過重,

    傷了馬揚,便一邊打量著馬揚的神情,一邊怯怯地說道︰”我也不怕你生氣,你說

    ……

    你……你認真掂量掂量,你馬揚就真的懂經營?你成功地經營過一個特大型國

    有企業?在中國,誰敢吹這個牛,說他一定能救活一個幾十萬人的特大型國有企業?

    就算你有那個能耐,可以點石成金,那也得有那個環境和條件啊。得有人允許你,

    支持你充分施展你的能耐去點石成金。你有這麼個環境和條件嗎?你鬧清楚沒有,

    貢開宸今天突然扣留你,到底是為了什麼?尤其是在你給上邊寫了那樣一份告狀材

    料以後……“

    “……那不是告狀材料!”

    “可你在材料里羅列了省委省政府那麼多問題……”

    “我說的都是客觀事實。”

    “我的老公同志,在某些當官的眼里,什麼是真理?什麼是事實?官大一級就

    是真理,就是客觀事實。在他們看來,真正值得使用的人只有兩種,一種人是鐵桿

    心腹,能舍命替他辦一切事情,包括那些最黑最丑的事。這種人即便能耐不大,不

    懂業務,他也會重用。還有一種人就是業務能力特別強的,雖然不那麼貼心,不會

    整天哈著他偎著他,但老實憨厚,起碼不給他找麻煩。這種人他們也會重用。這是

    他們制造政績少不了的人。你掂量掂量,自己是這兩種人嗎?”

    “貢開宸還不是那種官……”

    “那,你說他是哪種官?”

    “……”馬揚苦笑笑,沒再往下爭論。這個問題太復雜,不是這時候能討論得

    了的。“我們只有十分鐘時間……”他抬起頭,懇切地看著黃群,然後鄭重地說道

    ︰“就算我這一回錯了,你也讓我再錯這一回吧。”

    听馬揚對她說了這麼一句話,眼淚一下便涌上了黃群的眼眶。如果說男人是天

    下最復雜的“動物”,那麼黃群肯定會告訴你,馬揚是所有男人中最復雜的一個。

    如果說男人是“動物”中最幼稚、最單一、最好沖動的“家伙”,那麼,黃群

    也會告訴你,她的馬揚又是所有男人中最最“幼稚”、最最“單一”、最最好沖動

    的。

    結婚這麼多年,她跟他爭論過無數回。

    她知道,只要他說出“就算我這一回錯了,你也讓我再錯這一回吧……”這句

    話,爭論就算結束。他不會再跟你爭論下去。你就得按他說的去做了。你再說,他

    就會拂袖而去。有時,他內心的固執和那種霎時出現的莫名其妙的“軟弱”,就像

    共生在同一塊礦石中的異類結晶體,難分難離,卻又絕對地相互排斥……

    ……但今天黃群卻不想就此罷休。不管他將會做出怎樣激烈的反應,她一定要

    再掙扎一把,再努力一下,畢竟眼前這件事太重大了,毫不夸張地說,他們一家三

    口人的身家性命,百年前程,全系于此了。

    “但怎麼再跟他往下說呢?”做出這樣的決定後,黃群卻不敢正眼去看馬揚,

    表面上保持著僵持的姿態,心里卻在快速盤算著。

    也許因為,走,還是留,的確不只是他一個人的問題,今天馬揚的態度也不像

    往常那麼激烈和強硬。看黃群仍板起臉站在那兒,倒著一口口粗氣,眼眶里飽噙委

    屈的熱淚,他便破天荒地和緩下語氣說道︰“黃群,你應該知道,我對這回請調,

    本來就心有不甘……目前這個階段,不僅僅是大山子,也是我們全省最關鍵的時刻,

    我這樣離開,實際上是……是逃跑,是挈婦將雛,敗走麥城。至于你剛才提到的貢

    開宸的態度問題,我現在是這麼考慮的,不管貢開宸最終對我個人持什麼態度,大

    山子都是可以做成一篇大文章的,也是必須做成一篇大文章的。三十萬工人的問題

    必須同時得到妥善解決……”

    “必須妥善解決大山子三十萬工人的問題?馬揚,你一直吹噓自己是當今大陸

    上最有經濟頭腦的學者型的行政領導人員。在這麼個關鍵時刻,你那些經濟頭腦都

    上哪兒去了?你學者般的冷靜和理智又都到哪兒去了?這些年你去歐美許多國家考

    察過,也跟他們許多企業家打過交道。你說說看,國外哪一個有頭腦、有魄力的企

    業家遇到大山子這種狀況,會不惜丟掉爭取更大發展的機會,讓自己深陷在這個泥

    潭里死纏爛打的?誰會去做這種倒貼老本而可能一無收獲的事情?”

    馬揚稍稍提高了一點聲音,揮起一只手回答道︰“他們是資本家。他們為了追

    逐個人的發展,可以置幾十萬幾百萬工人的命運于不顧。我們也要個人的發展,但

    我們不能不顧工人的死活。因為我們畢竟還是個人……”

    黃群苦笑笑︰“那好吧。你留在這兒做你的人吧。”說著,眼淚便再也

    忍不住,奪眶而出,馬上掉轉身,拉著馬小揚,拿起手包和隨身攜帶的一個小皮箱,

    大步向外屋走去了。馬揚一愣,但沒去阻攔。他以為,那只不過是黃群一時氣頭上

    的沖動,走幾步,或十幾步,至多等到走出房門,或走到樓梯跟前,她一定會自動

    停下。以前不是沒有過這樣的先例。但今天她母女倆的腳步聲卻明白無誤地告訴他,

    她倆確確實實地走下樓梯去了。

    院子里,暮雲四合,大色已很暗。黃群、馬小揚走出樓門,擁擠在樓門前的大

    群工人驚愕地看著她倆,默默地自動地為她倆閃開一條窄窄的通道。馬揚在樓上卻

    只是呆站著,听著妻子和女兒的腳步聲聲聲遠去,他臉上毫無表情,只從他眼神深

    處,我們或許能稍稍覺出一絲的困惑和無奈。一直到黃群和馬小揚的腳步聲完全消

    失,他仍一動不動地在那兒呆站著。黃群、馬小揚的舉動顯然也震動了那些工人。

    他們目送著她倆,有些不知所措,甚至覺得挺對不住這一家人的,臉上紛紛流

    露出許多的愧疚。有人要上樓去,大概是想對馬揚說些什麼安撫的話。趙長林一把

    拉住了這些工人。他大概想到,作為普通的工人,這種時刻,無論說什麼,對于像

    馬揚那樣一個層次的領導人的家庭內部紛爭,都是無濟于事的。他對大伙使了個眼

    色。

    大伙便悄悄地散去了。這時,仍在自己家的里屋呆站著的馬揚听到了從樓下傳

    來130小貨卡馬達啟動的聲音。他臉部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撲到臨街的窗口向

    下張望,只見那輛小貨卡亮著車前燈,正緩緩地掉頭離去。這時,他才意識到,她

    倆真的要走了,便趕緊向樓下跑去,想去截住這母女倆。等他沖出樓門,樓門前的

    土路兩旁依然還呆立著一些還沒有離去的工人群眾。在他們多少有些遲鈍的目光注

    視下,那輛小貨卡已經掉過了頭,向著夜幕深處緩緩駛去。這時,最後一批工人也

    開始散去。

    不一會兒,小貨卡便消失在變得相當濃重了的夜色之中。馬揚不無有些悲涼,

    苦笑著長長地出了口氣,搖了搖頭,正要回樓上去;轉身之間,眼角的余光掠過,

    他突然看到,在這幢居民樓不遠的一個拐角處,在那被昏黃的路燈淡淡地照亮著的

    地方,也是剛才被最後離去的那群工人遮擋住的地方,孤零零地站著黃群母女倆。

    天哪,她們沒走!他驚喜地叫了一聲︰“小揚……”便情不自禁地大步向她倆跑了

    過去。掉過了頭,向著夜幕深處緩緩駛去。這時,最後一批工人也開始散去。不一

    會兒,小貨卡便消失在變得相當濃重了的夜色之中。馬揚不無有些悲涼,苦笑著長

    長地出了口氣,搖了搖頭,正要回樓上去;轉身之間,眼角的余光掠過,他突然看

    到,在這幢居民樓不遠的一個拐角處,在那被昏黃的路燈淡淡地照亮著的地方,也

    是剛才被最後離去的那群工人遮擋住的地方,孤零零地站著黃群母女倆。天哪,她

    們沒走!他驚喜地叫了一聲︰“小揚……”便情不自禁地大步向她倆跑了過去。( 省委書記  http://www.agxs6.com 移動版閱讀m.agxs6.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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