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泰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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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杨炎虽然不知道参军到底是干什么的,品级倒是听得很清楚。CcnEt信阳县太爷就是个七品官,儿子这个五品参军比县太爷要大上好几级,好像打伤儿子的那个姓耿的将军也不是那么可恨嘛!——儿子屁事没有,却连给皇上看病的御医都惊动了,还打来了一大堆名贵补品,他本来就不怎么恨耿超。
杨炎陡然间觉得身价坐地暴涨,见杨致犹在懵懂发愣,连忙按下儿子的头叫他领旨谢恩。以对待财神菩萨一般的虔诚恭敬,招呼老太监和几个侍卫落座看茶。唯恐让人笑话没见过世面太过小气,狠下心来给老太监奉上了五百两“辛苦”费,几个侍卫也每人给了五十两的“小意思”。
太监通常对银子有一种近乎变态的热爱,顿时满脸褶子笑成了一朵花。徐文瀚重重咳嗽几声,杨致立马反应过来,开始与老太监搭讪。
老太监自称名叫马成,是侍奉皇帝起居的贴身近侍。杨致正为皇帝为什么给他分派那么个差事暗自郁闷,马上又掏出一千两的“茶钱”,不经意的把话题往这上面引。
“平日里那些个王爷尚书们给洒家的打赏也不过几十上百两,杨老太爷出手已经够大方的了。”不料马公公把一千两银票又推回杨致面前,笑道:“宫中自有规矩,杨参军莫让洒家为难。洒家只能提醒杨参军留意,你先前是越王亲卫的身份,按规矩赴任之前少不得要进宫向越王辞别,最好别忘了顺便向公主致谢。洒家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见过的人也多了。小老弟,你这个参军不会做太久的。”
能混到皇帝贴身近侍的位置,自然是在宫中经过千锤百炼出来的人精,杨致也就不再多问。马公公话里的意思,好像如果不是因为长秀公主,还做不了这个参军。我没招她惹她呀?她怎么就那么缺德,老是跟我过不去?
送别马成一行后,杨致疑惑的望向徐文瀚。cCnEt徐文瀚摇头苦笑道:“你不用看我,我也是此刻方知。皇上这几日与我闲谈论政时,并无只言片语提到你。不过,皇上命内侍给耿超拟旨时并未让我回避。”
“那……给耿超的旨意说的是什么?”
“只有一句话:一切为了大夏。”
很显然,这句话也是皇帝有意让徐文瀚说给杨致听的。徐文瀚分析道:“皇上筹谋对突厥一战务求必胜,这次对你的任命大有深意。其一,你在禁军将领选拔中表现平平,骤然重用难以服众。其二,皇上仍未摸清你的底细,现在就让你自领一军未免太过轻率。这次是有意让你在实战中得到历练,他对你也想再看一看。其三,皇上也知道耿超性情浮躁,而你沉稳多智,希望能以你之长补他之短。”
“皇上给耿超的旨意,既是期望也是警告。就算耿超看不明白,他父亲耿进不糊涂,所以耿超公然挟私报复你的可能性并不大。”
“明的不行,难道他就不能玩阴的?”杨致叹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愿耿超也能像你说的那么想。”
参军的职责是为主将参赞军机,说白了就是不用带兵的随军幕僚,相当于前世军中的作战参谋。为耿超出谋划策倒是没什么,问题是他会不会听我的?
所谓君无戏言,皇帝的圣旨不是闹着玩的。杨致纵有一千一万个不愿,也只好遵旨赴任。第二天到内廷禁卫府和兵部职方司办理了升迁手续后,按照五百两银子买来的友情提示,去向越王辞别。
梅妃据说陪着皇后娘娘下棋去了,只有长秀公主赵妍和越王赵启在。赵妍好像每个人都欠了她多少钱似的,永远都是一副冷冰冰的嘴脸。杨致心里要多腻味就有多腻味,只想以后对这姐弟俩有多远就躲多远。像完成任务一样如同背书一般说着谢恩之类的废话,只不过在“王爷”的称呼后面加上了“与公主”三个字。
赵启在这个凡事都爱较真的冰山姐姐面前不敢太过放肆,强装老成的点头道:“嗯,你能擢升外任,都是父皇的隆恩。不过你也算是出自本王门下,到了军中须时刻牢记尽忠报效。日后若能建立功勋,本王也脸上有光。”
“小五说得不错。”赵妍接口道:“你能擢升外任都是父皇恩典,不必对我与小五致谢。说起来我该谢你才对,你是第一个敢说不能拿我当彩头的人。但我向父皇举荐你到那耿超帐下任职,完全是出自公心,你……你不可想岔了。”
什么叫我想岔了?我捎带向你致谢不过是例行公事的客气话,也只有你这种怪物才会真把它当成一回事,你想我还不乐意呢!杨致低着头,也看不见赵妍是什么表情:“小人不敢。”
“你不敢?你胆子大得很啊!你欺负小五年幼,不但教唆他下注参赌,而且坐地分赃安然受之。若非见你还有几分才气和本事,定当奏请父皇重加治罪,断无轻饶之理!”
杨致一直憋着的无名邪火腾地窜了上来:你这宝贝弟弟是什么货色,你还不清楚吗?他还用我教?那三十万两是他赢来自己送到我手上的,我不要我傻呀?我拼命的时候连屁都没见你放一个,现在倒教训起我来了?老子又没欠你家什么,少他妈跟我玩恩威并施这一套!
赵启背地里苦着脸连连拱手,见杨致紧咬双唇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连忙按住肚子夸张的叫道:“哎哟!不好!这个……人有三急,你们慢慢聊,我去出恭了!”
赵启借口屎遁一溜烟不见了人影,杨致心中登时雪亮:小王八蛋架不住赵妍盘问教训的时候,肯定没少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推。
强忍怒气抬头逼视赵妍道:“小人自知无德无能且家中略有薄财,本就一心只想做个衣食无忧的小小百姓。得任越王亲卫已勉为其难,擢升参军之职更非我所愿!越王是何禀性,公主应该最清楚,想来无需小人教唆。当日小人舍命相拼幸得不死,越王才将些许银两主动相赠,于小人而言并非不义之财,又何来分赃一说?”
“住嘴!杨致,你好生狂妄!父皇真是看错你了!”赵妍也顾不得什么天家子女的风度礼仪了,冲到杨致面前咬牙切齿的道:“这么说倒是我大夏强逼于你了?难道没人教过你君臣纲常大小尊卑吗?难道你不知道这么做是什么后果吗?”
杨致的满腔怒火再也按捺不住,毫不示弱的反问道:“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的父皇,我原本在信阳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背井离乡举家迁居长安?我是怎么做上的越王亲卫?我和耿超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跟他以死相拼?既想要人卖命,又要咄咄相逼一再恐吓,你是不是以为除你之外别人都是傻子?张口闭口家国天下伦理纲常,你有没有听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知不知道什么叫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你懂不懂什么叫官逼民反?!”
“你以为别人对你毕恭毕敬是为了什么?是因为你品德高尚?是因为你才华出众?是因为你貌可倾城?还是因为你温婉贤淑?如果不是因为你有一个做皇帝的老子,你什么都不是!你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资本有哪一样是你自己的?除了仗势欺人你还有什么本事?”
杨致连珠炮似的愤怒质问,让赵妍气得脸色苍白浑身颤抖,但又无言以对。
杨致昂然冷笑道:“隐忍退让并不意味着没脾气,更不代表害怕。我当然知道一个盛气凌人的公主兴师问罪会有什么后果,但我也不妨提醒你:你最好不要把我逼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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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赵妍与杨致的第三次见面。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令父皇捉摸不透又很感兴趣的人,竟然给她留下了小有才具又圆滑世故的印象。总觉得这个人到处都不对劲,却又像光溜溜的鸡蛋一样无缝可寻。但现在这个人浑身散发着令人不敢仰视的傲气,冰冷凌厉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父皇向她说起如何安置这个人的时候,第一时间涌现在她脑海的,是那首意气昂扬的咏梅词和那篇无法评分的十六字策论。也正是以此为由才说服了父皇,举荐杨致为耿超帐下参军,而她心底对他将来的作为也隐隐有一种莫名的期待。
其实赵妍今天找借口申斥杨致,并不是成心和他过不去。而是她有一种直觉,这个人将来难以驾驭,想当然的想要挫一挫他的锐气。没想到她看似义正词严,实则其蠢无比的几句话,却成了点燃杨致积聚已久的怒火的导火索。
此时的赵妍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委屈、愤怒、心虚、害怕……,还有茫然。难道我真的像他说的那么过分?难道我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不堪?……怎么办?现在我该怎么办?
依杨致的心境,原本不至于有那么大火气。赵妍冷峻倨傲的自以为是也没有什么,就是大不该一再挑衅撞到他的枪口上,阴森的眼神中已泛起浓烈的杀气。
二人正僵持间,赵启又做贼心虚的偷偷溜了回来。见杨致脸色阴沉得可怕,赵妍却在痛哭流涕,大惊道:“四姐,杨大哥,你们这是怎么了?”
赵妍收住哭声,眼神不敢与杨致触碰,失魂落魄的抽噎道:“……也没怎么。杨致,我就当你今天没来过,你走吧!快滚!……以后我不想再看见你!”
一场电闪雷鸣的较量到最后收场竟是滴雨全无,连杨致都大感意外。无声的冷冷拱手一揖,昂首大步而去。
赵启吐了吐舌头一溜小跑跟了出来,走到僻静处才悄悄问道:“杨大哥,你怎么把我四姐弄哭了?刚才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去问你那个公主姐姐吧!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生气了?你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我想杀人!你离我远点。”
赵启赶上几步拉住杨致,怯怯的问道:“杨大哥,以后我还能去你家玩么?以后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杨致稍一犹豫,不置可否的答道:“朋友是要用心来做的。我可以和任何人做朋友,无论他是王爷还是乞丐。小王爷,你多保重吧!”
回去以后,无心将今天的事向徐文瀚与秦空云细说,只一句一切顺利淡淡带过。赵妍若有心拿他治罪泄愤,还无需忽悠他以便秋后算账。这事传扬出去对谁都没好处,怎么让在场的宫女太监那几个目击证人闭紧嘴巴,那不是杨致该考虑的事了。
至于会不会传到皇帝那儿去,杨致更是一点也不担心。事实上皇帝一直对他非常客气,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皇帝是个明白人,那些话让他听一听,也好。
原本蜗居信阳的二流富商摇身一变成了长安新晋的官宦之家,老爷子高兴得浑身没了四两重,连做梦都在乐呵呵的傻笑。抓了杨致郑重其事的祭拜了祖宗后,当晚在家中设宴庆祝儿子高升。
杨致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英雄,何况没有人味的英雄是神而不是人了。他自感还未进化为不食人间烟火的非正常人类,远在庐州的沈玉无疑成了宣泄郁闷的最佳倾诉对象。回房后奋笔疾书,事情前前后后的详细经过以及心里的感受,像打开闸门的洪水一样奔涌而出。写完信已到鸡叫时分,望着有生以来写得最长的一封信,哈欠连天的杨致不由倍感温馨:这一回沈大小姐该不会嫌我写得太短吧?
第三天杨致在卫飞扬的陪同下,奉旨前往禁军大营报到上任。
前世因为曾经是最优秀的军人才会被选作特工,这一世转了一大圈又成了军人,难道是冥冥之中的宿命?杨致想起了成龙的电影《我是谁》,自己的际遇与电影中的主人公倒也算挨得上边。情不自禁的哼起了片中的主题歌:“……昨天我是谁?今天谁是我?耕过耘过,得过且过,来过去过。谁是我是谁,我是谁是我,是过非过,现在的我不是我……。”
卫飞扬见他突然抽疯似的在马上扭来扭去,口中旁若无人的哼着乱七八糟的怪腔怪调,担心的问道:“三哥,三哥!你没事吧?”
“没事啊!怎么啦?”杨致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挥鞭策马向前疾驰,高声唱起了许巍的《蓝莲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对自由的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
卫飞扬马上联想起此人有过精神病史的传说,满脸焦虑的自言自语道:“早不来晚不来,若偏偏在这个时候发了疯,岂不大大糟糕?”
与耿超一战“死里逃生”后,杨致已成军中名人。就像初到内廷禁卫府备受礼遇一样,受到禁军大将军耿进的破格接见。为了便于演练马战奔袭,耿超一万精骑驻扎在长安城西七十里外的开阔原野处,耿进派了副将曾英明将杨致送到儿子的驻地。
杨致就此开始了在这个世界的军旅生涯。虽然多少有点郁闷和无奈,但他很清楚这是每战必要刺刀见红的冷兵器时代,不敢抱以马虎应付的心理。
伟大领袖毛主席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为了尽快了解融入这支皇帝精心打造的精锐部队,除了与同僚们见面打招呼,杨致只是用心观察,从不发表任何评论。寡言少语又总是一脸笑意,但无论生活起居还是演战训练,每个环节都做到和最底层的兵士一样,扎扎实实不打半点折扣的完成。好在有沈重陪伴共事,也不是十分孤独。
杨致的表现令耿超既感意外,又颇为不屑。在他看来,杨致的谨慎低调只是变相投降,与底层兵士同甘共苦不过是想避免让自己抓到找麻烦的借口。
风平浪静的过了半个月,这天的野外训练过后,杨致照例跟随大队回营。途径一处小树林下马“方便”,一出来却被偏将董坚和李为拦住了去路,还有三十来个全副武装的兵士从身后围了上来。
董坚傲慢的道:“我们早就听说杨参军武技强悍,今天能否让兄弟们见识见识?”
李为阴阳怪气的假意劝道:“董兄,还是算了吧。人家是皇上钦点的参军,又是公主眼里的红人,不像我们这些跟随将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一样皮粗肉厚。若打坏了他,我们不好交差啊。”
这两个人都是耿超从朔方带回来的死忠,围上来的兵士也都是耿超身边的近卫。二人一唱一和,无非是想替主子出气。杨致皱眉道:“大家都是骁骑将军帐下的兄弟,我看就不必了吧?”
董坚冷笑道:“杨参军是不给面子啰?只怕兄弟们不答应。”
长秀公主当众拒婚一事人尽皆知,耿超也视为奇耻大辱。他在部下们心目中威望极高,憋着劲想揍杨致的人不在少数。杨致想明白这一节,心知今天若不打上一架,恐怕以后还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你们想怎么比划?”
杨致与耿超力战半个时辰方才落败,步战实力已不敢令人小看。李为狡狯的道:“我们既是禁军精骑,当然是见识杨参军的马战功夫了。为公平起见,由兄弟们一一领教,董兄不行我再上,免得你说我们以多欺少。杨参军若是害怕,只要磕头求饶,兄弟们也不会难为你。”
此人竟将车轮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其脸皮之厚由此可见一斑。杨致淡淡笑道:“想要群殴就直说,何必那么费事?不如你们有多少人都一起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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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耿超治军带兵还是很有一套的。转载自我看書齋演战训练极具针对性且艰苦异常,却从无一人叫苦,麾下将士都透着狼群般凶狠与骄傲的气概。杨致甚至渐渐喜欢上了这支部队,他宁可眼前这群人日后在抵御外族侵略的疆场上战死,也不愿他们稀里糊涂的死在自己手上。
好在为了在演战训练中尽可能减少误伤,所用军刃都未开锋。即便如此,杨致的话虽然令董坚与李为又惊又喜,却也不是全无顾虑。李为不相信的问道:“杨参军,我们没听错吧?这个……兄弟们只是想和你切磋武技,不管输赢,你都得保证不闹到皇上那儿去!”
“只有小孩子打输了,才会去大人那儿撒泼告状。”杨致反倒为他们着想起来:“要打就快点!早些打完也好早些回去歇息,明天还要操演训练呢!”
董坚与一众虎视眈眈的近卫早已蠢蠢欲动,兴奋得满脸放光的叫道:“那还他妈等什么?大伙儿一起揍他狗娘养的!”
马战不比步战,看起来杨致是同时与数十人对阵,其实在策马错镫的功夫最多只有五六人能近身,所以还不算太吃亏。在第一轮不过短短数十秒的冲杀中,居然有上十名近卫如白日见鬼般遭到一记重击就掉下马来,大多数人甚至连杨致是怎么出手的都没能看清楚。
董坚因为那两句不干不净的叫骂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明明看见杨致手中的刀鞘带着劲风向自己狠狠刮来,可就是躲不过去!只听得脸上一声闷响后,一口牙齿竟被生生敲落大半!还多亏得他临敌经验极丰,才没一头栽下马去。转载自我看書齋
双方错镫而过拔马回身后,董坚半边脸已肿胀如猪头,怒不可遏的叫骂也已含混不清。李为又惊又怒,如果那么多人让这小子一个人收拾了,那真是丢人丢到家了,还不如买块豆腐去一头撞死。他马上意识到这种战法的弊端,大叫道:“兄弟们莫慌!大伙儿将他围起来打,别再给他策马冲锋的机会!”
近卫们跟随耿超出生入死,都是马战的行家,立刻把杨致团团围在了中间。杨致并不急于突出包围,仍是一脸淡定的笑容:“你们早该这么干了。都愣着干什么?上啊!”
四面蜂拥而上的围攻混战,并没有使一边倒的局势得到任何改观。杨致出手既快且准又狠,攻到身前的近卫只一个照面便应声而倒。原本极为无耻的一场群殴,成了如猛虎入羊群的马战格杀表演。
开战只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三十余名身经百战的近卫被打下马来哀嚎呼痛的已占大半。如果不是杨致无心杀人,现在躺在地上的已经是二十多具尸体。
眼见大势已去,董坚与李为的眼神已不约而同的变成了阴狠怨毒。董坚一击受创后,一直拔马在越来越小的包围圈边缘游走待机,悄悄取箭上弦朝李为一使眼色。李为立即会意,暴喝一声将单刀脱手掷向杨致,与此同时董坚的冷箭也瞄准他的咽喉射出!
二人配合默契的这一记杀招逼得杨致手忙脚乱,差点儿在阴沟里翻了船,心下顿时大怒:这两个混蛋竟然如此恶毒!
“去死吧!”在生死一发间格开李为的单刀将董坚的冷箭磕飞,跃离马背在一名近卫肩头借力一点,如仓枭搏鼠一般挥刀向董坚迎头劈落!
“妹夫不可!杨兄手下留情!”就在董坚满眼惊恐的自认必死无疑的千钧一发之际,骤然听到耿超与沈重两声大喝,杨致刀势稍缓,劈得耿超的镔铁皂缨枪火花四溅。
“妹夫,千万不可意气用事!”气喘吁吁的沈重将杨致死死拉住,杨致冷笑道:“我根本就没打算杀他们,可他们却要杀我!我是不是要任人宰割才算冷静大度?”
董坚与李为气急败坏之下一时头脑发热,悍然对杨致下毒手,这个时侯才知道他是有心相让。二人垂头丧气的站在一边,不敢抬头去看耿超与杨致。幸亏耿超及时赶到,董坚才没被劈成两半,头上冷汗直冒,裤裆里已是淋淋漓漓。
耿超脸色铁青的拎起董坚与李为,劈头盖脸狠狠甩了十来个耳光。二人当即被打得鼻青脸肿不样,却吭都不敢吭一声。耿超犹不解恨的又踹了几脚骂道:“一群蠢猪!董坚与李为两个混蛋回去自领一百军棍!其他每人五十!你们还不快谢过杨兄不杀之恩?”
被揍了个稀里哗啦还得感谢人家,众人真不是感到一般的憋屈。稀稀拉拉的跪了,极不情愿的道歉致谢。杨致一言不发,既不为他们求情,也不假惺惺的加以阻拦。
耿超怒道:“你们刚才围殴暗算人家的劲头哪儿去了?大声点!”
众人一齐提高嗓门吼道:“多谢杨参军不杀之恩!”
杨致这才冷冷道:“各位要谢就谢你们将军,都起来吧!”
耿超略一皱眉,在杨致面前单膝跪下,抱拳一揖道:“杨兄,我可以对天发誓,这帮不成器的混账东西并非受我指使。但所有罪责我愿一力承担,我在这里向杨兄赔礼了!”
“将军!……将军!”董坚与李为和一众近卫都感动得一塌糊涂,无不热泪盈眶的跪倒伏地大哭。
杨致没想到耿超会突然给他来上这么一手,也不禁暗暗佩服:耿超可谓深谙驭下之道,怪不得众多将士对他奉若神明!收买人心的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以后还有谁不会死心塌地的为他卖命?
不管是真是假,耿超打出的这张悲情牌收效奇佳。不但给足了杨致面子,根绝了他到皇帝和耿进那儿告状的后患,还成功的将原本有理的杨致推向了无理的境地。高,实在是高。
若杨致这个时侯还不知道就坡下驴的话,恐怕以后不得不要时刻提防兵士们的黑刀冷箭了。真也好,假也罢,眼下已容不得他再有半分犹豫。眼睛都不眨的扶起耿超道:“属下万万当不起将军如此大礼,将军快快请起!我日后愿全力助将军为大夏奋勇杀敌!”
耿超面无表情的低声道:“总算你还不笨,一切为了大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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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提起重逾千斤、放落轻若四两的群殴风波就此消弭于无形。耿超公私分明勇于担当的形象更加高大丰满,杨致也适当展示实力树立了威望。二人头上都高悬着“一切为了大夏”几个分量无比沉重的大字,可谓各取所需各得其所。其实两人都不笨,这个时侯狠命死掐窝里斗,往小里说叫做不识大体,往重处说跟卖国贼有什么两样?
杨致从无统率万人骑兵军团长途奔袭的作战经验,久经实战磨砺的耿超在这方面明显比他更为专业。所以他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从不不懂装懂妄加议论。
群殴事件过后,已经没人敢来招惹杨致,而他也一如既往的表现得比鹌鹑还老实。只不过突袭军团是人就知道,这个“鹌鹑”不是一般人能惹得起的。
夏历武成二十四年冬天的朔方边塞,比大夏讨虏大将军卫肃更感酷寒难熬的是突厥拖都可汗。卫肃镇守朔方已逾十年,对两国间的时战时和早已司空见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突厥人的和平协议还不如一个市井无赖的诺言可靠。一察觉到天气异常便下令全线加强戒备,所以拖都可汗并未占到预想中的便宜。
拖都可汗也是有苦难言。突厥人逐水草而居,在这场数十年不遇的天灾中损失牛羊人口无数。按照以往习惯性的强盗逻辑,率军南下既能抢到粮食牲畜,又能勒索到大笔贡赋。转载自我看書齋可这次不但卫肃早早坚壁清野坚守避战,也迟迟不见夏帝遣使前来议和。如意算盘的落空使各部族王爷无不怨声载道,可汗威信呈直线下降趋势,甚至有可能威胁到汗位的稳固。无奈之下只得陪着卫肃苦熬,寄希望于熬到开春再大举进击,迫使夏帝议和纳贡。
早春二月的北方边塞虽然仍是天寒地冻,但随着天气一天天的转暖,杨致知道出征的日子也一天天的临近了。
夏历武成二十五年二月十八日,圣旨下:着禁军骁骑将军耿超率兵一万,于五日后开拔前往朔方增援,仍归讨虏大将军卫肃节制。
自夏帝登基二十五年来从未停止过征战,这样的旨意在人们看来再平常不过了,以至于让人怀疑增兵一万对缓解朔方前线的压力到底有多大意义。
这道貌似平常的旨意,却让杨致又对夏帝高看了一眼。作为老谋深算的最高统帅,夏帝考虑得非常全面。战争背后靠的是钱粮国力在支撑,夏帝近乎抠门的考虑到了战争成本,考虑到了战争发起的突然性,也充分考虑到了战争的后果。打赢了自然举国振奋,打输了也很正常,对民心士气不会有太大影响。
杨致明白,这一仗耿超实际上是代替皇帝去打的,对皇帝乃至整个大夏王朝的战略意义非同寻常。若一战得胜,就等于掌握了克敌制胜的法宝,在以后对突厥的战争中便可易守为攻。在攻守易势的情况下再行议和,不仅能换来相对长久的和平,还能腾出部分兵力来加快统一天下的进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只能赢,不能输!
在抗击外族侵略的民族大义上,杨致半点也不含糊,不再拿“为谁卖命”这个问题跟自己较劲。他还是第一次如此真切的直面千军万马的征战,彷佛又找回了像前世第一次执行任务一样躁动不安的那种感觉,心底充满了兴奋与期待。
耿超接到圣旨后的第一道军令,是下令全军轮休三日。战争是残酷的,这一万精骑大多是不到二十岁的三秦子弟,很多人一旦踏出长安,也许就永远也回不来了。耿超跟随卫肃与突厥人打了整整八年,类似的场面实在见得太多了,多到几乎令他麻木,麻木到几乎令他忘记了心痛。有家人亲属在长安的回去告个别,没在长安的托人带封家书报个讯,这辈子还不知道女人是什么滋味的去尽情开个荤!
杨致离家已近一月,回去当日中午秦空云便在秦府设宴为他饯行。徐文瀚、秦空云、卫飞扬、沈重都亲眼见识过他如神话传说中魔怪一般的身手,对他的人身安全倒并不十分担心,都热切盼望着他能立下不朽之功,卫飞扬更是恨不得以身相代。
老爷子杨炎则是既喜且忧。从儿子决定与秦氏合作的那天起,他就有了思想准备。杨致身为禁军参军,为国征战本也无可厚非。最令老爷子感到揪心的是,儿子因举家迁居长安耽误了婚事。这棵独苗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杨家便会就此绝后。无论儿子和他一帮兄弟们如何安慰,都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饯行宴吃到一半,秦府家人来报:“少爷,越王遣人送来了一封信,再三嘱咐务必要杨爷亲启。”
杨致赴任之前与越王在宫中一别后再未见面,以后他也不想跟这位小太爷再扯上任何关系。这个时候越王遣人送信,无非是看在二人相交一场的份上,捎上几句鼓励的话给他送行。
杨致接过来展信一看登时怔住,雪白的信笺上只没头没脑的写了六个字:对不起。对不起。
六个字却是两种不同的笔迹,第一个对不起字迹潦草稚嫩,第二个对不起字迹挺拔娟秀,明显是由两个人分别写下的。这样的一封信也就只有杨致一个人能看懂,看过之后缓缓将信撕碎,连连摇头道:“难得,难得!”
见众人都好奇的望着他默然不语,恍然一笑搪塞道:“哦,也没什么,越王不过是祝我早日凯旋罢了。”
秦府的饯行宴散去后,回到家中老爷子也给了杨致一封信,无疑是沈玉写来的。现在杨致心里对这个刁蛮可爱的未婚妻已自然而然生出了几分牵挂,信捏在手上觉得远不如以往厚实,似乎与沈大小姐平时动辄多达数十页的写信风格大不相符,心下不由有些忐忑。
不想沈玉这次信中的字数比越王姐弟俩的还少了两个,却让杨致反复回味怎么看都看不够,信上的四个字是:想你。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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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历武成二十五年二月二十三日,骁骑将军耿超统领禁军一万精骑开往朔方,太子赵恒奉旨代天子送行。转载自我看書_齋耿超催动全军一路急行,先头部队于三月初二日抵达朔方。
为了抵御突厥入侵,大夏数十年来在朔方投入了庞大的人力物力,修筑成了一座规模宏大布局齐整的兵城,粗犷中自有一番别样的雄伟,二十余万人口中在此常驻的守军就占了七成。城中商铺酒肆勾栏院虽远远不及长安精致奢华,但应有尽有一样不缺,兵士们那几个饷银倒也不愁没处花销。城内驻军军纪严明,“扰民者与突厥胡虏同罪”的军令无人不知,军民相谐秩序井然。
大夏在朔方至嘉峪关的漫长边境线上驻有四十万重兵,都由讨虏大将军卫肃统率节制。卫肃的人生经历颇具传奇色彩,等于是一部草根人物的鲜活奋斗史。他出身于关中贫苦农家,少年时迫于生计投身军伍,历经三十余年浴血拼杀而至官拜威权最重的讨俘大将军,是举世公认的大夏第一名将。据说身居高位的卫肃从不忘本,为人谦和作风勤俭,广受边塞军民爱戴。
耿超奉调回京不到一年便重归卫肃部下,由于朔方兵马调动频繁,人们早已习以为常,并未引起多大的轰动。杨致与绝大多数突袭军团的兵士一样,还是第一次来到北地边塞,对朔方的一切都感到新鲜与好奇。
军团入城驻扎后,卫肃连续三天都召见了耿超,想来是商议拟定作战计划。四十万大军中谋士众多战将数百,像杨致这样的五品参军自然不够级别参与,唯有安下心来耐心等待。我看*书斋卫肃早已精选出会说突厥语又熟悉塞外地形的一百朔方骑兵,两日后便编入突袭军团担任向导和通译。
耿超派出了十余批小股斥候深入草原大漠,在城外苦熬一冬的突厥骑兵对朔方的袭扰也日渐频繁。一场夏帝与拖都可汗共同需要的战争,已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但杨致隐隐感觉到卫肃与耿超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难道是在等天气?
整整十天过去了,仍然毫无动静。自突袭军团进驻朔方后,耿超只下了一道军令:整装待命。兵士们一个个都像关在笼中的小老虎一样将牙齿和爪子磨得锋快,都快憋出病来了。
这天耿超回营后主动找到杨致:“杨参军,大将军命你即刻晋见。”
此时日已黄昏,卫肃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越级召见?难道还想请杨致吃晚饭不成?杨致对这位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心仪已久,也无心详究耿超酸溜溜的表情,马上动身前往大将军中军行辕门外求见。
令杨致大感意外的是,卫肃居然是在私人住所的厢房内接见他,而且真的是吃他吃晚饭。
卫肃既是杨致现在的顶头上司,也是结拜兄弟卫飞扬的父亲,于公于私都应大礼参拜:“骁骑将军耿超帐下参军杨致,叩见大将军!”
卫肃大约四十五六岁年纪,肤色黝黑面容清瘦,身上的靛蓝布袍已然洗得发白,与传说中豹头环眼威风凛凛的盖世名将经典形象相距甚远。若是往常在外路遇,十有会被人看做一个寻常乡农。
“贤侄不必多礼。”卫肃扶起杨致随和的道:“连日军务繁忙不得脱身,直至今日才有闲暇召贤侄一会。近两个月犬子在家书中提到最多的便是贤侄,飞扬说你们名为兄弟实为师徒,有劳费心了。——坐吧,我们边吃边聊。”
房中桌上已摆好酒菜,不过两荤一素一汤而已。杨致在这个世界见过的大人物好像都没什么架子,也不怎么讲究排场。皇帝和越王如此,卫肃也是如此。
杨致恭敬的道:“小人对大将军景仰已久,今日能得赐见已是万分荣幸。飞扬勤奋好学且率性至诚,实乃大将军教子有方,如此谬赞令小人汗颜无地。”
卫肃亲手将二人面前的酒杯斟满:“大丈夫处世理当待人以诚,有时却也要韬晦含光。飞扬不善此道,将来恐怕少不了要吃苦头。贤侄,我敬你一杯,希望日后能对小儿多加指引教导。”
知子莫若父,卫肃说得极为诚恳。杨致也不是什么拘泥于礼法陋规的人,仰头一口干了:“兄弟相交贵在交心,小人自当尽力。”
卫肃点头道:“贤侄到耿超帐下任职可与他相安无事,这份心境实属难能可贵。今日我还怕你难做,便让耿超传话召你前来,看来是过于小心了。皇上看人向来眼光奇准,你这个参军担子不轻啊!”
一个统率数十万大军的大将军竟如此心细,杨致不禁有点感动。只见卫肃起身在书案上取过一纸文书:“这是半个月前附同圣旨以八百里加急送来的,皇上给我的旨意只有两个字:读懂。”
卫肃感叹道:“这十六字可谓道尽突厥屡屡得手难逢一败的精髓,我品味良久,眼前是豁然开朗啊!皇上召耿超回京练兵,正是为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皇上圣明!长江后浪推前浪,良马自有伯乐识,贤侄必不会久居人下。”
杨致隐隐觉得这纸文书有点眼熟,……可不就是自己那篇十六个字的光辉策论?他做梦也没想到会让皇帝与卫肃这么重视,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一时不知怎么回话才合适。
卫肃见他脸红耳赤,晕晕乎乎似乎面带愧色,淡淡笑道:“来,我为你这策论再敬你一杯。”
二人干了之后杨致又回敬一杯,卫肃就唤来近卫把酒收了:“本来军中严禁饮酒,我今日已是破例了。待大破突厥之日,再请贤侄痛饮。”自嘲的一笑道:“不过边塞气候严寒,加之兵士们难免偶发乡愁,若想真正禁酒却也不易。所以只好战时严禁,平日兵士们只要不醉酒闹事,也不好穷加追究。”
卫肃绝对是杨致前世今生所见过的最为随和可亲的高级将领,底层兵士大多是寻常百姓人家子弟,难怪能在他们心目中享有如同巍峨山峰般的崇高威望。
卫肃只吃了一碗饭便放下了筷子:“我有胃寒之症,贤侄不必拘礼,切莫浪费。”
三月中旬的北地边塞仍是春寒料峭,若不吃饱漫漫长夜确实难熬。杨致也不客气,足足干下去四大碗饭。卫肃神色复杂的问道:“贤侄,你任参军后可向耿超献有什么计策?”
“没有。耿将军自抵达朔方后,还不曾升帐议事。”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卫肃眼神深邃的望向远处,缓缓点头道:“出征只在这几日,否则便要误了农时了。你且退下吧!”
这句不着边际的话让杨致告退后挠起了脑袋:出征为什么会跟农时扯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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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承继了前朝屯垦移民的戍边政策。我^看书斋我看_书斋罪不至死的囚犯只要有乡邻具保,前往边塞定居便可免罪,中原内地的赤贫农民也可向当地县府申请前往。由朝廷统一按人头分给土地,免费提供农具种子。土地自古就是农民的命根子,尽管朔方前线气候严寒战乱频繁,但历年来自愿移民的罪囚和中原贫民有增无减。
卫肃召见杨致的第二天,前去朔方府衙领取农具种子的人便排起了长队。一直坚守不出的卫肃派出一万朔方军,兵分两路出城与突厥接战。对于双方分别在城内城外集结了数十万重兵来说,这更像是大战之前的试探性热身。耿超也在同一天第一次在朔方召集部下将佐议事,中心议题只有一个:准备出城。
诸多将佐知道兵士们早已磨刀霍霍憋了不是一两天了,乍一听到这个消息,都是既紧张又兴奋。不料耿超又兜头浇下一瓢冷水:“是让你们准备出城走动走动,不是开战。出城后必须尽量避免与突厥骑兵交锋,即便相遇也不得主动进攻,不能追击。”
众人顿时哗然,偏将董坚是耿超心腹旧部,出列叫道:“将军,见了突厥人都不让打,那我们这些人还来朔方干什么?”
“当了官还怕不给你们轿子坐?你就当出城游玩看风景好了。”耿超把脸一沉道:“有违军令者,斩!”
耿超这么做的用意并不难理解。突袭军团是从禁军中精选骑兵组建而成,有九成以上的兵士是第一次来到边塞前沿,无非是想让他们在战前先感受一下战场气氛,熟悉一下城外的环境地形。这个时候当然也不宜过早表现有别于朔方军的实力,以免暴露真实战略意图。转载自我看書齋转载自我看書齋将佐们冷静下来后,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想,但杨致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卫肃一连六天都是派出一万朔方军兵分两路出城,好像就为了逗突厥人玩玩,两军相接也不死战,只意思意思便鸣金收兵。卫肃已镇守朔方十余年,突厥人都知道他用兵极为谨慎,闹不明白到底还有什么后手,并不冒然对这一万朔方军穷追猛打。
夏历武成二十五年三月二十二日,每日例行出城的朔方军终于换成了耿超的突袭军团,仍是兵分两路,而且没有打出“耿”字将旗。但是,这一天注定是个让突厥人绝难忘记的日子。因为先头出城的一万夏军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还是一触即走,可在他们身后如潮水般掩杀过来的是卫肃亲率的十万朔方军!
耿超出城之前发布的将令是:出城之后迅速脱离突厥人的纠缠,趁着双方大军绞杀在一起的间隙,火速赶到城西二十里外集结。
直到两路人马按计划合兵一处后,耿超才召集将佐们说出卫肃与他联合制定的作战计划:“从七天前开始到今天排出那么大的阵仗,大将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迷惑突厥人,掩护策应我们出城作战。朔方军马战实力远不如突厥骑兵,能攻出城外三百里已到极限。虽然今日打了突厥人一个措手不及还不至于吃亏,但突厥人回过神来便会全力反扑,到那时大将军仍旧只能率军退守朔方。”
“为解朔方之围,我们必须赶在突厥人反应过来之前,绕到他们身后与大将军前后夹击。猛捅他们一刀之后,再掉头杀向草原大漠搅他个天翻地覆!我们最多只有一个昼夜的时间,否则大将军一片苦心便会前功尽弃!传令:再往前西行四十里后,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全速向东挺进!”
沈重不解的问道:“将军,既是军情紧急,为何还要西行四十里再掉头向东?这样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他所说的也正是众人心中的疑问,耿超冷笑道:“我在朔方跟突厥人打了整整八年,这方圆几百里内哪儿长了几根草,我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你们很快就会明白,这四十里走得不冤枉。开拔!”
全军一路往西,虽然没有遇到突厥骑兵,兵士们却看到了另一番血淋淋的景象。
朔方城西土地较为贫瘠,但平时遭受突厥人的袭扰也相对要少一些。三月的塞北已到麦黍下种节气,不少领到农具种子的边民唯恐误了一年的关键农时,冒死出来耕地播种。但卫肃连日来不痛不痒的挑衅也撩拨起了突厥人的火气,都一股脑儿发泄到那些抱有侥幸心理的边民头上,毫不留情的对他们进行血腥屠戮!
倒在地头的一具具尸体惨不忍睹,要么身首异处,要么开膛破肚……,有的甚至遭到野狼啃食,只剩下依稀粘连着血肉的白骨!连同杨致在内,兵士们无不看得头皮发紧,但又血脉喷张悲愤莫名。
耿超策马走近杨致,嘲讽的道:“杨参军,没吓到你吧?你自到我帐下屈就参军以后,未设一谋未献一策,好像有点不称职啊!”
杨致冷冷道:“你早知道会这样的。也可以说是大将军和你假手于突厥人,把这些无辜百姓送上了死路,是么?”
“话不能这么说,关于何时下种耕种朔方府衙门前早有告示。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总会有人牺牲。”耿超眯着眼睛问道:“相信死在你手上的人应该也有不少了,你知道我第一次跟随大将军上战场厮杀是什么感觉吗?”
“我第一次上战场就杀了六个突厥人,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一头杀红了眼的野兽,唯一的念头是:杀!杀!杀!可收兵回城后,我吃饭的时候却两手直发抖,连筷子都抓不稳。一连好几个月都在做噩梦,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想起了溅到我脸上还带着热乎劲的又腥又粘的鲜血,满脑子都是那几个突厥人临死前凶狠而又不甘的眼神。……那一年,我还只有十六岁。”
耿超的话把杨致的思绪带回到了遥远的前世,他不得不承认耿超是对的。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前世那个广为流传更为残酷的传说,对越自卫反击战中越军惨无人道制造的“海豹人”!
见杨致默然无语,耿超冷冷道:“我们大夏儿郎从来不需要鼓舞士气,但必须激发他们同仇敌忾的血性,或者说是兽性。必须让他们知道,突厥人就是凶狠的豺狼。与豺狼厮杀,必须比豺狼更凶狠!”
“将军,有一点你说错了。我至今未设一谋未献一策,并不是我不称职,而是因为你很称职,也证明了皇上有知人之明。”
“所以你还活着,并且这支军队还是由你统领。”杨致木然道:“还有,我要提醒你,卫大将军和令尊都没能成为大夏驸马,可他们依然做到了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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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慈不领军义不掌财,卫肃与耿超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打赢,所以杨致一如既往的继续保持沉默。CC
事实上耿超冷酷的刺激策略如同一剂猛药,收效惊人。不用许诺什么重赏加封,也无需什么豪言壮语的煽动,兵士们无不将生死荣辱远远抛到了九霄云外,就像一群饿得两眼直冒绿光的恶狼,一心只想把突厥人撕咬得连骨头渣子都一点不剩。
卫肃与老部下耿超的作战计划,近乎完美的变成了现实。
本来马步参半的十万朔方军对阵十万突厥铁骑没有任何优势可言,但突厥人在朔方军猝不及防的强大攻势下,被打得仓皇后撤了近二百里。双方鏖战一昼夜,突厥人由溃退打到两军相持,至次日凌晨已渐成反攻之势。卫肃也开始逐渐收缩兵力,准备撤回朔方。就在天将放亮之时,耿超的突袭军团在突厥人背后从天而降,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嗜血钢刀一样加入战团。
杨致还是第一次亲历冷兵器时代双方投入数十万人马的大战,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血肉横飞的疯狂厮杀仍然令他极为震撼。耿超所说的战场心得一点不假,人在这个时候与发狂的野兽毫无区别,生命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那么的渺小脆弱。每个人面临的都是一道没有第三种答案的选择题:要么杀人,要么被杀!如果可以选择怎么死的话,相信绝大多数人宁可死在前世的枪炮子弹之下。
突袭军团突然从背后杀到后,腹背受敌的突厥人很快乱了阵脚。他们向来是有利则战无利则退,与往常一样非常明智的不再与夏军死拼,凭借骑兵的机动优势且战且退,迅速往大漠深处四散逃窜。
当日午后,朔方军重新集结从容后撤回城。我看_书斋突袭军团往东北方向乘胜追击溃逃突厥骑兵一部,直到日落时分抵达阴山北麓才扎营暂行休整。
大概是大夏与突厥交战数十年来极少占上风的缘故,这场敌我伤亡大致差不多的大战,后来被人们称之为“朔方大捷”:夏历武成二十五年三月二十二日,讨俘大将军卫肃率军出朔方,与十万突厥铁骑激战逾宿,斩敌三万有余。翌日,突厥兵败退去,遂解朔方之围。
突袭军团初战告捷,人马折损仅不到六百,全军将士尽皆信心大增。原来突厥人并非不可战胜,原来我们也可以把突厥人当成兔子一样追着打!
第二天突袭军团便如疾风一般狂飙突进,纵横驰骋于草原大漠如入无人之境。一开始耿超还是十分谨慎,无论是找到突厥部落还是遭遇突厥骑兵,每战必先派出斥候详加侦察。有绝对把握能一战全胜便果断出击,碰上大股突厥骑兵却先不忙硬拼,或派出一部将其截断再行攻击,或先行迂回再突然发动猛攻,每战之后随即迅速脱离战场。
春意怏然的草原就是一望无际的天然牧场,兵士们随马携带两三日的口粮肉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基本上是打到哪儿就吃到哪儿。除了补充马匹,其余一切战利品统统舍弃。让兵士们倍感痛快淋漓的是根本不存在俘虏这一说,耿超的军令是:只要是人,一个不留!
杨致亲眼目睹一个近万人的突厥部落惨遭灭族后,忍不住向耿超提出了他任参军以来的第一个建议:“将军,咱们不能这么干。”
“凭什么?”耿超轻蔑的道:“看来那天的四十里你是白走了。”
“突厥人是畜牲,我们不是。”杨致执拗的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我想我比你更懂得这个道理,但也得分对象,也要看时候!你知不知道网开一面这个说法的由来?我们这么做,只会逼得突厥人无路可退,只会逼得他们万众一心空前团结,即便是老幼妇孺也只能死拼到底,那我们以后的仗将会越来越难打。”
“每一场大战背后,同时较量的也是钱粮国力。依照大夏现在的国力,还远不足以对突厥发动一劳永逸的全面决战,所以必须稍留余地。我们需要有人在草原大漠广为散播大夏的赫赫军威,更重要的是这个余地对突厥来说是个沉重的负担。老幼妇孺不可能拿起刀箭跟我们厮杀,可他们与突厥骑兵一样要穿衣吃饭。”
耿超默然良久,阴狠的道:“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狼崽子就算再小,长大了也是会吃人的。传令:即日起停止诛杀老幼妇孺,但所有突厥男丁不管年纪大小,一律砍下右手。我看他们将来还怎么拿刀箭!”
夏历武成二十五年四月初九日,突袭军团一路高歌猛进,一直打到了抗爱山脉南麓的汪吉河谷,已北出朔方一千五百余里。
四月的江南已是草长莺飞春暖花开的暮春时节了,但汪吉河谷还只是冰雪初融。突厥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抗爱山脉以北的突厥部落大多南迁越冬,再挥军北进已没有多大的军事意义,人马获取给养也会越来越困难。耿超下令就地休整两日,准备率军南归。
突袭军团深入大漠转战近二十个昼夜行程数千里,竟然未逢一败。以折损区区两千余人的代价斩敌逾五万,这神话般的辉煌战绩,令连同耿超在内自上而下的将士们日益骄横起来。
只有杨致与沈重等极少数几位将领,始终保持比较谨慎的乐观态度。只要一天没回到朔方,战争便一天没有结束。突厥精锐骑兵军团都集中在朔方前沿一线,所谓斩敌逾五万当中的精壮突厥骑兵最多不过两万人,虽然给突厥人心理上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但远远未能动摇其根本。有道是好虎架不住一群狼,孤军深入在人家的地盘上杀了个天昏地暗,难道突厥人会任由他们那么轻松的回去?
杨致敢用自己的脑袋担保,夏帝绝对还没疯狂到想用这一万精骑来消灭整个突厥的地步。对夏帝来说,这只是对这支新型骑兵部队的战斗力,以及以机动对机动的闪电作战模式的一次检验。如果已经得了天大的便宜还不知道见好就收,无疑是非常愚蠢的。
几乎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耿超在杨致的劝告下,还是恢复了几分清醒,在南归途中不再一味贪杀恋战。为了全面勘察地形,为日后的大兵团骑兵作战作准备,耿超决定走近路,直接穿过达兰扎达加德山区,再往东南方向回到朔方。这天晌午时分,斥候匆匆来报:在前方三十里处的山峡中,突然出现大队突厥骑兵!
耿超问道:“大概有多少人?是大股散兵还是打有旗帜的军团?”
“是突厥骑兵军团。从他们的旗帜来看,应该是一支万人队。”
耿超眉头紧皱,默然半晌才开言道:“有组织的突厥骑兵军团战斗力十分强悍,现下我军兵士已不满八千,不宜硬拼。附近地势险要,必须尽快迂回暂避,然后再行计较是战是退。”
“将军,恐怕来不及了。”杨致冷冷道:“地势险要不利于大队骑兵机动展开,这个时侯迂回暂避,只会被突厥人在**后头追着打,只能以硬碰硬了。狭路相逢,勇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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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在开阔的原野上全力策马疾驰,三十里的距离便转瞬即至。CCNet但现在两军同在地势险要的山区相距的这三十里,却为突袭军团争取了近一个时辰的宝贵时间。
耿超虽然勇猛无畏,并不等于他没脑子。与杨致略一商议,决定干脆以逸待劳。即刻下令偃旗息鼓,尽量避免过早惊动突厥人。同时命沈重与李为带一千兵士火速弃马登山,抢在突厥军团走出山峡之前去两旁山头设伏。
由于时间太过仓促,沈重与李为的伏兵尚未全部到位就被突厥斥候发现,耿超只得硬着头皮下令骑兵率先发起攻击。即便如此,突袭军团还是大获全胜,把占有兵力优势的突厥军团一举击溃。在这场意外的遭遇战中,突袭军团仅有一千三百余人阵亡,突厥人却在山峡中留下了四千余具尸体。
耿超在卫肃帐下和突厥人打了八年,与突厥骑兵军团作战不下百次。在双方硬碰硬的以骑兵对骑兵的情况下,还是头一次以少胜多,有生以来从未觉得像今天这样扬眉吐气,也让他的自信几乎膨胀了几乎狂妄的顶点。对战果稍作清点后,在峡口横枪立马仰天大笑道:“突厥人的骑兵军团那又如何?不过如此!”
“将军,咱们一边走一边高兴也不迟。”杨致一脸忧虑的道:“此战胜在占了先机,若是我们先被突厥人发现,后果便不堪设想。突厥骑兵军团在我们身边成建制的出现,绝不是什么好事。我们的人马满打满算仅剩六千出头,这里地形复杂,骑兵行进缓慢,多呆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快走,快走!”
“知道了。”耿超不由暗骂扫兴,但他并未失去理智,扯着嗓子吼道:“立刻停止清理战场!全军开拔!”
“不仅仅是开拔,而是全速前进。转载自我看書齋”两军于晌午遭遇,眼见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杨致补充道:“日落之后,必须下令全军人马衔枚连夜赶路,在走出山区之前不得有片刻停留。将军,若是在无遮无拦的草原大漠上,即使突厥骑兵十倍于我也尚有一线生机。但在这山区若被突厥人重兵合围,那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说的道理其实耿超也明白,没好气的道:“兵士们自一早拔营后至今水米未进,又刚刚遭遇一场血战,现在能开拔前行已是勉强,你以为他们都是铁打的吗?在你杨参军眼里,突厥骑兵军团就那么可怕?重兵合围?嘿嘿,难道他们是会从天而降的天兵天将么?”
“将军,不是我有意要多嘴。我想兵士们就算是饿死累死,也比死在突厥骑兵的屠刀下要好。”
“够了!”耿超冷冷道:“到底你是将军还是我是将军?该怎么做我自有分寸,你无需多言。”
从地图上的距离来测算,按以往正常的行军速度,最迟也能在次日午时左右走出山区。耿超虽未听从杨致之言下令全速前进,但也不敢大意,天黑之后还是催动全军连夜赶路。
走到子时末刻时分,兵士们已是人困马乏,连像董坚这种级别的耿超死忠都开始口出怨言了。耿超下令给他们两个时辰的时间歇脚进食,等到拂晓再继续前行。不管杨致怎么苦苦劝说,只是冷冷不理。杨致无可奈何之余,只能暗暗祈祷菩萨保佑了。
第二天拂晓天明倒是平安无事,但走到离山外已不到二十里的时候,耿超就知道自己昨晚那道体恤兵士的军令是多么的愚蠢,也彻底意识到耽误的那两个时辰有多么的宝贵了。
上午巳时前后斥候来报,突袭军团身后和山外都发现大队突厥骑兵,身后的退路已被完全堵死。耿超心里猛地一沉:姓杨的那小子有先见之明!
这个时侯无论后悔还是埋怨都已毫无作用,杨致面无表情的道:“将军,后有追兵前无去路,眼下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我们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山外的突厥人立足未稳还留有破绽,下令全军拼死力战,或许还有一线突出重围的可能!”
耿超无声的点了点头。但突袭军团赶到山外时,耿超心中连杨致所说的那最后一线希望都破灭了。三面都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突厥骑兵,将他们围得如铁桶一般,哪儿还有什么破绽可寻?
综合几路斥候打探来的消息,周围至少发现七个万人队的旗帜,另外还有一面绣有金色狼头的九牦大纛:那是突厥可汗拖都的王旗!
昨日意外遭遇的那个万人队无疑是这个庞大的突厥骑兵军团其中一部,拖都可汗竟然亲自率领八个万人队满世界围剿他们,由此可见突厥人将这支横扫大漠的夏军骑兵部队恨到了何种程度!
杨致胸前早已一片滚烫,可这个时候就算有隐龙示警又有什么用?深陷重围以六千对七万,就算武技再怎么强悍、智计再怎么高明又能怎么样?
眼见正面的两个万人队越来越近,耿超惨笑道:“杨兄,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虽然我始终看不透你,但好歹也曾一起出生入死并肩浴血奋战,希望下辈子我们可以做兄弟。”
回身高声叫道:“弟兄们!我们大夏儿郎怕不怕死?”
兵士们也知道生还的希望实在渺茫,无不豪气冲天的吼道:“不怕!我们早杀够本了!”
“好样的!我们大夏好儿郎宁死也不做孬种!弟兄们,今天就让我们最后放手大杀一场!”
凭耿超的本事,要独自杀出一条血路逃进身后的山林,极有可能保住性命。但显然他已抱定必死之志,誓与兵士们共存亡!
“慢着!”杨致拉住神情激愤的耿超,冷静的道:“耿兄,我们要做兄弟就是这辈子。皇上不是让你带兄弟们来送死的,即使要拼命也不是这么个飞蛾扑火的拼法。如果不能挡住突厥人第一波攻势,咱们转眼便会碾成齑粉!为了争取时间想办法突围,也只好赌一赌了。”
越俎代庖的叫道:“众兵士听令!斩敌逾百者出列!”
兵士们都面面相觑,包括耿超也不知道杨致想要干什么。耿超怒喝道:“难道你们都聋了吗?”
兵士们这才反应过来,转眼间便有七百余人站到了前列。杨致朗声道:“弟兄们!哪怕只有一线生机,我们也绝对不能放弃!由斩敌逾百者组成敢死队,随我与耿将军打头阵。其余兄弟原地待命,由沈重与李为暂代指挥之权。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敢死队的目标是突厥人的千夫长!耿兄,我们的目标是那两个万夫长!”
耿超这才明白杨致的用意,说话间当先的突厥人已冲到三四里开外,容不得他再过多考虑,率先策马冲出狂叫道:“一切为了大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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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超之所以身先士卒一马当先,一是因为他是主将理应如此,二是他后悔没听杨致的劝告,心存有愧。我看*书斋他不知道杨致的办法到底有没有用,也摸不清杨致马战功夫的真实实力,一心只想冲在前面先挡上片刻也是好的。只是打头阵的敢死队多半是十死无生,他这个想法未免有点自欺欺人。
紧随其后的杨致却压根没去想那么多。情势紧急,除了这个擒贼先擒王的赌命打法,或许能震慑住突厥人让攻势暂缓,此外别无选择!
眼看距离突厥人只有百余丈了,转瞬间便会进入弓箭的有效射程范围内。抢先干掉冲在最前面的突厥骑兵,无疑会大大鼓舞敢死队的信心和勇气。若是在前世,这个当口闭着眼睛甩上一颗手榴弹就能炸死一堆突厥人。杨致并未练就多箭连环的绝技,好在他根本无需考虑准头,随手捻了三枝箭倾力一把射出。
只见三个中箭的突厥骑兵如遭树木撞击一般,从马背上向后倒飞而出!耿超被这势可惊天的一弓三箭惊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回头一看,杨致第二把箭已脱手射出,高叫道:“耿兄,你我兵分两路!你那边的万夫长将旗比我这边近了许多,你弓强力猛,争取一箭毙命!”
我再怎么猛有你猛么?耿超见样学样,手上的九石强弓如弹棉花一般嘣嘣作响,连环射出十余箭造成的震撼效果一点不比杨致差。
两军迅速逼近的刹那间,突厥骑兵的如蝗箭雨也紧随而至,二人**坐骑在十丈开外就被射成了刺猬。也无暇分神去看身后的敢死队,当即分头夺马杀入敌阵。因是短兵相接为免误伤,突厥骑兵的弓箭无法发挥作用,二人反而少了很多顾忌。转载自我看書齋
夏军这支七百余人的敢死队像疯子一样势不可挡,为首的两名将领一个挥舞长枪犹如索命金刚,另一个则完全是随心所欲的就地取材,简直是一个来自地狱的杀人魔王!
二人既似疯虎又如鬼魅,目标十分明确,一左一右向万夫长将旗杀去。两个强悍到变态的牛人令不少突厥人渐渐萌生惧意,不由自主的以将旗为中心慢慢收缩。
杀红了眼的杨致离他这边的万夫长将旗至少还有四十丈之遥,但他既腾不出手也没时间再张弓搭箭。正感焦躁间,骤然听到右首方向传来一阵哗然惊呼,心知耿超已然得手。头也不回的大叫道:“耿兄,助我!”
直到盏茶功夫后,耿超才趁乱杀到杨致身后二十丈左右。那边的万夫长阵亡后,部下骑兵都自觉的向这边的将旗靠拢。眼见身边的突厥骑兵越来越多,杨致如果再不下手,只怕他与耿超就算不会战死,也会活活累死。
“耿兄,把你的枪向将旗掷过去!”
“兄弟!你看好了!”耿超想也不想就将皂缨长枪应声挥手掷出。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杨致须臾不停的凌空跃起,瞅准杆底竭尽全力补上了一脚。皂缨长枪就像开了加力的导弹一样向将旗下的万夫长激射而去,生生把那个倒霉蛋钉死在地!
“宾果!”在杨致情不自禁的大叫中,主将接连阵亡又被夏军敢死队击杀了十余名千夫长的两支万人队轰然大哗,顿时陷入一片惊惶混乱,如退潮的海水一般全面后撤。杨致与耿超双双趁着混乱杀出敌阵,如同两个从血海里捞出来的血人,也分不出满头满脸的到底是汗水还是鲜血。除了二人之外,七百余人的敢死队竟无一生还!
耿超回到本阵已是精疲力竭,浑身上下的伤口不下十处,万幸的是无一处伤及要害。听由众人七手八脚的包扎伤口,仰天躺倒在地狂笑道:“痛快!痛快!”
杨致却不可思议的只有背上两处刀伤,也累得几近虚脱,强自支撑道:“突厥人留给我们的时间不会太多,最多等到午后便会卷土重来,切莫高兴太早。”
军人向来对超级强者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狂热崇拜,此时他在将士们心目中已宛若天神。此刻数千人的生死系于一线,众人已将杨致当成了主心骨,不自觉的改口道:“但凭杨将军吩咐。”
杨致脸色沉重的道:“事不宜迟,我们眼前只有两条路可走,必须立即决断,赶快行动!”
一是全体弃马退入山林。但这样一来军团就彻底散了,而且突厥骑兵肯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撤退,势必会趁势从背后掩杀。逃入山林的兵士虽可暂时避免与突厥骑兵正面交锋,但已与山中的兔子一样成了突厥人的猎物,而要在突厥人的追猎下徒步逃回朔方的可能性极小极小。严格来说这不能叫做突围,而是散伙逃跑!
第二条路就只有趁突厥人还没缓过劲来,马上组织强行突围!如果分出一路人马充当炮灰,掩护另一路人马突围,或许能有几百上千人侥幸逃出生天。
杨致话音未落,耿超就眼睛都不眨的道:“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得那么窝囊!我选第二条路。”
“那好。但你必须一切都听我的。”
耿超面带愧色的犹豫道:“只有一桩:必须由我来掩护你突围,其余我都听你的。”
杨致苦笑道:“老实说如果你能多用用脑子,领兵打仗这事我还真不如你,事实证明我们完全能够战胜突厥人!无论我们谁能活着回去,只要把这次出征的作战经验和勘察过的地形图带回去,大夏就能重建突袭军团,弟兄们才不会白死。”
“这个时候我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你我若真要比拼武技,不客气的说只是看我想不想杀你的问题。我们不管谁掩护谁都是一场苦战,两边生还的几率相差不大。何况你又失去了称手的兵刃,而且我并不见得一定会死。你觉得呢?”
耿超并不是什么婆婆妈妈的人,杨致说的确实是事实。盯着他看了半晌,一咬牙道:“杨致,从禁军大营校场到今天的塞外大漠,我欠了你两条命!只要我耿超不死,就一定会还给你!”
杨致居然又泛起了一脸不知死活的慵懒笑意:“还不还的以后再说吧。咱们做兄弟也好,你怕我抢了你的驸马再接着干也好,必须先得活着才行。”
时间已是刻不容缓,二人不再啰嗦。当即分出一半人马由董坚统带听杨致指挥,沈重和李为带领剩余的一半人马跟随耿超。
耿超向杨致问道:“你打算让我们从哪个方向突围?”
“那是你的事。你先跟在我后面,等到我和突厥人绞杀在一起的时候,再自己看着办吧。”杨致指着正前方远处高高飘扬的九牦大纛道:“现在我只能告诉你,那就是我的主攻方向。嘿嘿,虽万千人吾往矣!怕他个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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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身经百战的万夫长,居然被两个疯子带领七百余人的敢死队冲过来干掉了。CcNet以七百对七万居然还让人家杀了出去,这与一个彪形大汉被一个三岁小孩狠刮一个耳光打落门牙有什么区别?
就在拖都可汗犹自沉浸在不敢相信的惊惧和出奇的愤怒中,还没来得及对夏军那支像魔鬼一样的骑兵军团组织第二次剿杀时,那两个疯子又率领他们的五千人马,向七万突厥骑兵发起了一次悲壮的进攻。尽管听起来有点滑稽甚至令人觉得疯狂,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杨致并没指望这次自杀式的进攻能对拖都可汗造成一丝半点的威胁,他只想尽可能多的吸引突厥骑兵过来,好相对减轻耿超那边的压力。至于耿超到底能带多少人突出重围,那就要看他们的运气了。
在再度如地狱刮来的旋风般冲向敌阵时,杨致突然间感到万分庆幸。在这个动荡世界的乱世风云中,他原本只想做个冷眼旁观的看客。什么王图霸业,什么一统天下,都理所当然的认为统统与他无关。现在让他万分庆幸的是:此刻身体里涌动的是满腔热血,血仍未冷!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甘愿为之舍命搏杀的是千千万万的中华族人!
这一阵的目标可望而不可及形同虚设,不像第一阵那样是绝地求生志在必得,所以杨致倒觉得轻松了不少。
他故伎重演,凭借自己的弓箭射程比突厥骑兵要远了上十倍,抢在两军接战之前把箭壶中所有的箭全力射光。我看*书^斋杀入敌阵后,只要一有机会便夺取长矛,往金狼王旗的方向像发射炮弹一般大力掷出。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立威震慑敌胆,也是有意提醒更多的突厥人注意:这一次我要杀的人的是拖都可汗!
经过第一阵的精彩演出,这个魔王级的人物在数万突厥骑兵中已是无人不晓,脑子里齐刷刷的冒出一个念头:他又来了!
魔王的攻势比上一阵更为神勇迅猛,突厥骑兵无不心惊胆寒。而且瞎子都看得出来,他这一次想要击杀的人是拖都可汗。杨致的巨大杀伤力,取得了他预期的效果。他很快发现自己就如一块腐烂变质的臭肉,淹没在了无数苍蝇的汪洋大海之中,并且受到追捧的势头越来越来强劲。
杨致并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然身价百倍。拖都可汗竭斯底里的下达了对他的赏格:我突厥勇士能诛杀此人者,赏美女百人,黄金千两,牛羊万头!不管先前的身份是将军还是奴隶,都可直接晋封王爵!
杨致也是人,是人就不想死。也不知厮杀了多久,他杀人的动作依然凶狠凌厉,但已经显得有些机械麻木,心中早已苦不堪言。抽隙四下一张望,方圆五十丈之内已见不到一个夏军兵士。原本跟在他这队人马背后的耿超,……已经不见了!
自己带领的两千五百人马也只远远看到董坚在身后二里以外,身边大约还剩下三四百人在苦苦支撑。如果没有奇迹出现的话,顶多在半小时之内就会被全部斩成肉酱。
无论耿超是否已经胜利突围,既然已在自己的视野中消失,那发动这场看不到尽头的厮杀的预期目的就算已经实现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杨致骤然一声暴喝,劈手夺过一支长矛,拔马回身朝董坚那边杀了过去。他本想与董坚残存的人马会合后,再带领他们退入背后的山林。冲到近前却不禁暗暗叫苦,董坚身边仅剩一两百残兵,已被逼到了死角,身后是一处高达十余丈的陡峭山崖!
“割断缰绳结成长索!弄结实点!”杨致当机立断,将长索的一头系在长矛上奋力掷出,长矛如针刺豆腐一般掷入崖顶深达尺许。
杨致试了试力道,只两三个起落就攀上了山崖,回头咆哮道:“还愣着干什么?是不是都不想活了?能逃出一个是一个,快抓住长索,我拉你们上来!”
一众残兵这才如梦初醒,同生共死与突厥人厮杀到了这个份上,也没人再争先恐后,反而很自觉的为先头攀上山崖的兵士掩护。无奈就算杨致手脚再快,也只拉上了不到百人。
偏将董坚是个直肠子的愣头青,现在已对杨致佩服得五体投地,即使要他马上割下脑袋来给杨致当凳子坐,他都绝不会皱一皱眉头。见山崖下的夏军兵士已没有一个活人,董坚急道:“将军,你带兄弟们快走,我来断后!”
杨致满脸疲倦的笑道:“你能断得了这个后吗?你们能活到现在是兄弟们用几千条人命垫出来的,何苦再去白白送死?”强自打起精神喝道:“我来断后!不想死的就快走!”
无论是驰骋大漠还是绝地厮杀,这群大多只有二十岁上下的年轻汉子都没掉过一滴眼泪,此刻却忍不住一齐跪倒在杨致面前,像孩子一样放声恸哭。
董坚一连甩了自己十来个耳光,痛哭流涕的叫道:“将军,以前是我对不住你,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啊!将军不走我们就不走!要死大家死在一起!”
“对!将军,要死大家死在一起!”
“蠢猪!一群蠢猪!”杨致不耐烦的将董坚一脚踹倒,狠狠骂道:“谁他妈告诉你们我要去死了?想死你们刚才还爬上来干什么?一万精骑全军覆没,耿将军生死不明,你们能活下来就是大夏突袭军团的种子!记住,你们迟早有一天还要杀回来的!”
“快滚!”眼见突厥人依葫芦画瓢像蚂蚁一样向山崖攀爬上来,杨致横刀傲然屹立:“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飞将军自重霄入,人生快意莫过于此,死有何惧?”
不等众人醒过神来,杨致已仰天长笑着纵身跳下山崖,自然而然的吼出了张飞式的拉风台词:“夏人杨致在此,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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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杨致是一架超级战斗机,也已是伤痕累累,燃油几将耗尽。转载自我看書齋他既不是有心想逞英雄,也不会与任何人再进行自杀式的决战。无非还是想把突厥人引开,尽量为几十号残兵争取逃生时间。
阻击掩护任务已经完成,也就没有了顾虑,一个人单独行动要方便了很多。他已经把所能做的一切都做到了极致,现在到了该自己逃命的时候了。
跃下山崖后顺势砍翻几个突厥骑兵夺了匹马,朝相反方向的山坡疾驰。保持清醒的头脑在任何时候都能比武技发挥更大的作用,杨致果断和迅猛绝伦的行动,为自己赢得了无比宝贵的几分钟时间差。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句话无论古今不分种族全世界通用。当突厥人纷纷掉头如蝗群般涌过来的时候,他已纵马窜出三十丈外,从背后纷飞而至的乱箭已无法对他造成致命威胁。
杨致拼死钻进林子后,突厥骑兵只能与他一样弃马步行,速度优势便不复存在,多得可怕的追兵也至少减了七成。他不敢有丝毫懈怠,这个时侯已完全是凭着顽强的求生意志在勉力苦撑,只拣着树木繁茂和险窄难行的地方向前狂奔。杨致甚至都不敢回头多看一眼,他唯恐心中那口气一泄,即使不被突厥人剁成肉泥,自己也无法再站起来了。此时已日近黄昏,只要能撑到天黑,逃生的几率又会大了几分。Cc
突厥人是自小生长在马背上的民族,说他们不善爬山不等于不能爬山。山势越爬越高,山路越来越崎岖,后面的追兵虽然也越来越少,但从乱糟糟的呼喝声来看,恐怕仍有不下数百人紧跟其后。杨致攀上一块山石,眼前是一小块平地,顿时觉得豁然开朗。向前紧走几步,却突然愣在那儿傻了眼:前面已无路可走,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悬崖!
身后的追兵人头攒动争相向这边赶来,这时掉头退回,顶多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再多杀几个突厥人,自己也是必死无疑!急也好骂也罢,都对逃命于事无补。杨致到悬崖边小心的探出头去看了看,骤然生出一个疯狂的想法: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左右是个死,不如赌一赌!
脱下上衣包了块石头放在脚下,在悬崖边站定,有意捱到突厥人爬上来。率先爬过山石的几个突厥人起初还有几分惊恐畏惧,看清地势后都指着杨致乱七八糟的叫骂,继而得意的狂笑起来。
杨致出征之后只跟军中通译学过几句简单的突厥语,也听不懂他们在骂些什么,料想不是什么好话。朝他们狠狠一竖中指,冷冷一笑转身跳下悬崖!
几个突厥人齐声惊呼着扑上前去,只隐约看见这个杀人魔王急剧向下坠落,稍后似乎从崖底传来“扑”的一声闷响。几个突厥人面面相觑,随即都是满脸懊丧。有两个突厥人脑子反应稍快,回头转身就往山下飞奔:开玩笑!谁先赶到崖底抢先砍下这个大夏魔王的头颅,谁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
一直过了小半个时辰,山上的嘈杂人声逐渐远去后,杨致才颤颤巍巍艰难爬上悬崖,气喘吁吁的仰天瘫倒在地,几乎已不能动弹。刚才跳下悬崖的时候,他拼尽全力把刀**事先看准的崖下一处缝隙,就这么硬生生悬在半空!好在天近擦黑视线昏暗,不然只要有一个突厥人用心往下细看,随便用一块鸡蛋大的石头都足以把他送下地狱!
杨致也搞不清自己身上到底有了多少处伤口,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像散了架似的,到处钻心疼痛。一旦突厥人在悬崖下没有发现尸体,必定会去而复返,说不定会连夜对附近山林进行地毯式搜索。喘息片刻后不敢久留,强自打起精神离开这处几乎令他送命的悬崖。
按照一般人的正常思维,从达兰扎达加德往东南直行是返回朔方的最近一条路线,在高山密林中一路潜伏前行也相对较为安全。一般人能想到的,突厥人肯定也能想到。杨致自问已无力应付千军万马的围追堵截,既不打算往南,也不打算继续钻在山里。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尽快脱离险境,至于将来怎么回去暂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塞外昼夜温差很大,四月的山林里犹自风凉夜冷,杨致不敢行猎生火更不敢停留小憩,趁着夜色朝突袭军团与突厥骑兵意外遭遇的山峡的大致方向,咬牙硬挺着一步不停的往前走。一路向北走来,果然远远看到身后的山林隐隐有了火光,但并没有向北移动的迹象,而是越离越远了。
一直苦苦熬到拂晓时分,才找了一处茂密的树丛藏身暂歇。在树木枝叶上啜了些露水,在树丛里刨了几口地衣充饥,感觉体力稍有恢复便继续往北前行。
走到太阳高高升起的时候,总算出了山林来到了山峡的大路上,前天两军遭遇战的战场仍然无人前来清理。杨致还是一身夏军突袭军团的参军装束,就这么往前走与活靶子无异,所以第一件事就是从一个突厥骑兵尸体上扒下衣服换了。突厥人不像中原汉人一样梳有发髻,就其花样繁多的怪异发型而言,任何一个都够得上前世的时尚潮人标准。想了一想披散了头发,又耐着性子把自己的衣服给那具尸体换上。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在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无主战马身上找了水囊和一些肉干之类的干粮,开始狼吞虎咽的吃喝起来。
正席地而坐吃着喝着,隐隐听到传来一阵马蹄声。杨致霍地站起,只见一队突厥骑兵正从南面峡口处向这边走来,粗略一看不下千人!心下连连叫苦:难道又一场像猫捉老鼠一样无休无止的追捕游戏即将拉开序幕?你们就不能让老子踏实消停一会儿吗?
PS:各位看官的支持力度有多大,杨致就能走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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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么样也不能坐以待毙,是该逃命的时候那就还得继续逃。CCNet
杨致醒了醒神刚想翻身上马,却见突厥骑兵并未一拥而上,而是还隔了老远就冲他指指点点大喊大叫,好像是在询问什么。
杨致一句都没听懂,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行头,登时恍然大悟:突厥人并没有认出他来,而是将他当做脱离大队的散兵了。
开口说话铁定露馅,等于是自己找死。干脆把心一横,跌跌撞撞的迎上前去。反正也不知道突厥人说些什么,口中连声嚯嚯装聋作哑的胡乱比划。
当先的几个突厥骑兵围着杨致问了半天,也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把他带到一个千夫长面前。千夫长疑惑的盯着他看了半晌,才一字一句的问出了一句话。
杨致记得前世的老电影有很多类似这样的场面,第一句台词通常是问他是哪个部分的,眼前这位老兄想必也不例外。为了谨慎起见,冲着被耿超下令灭族的突厥部落的方向,竭力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嘴脸,咿咿呀呀的狠狠指了一通。——整个部落无人幸存就死无对证啊!
得益于前世做卧底特工期间的操练,杨致对自己的演技还是颇有几分信心,相信这个千夫长应该能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不料千夫长并未马上表态,只若有所思的缓缓点了点头。下马绕着杨致转了一圈,在他肩上拍了几拍,又捏着他的下巴像审视牲口一样看了看牙口,这才叽里咕噜的嘟囔了几句,挥手示意他先下去。我_看书斋
那位可爱的千夫长放过杨致的同时,无疑也保住了他自己的小命。整个盘问的过程不过短短几分钟,可杨致却觉得比过了几年还要漫长,转背已是一身的冷汗。他以十二万分的虔诚暗暗感谢天上地下所有的神灵:感谢他们还没来得及给这个世界带来照像机和手机!
这个突厥千人队是奉命专程前来收尸的。突厥人崇尚武力,以战死沙场为荣。将山峡内战死的同伴收拢堆成几堆,杀了几匹马郑重其事的举行了古怪的祭奠仪式。一千突厥骑兵面带哀伤围着尸堆走了几周,千夫长连续几次以刀割脸,血泪齐流。如此这般之后,才架起树木干柴将尸体火化。杨致只能混在里面继续闷声大发财,一直跟着突厥人折腾到黄昏时分才开拔出峡。
杨致本想等到夜间再伺机逃离,但意外享受到的优厚待遇又让他改变了主意。
当晚宿营后,两个稍显年长的突厥骑兵不仅给他送来了食物,而且还检视了他浑身数不清的伤口,很认真的给他敷上草药做了简单的包扎。杨致打着手势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弄明白,那位千夫长老兄见他虽然是个哑巴,却生得高大健壮身板结实,又没有受致命的重伤,所以格外“开恩”收他做了自己的奴隶。
杨致原本最需要的就是找个安全的地方,尽快养好伤口恢复体力。没想到突厥人倒是一条龙全包了,索性壮起胆子做几天病号“奴隶”再说。俗话说骑马不撞亲家就怕骑牛撞亲家,为了避免碰到和他照过面的突厥人阴差阳错认出自己来,终日披头散发把脸遮去大半,尽量少与人接触,装作一副极度虚弱的样子混在人群里跟着走。
小心翼翼的混了四五天以后,杨致终于彻底放下心来。这支突厥千人队并未承担搜山以及追击夏军残兵的任务,只一路向东而行,而且突厥骑兵越走越少,与之会合的老幼妇孺和牛羊牲畜越来越多。
突厥人虽在水草丰茂的地方筑有城廓,但绝大多数人都居无定所。上年冬季遭遇数十年不遇的雪灾,很多北方部落举族迁徙到较为温暖的南方越冬。突厥人也不像中原的大夏王朝一样,养有一支规模庞大的常备军。而是临到战时由突厥可汗发令征召,各部落突厥骑兵自备马匹军刃到指定地点集结,打完仗瓜分了战利品后便各自散去。
夹在突厥人中间混得几天,杨致已能对他们用突厥语说话的意思听出个大概。
在苦熬一冬后进行的这场大战中,突厥人死伤惨重却一无所获,反而被一支夏军魔鬼军团在老窝里打了个鸡飞狗跳,因此对继承汗位仅仅四年的拖都可汗颇多怨言。拖都可汗为了平息各部落贵族及诸多子民的怨气,一道最新的诏谕已传遍大漠:暂且休养三个月,待到七月塞外草丰马肥之时,到赛音山达的可汗王庭集结,再度发兵南下与夏军决一死战!
杨致冷静的分析,在这场春季大战中,夏帝与卫肃精心谋划的军事行动在战术上是取得了成功。既证明了以机动对机动的新型骑兵军团的强大威力,又暂时解了朔方之围。
但在战略上注定是失败的,现在的大夏不是国力鼎盛的强汉,夏帝不是汉武帝,卫肃虽然也姓卫,但他不是卫青,耿超与霍去病更不存在半点可比性。且不说突袭军团全军覆没,耿超生死不明,在短期内仅凭一支一两万人的新型骑兵军团,想要把突厥人彻底打残打垮,无异于痴人说梦。就算能把突厥人打回到谈判桌前,大夏也不可能占到太大的便宜。
无论是战是和,都不是杨致所能决定的。朔方城外那数十万人马血腥惨烈的厮杀场面历历在目,突袭军团那些永留大漠的年轻鲜活的面容犹在眼前,越想越郁闷,越想越焦躁,越想越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他藏身其中的这支千人队是突厥左贤王的部属,因此才受到特殊照顾。突厥的左贤王通常由继承汗位的第一人选担任,现在的左贤王察尔罕据说是拖都可汗的亲弟弟,还是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半大孩子。拖都可汗登上汗位只有四年,由此推断年纪应该不是很大。而突厥可汗对诸多部族的统治较为松散,对他们的控制远不像中原王朝治下的省府州县一样严密……。
杨致想到这里,脑子里灵光一闪:历代中原王朝的统治者为争夺皇位拼得头破血流,甚至亡国分裂的事例屡见不鲜,难道突厥人就会发扬风格互相谦让?想要大夏既不用大动干戈,北方边境又能有几年短暂的平静,目前唯一的希望就是突厥发生内乱。
正所谓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来个釜底抽薪,潜往突厥王庭刺杀拖都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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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致混在突厥人中间跟着走了十来日,身上的伤已好了个七七八八,貌似病号“奴隶”的好日子也过到头了。CCNet
在突厥贵族眼里,奴隶的地位与牛羊马匹相差无几。强壮的奴隶战时能做骑兵,平时能充劳役,因此颇受欢迎,这也是那个千夫长之所以大方收留杨致的原因。这几天渐渐开始不断有人将他呼来喝去,反应稍慢便抡起马鞭抽将过来。杨致强忍着又捱了两日,自感精神体力已恢复到了原来的九成,也是时候该消失了。
这股突厥人是左贤王察尔罕的部属,本就是往赛音山达王庭方向去与其余族人会合。达兰扎达加德距离赛音山达约有八百里,一路停停走走行程业已近半。这天夜间子时时分,杨致悄悄纵火点燃了两顶帐篷,又在两匹马的**上胡乱戮了几刀惊了马群,再趁乱夺马而逃,迅速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打马狂奔直至天色大亮,眼前出现一条小河才饮马歇脚。杨致连续半个多月神经都崩得紧紧的,连睡觉都没有片刻安生。此时得以像出笼的雄鹰一样重获自由,躺在柔软的草丛中仰望白云蓝天,感觉说不出的轻松畅快。
惬意的躺了半晌,起身到河边洗了把脸,抹着脸上的水滴临河一照,顿时吓了一大跳,随即又忍不住哑然失笑:河中的倒影一身脏破邋遢,蓬头垢面满脸胡茬。分明就是个浪迹大漠的突厥游民,哪儿还跟以前面白无须英挺俊朗的那个杨致沾得上半点边?
想起这段时日都是在生死边缘的钢丝上游走,足足有半个多月没顾得上洗漱,心下不由好一阵恶心,愈发觉得满身酸臭奇痒难当。cCnEt反正四野无人,下河痛痛快快洗了个澡之后略一收拾,这才感觉像几分人样了。这个时候谁也不能认定他是杨致,相信也没有谁还能把他怎么样。索性又去猎了两只肥硕野兔,把脏兮兮的衣服也洗了,架起火堆一边烘衣服一边烤制丰盛的午餐。
茫茫大漠虽然人烟稀少,但有水草处必有人迹。杨致的衣服还未烘干,远处就有十来个赶着牛车的突厥人停下了脚步,男女老少都有,似乎也打算在附近扎营安顿。杨致现在的形象颇显彪悍,披头散发光着膀子,一股股结实的肌肉布满疤痕。那些突厥人只隔了老远冲他指指点点,并不近前。
眼前的突厥人对杨致毫无威胁,他装了十多天的哑巴,都快憋出病来了。操着半生不熟的突厥语与他们攀谈起来,权当解闷捎带练习“外语”口语。
此后几乎每天都会碰到人数不等的小股突厥人,杨致都是摆出一副大漠游侠的派头上前搭讪。突厥土地广大部落众多,口音也各不相同。一路往东不急不忙的走了六七天后,无论扮相还是口音,都不会有人怀疑杨致不是突厥人了。与突厥人交谈的好处并不只是提高口语水平,还能零星了解到一些信息。
赛音山达原是突厥人在戈壁绿洲中的一处据点,因二十年前与之接壤的北燕开始向突厥称臣纳贡,才逐渐修筑成了城郭,近年来实际上已成为突厥可汗的夏宫。
突厥人在去冬今春与大夏的战争中毫无所获,所以加重了对北燕的盘剥。拖都可汗为了安抚诸部落贵族,只得慷他人之慨忍痛割肉,召他们来王庭领取赏赐的北燕贡物。这也是杨致一路碰到的突厥人为什么都向王庭方向聚集的原因了。
杨致抵达赛音山达时,已是夏历武成二十五年五月中旬的初夏时节了。
王庭外围虽然聚集了十余万前来朝觐的突厥各部落部众,但在与大夏接壤的西南方向驻有两个万人队,而与北燕接壤的东南方向则只有一千人的可汗亲兵卫队驻防。北燕近年来被大夏三皇子康王赵敢统率的十万大军打得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突厥时不时的在朔方捅上一刀,北燕恐怕早被收归大夏版图,否则布防也不会如此马虎。
突厥王庭的安全护卫虽远不如中原王朝皇宫大内精细严密,但也不是任人出入自由的菜市场。现在的杨致扎在人堆里就是一个不起眼的突厥流浪武士,也无需易容改扮,大摇大摆的在附近转悠了一整天,却始终无法靠近。
只是前世养成的职业习惯,令他有一个小小的意外发现:还有一伙突厥人似乎也是吃饱了撑的无所事事,一直在王庭附近转悠。为首的突厥人脸色蜡黄身形瘦小,一天时间在杨致的视线里出现了五次,即使他想不留意都难了。
但此人对可汗寝宫明显毫无兴趣,目光很少离开旁边的银顶大帐。——那是拖都可汗的弟弟、左贤王察尔罕的寝帐。这些突厥人到底想干什么?但杨致也仅仅是好奇而已,因为他赶来王庭的目的绝不是为了研究这一伙突厥人。
伪装侦察原本就是杨致最为拿手的强项,当晚潜入王庭可汗寝宫摸清了地形和守卫人数,这些对他来说并非难事。第二天远远离开王庭,找了个清静的地方蒙头大睡。可汗寝宫的情况摸清了,往防守空虚的东南方向绕道北燕再回大夏的逃跑路线也确定了,是以养精蓄锐只等天黑。
在潜伏暗杀方面,杨致绝对是当之无愧的专业人士。凌晨一点至两点的时间段,是正常人在生理上最为困倦嗜睡的时候。一直到当夜子正时分,他才不慌不忙的潜入王庭。
摸到可汗寝宫附近时,夜色下的赛音山达依然像往常一样安宁静谧,没人会料到这是一个将会令整个突厥发生剧变的夜晚。他对这次意义重大的暗杀行动颇具信心,甚至还有一点小小的得意:无声无息的杀掉拖都可汗后,只要突厥人十分钟之内没有发觉,那也足够他从容撤退了。……要不要像武松在鸳鸯楼那样,嚣张的写上“杀人者杨致是也”?
正准备进宫下手,胸前猛然升腾起一片熟悉的灼热。立刻警觉的四下一张望,只见从左贤王银顶大帐那边射来了几枝火箭!
突厥人尚未习惯定居生活,修筑房屋自然也不怎么讲究。可汗寝宫名曰宫殿,其实就是联结在一起的几幢简单粗陋的高大木屋。相继射来的火箭至少有二三十枝,箭杆缠有浸过油脂的布条,目标明确的钉在寝宫木墙和屋顶上,眨眼间便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和值夜卫兵惊恐的大声呼喝,马上就令可汗寝宫成了一个巨大漩涡的中心,将王庭周围所有骤然惊醒的突厥人全都吸引了过来!
这显然是有人故意纵火,杨致气得暗自大骂:难道拖都可汗会老老实实呆在里头任你烧吗?这是哪个蠢货干的好事?等老子杀了拖都再放火你他妈会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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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归气骂归骂,转眼间王庭便是人声鼎沸乱作一团,杨致最多只有一分钟时间考虑,他必须迅速决定:是赶紧开溜?还是强行将刺杀进行到底?
这把火放得实在太过蹊跷,不管纵火者是出于何种目的,都势必惊起拖都可汗的百倍警觉。我^看书^斋如果今晚不动手,以后想杀他就更难了。趁乱开溜倒是轻而易举,但乱也有乱的好处。混水摸鱼速战速决,同样能争取到足够的撤退时间!
“誓死保护可汗!”眼见从四周会聚王庭的突厥人越来越多,杨致索性用突厥语慷慨激昂的高呼口号,明目张胆的冲在了王庭卫队与最先赶到的部族武士队伍的最前头。
可汗寝宫已是火光冲天,只见一群王庭近卫围拥着一个上身**的彪悍汉子迎面而来,自然就是传说中的大漠枭雄拖都可汗了。
不用硬拼就让近卫们乖乖让路,其实说难也不难。杨致声嘶力竭的吼道:“大汗!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我有紧急军情禀报!”
“你慌什么?!说清楚到底是谁在作乱?”近卫们果然毫无疑心,将他让到满脸狼狈的拖都可汗身前,拖都可汗强作镇定的喝道:“是右贤王那个老狐狸?还是图邪王那头恶狼?”
连顶缸的替罪羊都有两个现成的,以后你们慢慢争去吧!拖都可汗自作聪明的猜测,无疑加速了自己的死亡进程。回答他的是杨致无声的狞笑,和闪电般在脖子上划过的冰冷刀锋!
在拖都可汗瞪大眼睛向后仰倒和近卫们骇然惊呼的一刹那间隙,杨致已如狸猫一般窜进了大火熊熊的可汗寝宫。近卫们与随后赶到的王庭卫队和部族武士无不惊怒交加,一部分人立刻赶去寝宫后面一侧围堵,一部分人冒死跟着冲进了寝宫!
正在这时,与可汗寝宫相邻不远的银顶大帐那边突然响起一阵哄乱的呼喝:“左贤王被杀了!该死的南夏蛮子!”
一夜之间接连传来拖都可汗与汗位第一继承人左贤王察尔罕双双遇刺身亡的消息,整个突厥王庭很快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惊恐与混乱当中。Cc就在赛音山达像沸腾的油锅里泼了冷水一样全盘炸锅的时候,杨致已经往东南方策马奔出五里之外了。
他非常大胆而熟练的再次利用了一般人习惯性思维的弱点。当时所有突厥人都认为他会穿过寝宫逃离,其实在窜入寝宫的那一瞬间,他就躲到了大门的门后!当跟着冲进寝宫的突厥人一个个焦头烂额的被迫退出时,有谁还会想到其中就包括了同样面目全非的杨致?
杨致趁乱逃离王庭时身后并无追兵,太顺利了,顺利得令人不敢相信。就算王庭再乱,按理说突厥人的反应也大不该如此迟钝,心下很有些感到奇怪。若不是他有意放慢脚程,此刻已经走出更远。因为他一直在热切的盼望,也在焦急的等待。
左贤王与拖都可汗几乎同时遇刺,那可汗寝宫的大火就不难解释了。既然有声东击西的头脑,又有深入王庭刺杀左贤王的勇气和实力,应该也能想到和他同样的撤退路线。杨致与突厥人一样认定另一拨刺客是来自大夏,而且十有八九是突袭军团幸存的将士!他真的很想知道:耿超和沈重他们是不是还活着?到底有多少兵士突出了重围?
杨致并没有白等,过了顿饭工夫便听到了稀疏的马蹄声,显然不是随后追来的大队突厥骑兵。朦胧的月色下隐约有一个黑衣人正向这边打马狂奔,不时回头向后张望。
杨致喜形于色的迎上前去,还没等到他开口,黑衣人刚一接近便抬手射出一支蓝芒闪烁的袖箭,紧跟着又是一刀劈了过来!
“你疯了?!”猝不及防之下杨致差点中招,猛然低头躲过袖箭,本能的大力挥刀格开那一刀。不想黑衣人竟是不堪一击,“扑”的栽下马来。落地一滚之后犹自不屈的举起刀,恶狠狠的望向杨致。杨致随即恍然:自己仍是一身标准的突厥游侠打扮,人家正在仓皇逃命,也难怪他一言不发就痛下杀手。
杨致下马近前一看,依稀就是昨天在王庭附近窥探的那伙神秘突厥人的首领。收刀笑道:“兄台不必害怕,我不是突厥人。左贤王是你们杀的?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你受伤了?”
黑衣人颤颤微微站立不稳,右腹露出一截折去箭羽的箭杆,一直硬撑着疲于奔命,怪不得刚才一触即倒。见杨致明显没有恶意,又是一口流利的纯正汉话,顿时长嘘一口气软软瘫倒在地。
杨致连忙上前扶住,黑衣人双目紧闭已然昏厥。只觉得触手一片柔软,隐隐闻到一股女子的天然体香,敢于刺杀左贤王的刺客首领竟是一个女人!
杨致心知很不凑巧的碰上了前世无数网络穿越小说中最滥的恶俗桥段,只不过自己的运气好像很是一般:黑衣女子脸色蜡黄面容干涩,要说对得住观众都稍嫌勉强,和小说中号称标准配置的千娇百媚的美女是半点也不沾边。
突袭军团一万精骑当中绝无女子,但不管她是恐龙还是美女,只要将左贤王杀了就是自己人,总不能见死不救。杨致吃不准黑衣女子背后会不会还有同伴和追兵,当下不再耽搁,割下女子的马缰将她缚在背后上马赶路。女子腹部的箭杆尚未拔出,失血还不是太多。能否在长途颠簸中撑得过去,就看她的命硬不硬了。
走到将近次日正午,前方出现了一大片草甸。此时离赛音山达至少已有二百余里,应该是比较安全了。
黑衣女子仍然昏迷不醒,已是气若游丝,嘴唇愈发显得惨白,连杨致喂的水都咽得十分艰难了。能不能救回她的性命,杨致心里也没有一点底,也只好尽人事看天命了。
初夏的草甸中植被繁茂,杨致先寻了一大把能止血消毒的艾蒿嚼碎备用,然后才撕开黑衣女子右腹的衣服。黑衣女子虽容貌丑陋,但身材圆润山峰高耸,皮肤白皙且温软滑腻。在前世背后看去窈窕诱人,转过身来却令人大倒胃口的女人同样满大街都是,杨致连呼可惜之余无心多看,赶紧动手拔出箭杆为她敷药包扎。做完这一切之后,已别无救治良方。俗话说死是命活是运,如果黑衣女子能苏醒过来饮水进食,就应该能捡回小命。
突厥与北燕之间缓冲地带的土地广袤荒凉,并未明确归属是哪一方的国土。所谓小心无大错,杨致趁此闲暇,对自己乱发披肩和满脸胡须这两个明显的外貌特征做了一番修改。头发倒是收拢随意束起便是,可杀人的钢刀用来刮胡子就不那么容易了。折腾了半天搞定之后,才在黑衣女子身边躺下调息小憩。
到日暮时分,黑衣女子仍未醒转,但呼吸较先前要均匀有力。杨致乐观的估计,只要她能挺过这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能勉强上路了。又小心的喂了几口水,黑衣女子终于悠悠睁开了双眼。盯着杨致看了半晌,眼中满是惊愕,吃力的道:“……难怪我觉得你有点眼熟!你是杨致?你真的是杨致!”
“不错。”杨致愣了一愣答道:“这位老兄,我们好像不认识吧?”
“我不是老兄。”黑衣女子表情僵硬的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十分感激。连圣人都说事急从权,嫂溺叔援之以手。你明明已知道我是女子,只要无愧于心,又何必有意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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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致总感觉黑衣女子面容奇特,让人无法看出她的真实年龄。cCNet二十岁?有可能。四十岁?好像也说得过去。
给她拔箭治伤的时候,虽然思想上保持了百分之九十的纯洁度,但不该看的也看了,不该摸的也摸了,否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这年头讲究的是男女授受不亲,网络穿越小说中的主人公一旦碰到这种破事,受伤的美女通常会像花痴一样哭着喊着要嫁给他。杨致也不是有意要装糊涂,含糊以老兄相称只是不想令她难堪。不料这位不是老兄的老兄,几句话竟然说得泾渭分明,毫无寻常女子的忸怩之态,倒有一番不让须眉的爽朗气概。
她容貌如何与年龄大小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她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要带人冒死刺杀左贤王?又为什么会认识自己?而黑衣女子望向杨致的眼神里,同样也满是困惑。
杨致心道只要你不介意,我就更无所谓了。称她为姑娘似乎有点冒昧,称她为大婶显然也不太合适:“难得女侠如此胸襟豁达,看来倒是我多虑了。虽然刺杀目标不同,但你我同为汉人,都是为了大夏,理应相互照应。诸如救命感激之类的言语,以后切莫再提。敢问女侠尊姓大名?是大夏何处人氏?又如何会认得杨某?”
“刺杀目标不同?”黑衣女子大惊道:“你是说……拖都可汗是你杀的?”
这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杨致坦然点头道:“是的。突厥袭扰大夏边境,劫掠屠戮无辜百姓,犹如时刻悬在大夏头上的一把利刃。时下突厥政局微妙,拖都和察尔罕兄弟俩一死,右贤王与图邪王和其他野心勃勃的部族王便会为汗位争个你死我活,突厥势必陷入内乱。我看_书斋”
黑衣女子冷冷接口道:“如此一来突厥定会元气大伤,就能为大夏争得数年时间,便可腾出手来征伐天下了。”
杨致遗憾的道:“女侠如果没有泄露身份,他们便会相互猜忌攻捍,就会狗咬狗斗得更凶。可惜,可惜!”
“这么说倒是我坏了大夏与你的好事了?”黑衣女子缓缓闭上眼睛,虚弱的道:“我累了。”
黑衣女子始终对杨致的问题避而不答,她重伤未愈,杨致也不好多加追问。夜幕降临后,大漠的晚风颇有凉意,黑衣女子不由自主的缩成一团。杨致脱下袍子轻轻为她盖上,捡些干草枯枝准备生火取暖。
“不要生火。”黑衣女子轻声道:“火光和孤烟在茫茫大漠中极为刺眼。若把突厥人和狼群引来,我死不足惜,就怕会成为你的累赘。”
“我知道。——原来你没睡着啊!”杨致仍然固执的燃起了火堆:“大漠之中风寒夜冷,不生火我倒没什么,如果你熬不过这一晚,那就必死无疑。你最好解散发髻,把我的袍子穿上裹紧些,尽量不要露出里面的衣裳。狼群怕火,未必就会那么巧。万一把突厥人引来,我会说突厥话,要蒙混过去或许不难。再说要有追兵的话,也早该来了。”
拿出水囊和干粮坐到她身边道:“我也不知道还要几天才能走出大漠,你想要撑下去,就一定要吃东西。”
黑衣女子不再言语,只默默的跟杨致一起饮水进食。第二天一早启程时,二人除了共乘一骑别无他法。既然黑衣女子并非迂腐之人,杨致也懒得过多解释,径自抱了她上马拥在身前。二人晓行夜宿,直往东南而行。黑衣女子一路上从不回头,也极少开口说话。虽沉默少语却十分细心,一路上事事处处都为杨致着想,唯恐给他多添麻烦。杨致向来心境恬淡,性情古怪的人他见得多了,心想她爱说不说,也不以为奇。一路上不管是遇到突厥人还是汉人,只要有人问起,都推说是他身患重病的妹妹。
由于担心黑衣女子伤口崩裂,杨致并不策马疾行,直走了六天才到达北燕边塞额仁。从额仁越过长城便是北燕腹地,出了净州直往西南便可回到长安了,杨致的大漠征战亡命之旅终于即将划上句号。
黑衣女子伤势虽未痊愈,但已无大碍。杨致对她说不上有什么好感也无所谓讨厌,更没指望她报答救命之恩,二人成为朋友的可能性似乎也不大。自问并没有包救包治包送回家的“三包”义务,也到了该分道扬镳的时候了。能在额仁找个地方让她安顿下来养伤,已算是仁至义尽无愧于心了。
在草原大漠还可以行猎露宿,但到了边塞城镇无论吃喝住宿,那就样样都要花钱了。杨致现在跟叫花子没什么两样,黑衣女子估计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光天化日之下总不能用强明抢,只得在小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将马卖了。买了身汉人的衣裳换上,又开了两间房后,把剩下的钱都送到黑衣女子房中。
黑衣女子垂下眼睑道:“你这便要与我分手了,是么?此去大夏路途遥远,你将马卖了且身无分文,又怎生回得去?”
“怎么回去我自有办法。”杨致没打算靠两只脚板一路乞讨回长安,马匹银两只能到了夜间再去“借”了:“这些钱足够让你在这里住上半个月,到那时你的伤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我明日一早动身,日后有缘再见吧。”
黑衣女子默然半晌,问道:“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美貌女子?”
杨致无心打击她,老实答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容貌是自己无法选择的。我不以貌美为喜,也不以貌丑为恶。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又道情人眼里出西施,每个人心目中的美丑标准都不一样。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无论男女,若是生得貌美一些,别人看了也舒服一点。”
黑衣女子徐徐点了点头,随即祭出了表示不愿再与他说话的三字真经:“我累了。”
二人就此无话,吃过晚饭后,杨致早早回房上床睡了。正睡意朦胧间,听得黑衣女子在外敲门问道:“杨公子,可是睡下了么?我有话要跟你说。”
杨致睡眼惺忪的开门一看,顿时目瞪口呆:眼前的女子虽然换上了荆钗布裙的农妇打扮,但面容清丽出尘,气度雍容高贵,但眼波中又带着蚀骨的妩媚。如果不是从语声中判断出她就是一路相拥耳鬓厮磨的黑衣女子,怎么都不敢令人相信。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真他妈是……大变活人啊!
“公子不必惊讶。”门外的美女嫣然笑道:“公子可还记得金陵醉香坊的玲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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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醉香坊的玲珑?杨致顿时有种大脑当机的感觉:刺杀突厥左贤王的女刺客,竟是金陵醉香坊号称色艺双绝的红牌名妓玲珑?隐约记起当日因为沈玉恶作剧而令他大出风头的时候,醉香坊二楼的珠帘后确实坐了一位女子。cc难怪杨致不认识她,她却认识杨致!
“公子请坐。”玲珑倒像是到了她自己房中一样,落落大方的掩上房门,又为杨致倒了杯茶:“我心中对公子也有许多疑问。公子若不嫌弃,今晚便与公子坦诚相见秉烛夜谈。”
“玲珑?……你真的是玲珑?”她两种形象的巨大反差,令杨致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来,直觉得嗓子发干:“你为什么会从大夏到金陵做那……?”
“做那风尘女子,是么?”玲珑沉静如水的微微笑道:“这就说来话长了。我不是夏人,当今大燕皇帝是我的嫡亲伯父,家父是大燕定北王。我的真实身份,是大燕平宁郡主。”
取下挂在颈间的玉佩道:“这是在我周岁时伯父所赐,上面刻有我的封号,请公子验看。父王执掌大燕举国兵马,紧急之时以此为印信亦可调动。父王身边有一精于易容之术的奇人,我自小跟他学了些皮毛。我一介女流在外奔走多有不便,并非有意欺瞒,请公子见谅。”
怪不得总觉得她面容奇特表情僵硬,敢情还是一位化妆大师!放着好好的郡主不做,又是名妓又是刺客的,有病啊你?杨致惑然接过玉佩,只见通体玄黄入手温润,一看便知不是凡物,上面果然刻有“太平康宁”的字样。
“至于我为何潜去金陵委身于那醉香坊,还要从大燕国势说起。转载自我看書齋大燕与大夏本同为前朝藩镇,自太祖起兵自立至今已有三十七年。虽疆土广大但国贫民弱,从太祖到伯父两代燕皇但求偏安东北一隅,并无对外扩张野心。但大夏国势日益强盛,对大燕连年征伐攻城夺地。大燕为求自保,也为了避免陷入两面受敌的境地,只得向突厥称臣纳贡,请求其发兵袭扰牵制大夏。”
杨致暗暗以为燕皇与定北王其实就是两个窝囊废,心下很有些瞧不起。不以为然的道:“道理上好像是这样,其实不然。突厥人贪得无厌,即使你们不向其称臣纳贡,他们也不会跟大夏讲半点客气。大夏连年东征西讨,国力与兵力都已近极限,一时半会想要将大燕灭国,恐怕也是有心无力。突厥人总归是豺狼成性的异族,若大燕只求一时苟安,还不如向大夏称臣纳贡。”
“这一节大燕岂会不知?”玲珑秀眉微蹙道:“这就是我为何潜去金陵委身醉香坊的原因了。伯父三年前便已萌生此意,但遣使前往长安请求停战议和,夏帝竟然不允。”
杨致干笑道:“要么就是他头脑发热高估了大夏当时的实力,要么就是对你们提出的议和条件不满意,那是个占便宜没够的主。现在他是力不从心,你们再派人议和他多半会顺势答应。”
玲珑点头道:“确实如此。大夏这三年来攻占的土地,远比当初大燕议和的底线要多。若非凭借雄关险隘勉力据守,大燕现在也不可能与大夏成僵持之势。所以伯父才决定再度遣使议和,但去年遣派的两批使节都没能抵达长安。第一批在幽州被康王赵敢所拒,第二批出了幽州不远便遭伏击尽数身亡。”
杨致连连摇头道:“康王最大的本钱就是幽州的十万雄兵,若是议和停战,你让他回家抱孩子去?但这事他拦不了也拦不住,想法没错,可惜眼光却不够长远。难道他那么多部下里面就没个明白人?”
玲珑不去接他的话茬,接着道:“大燕国力根本无力同时应付两大强国的重压,只能将关外的物产山珍运往关内贩卖以支国用。但陆路为康王大军所阻,只得从海路运往金陵。秦氏是大夏首富,与大夏朝堂上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于是伯父与父王便想以将大燕物产交由秦氏独家经营为条件,请秦氏出面游说大夏答应停战议和。”
“那……你们派人直接找秦氏挑明不就行了?又何必……。”
玲珑苦笑道:“若冒然与人接洽,秦氏怎会轻易相信?秦公子行踪不定,但每年春秋两季都会往金陵采办货物,我只好在醉香坊守株待兔引他前来面谈了。事关重大,何况大燕也不是人人主张议和的。”
投降派与主战派在任何时候都是同时存在的,这也不难理解。话说到这个份上,杨致当日在金陵的诸多疑问便已全部解开,恍然大悟道:“如果不是因为我与沈大小姐阴差阳错的搅了进来,你那天也不至于功败垂成。”
“怎么?那沈公子……是位小姐?”
“哦,她是我自小定亲的未婚妻。”一想起已阔别半年之久的沈玉,杨致便泛起一丝温馨的笑意:“她跟你比不了,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那后来你为什么又要去突厥刺杀左贤王?”
“这位沈家小姐当真好福气,我宁愿自己也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玲珑神情一滞,目光幽幽的道:“突厥去冬遭遇数十年不遇的雪灾,悍然撕毁与大夏签订不到半年的和议,大举派兵南下劫掠讹诈。可非但未能如愿,而且被大夏讨虏大将军卫肃与其帐下五虎之一的骁骑将军耿超打得大败。想必这次你也听说了,那耿超所率的魔鬼军团横扫大漠,但在拖都可汗的重兵合围下全军覆没。与耿超合力击杀两名万夫长的另一盖世猛将也力战身死,尸骨无存。”
“大燕连年向突厥交纳贡赋,早已不堪其苦。突厥在大夏损兵折将又一无所获,转而派兵向大燕边境劫掠不算,还遣使逼要往年三倍的贡赋。大燕便是将国库悉数奉上也承受不起,只得暂行敷衍拖延。那番大战之后,大夏与突厥已成不死不休之势。所以伯父与父王在万般无奈之下,便同意让我带数十死士前往突厥刺杀左贤王,故意栽赃嫁祸于大夏。只要挑起两国全力死战,大燕便可坐山观虎斗,面临的困境也可迎刃而解。”
没想到这背后还有偌大一篇文章!杨致呐呐的道:“为了嫁祸给大夏,也为了掩护你安全撤离,你那数十死士在刺杀得手之后必定是向朔方方向分头突围了。怪不得我会走得如此顺利!”
玲珑黯然叹道:“他们为国尽忠,也是死得其所。但万万没人想到,公子竟能凭一人之力将拖都可汗击杀!再想要看到大燕预想的局面,已绝无可能。”
“大燕接下来的处境,我敢保证绝不会比你们预想的差。我不是什么盖世猛将,而且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杨致一脸同情的问了两个憋了很久的问题:“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事都是你去做?难道你们大燕的男人全都死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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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致对玲珑的同情,确实是发乎真心。ccneT不仅仅是因为那些所谓关乎国运存亡的大事不该由她一个弱女子承担,更因为她殚精竭虑出生入死所做的一切,即使能有收效,也注定像糊窗的薄纸一般脆弱。
事实上北燕已经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的怪圈。土地城池越割越少,纳贡求和只会越贡越穷,越少越穷就越是担忧害怕,越是害怕别人就越是认为好欺负。如果把花在割地停战与纳贡议和的精力和财力用于励精图治和抗击外敌,不仅不用为了苟安一隅时时自危,就是与夏楚争霸也不是没有可能。
古往今来无论是个人还是国家,尽可能的利用一切手段为自己争取最有利的生存空间原本无可厚非,但北燕采取的方法方式实在是错得离谱。如果一定要对夏帝的信用等级作个评估,根本就是跟突厥属于同一个档次。在弱肉强食的乱世中,信用实在是很奢侈的玩意儿。
杨致的神色就像告诉别人晚餐吃了几个馒头一样平常,玲珑对他凝视良久,喟然叹道:“刺杀拖都可汗便与人们常说的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无异,我早该想到公子便是那位大夏猛将了。公子这么问是讥笑我大燕无人,还是瞧不起我们女子?”
杨致讪讪答道:“我绝无此意。”
玲珑失神的道:“家国无小事,这些事中的任何一件都不可向外宣扬。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只恨不得生为为男儿身。太子乃国之储君,几个弟弟年纪尚小,我不做难道让他们去做么?古语有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既生于大燕皇家,为保家国宗庙承继,为保大燕百姓免遭生灵涂炭,公子认为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在杨致看来,对权力的贪恋和失去既得利益的不甘,才是军阀们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真正原因,扯了宗庙社稷和百姓福址做遮羞布是最虚伪最让人恶心的。cC玲珑实际上与被蛊惑利用的北燕“愤青”并无区别,心下愈发觉得她不仅可怜而且可悲,对燕皇和定北王也更感不齿。
杨致认为,只有北宋钱王的“和平解放”模式才是北燕最明智的选择。北宋初年,吴越国君钱王“纳土归宋”,致使生灵免于战火涂炭,功在千秋的同时也享受了三世五王的无尚尊荣。
“当然有。”忍不住一脸戏谑的道:“若是真为承继宗庙和百姓福址着想,只要放弃皇位交出兵权,主动请求并入大夏版图,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也为了给其余小国树立榜样,我想夏帝让燕皇做个与世无争的富家翁的气量还是有的。问题是你伯父和父王舍得吗?”
“恕我直言,议和纳贡对大燕来说无异于饮鸩止渴。双方国力此消彼长,被大夏所灭只是迟早的事。钝刀割肉虽可残喘一时,但也最为痛苦。”
玲珑无奈的道:“朝中主战派文臣与军方将领也是这么说,认为与其忍辱曲膝,不如背水一战。而主和派年前提出了一个两全之策:仿西域番邦例,接受夏帝赐予的封号,成为大夏藩属之国。伯父与父王当时都以为可行,但仍未最后下定决心。”
起身盈盈一福道:“实不相瞒,我与公子从突厥同返大燕的这段时日,便一直在权衡此事。如公子能大力促成两国就此达成和议,大燕必会感念公子恩德致以重谢!”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燕皇与定北王父女等于是钻进了死胡同。主和派的“两全之策”还是换汤不换药,明显是过于天真的一厢情愿。何况北燕自古就是中华王朝国土,什么仿西域番邦例完全是狗屁不通。或许夏帝早上会答应,但到底会在中午还是晚上翻脸,那就要看他什么时候高兴不高兴了。想要投降又模棱两可降得不彻底,通常会死得更难看。
杨致半真半假的推脱道:“你我也算共历患难,只要我能做到的无需相托,必当尽力。只是我虽可代为转达,却口说无凭,夏帝未必就会相信。况且我人微言轻,是否议和只能全凭夏帝圣裁。”
玲珑不无失望的道:“公子是在虚于敷衍么?你经那一战必将名扬天下,又立下刺杀拖都可汗的不世之功,夏帝岂会轻待于你?公子若能放驾随我前往燕京,请伯父修书一封用上大燕国玺,便不用担心无凭无据了。”
杨致见她神色戚戚,满脸楚楚可怜的祈求之色,心下不由一软:“若只让我做个带信人,也并无不可。只是这个……郡主切莫对我期望过高。”
玲珑顿时大喜道:“这么说公子这是答应了?事不宜迟,你我明日便启程前往燕京如何?”
她虽兴奋得双颊潮红愈显美艳,双唇却仍无多少血色。杨致点头劝道:“你箭伤未愈,倒也不急在这一时。”
“有劳公子关心了。”玲珑低头避开他的目光,问道:“对了,当日我在金陵只听说公子是信阳商家子弟,文采出众倒还罢了,怎地又学得一身惊天武技?为何又从军去了朔方?”
这其中的曲折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即便杨致只拣了些该说的简约说了个大概,也说得口干舌燥。玲珑静静听他叙说完后,似乎意犹未尽,仍是一脸专注的望着他痴痴发愣。
杨致被她望得浑身不自在:“郡主,郡主!……莫非我脸上长了花不成?”
“哦,那倒没有。”玲珑不禁扑哧一笑,又咬着嘴唇问道:“公子与那沈家小姐……想必十分恩爱吧?”
怎么女人都那么八卦?此刻已是夜近子时,杨致打着哈欠随口答道:“恩爱谈不上,偶尔有些想念倒是真的。”
玲珑歉然告辞道:“唠叨了这许久,让公子受累了。公子只管放心歇息,明日一切我都会尽心安排妥当。”
即便玲珑是素面朝天荆钗布裙的打扮,也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心动。杨致躺在床上浮想联翩,回想起二人相识共处的点点滴滴,反倒睡意全无。玲珑性情坚忍果决,却又善解人意。似乎对治伤之事也能淡然视之,不像一般的小女人一样忸怩作态,甚至寻死觅活的赖上他要求负责。唯一的缺憾,与前世那些势利女人蹬了男朋友的一个强大理由极为相似:家庭负担太重。
胡思乱想间睡意渐浓,不由自失的一笑:转了一大圈竟然由参军变成了信使,真他妈有点莫名其妙!其实你们是不是停战议和,关我鸟事?明天跟玲珑去燕京只是去做个打酱油的信使,又不是去当新郎官,你以为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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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致的正式身份只是大夏禁军五品参军,而且也没有代表大夏官方认可的圣旨在手。Net之所以愿意充当这个信使,完全是看在玲珑面子上的自发行为,严格说来只能算是一个民间友好人士。
北燕无论是向大夏还是突厥乞求纳贡议和,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所以次日一早,玲珑只用郡主玉佩到额仁燕军驻所调用了两匹马和一些银两。二人都换上寻常百姓服色,仍以兄妹相称向燕京进发。玲珑归心似箭,强忍伤痛只顾埋头赶路,反倒是杨致担心她受不了,有意无意的放慢脚程。
玲珑以北燕皇室郡主之尊,一路上对杨致服侍非常体贴周到。从杨致每天早上离开落脚的客栈上路时,衣裳鞋袜从头到脚都一尘不染就可见一斑。凭良心说作为一个男人,杨致对男尊女卑的观念并不反感,但远不像这个世界的其他人那样根深蒂固。他不自觉的一些习惯性女士优先作派,往往让玲珑感慨万千。
突厥被大夏打得大败以及拖都可汗与左贤王同夜遇刺的消息,业已传遍北燕。北燕百姓对突厥的痛恨远胜大夏,无不欢欣鼓舞。七天后杨致与玲珑抵达燕京时,城内一片难得一见的安乐祥和景象。
据玲珑一路闲谈时介绍,定北王府是一处融江南园林与北方建筑格局为一体的宏大府邸,其奢华气派仅次于大燕皇宫。玲珑是回到自己家中,自然无需通报。二人还没走到王府正殿,就碰上一个富态的中年人带了两个身穿粗布长袍的健硕汉子迎面走来。
富态的中年人见到玲珑顿时面露喜色,紧走几步上前见礼道:“郡主,您可回来了!王爷无时不刻不在挂念您啊!”
玲珑微一颔首道:“管家,这段时日父王身体可好?我稍后便去拜见。转载自我看書齋这位公子是我请来的贵客,千万不可怠慢了。”
见他身后的两个身穿粗布长袍的健硕汉子木然不动,皱眉问道:“这二人是谁?”
管家瞥了一眼杨致,支吾道:“这二人是……南唐来采办山货的客商,带了些上等茶叶与绸缎来孝敬王爷,小人正要送他们出去。”
北燕山货大多经海路运往金陵,燕京城内常有南唐客商往来。玲珑一心想早点向父亲汇报刺杀突厥左贤王的经过,禀明杨致的来意,也无心详究,挥手示意让管家带他们快走。倒是杨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健硕汉子正在交头接耳说着什么。杨致凝神一听,不由大皱眉头。
玲珑亲自将杨致带到偏殿客房暂时安顿下来后,才去拜见定北王。杨致在房中踱了几个来回,小声嘟囔了一句:“奇怪!”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定北王父女竟然一齐来到偏殿客房。玲珑换回了宫装郡主装束,云髻峨峨淡施粉黛,愈发光彩照人。定北王眉目疏朗,蓄着三咎长须,颇显潇洒飘逸。一进门便一脸肃然的作势欲跪:“这便是独力击杀拖都可汗的杨将军了?将军为我大燕百姓出了一口恶气,请受本王一拜!”
又碰上了一个演技派大师!杨致顿时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忙扶住他应付道:“王爷万万使不得,小人愧不敢当!”
定北王当然不会坚持跪下去,顺势起身送上一顶大大的高帽:“本王方才听小女言及杨将军文武全才,不仅悍勇无敌智计超群,而且文采出众形貌轶丽。本王今日能见识此等天神一般的人中俊杰,真乃平生大幸!”
来而不往非礼也,高帽还需高帽还。杨致笑道:“区区贱名不足挂齿,让王爷见笑了。王爷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实乃大燕百姓福泽深厚的源泉所在!”
“杨将军过誉了。”定北王拂着长须诚挚的道:“因大燕与突厥订有和议在先,不便公然接待将军。如有失礼之处,实非得已,万望见谅。大燕与大夏议和之事事关重大,本王今日便进宫向皇兄奏明此事。待皇兄和本王与几位文武重臣商议之后,定会尽快拟就给大夏皇帝的国书交与将军。只得委屈将军暂莫显露身份,先到承平馆驿小住几日静候佳音。”
玲珑闻言一愣,插言道:“父王,既然此事不可张扬,请杨公子在王府暂住不是更好?”
定北王温言解释道:“朝野上下对本王执掌兵权多年已有微词,杨将军毕竟是大夏猛将,若住在王府只怕会授人以柄。何况杨将军身份尊贵,又是为国事而来,若以私邸待之于理不合,且太过轻慢。”
什么公私分明身份尊贵云云纯属扯淡,无非就是怕背上“里通外国”的嫌疑。定北王既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苦心,杨致完全能理解,住在哪儿都行,反正他也无所谓。玲珑无可反驳,虽然点头称是,神色间却略显惆怅。
燕京的承平馆驿相当于国宾馆,因关乎北燕脸面,硬件设施和服务质量自然没得说,定北王安排杨致在此下榻也不算委屈了他。
突袭军团的悲壮谢幕令杨致万分痛心,但死者已矣,他的大漠征战生涯已经成为过去。承平馆驿给他的感觉不比前世的五星级酒店差,反正他这个信使身份也见不得光,正好趁此机会好好休息。
上中下三场酣睡的中场休息节目,就是使唤馆驿郎官按他开出的菜单去精心准备早中晚三餐。以至于馆驿郎官很自然的联想起了与猪有关的幸福生活,一个劲的犯嘀咕:定北王府管家再三叮嘱一定要小心伺候好的贵客,不会是一个招摇撞骗混吃混喝的光棍吧?
定北王和玲珑一直杳无音讯,投降毕竟是件痛苦的事,要多商量几天也正常。杨致被人当做亲爹似的伺候了三四天后,虽然睡得连骨头都酥了,但也渐渐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这天午后刚想午睡,却听得外面一阵喧哗。召来馆驿郎官没好气的问道:“不会是突厥人打来了吧?这么闹哄哄的让人怎么睡?”
“公子爷说笑了。”馆驿郎官赔笑着解释道:“突厥人来燕京索要贡赋,那还是三个月之前的事了。突厥新败于大夏,可汗与左贤王又遇刺身亡,眼下已是群龙无首自顾不暇。日前定北王上奏皇上,主动请求解除兵权逐步移交太子。刚刚抵达馆驿的是几位将军,就是从净州边地奉调回京候任的。不想扰了公子爷的好梦,还请见谅。”
“哦。”杨致隐隐觉得总有哪儿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些毕竟都是人家自家的事,他既不感兴趣也管不着:“你去吧。——哎!来一盘松仁,再沏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来!还睡个屁的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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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粒一粒的将松仁数下肚,沁人心脾的雨前龙井也品了个差不多了。转载自我看書齋杨致难得有像现在这样闲得难受的时候,半躺在床上架起了二郎腿,从前世的记忆里翻出那些逐渐模糊的诗词歌赋和流行歌曲,百无聊赖的胡乱哼哼着消磨时间。
“……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将近酒,君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
“公子好自在啊!”只见一个俊俏优雅的翩翩儒生悠然踱进房中,笑问道:“公子方才吟唱的曲调颇为怪异,是在军中学会的塞外胡曲小令么?”
“应该说是胡哼瞎唱才对,让郡主见笑了。”杨致懒洋洋的坐起叹道:“俗话说嫌人则丑,等人则久。我在这馆驿虽然好吃好喝饱食终日,却是无所事事寂寞难捱啊!”
女扮男装的玲珑俏脸一红,歉然道:“父王这几日政务缠身不得空闲,万万不是有意怠慢拖延。而我……并非不愿前来陪伴公子,只是……只是怕不太方便。”
说白了一是因为杨致身份敏感,二来玲珑再怎么大方爽朗总归是个姑娘家,何况又是郡主,也怕惹人笑话。
杨致起身整了整衣冠笑道:“既然郡主今日方便了,那国书王爷想必也准备好了。”
玲珑一双妙目中的光彩顿时黯淡下来,犹豫半晌才不置可否的幽幽问道:“公子这般急着回去,难道大燕便真的令你无可留恋么?”
杨致并不是不解风情的菜鸟,其实在二人交往中的一些细微处,他不难感受到玲珑对自己有好感。老爹杨炎的言传身教,使他深切体会到这个世界的男人有个三妻四妾实在太正常了,在情感上对沈玉也没有多少负疚感。ccNet但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二人似乎都不存在太大的可能,所以一直有意无意的采取回避的态度。就好比林青霞曾经是无数男人的梦中情人一样,注定只能当做意淫素材,而不是千方百计一定要成为她的老公。
“梁园虽好,却非久恋之家。”杨致淡淡笑道:“我出征离家日久,家母早逝,家中老父还不知急成了什么样子,也该回去了。”
玲珑眼神闪烁不定的道:“这么说公子只是担心令尊牵挂了。不错,父王已奏请伯父将国书准备妥当,今日晚间在王府设家宴款待公子,特地命我前来相请。”
如果不是当初玲珑软语相求,杨致此时恐怕早已身在长安了。他对大夏与北燕以什么条件停战议和,一直是抱着打酱油的心态。早点拿了国书也好早点回去交差,非常爽快的答应了前去赴宴。
二人出了承平馆驿向定北王府并辔而行,一路无话。王府门仆远远见到二人出现在街口后,便马上进去禀报。定北王还是很给杨致面子,竟然带了世子到门外迎候。互相肉麻的寒暄几句后,定北王亲热的握过杨致的手一起进了王府。
不料杨致刚一进门,脸上假惺惺的笑容就骤然僵硬:胸前陡然滚烫,几乎烫到他恨不得坦胸露怀!——言笑晏晏的定北王竟然想要杀他!为什么?!
当下心念电转,蓦然间发现自己的光辉形象正迅速向二师兄靠拢,实际上已经成了一个装满一脑子脑白金的猪头!
玲珑不惜冒死刺杀左贤王,言之凿凿的一再声称停战求和是大燕的既定国策,一路加意小心的侍奉,抵达燕京后定北王与他见面时声情并茂的表演……。正是因为受了这些假象的蒙蔽,杨致才忽略了一个原本不该忽略的关键问题:如果北燕真的是一心投降乞和,那当然一切都好说。——可如果不是呢?
就在杨致转念的一瞬间,定北王已与他牵手走到王府正殿前厅。定北王有心杀他的话,找任何借口试图开溜都已经是徒劳。心中反而笃定不少,打定主意先随机应变再求脱身。
笑容毫无迟滞的跟心怀鬼胎的定北王落座坐了上首,东拉西扯说了半天不相干的闲话,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的定北王世子与玲珑坐在另一头的下首相陪。世子冷冷看着杨致一言不发,眼里满是不屑和自信,就好像……他已经是一具会说话的尸体。玲珑只痴痴的望着杨致,但此刻在杨致眼中,她那艳若桃花的姣好容颜显得尤其可憎。
说话间天已入夜,王府下人燃起数十枝巨烛,将偌大厅堂照得亮如白昼,各色珍馐美味从正殿帷帐后流水般上了桌。杨致感受到的杀机愈发浓烈,虽然还是谈笑自若,但始终不敢离定北王左右。
菜上齐后,定北王笑道:“将军请稍坐,本王去净手便来。”
杨致拉过他的手笑道:“不想王爷和我一样有洁癖,不如同去吧!”
定北王一愣,笑道:“怎敢劳动将军移步?本王叫人取水至此间与将军同洗便是。”
二人一本正经的在银盆里洗了手,下一个题目便是喝酒了。世子抢先拿起酒壶笑道:“杨将军今日乃我王府乃至大燕上宾,就由我来为父王与将军和阿姐执壶斟酒吧。”
定北王这个时候还没有发难,杨致不得不对每一个细节都格外上心。他暗暗留意到,世子先给他老子斟酒时,拇指是在按在了银壶壶盖的左边。回身给他斟酒时,拇指却不经意的换到了壶盖右边。
酒里万分之万的有古怪!杨致毫不犹豫的从世子手上抢过银壶,惶恐的道:“小人何德何能,当得起世子如此礼遇?小人是……这个王爷的晚辈,理应由我为王爷和世子与郡主斟酒才是。”
他情急生智想出的斟酒理由实在有点蹩脚,在玲珑听来却大感暧昧,满脸通红的低头不语。世子毕竟还嫩了点,加上做贼心虚唯恐露出马脚,一时也不好与杨致争抢。
定北王的酒杯本已被儿子斟满,杨致连看都不看,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斟到满溢。之后也不去拿世子的酒杯,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递了过去,还怕他不乖乖拿酒杯过来?也记不清到底按哪边壶盖是有毒没毒,一时童心大起,给自己斟酒时有意将拇指换到另一半壶盖上。
眼角余光里的世子脸色大变,杨致心下暗笑,向定北王举杯相敬道:“王爷深明大义,以大燕百姓苍生为念,小人委实钦佩之至。今日便借花献佛,请王爷满饮此杯!”
定北王与世子交换了一下眼色,硬着头皮与杨致碰了杯。杨致捧杯笑道:“小人先干为敬!”
定北王眼中瞬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举杯笑道:“那本王就愧领了。”
二人一同举杯作势欲往口中倒去,到了嘴边却不约而同来了个急刹车,大眼瞪小眼的愣在当场。
“哦?哈哈哈哈……。”定北王率先打破微妙的僵局,与杨致一同起身大笑起来。
定北王随手将酒杯扔在一边,阴笑道:“果真好本事!好一个杨致!怪不得玲珑被你迷得神魂颠倒,本王差一点就决定招你为东床快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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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致高大俊朗智勇双全,平时心境恬淡又性情随和。我&看书斋凭心而论,即便与玲珑没有治伤那一节滥到极致的桥段,也是一个对美女具有相当杀伤力的毒药级帅哥。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几天他在承平馆驿闲得发慌的时候,玲珑在王府却是如坐针毡。玲珑在与杨致共处中渐生情愫芳心暗系,她不像寻常女子一般优柔寡断,思量几日后,鼓足勇气向父亲吐露了心事。
自觉自愿的请求定北王在与杨致的谈判中提出一个附加条件:以感谢他促成大夏与北燕停战议和为由,将自己许配于他!至于将来与那沈家小姐如何相处,她自信完全有足够的能力应付。
杨致对玲珑始终以礼相待不冷不热,玲珑最为担心的就是怕自己是落花有意,人家却是流水无情。
此刻定北王当着杨致的面一口说破,玲珑顿时羞不可遏,心头有如小鹿乱撞,满心期待杨致如何表态。但她立刻察觉到定北王与杨致笑容阴森,弟弟神色紧张,现场气氛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只听杨致一脸嘲讽的笑道:“王爷谬赞了。小人近日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正是为此事烦恼。我与郡主共历患难,又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王爷若能将郡主许配于我,我是求之不得。不过小人家中已订有妻室,恐怕只能委屈郡主做个二房了。”
世子勃然作色道:“白日做梦!杨致,你怎可这般无耻?!”
翻脸在即,杨致也懒得再咬文嚼字讲客气,安然坐回定北王身边笑道:“难道你们父子姐弟三人想要毒杀老子,就他妈有耻了?不肯就不肯嘛,世子何必动气呢?王爷,不知道郡主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杀人根本不用像你这么麻烦的。我&看书斋”
“我们想要毒杀你?”玲珑大惑不解的起身颤声问道:“父王,公子,你们……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了?”
“你别过来!”定北王喝住女儿,面含愧色的道:“玲珑,并非父王有意要瞒你。待解决了杨致,父王自然会向你说明。”
杨致听他话里的意思,玲珑对定北王设局杀他似乎并不知情。但他们父子姐弟三人一体,自己已经变了一回猪头,当然不会再相信其中任何一人。
杨致竟然轻松识破银壶机关,令定北王意外之余大为震惊。他与杨致仅相隔逾尺,摄于杨致的赫赫威名,一时不敢轻动,只得虚于周旋再行计较。
杨致又何尝不是这样想?摇头叹道:“所谓捆绑不成夫妻,强扯不成买卖。郡主,且不说我对你有救命之恩,有一路南归同行之义,于你关心的家国大事并无妨碍,为何定要诓骗我来燕京取我性命?王爷,贵国向谁称臣纳贡与我毫无干系,如无意与大夏议和的话,找个借口打发我回去就是,何必耗费偌大心机置我于死地?”
玲珑登时脸色惨白,失神的辩白道:“……我没有,我没有骗你。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又怎么会想杀你?”
定北王冷笑道:“那好,本王就给你一个理由。理由就是大夏太强大了,理由就是为了我大燕的生存!大夏皇帝野心勃勃,妄图吞并天下。大燕与大夏停战议和无异于羊入虎口,顷刻便有灭国之祸!突厥人虽贪婪暴戾,却对大燕并无吞并之心。大燕与突厥毗邻接壤,虽偶有磕碰,但数十年间大体相安无事便是明证。”
“若能取你人头,便能激我皇兄彻底死了与大夏议和之心!也就此除去大夏一员盖世猛将!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大燕虽要向突厥呈送一些贡赋,但国祚得存,绝无亡国之忧!”
杨致冷冷道:“反正又不用你们家掏一个子儿,受苦的还不是大燕百姓?你也不用开口闭口亡国灭国,你没那么高尚。说白了是你们不甘心将来只做个富家翁吧?”
世子激动的叫嚣道:“舍江山社稷苟且偷生做一富家翁,让我父子将来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于地下?你自己眼巴巴的跟着阿姐前来燕京送死,又怨得谁来?”
世子说得没错,有帝王不做去做富家翁,谁他妈有这么伟大?定北王重重咳了两声道:“杨致,其实本王也不是非要取你性命不可。今日之事既已被你识破,我们不如两下罢手,本王与你谈谈日后的合作如何?”
杨致自问现在是光棍一条,哪有什么跟他谈合作的本钱?这无非是定北王的缓兵之计,刚欲接口,只听世子突然大喝道:“阿姐小心!”
与此同时,手中的酒杯却是声东击西向杨致猛地掷了过来!杨致下意识的移身闪避的一刹那,定北王趁隙向后一纵滚出丈许,两旁帷帐后随即闪出百余名杀气腾腾的刀斧手,门外涌出数百名弓箭手将正殿前厅围了个水泄不通!
就在杨致随之相机发动,准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住定北王挟做人质时,玲珑飞身将他抱住挡在身后,嘶声求恳道:“父王!女儿断不能做那忘恩负义的无情小人!求父王开恩,饶了杨致性命吧!”
“玲珑!儿女私情怎能与家国天下相提并论?你好糊涂!”定北王脸上微一抽搐,冷冷激道:“杨致,你也是堂堂大好男儿,何苦拿一个娇弱女子做挡箭牌?你先放开玲珑,我们有话好说。”
世子眼中满是阴狠怨毒,稍稍背转身向身后的刀斧手果断的做了手势。不等刀斧手有所行动,却听得“啊”的一声惨叫,世子手掌上赫然插了一支象牙筷!众人只觉得人影一闪,杨致手上另一支象牙筷已经抵住了世子的咽喉!
“你要杀我倒也罢了,竟然连你姐姐的性命都不顾!”杨致狞笑道:“王爷,也只有你这种老混蛋才会教出这样没有人性的儿子。你知不知道?玲珑刚才救的是你而不是我!如果不是你的混账儿子那么狠毒,这支筷子现在应该是抵在你的咽喉上。”
“父王!……阿姐!”世子痛得几欲昏厥,惊恐的叫道:“救我!”
玲珑在一旁默默垂泪,凄然不语。定北王已是满身冷汗涔涔:“杨致,只要你不伤我王儿性命,本王便放你出城!”
见四周兵将虽投鼠忌器,却仍是虎视眈眈,跺脚喝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尔等还不退后让路?!”
杨致挟住世子慢慢退出王府,玲珑已备好马在门外等候,依然挡在他身前,低声黯然道:“我送你出城,放了世子吧!你先上马。”
杨致无声的放开世子上了马,玲珑紧跟着跃上马背坐在他身后。杨致这才知道自己确实是误会她了,心下大感惭愧:玲珑这是怕定北王父子言而无信六亲不认,想要以身替他挡箭!
二人还未策马走到街口,后面就传来世子语无伦次的叫骂:“你们都死人啊?赶快放箭啊!还不快去追?……父王,赶快下令紧闭城门!万万不能让这对狗男女活着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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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北王怎么也想不明白,精心设下的必杀之局,为什么会让杨致在谈笑间轻描淡写的化为泡影?不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杨致离去,而且还把自己的女儿搭了进去!将满腔邪火都发泄在心狠手辣的儿子身上,劈手狠狠给了世子一记耳光,骂道:“畜牲!那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你若有她一半本事,又何须我如此操心?”
怅然长叹道:“王儿,为父也知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但玲珑毕竟是我的亲生女儿。我看书&斋她有调兵玉佩在手,此时即便下令拦截,恐怕也来不及了。”
玲珑受父亲遣派时常在外奔走,为求行事方便,定北王便让她以皇封玉佩为凭,授予临机调兵之权。如定北王所料,杨致与玲珑并没费多大周折就连夜出了燕京。
二人出城走出二十余里后,玲珑突然说道:“公子,……你停下!我要下马。”
此时夜幕深沉,身后也没有追兵。杨致依言勒马停住扶她下马,歉疚的问道:“怎么?你不舒服?是不是上回的箭伤还未大好?”
“不是。”玲珑心头一热,竭力忍住不让眼中的泪水掉下,低头取出四五颗金锭塞到他手上:“仓促间我只拿了这么些,你这一路的盘缠应该也差不多了。……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你多保重吧!”
“你说什么?!”杨致猛地握过她的双肩,大惊失色道:“今晚搞成这样,你还怎么回王府?难道你不跟我去长安吗?我保证,将来沈玉一定会喜欢你的!我……我也是真心喜欢你!”
玲珑两头为难受尽委屈,终于忍不住紧紧抱住杨致大哭起来:“我还以为你会不要我!”
如果这样对自己倾心相待的女子都不要,那我还是人么?杨致顿时百感交集愈加愧疚,将玲珑搂入怀中,索性任由她哭个痛快。CCNet
玲珑哭了半晌,收了眼泪缓缓摇头道:“父王所做的一切,都是苦心孤诣为了大燕国祚绵长,望你切莫怪他。自古孝义两难全,我此生除你之外绝不会心系旁人,但我不能跟你去长安。”
“这叫愚忠愚孝!你懂不懂?”杨致急道:“你父亲没你想象的那么伟大!他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我干脆坦白跟你说吧,如果我没有料错,他正在阴谋发动兵变!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弑君篡位,梦想做上大燕皇帝!”
玲珑愕然道:“什么?……这绝不可能!”
杨致叹道:“我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我也是一直到今晚才敢断定。还记得我第一次进王府的时候,管家送出去的那两个人么?当今天下虽然诸国林立,但汉家王朝的风俗礼仪并无多大分别。若真是前来巴结你父亲的南唐客商,明知你是郡主,岂会不上前见礼参拜?江南乃是富庶之地,即使那两人是哪位富商巨贾的仆从下人,若非有一定身份,也没有到王府送礼的资格,又怎会身穿那粗布长袍?所以我当时就起了疑心。后来凝神听他们说话,虽然没听清楚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我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他们是突厥人!”
“我无意中听说,突厥人上次来索要贡赋还是在三个月之前,那就说明这两个人不是滞留在燕京的突厥使节。就算是,又为什么故意要隐瞒身份?因为你受伤的缘故,我们从赛音山达王庭回来的一路上,至少比平常耽误了十天行程。突厥可汗与左贤王相继遇刺,却有身份隐秘的突厥人在我们之前出现在王府,这只能说明:突厥人争夺汗位的大戏已然开演!那两个人要么是代表右贤王,要么是代表图邪王,来燕京的目的是为了争取大燕支持!如果你父亲不是心思叵测,直接带他们去见燕皇就是了,何必留他们在王府密谈?”
玲珑皱眉道:“那两个人确实可疑,但仅此一点还不足为凭。”
“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一点。因为燕皇一心想向大夏乞和停战,而且朝野上下似乎对你父亲把持兵权多年颇有非议,所以你父亲才会觉得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一旦失去兵权,他就什么都干不了。派你带人刺杀左贤王嫁祸大夏,固然是为了化解大燕面临的困境,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让燕皇没有解除他兵权的足够理由。”
“……为什么这么说?”
“就算成功挑起大夏与突厥全力死战,突厥人无论胜败,都落不下太大的好。依他们一贯的强盗作风,势必会将部分损失转嫁于大燕,无非还是派兵劫掠和索要贡赋这两样。而大夏在与大燕的战争中连年得利,调谁的兵也不会从康王那里调一兵一卒。如此一来,大燕遭受两面重压的处境最多只是暂缓。兵者国之重器,在这样的形势下,燕皇怎么会轻易裁撤你父亲的兵权?”
“然而突厥可汗与左贤王同时遇刺,对你父亲而言,形势便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突厥陷入内乱,加上燕皇再向大夏乞和,你父亲如果再不愿交出兵权,那就等于是明白告诉人家想要谋反了。所以迫于无奈只好主动请求将兵权逐步移交太子,这既是想先稳住燕皇,也是对燕皇抱有最后一丝侥幸的试探。不想燕皇正中下怀,竟然顺势答应。他便只好从净州抽调心腹回京,伺机发动兵变强行上台了。至于他为什么要杀我,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你是说……今日入住馆驿的几名将领?可他们是奉太子诏谕回京候任啊?……再说伯父为什么一定要解除父王的兵权?”
在诸多帝王的词典里,有一条冷血的准则: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骨肉兄弟!
杨致嘿嘿干笑道:“你父亲执掌兵权那么多年,你说那几个将领会听他的还是会听太子的?如果不出意外,应该还有一支净州边军正往燕京开来。虽然我不知道太子多大年纪,但也到了能接掌兵权的岁数不是?如果你是燕皇,是将兵权交给野心勃勃的弟弟放心呢?还是交给自己的儿子放心?”
“都说天家无亲情,刚才你那宝贝弟弟下令对我下手的时候,可对你顾及到了一丝半点的姐弟情谊?”
在玲珑心目中,父亲定北王一直是忧国忧民、对燕皇忠心耿耿的高大形象。心知杨致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但她一时实在难以接受。失魂落魄的喃喃念道:“我不信!不会的,父王一定不会的……。这一切都是你的凭空猜测,对不对?”
杨致轻抚着她的脸庞,怜惜的道:“快则就在这几日,慢也顶多不会超过三个月,你父亲应该就会动手了。”
“那我就更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了。”玲珑取下颈中的玉佩,给杨致挂上,决然道:“即便如此,我也必须设法保住伯父和太子的性命,然后再去长安找你。……我会想你的!”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无论定北王兵变是否成功,燕皇与他兄弟二人中必须有一个彻底倒下。杨致见玲珑神色果决,心知她如果不能解开家国情恋的心结,再劝也是无济于事。在她唇上轻轻一吻,柔声道:“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记住,长安杨家的大门,永远都为我的玲珑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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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玲珑依依惜别后,杨致心情十分沉重。CcnEt最是无情帝王家,乱世之中帝王将相的文治武功背后,哪一个不是白骨森森、血泪成河?
他清楚的记得,当日帮助秦氏商队抗击劫杀时,曾经对沈重说过:我只想踏踏实实的做个生意人,我希望我的老婆也是!玲珑会顺利脱离那个龌龊不堪的王府么?将来自己能让玲珑与沈玉过上安宁自在的平静生活么?
新科老丈人和大舅子的人品信誉度为零,杨致一刻也不愿在北燕久留,只管埋头赶路。两天之后便进了顺州城,大概只要再走一天就可以到达大夏幽州地界了。
第二天一早在顺州落脚的客栈要了一大碗牛肉面,准备吃过继续赶路。
“小子,你带你老娘在这儿住了半个月了,也该结点店钱了吧?”
“好啊!老板,你看我是欠钱不给的人吗?”
“怎么不是?你就是!这不是还欠我店钱没给么?”
杨致回头一看,原来是客栈老板在向一个乡农模样的年轻人讨要店钱。年轻人衣衫褴褛,一顶半旧不新的竹笠随意背在背后。却是腰杆笔直一脸淡笑,彷佛他并不是落魄到了付不起店钱,反而像腰缠万贯的显贵王侯一样神气。
老板随口这么一答,杨致便知他已上当。年轻人在第一句话里便为老板布下了陷阱:欠钱“不给”和欠钱“没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只见年轻人悠然道:“老板,既然你早就认定我是欠钱不给的人,干吗还让我住店?干吗还问我要钱?你这不是自打耳光吗?”
老板顿时吃了一瘪,涨得满脸通红的道:“可我只是让你先欠着,也没说让你白住啊!”
年轻人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白住了?”
“……那你倒是给钱啊!”
“你刚才不是亲口承认,让我先欠着?怎么出尔反尔又不让欠了?”
杨致估计客栈老板就是讨到天黑也绝难要到一个铜板,不经意的把仅有两件换洗衣物在内的包袱碰落在地,强忍住笑喊道:“老板,再来十个馒头!一壶好茶!”
“好咧!来啦!”老板艰难的要账行动只得悻悻告一段落,狠狠瞪了年轻人一眼,回身唤小二支应去了。我^看书斋
杨致向那年轻人遥遥一抱拳道:“这位兄台,能否劳动贵手,帮我把包袱拾过来?”
年轻人长长嘘了一口气,随手把杨致的包袱捡了过来。
“有劳了。方才辛苦兄台帮忙,若不嫌弃就请用些茶饭如何?”
年轻人也不客气,坐下来抓起馒头就往嘴里塞。杨致等他吃下三四个馒头后,笑问道:“兄台,我还要在这炎炎烈日下赶路,能否请兄台再帮我一个忙,将你的竹笠卖与我?”
年轻人这才抬起头来,拱手一揖说破道:“仁兄若是有心相帮,尽可直言,无需如此小心为我照拂脸面。你既是施恩不图报,我若惺惺作态倒是小瞧于你了。这竹笠作价纹银十两,你要便拿去。在下张搏虎,从蓟州到此投亲不着,老母又一病不起,是以落魄至此。仁兄若能见告姓名,你我便是朋友了,日后有缘再见也好称呼。”
名叫张搏虎的年轻人绝口不提报恩,眉宇间透着一股铮铮傲气。杨致不过是一时兴起,想做个过路雷锋,原也没指望他回报。当即拿出十两银子,还了一礼正色道:“爽快!在下杨致,中州信阳人氏,现居长安。”
张搏虎放下竹笠收好银子,想了一想又拿起剩下的几个馒头,抱拳道:“杨兄,老母还未吃早饭且正等钱抓药,这几个馒头我便一同生受了。失陪!”
看来此人还是个孝子。杨致目送张搏虎匆匆离去,自失的摇头一笑,戴上竹笠随后出了客栈。幽州是大夏三皇子康王赵敢重兵镇守的两国界城,杨致对赵敢闻名已久,但从无交往也不想去沾惹,宁可绕道而过。
夏历武成二十五年七月十四日正午时分,杨致终于又远远望见恢弘雄伟的长安城廓了。从二月二十三日从出征前往朔方至今,差不多有五个月之久了。心中默默念了一句:长安,我回来了。
时值盛夏,赤日炎炎。由于顶着烈日连日赶路,原本白净的杨致一身皮肤几乎已晒成麦色。他戴着价值十两银子的竹笠,开襟解怀犹自大汗淋漓,浑身上下没有一根干纱。
离长安北门还有十里的官道上,却是车马行人络绎不绝,令人窒息的灼热空气中似乎隐隐弥漫着一股香烛味。杨致在路边一间茶肆下了马,咕噜噜灌下几大碗凉茶后,又要了个西瓜一通大嚼起来。
向同在茶肆歇脚的一位老者问道:“老人家,天气如此炎热,这官道上怎地还这般热闹?”
“这位小哥,定是从远处来长安的了。”老者答道:“你有所不知,明日便是七月十五的中元大会了,这些人与老朽一样,都是去忠烈祠祭拜忠武公与我大夏儿郎英灵的。”
“忠烈祠?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忠武公是谁啊?”
老者眼中已然不悦,满脸恭敬的道:“忠武公姓杨名致,于百万军中取敌酋首级如探囊取物,乃我大夏第一猛将。在今春朔方大捷中,与骁骑将军耿超统领精骑一万征战大漠,取得斩杀突厥胡虏逾六万的辉煌战绩,大振大夏天兵赫赫军威,我大夏百姓无不扬眉吐气。然而忠武公在与耿将军率军南归途中,遭遇突厥可汗亲率大军重兵合围,为保耿将军率军突围,忠武公以一人之力独挡数万突厥胡虏,力战身死尸骨无存,唯留英魂永存大漠。”
“……慢着!您说忠武公名叫杨致?他的忠武公是怎么来的?”
“皇上为表彰这位盖世英雄的忠义勇武,下旨追封其为飞虎大将军,一等忠武公。忠武公之妻沈氏夫人原只与其订有婚约并未成亲,但甘愿永不再嫁终生守节,皇上感其义烈,封为镇国夫人,长安百姓莫不崇敬有加。眼下皇上正为战死大漠的大夏儿郎在北门外修建忠烈祠,并取忠武公生前衣冠于其中筑成衣冠冢,为其塑立金身塑像,以供后世祭拜瞻仰。”
杨致耐着性子听老者说完,直觉得头皮一阵阵发紧。沈玉这个尚处于恋爱萌芽阶段的小姑娘,还未嫁人就直接晋级成了“遗孀”。这个世界打着礼教法度大旗的社会舆论并无多少人味,而老丈人绝对是个变态的坚决拥护者,沈玉“甘愿”守节的含金量委实值得斟酌。
哭笑不得的连连摇头道:“老人家,这杨致也是娘生人养的,没您说的那么神。他那未过门的老……夫人正当青春年少,也大可不必为他守一世活寡。”
“什么?你说什么?”老者顿时须发皆张,勃然大怒道:“你这无名小辈竟敢对忠武公如此不敬?忠武公乃是天神一般的人物,就凭你也敢说他老人家与夫人的不是?你的良心难道让狗吃了么?”
气极之下居然将一碗残茶就手泼了过来,兜头浇了杨致一个满头满脸!犹不解恨的朝他脸上吐了一大口唾沫,还没忘了狠狠啐上一声:“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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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对杨致义愤填膺的过激行为和怒斥,较之前世的超级愤青也毫不逊色,很快引得茶肆当中其他人与不少路人为之侧目。CcNet瞧这架势,如果杨致应对稍有不慎,便会有无数茶碗与西瓜皮像雨点一般的向他飞来。
杨致做梦都没有想到,冒犯自己的后果居然会如此严重。随口一句无心之语,竟令他背上了亵渎自己在广大人民群众心目中盖世英雄形象的嫌疑。
他这个时候的扮相可谓不伦不类:头发乱蓬蓬的满面懵懂之态,长衫半披到了腰间,布满疤痕的结实肌肉上汗珠滚滚,旧竹笠与包袱随手扔在了一边,正抱了块西瓜在大啃。乡农不像乡农,书生不像书生,生意人不像生意人,与泼皮无赖的形象最为接近,绝对与“天神一般的人物”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这年头既没有身份证又没有“遗像”做参考对照,想要表明自己正是那位传说中的忠武公他老人家本人,就是浑身长了八十张嘴也未必够用,恐怕只会引发一场规模无法预计的群众**国行动。
所以杨致只花了三秒钟的时间考虑,便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狼狈不堪的抹了抹满头满脸的茶水和唾沫,团团作揖连声不迭的自己给自己道歉,在人们愤懑的眼光中匆匆钻出茶肆落荒而逃,称之为抱头鼠窜却也相差不远。
仔细算来,突袭军团从四月初九日自汪吉河谷南归,四月十二日进入达兰扎达加德山区,四月十四日遭遇突厥重兵合围,至今已经整整三个月了。当日董坚等人亲眼目睹杨致纵身跳下山崖,此后便音讯全无,在三个月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是以人们都认为杨致业已力战身亡。CCNet若是骤然见到他“死而复生”,还不知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自古以来,抗击异族侵略的民族英雄便广受人们衷心敬仰。历代中原王朝都将突厥视为头号外患,长期处于被动挨打的防御态势。大夏百姓需要一个期盼已久的神话,夏军百万将士需要一个高不可攀的热血标杆,动荡乱世中的强国大夏迫切需要一个超级英雄,于是“忠武公”就这么光荣诞生了。
既然杨致已被立上神坛,英雄事迹为人们广为传颂,那耿超肯定还活着,突袭军团突围生还的将士必定也有不少。杨致对自己的“身后”尊荣仅是付之一笑,也先不急忙着回家。想起那些与之同生共死血染大漠的年轻兵士,不禁思绪激扬唏嘘不已。夏帝既是下旨为他们修建了忠烈祠,便理当先去祭拜。
忠烈祠尚未修建完工,四周人山人海,尽皆是来祭奠自家子弟的忠烈亲属和自发前来祭拜的百姓。可想而知,到了明天七月十五的中元大会时,来祭拜的人还会更多。门前纸灰飞扬,香火弥漫,鞭炮声声不绝于耳,更多是人们发自肺腑的悲泣和嗟叹。
杨致拉低笠檐挤进去一看,自己的塑像明显经过了艺术加工,比他本人更显威猛高大,面目也只有五六分相似。忠烈祠照壁前的英雄谱上,密密麻麻刻满了突袭军团战死大漠的将士名册,头一个名字就是他杨致。两旁的楹联据说是夏帝御笔亲书,赫然是“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横批“虽万千人吾往矣”!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杨致从未真心实意的对任何人跪拜过。此时却神色肃然的面对英雄谱上那些永远年轻的名字,一丝不苟的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之后默默跪在照壁前,脑海里浮现出那数十个金戈铁马热血狂歌的日日夜夜,忍不住热泪长流。一直默哀到日落西山,才黯然神伤的踏上进城回府的路途。
在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下,杨致又站在了自家门前。杨府大门紧闭一片萧瑟,怔怔望着大门牌匾上“忠武公府”四个鎏金大字,顿感恍若隔世。
“喂!干什么的?这是飞虎大将军忠武公府第,你不识字么?”
杨致这才注意到,杨府门前和四周有不少全副武装的大内侍卫在警卫巡视。嗯?想必是封号与爵位高了,安全保卫级别也大大提高了。
杨致定了定神恍然一笑,摘了竹笠上前向门口两名侍卫拱手道:“诸位兄弟辛苦了,我是杨致,我回来了。”
“什么?!……你是杨致?”两名侍卫瞪大眼睛打量了他半天,其中一人激动的叫道:“他是杨致!……不,不,是大将军,是公爷!没错!我在越王殿下宫中见过的!公爷还没死,真的是公爷!”
四周的侍卫和过路的百姓都满脸不相信的围了过来,片刻之后便确认了这一振奋人心的消息:忠武公还没死!他回来了!
为首的侍卫给杨致砰砰的磕了几个响头:“公爷,小人给您磕头了!您回来了就好了!——弟兄们都听着:你们在此驻卫,我即刻进宫向皇上禀告这个天大的喜讯!”
杨致见侍卫们一个个大喜过望之后都是一脸如释重负的神色,心说难道给老子家里看门就那么辛苦么?心潮澎湃之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径自到门前大力拍门。刚拍得两下大门便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是两名侍卫和一位素衣女子,杨致情不自禁的张开双臂将她搂入怀中:“老婆,我回来了!”
“杨致?你没死?”不料怀中女子却强自挣扎着将他推开:“你放开我!……我不是你老婆!”
“……怎么是你啊?你在我家干什么?沈玉呢?”杨致定睛一看,竟然是昔日的死对头,长秀公主赵妍!
“致儿!相公!”杨炎和沈玉与杨府上下一众仆婢都一窝蜂迎了出来。老爷子杨炎走在最前头,紧随其后的是一身缟素的沈玉,还未走到杨致跟前便软软晕倒在地,后面的仆婢们赶紧手忙脚乱的扶住。
原本肥硕胖大的老爷子整个人都瘦了一轮,只短短数月不见,仿佛苍老了十岁。奔上前来看清楚确实是宝贝儿子回来了,紧紧拉住杨致的手,像个受饱了委屈的孩子似的一**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杨致扑地跪倒在老爹面前重重磕了个头,含泪道:“爹,儿子不孝,让您为我担忧伤心了。”
“致儿,真的是我的致儿!哈哈哈哈!”杨炎老泪未干忽又哈哈大笑,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扯起儿子就往前厅走,到神龛上把杨致的灵位干净利落的扒拉下来,大吼道:“阿福!把这晦气的玩意儿拿去劈了做柴烧!”
家仆阿福犹豫道:“老爷,这是皇上为少爷御笔亲书的忠武公灵位,劈了当柴烧是不是……。”
“混账东西!皇上御笔亲书的灵位那也是能随便劈得的?”杨炎已兴奋到几近癫狂的状态,满脸放光的在阿福**上踹了一脚,骂道:“你就不会直接塞进灶膛里烧?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