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猫腻
//com//如果从太空里俯瞰东林,这是一颗美丽的星球。星球表面那些蓝色的海水和一望无尽的绿色原野,还有那些苍白的令人心悸的矿坑,被透过高空微粒洒下的恒星光芒照拂,会透露出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朦胧美感,就像是一张一放很多年的油画,蒙着历史的尘埃。
然而对于东林区的居民和孤儿们来说,这个星球有的只是石头,除了石头之外,什么都没有。哪怕是那些绿色的原野,在他们坚毅渐成麻木的眼光中,也只是一些覆在财富和光荣历史上的青色草皮,他们的目光只习惯于透过这些草皮,直视那些东林人最渴望的矿脉。
从行政规划来说,东林是二级行政大区,和首都星圈那三颗夺目的星球以及西林大区拥有完全一样的行政等级。但是在联邦人民们的心里,遥远的东林,实际上已经是被遗忘了的角落。除了在联邦政府成立六百年的庆典上还能看到东林的名字,很多时候,对于那些生活在富裕文明社会里的人们来说,东林已经不存在了。
东林大区只有一颗星球,东林星,这似乎是废话,其实又不是废话,因为东林大区名字的由来,便是因为东林星,由此可见,在极为遥远的过去,这颗孤单悬于三角星系最外方的星球,对于整个人类社会而言,拥有怎样重要的意义。
然而自从东林大区的各种品型的矿石被采掘完毕之后,东林星便成了一个渐渐荒芜的星球,这里只有石头,没有矿石,只有石头。
……
……
有能力离开东林的人们,早已经离开了这里。凭借着专业的技能和积蓄的财富,通过首都星圈或西林大区的亲人担保,他们成功地获取得了户籍转移证明,乘坐着因为能源短缺而越来越少的航班,离开了这个越来越没有生机的地方。
能够拿到户籍转移证明的人毕竟是少数,半废弃状态下的星球,依然要维持很多人的生活。在一个物质文明相对发达的社会里,温饱早已经不再是人类需要担心的问题,东林星上的人们依然安稳的活着,社会综援依旧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货币依然平稳的流通,这个世界里依然有公司,有机场,有食品加工厂,机甲维护站,电脑联结中心,甚至还有一个军备基地。
应该有的,可以有的,东林区全部都有,只是依然掩不住一股淡淡的老味儿,死味儿从每一条街道,每一幢建筑,每一个无所事事,端着咖啡,看着电视的人们脸上渗了出来。
数千年的矿石采掘,为联邦社会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支撑,就像是一条为平原输送养分的大河一样,然而当这条大河渐渐干涸,变成了一条充满了臭气的小溪沟时,联邦社会反哺回来的支援,却明显有些不够——因为人类从来都不仅仅是能够活着,便能感觉到幸福的。
东林的人们在数千年的历史中,培养出来了坚毅,吃苦耐劳的精神,远古时期连绵而至的矿难,也并没有让他们有丝毫的退缩。然而眼前的这一切,却让他们感到了浓郁的悲哀和无奈。无矿可挖,无事可做,从某一个角度讲,连矿难都没有的人生,绝对不是东林人想要的生活。
吃苦耐劳的东林人,在联邦社会里有东林石头的称号,如今的东林人,变成了愈发沉默,愈发冷漠的石头,把自己塑成了雕像,杵在自己习惯的圈椅和家中的沙发上,似乎永远不会再动。
……
……
“愚民的人生,有肥皂剧就够了。”河西州第二警察分局副局长鲍农涛,沉着一张脸,走在钟楼街的凉风之中,看着那些表情麻木,在街角酒馆里喝酒的居民,在心里这般想着。
鲍副局长也是东林的石头之一,他的脸像石头一样不苟言笑,对于钟楼街一带出没于黑暗中的帮派势力,拥有无穷的震慑力。当他在钟楼街上巡示时,那些在黑市里出卖野牛肉的贩子们,只会以战舰的速度望风而逃,配合着他一身黑色制服煞人的风姿,以及身后七名下属,颇是拉风。
然而鲍龙涛忽然想到今天身边还跟着三位记者,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里系好了领扣,带着一种沉稳的节奏转过身来,对着那名手执话筒的女记者,堆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就像是一块石头忽然绽开了老皮。
“钟楼街的治安向来良好……”鲍龙涛不想给这位女记者留下轻浮的感觉,尽量平静地讲述。这是一次由河西州长办公室下发的任务,鲍副局长不敢怠慢。
感觉到了局长的不适应,那几位警务公共关系科的下属很自然地把话接了过去,开始与记者们进行交谈。鲍龙涛在心中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他在东林大区已经任职十三年了,距离联邦政府援东条例规定的年限还差七年,可是他实在已经无法忍受再在这个满是死寂味道的地方再呆七年,难道要自己和那些失业的矿工们一样,天天靠看电视打发时间?
然而联邦条例十分严格,虽然在东林区升职格外的快,但必须达到一定的年限才能调回首都星圈或是西林大区,虽然鲍龙涛也认识几个大家族的外围成员,可是要让那些行事谨慎的家族,替他这个小局长出手,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能性。
这便只有在政绩上下功夫,今天鲍副局长亲自领着记者来钟楼街,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
……
……
鲍副局长脸上的一丝惘然并没有保持多久,便被震惊的神情充满!
以至于那名女记者好奇的问话,他也没有听见,他那双想要杀人的目光,直接掠过了女记者的肩头,投向了钟楼街四条支道的出口处!
记者们也注意到了鲍副局长的失态,因为鲍副局长的脸色太过难看,一片铁青,就像是河里被青苔盖了数十年的石头,随时可能化身成为某种恐怖的怪物。
记者们顺着鲍龙涛的目光望去,顿时也发出了吃惊的吸气声音,尤其是那位女记者,更是失态地掩嘴轻呼了一声。
凉风吹拂在钟楼街平直安静的街面上,在这一刹那间,却响起了无数细碎的脚步声,这些脚步声并不整齐,也不像是鼓点响起,然而太过密麻,一时间竟不知有多少人出现。
下一刻,这些脚步声的主人出现在了钟楼街上,四个巷口里同时涌出来了一大堆人,迅即占据了人行道和街口的大部分地方,声势十分惊人,不止被街上的行人和几位警察记者变了面色,甚至连那些沉迷于咖啡和酒精里的东林居民们,也诧异的望向了窗外。
更准确的说,四个巷子里涌出来的是一群少年,这些少年最大的不过才十五六岁的模样,甚至有的少年脸上还脏一块净一块,也不知有没有十岁。
这些少年的身上穿着各式各样的衣裳,但却有一条特别统一,特别令人心惊胆颤,因为他们都穿着黑色,黑色的夹克,黑色的T恤,黑色的衬衣,有一小子看模样是家里实在没找着黑色的衣服,竟是寻了一件不知道多少年没洗过,满是黑黑矿灰的青色工作服!
一百多个不知来历的少年,穿着黑色衣服,看着滑稽却依然给人无穷压迫感的少年们,就这样走到了钟楼街的正中间,走到鲍副局长和那几名记者的身前。
鲍副局长下意识里踏前一步,恶狠狠地盯着少年当中最头前的那个人,因为他认识对方。
女记者下意识里退后几步,小心翼翼地偷窥着那些少年的脸色,不知道这些黑衣少年究竟是来做什么的,自己的人身安全能不能得到保障。
“大白天的,不上学,你们来这儿做什么!”鲍副局长十分严厉地吼了一声,往常他一声吼,钟楼街的帮派领袖都要屁滚尿流,谁知道今天这些少年们脸上竟同时露出轻蔑的神色,理也不理他。
领头的少年明显拥有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成熟,睁着那一双大大的眼睛,毫不退缩地看着鲍龙涛,说道:“我们有请愿的权力!”
“请愿?”听到这两个字,本来躲在鲍副局长身后的女记者顿时精神为之一振,伸出那张化妆的极为精致的脸,颤着声音问道:“什么目的?”
领头的少年没有马上回答记者的问题,而将手中的拳头一举,只见黑衣的少年群里面,顿时伸起了七八幅标语,上面用油漆写着一个个的大字,十分醒目。
“坚决反对地域保护主义!”
“坚决反对电视信号管制!”
“我们要看联邦二十三频道!”
“我们要看简水儿!”
最小的那个男孩儿擦了一把脸上的污垢,扯着嗓子,无比悲愤地喊了几句口号,只是声音太过清涩,面容太过正太,所以倒是充满了可爱和可笑的感觉。
……
……
女记者本以为自己抓到了一个极佳的新闻素材,然而当她看到那些标语上面的诉求之后,顿时傻了眼,有些莫名所以地看着鲍副局长问道:“这……这……这些孩子是些什么人?”
鲍副局长此时已经陷于发飙的临界状态,从那些荒唐的标语上收回目光,咬着牙低声狠狠咒骂道:“一群王八蛋孤儿!”
……
……
(写的感觉还成,就是有些吃力,我慢慢调,大家慢慢养吧)
//com//(新书没精华,大家都知道,唉。报名龙套的筒子,ID太怪,俺也写不进去啊,比如看书很好很强大……书评区看见老猪三少骷髅一帮子家伙了,不是山寨的吧,哈哈。关于加字数冲榜,是肯定要加的,大家别往我脸上贴金,脸红着说,昨天只是搞忘了,明天就加字数冲榜去。PS:这章写完了正在写下章,大概晚上九点多更吧,反正现在字数太少,而且新书期间肯定两K党,大家伙儿肯定看着也不高兴,养着呗,收藏着呗,对这故事,咱们依然信心十足,自恋十足……)
……
……
有人的地方不见得会有江湖,但一定会有聚居地,这便是城市。东林区最大的城市就是河西州首府。在这个城市里,除了那些时常可见的醉汉之外,最多的便是从事黑事贸易的小商人,在阴影中警惕注视巡警的黑暗人物,还有……孤儿。
东林曾是联邦社会最富庶最发达的矿星。不论是在怎样的文明中,从事采矿工作的人们总要承担更多的风险。虽然晶矿自动掘进机的发明,电脑无差漏覆盖控制,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采掘业的安全,然而星球内部复杂的矿脉变动,以及那些怎样也无法通过计算预知的地质变动,依然在这数千数万年的岁月里,葬送了不少矿工的性命,这些矿工的孩子,则成了流连于东林区城市街道上的异类。
无父无母,无父有母,不一样的人生造就了这些孤儿们不一样的心理,联邦政府全额负担了他们的生活及学习费用,却没有办法不让这些孩子们天天逃学。不到合法饮酒的年纪,在体内芯片的监视下,他们不能像矿工大叔们一样饮酒度日,他们也不可能去从事黑市的贸易,虽然政府有配给的食物,然而这像小猪罗一样毫无光明的生活,并不能完全消耗他们体内旺盛的荷尔蒙,所以暴力,模仿冷酷,争夺地盘,一切随之而来……
鲍副局长阴沉的语气说出来的王八蛋孤儿,指的就是这样一群人,这样一群令州长办公室和警察系统无比头痛的人。
虽然在成功地进化成黑帮之前,这些少年孤儿们还有许多的路要走,单纯的模仿也不会让他们有太大的杀伤力,可是孤儿这个敏感的身份,实在是令人有些难办。尤其是当东林矿产渐渐枯竭之后,这一批孤儿基本上都是因为十年前最后一次矿难而形成,而那次矿难给东林区所带来的影响……
……
……
“我们要看简水儿!”
“简水儿!”
警笛声不停响起,负责钟楼街一带治安的河西州第二警察分局,接到了副局长愤怒的指令,用最快的速度前来支援,将超过一百名的孤儿们隔离在了街道的中心。
然而面对着手持警棍和盾牌的警察们,钟楼街黑衣少年孤儿们没有丝毫畏惧,叫嚣仍然在持续,只是那些被写在破油布上的标语被举的歪歪斜斜,或许是这些孩子们感觉到累了?
最可笑的是,那名年龄最小的孤儿似乎喊口号也喊累了,只是一味地重复着简水儿简水儿这三个字,似乎这三个字有什么魔力一般,偏生又有气无力……
“给我认真点儿喊!”孤儿的首领急了,瞪着那双清亮的眼睛,揪着小家伙的耳朵。当警察包围了钟楼街,他才感觉到了一丝后怕,只是……既然许乐已经说了,今天有记者在,那个姓鲍的肯定不敢做什么,那么他一定不敢做什么吧?许乐什么时候判断错了的呢?一想到那个名字,孤儿首领顿时将腰杆挺的更直了一些,把胆气放的更壮了一些,脸上的表情也更悲愤了一些,对着警察封锁线后方的摄像机镜头高声喊道:“我们要看二十三频道!”
一百个请愿的少年郎,同时悲愤起来,在街头与联邦政府对抗,却只是为了看电视,这是……何等样荒谬的场景啊。
……
……
然而鲍龙涛并不认为这是一出闹剧,也不认为这是何其荒谬的事情。因为从听到二十三频道和简水儿这个名字之后,他就知道,这群野孩子今天是玩真的了。
当州长办公室没有办法抵挡住河西电视台几位董事的哀号和暗中威胁之后,鲍龙涛就知道这一天必将到来。事实上,当州长办公室的命令下达到警局,通过电信安全条例,寻找到一个借口,暂时停止了联邦23频道在整个河西州的信号接收后,州长办公室以及警局相关部门已经收到了一千多封抗议信。
这些抗议信的内容和今天孤儿们的要求都是一样的,他们都要看二十三频道,要看那出在首都星圈刚刚播出两个月的电视剧,最主要的是,他们要看简水儿……
鲍龙涛看过那出叫做全金属狂潮的电视剧,也知道那个饰演战舰上校指挥官的简水儿是怎样能够撩动人心的人物,那张精致像画儿一样的可爱小脸庞,那头时而微乱时而柔顺的淡紫头发,那个娇小的身躯穿着标准的英武制服,那些眯眼偏首时的稚嫩神情,多像自己的女儿啊,只是比自己的女儿还要更可爱一些……
忽然一个寒颤,鲍龙涛从走神里醒了过来,这才注意到身旁的女记者正不停地对着摄像机在说些什么,摄像机的镜头越来她的肩膀,对准着那些义愤无比的孤儿们,女记者的眼角里流露着一丝幸宰乐祸的笑容。
新闻部和制作中心的关系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鲍龙涛在心里有些郁闷地叹息了一声,河西电视台的那些长官们为了保护自己电视台的收视率,不惜花了这么大的代价,用了这么荒唐的理由,暂时停止了联邦23频道的播出,谁想到同一个电视台,却直属大区委员会管理的新闻,却时刻想着从背后捅他们一刀。
不是东林人,不知道电视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联邦23频道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就如鲍龙涛先前那句恶毒的评语一样,愚民的人生,有肥皂剧就够了,渐趋死寂冷清的东林公民们,已经习惯了自己生活的无趣,却不妨碍他们有从电视里追寻美好,幻想美好的自由,而这种自由对于他们来说,是生活里的油盐酱醋,无法缺少的。
简水儿……一向冷酷的鲍副局长唇角忽然泛起了一丝温暖的笑容,便是街中心这些令他厌恶的孤儿竟也不是这么可恶了。只是转瞬间他的笑容就凝结了起来。
这些可恶的孤儿今天让自己的颜面大为受损,今天这一幕如果真的上了新闻,新闻部与制作部之间的矛盾,肯定会闹到州长办公室甚至是委员会,那自己会不会被当作替罪羊?
鲍龙涛的眼睛微眯,缓缓地在这些亢奋喊着口号的孤儿们脸上滑过,似乎想要寻找到一些什么——这些孤儿怎么可能知道今天自己带着记者参观的行程?他们闹这样一出究竟是为什么?难道真的就是为了简水儿这个名字?简水儿对于这些孤儿来说,就像是遥远星界的小仙女儿,可是也不足以支撑这些孤儿们有这么大的胆子。
事情好像有些有趣,总感觉像是有人在幕后操控了这一切,如果孤儿们的身后真的有那个人,那个人难道能够准确地知道新闻部与制作部之间的斗争,确保今天钟楼街的乱像能够登上新闻?
鲍龙涛警惕了起来,目光落在了满脸通红的孤儿首领脸上,他知道这个十六岁的野孩子是个狠角色,叫做维哥儿,可是维哥儿肯定不敢当着自己的面这么嚣张。
忽然间他心头一动,顺着维哥儿有些闪烁的眼神转过头去,投向了钟楼街下某一片阴影处。
然而那里什么也没有。
//com//东林区河西州首府钟楼街,并没有真的钟楼。
之所以这条大街会有这样一个充满复古味道的名字,只是因为联邦军方第一次进驻东林星球时,犯了一个弱智的令人心碎的……重力测估错误。
当年战舰坠落的地点便在这里,炸出来的烟花映得无数军人脸上阴晴不定,而第四军区长官则是叹息了一声:“老子此时的心情,比烟花还要寂寞。”
这位第四军区长官所携带的复古风大钟,伴着烟花的美丽从破损的战舰里落了出来,狠狠地砸在了矿星的地面上。战舰毁了,那个大笨钟却没有毁,还在行走,这无疑对于联邦政府和军方的能力是一个最无情的嘲笑。
事实证明,第四军区长官的叹息并没有文艺腔太过浓郁的问题——联邦管理委员会对此次事故异常愤怒,非常愤怒,在军队中进行了整风运动,撤了不少人的军职,并且严令将那个仍在行走的大笨钟,放在了原处,以做为对所有公务人员的警醒。而这位第四军区的长官被发配到了西林区的边陲防区,在寂寞中潦倒此生。
无数年过去了,那个大笨钟早已经被酸雨腐蚀成了碎片,如今也不知道葬身于东林星的那个垃圾场内,然而钟楼街的名称却一直留了下来。
……
……
今天的钟楼街没有烟花,也不寂寞,反而与往常不一般,充满了愤怒而忍不住笑意的抗议声,破烂的标语在人群里时隐时现,喝多了咖啡而兴奋的东林居民加入了进来,喝多了烈酒而暴燥的酒鬼们也加入了进来,顿时让第二警察分局维持秩序的力量显得有些捉襟见肘,混乱的场面,开始向真正荒诞的实验戏剧方向发展。
鲍龙涛一脸冷鹜地站在封锁线后方,并不担心这些东林居民敢冲过来,虽然东林人实在已经是无聊的够久,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发泄情绪的方法,从而显得过于亢奋,虽然那条封锁线,只是黄色的薄胶带……然而联邦是一个法治的社会,所有人都知道什么是可以挑战,而什么是不能挑战的。
令鲍副局长微感心忧的,只是先前的那个猜测,今天这些该死的孤儿们出现的太巧了,所选择的闹事理由也显得过于可爱,一旦新闻媒体加入,事后州长办公室也不能把这些孤儿们如何,一切的一切,在混乱的背后,总隐藏着让他有些警惕的秩序。
“简水儿!”
“我们要看简水儿!”
示威的声音还在持续,清嫩的嗓音已经嘶哑了,却掩不住其间的得意与兴奋。
鲍龙涛早在第一时间内下了决定,通知了州长办公室,请求上级联邦部门派来谈判专家,而没有选择强硬的对抗……一方面是因为有记者在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次确实是州政府有些理亏,最后是因为他小心谨慎的天性开始发挥作用。
并没有过太长的时间,州长办公室,联邦无线电管理委员会,以及警察总局公共关系处理科的官员们,都赶到了钟楼街游行的中心地带,开始试图就此事说服东林区的居民,然而无论怎样的说辞,都不能解释电视屏幕上没有了那个淡紫色头发的身影的事实。
也没有官员会承认,这个保护河西州电视台制作部的愚蠢决定是自己下的,只是将这个问题归结为了技术原因。总之谈判一直在持续,而那些孤儿们则在鲍龙涛阴沉的眼光中,悄悄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就在孤儿首领维哥带着那帮骨子里极为强硬的孤儿们遁入人群后不久,整个钟楼街爆发出了一阵欢愉无比的喝彩声!
一阵欢呼,谈判结束,一声嘀响,咖啡店里的超薄卷轴电视被重新打开,钟楼街一片安静,无数的警察抹去了额头的冷汗,女记者得意地翘起了唇角,官员们在心里痛骂着愚蠢而没有骨头的州长。
今天晚上八点正,23频道携带着简水儿的动人脸颊,重回河西州首府,这真是一个普天同庆的日子啊。
……
……
东林的夜空总显得诡异,黑灰的天穹上漫射着淡淡的暗红光芒,看上去有些像那些修行者念兹不忘的地狱之门场景。然而对于这个星球上生活的人们来说,这个场景已经看了无数年,早已经习惯,绝对不会多看两眼。
看不到满天的繁星,只有那么几颗在倔犟地闪着,似乎有些不甘心自己十分努力才洒到陆地上的星光,就这样被石头一样的东林人给忽视了。
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钻进了街灯下的阴影,熟练无比地避开了信号查探器,穿过了钟楼街旁的一条小巷,来到了一棵青树的下方。
青树在一处小青丘上,四周没有灯光,衬着远方夜穹的背景色,就像是一幅被修剪的极精致的剪纸画。
画面的正中青树下方坐着一个人,看身影应该是位少年,他盘膝坐着,膝上事物耀出来的淡淡光辉,将他的身影勾勒的格外孤单。
……
……
“乐哥……为什么总一个人孤伶伶的?”来到青丘下的两个身影中,较小的那个讷讷地开了口,只是嗓音还有些嘶哑,明显是下午喊口号时,说了上千遍简水儿所造成的。
另一个人自然便是孤儿的首领维哥儿,他看着青树下方那个少年孤单的背影,忍不住吸了口气,赞叹道:“真是比烟花还要寂寞……”
这句无数年前第四军区长官的叹息,早已成了整个东林区居民永不会忘的名言,以至于维哥儿这样不学无术的家伙,居然也会拿来形容人。
维哥儿和那个小家伙往青丘上跑去,将将跑到那个寂寞身影的后方,却发现那个被他们称为乐哥的少年,肩膀忽然抽动起来,似乎是在无声地哭泣。
维哥儿面色惨淡,走到那个少年的身前,问道:“许乐,怎么了?”
那个孤单的少年并没有抬起头来,只是看着膝上的便携超薄电视屏,看着屏幕上那个紫头发的女生,在淡淡光芒的照耀下,泪流满面。
许久之后,片尾旋律响起,这个叫许乐的少年抬起头来,眯着那双诚恳老实的眼睛,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和唇边的口水,用异常认真的语气说道:“简水儿……实在是太……漂亮了!我将来……一定要……娶她当老婆!”
……
……
(男主角出场!我忽然就觉得高兴了,好像七窍里通了六窍……明天开始冲新人榜了哈,兄弟姐妹们,我会向大家伸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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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十五岁的许乐,用颤抖的声音,诚恳认真却又无比仓惶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时,想必自己也没有想过这句话有丝毫实现的可能性。一个远在偏僻东林大区的孤儿,可以对着膝上的超薄屏幕上的那位联邦紫发小女神发花痴,用这种掷地有声的宣言来抒发内心强烈的情绪,但终究不过是青春期的生理问题在作怪。
穷人可以有幻想的权利,幻想的勇气,只是阶层之间天大的差距,不是靠个人的努力就可以拉近的。更何况少年许乐除了穷之外,并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资本,他这一生根本不知道能不能够去首都星,哪怕仅仅是去旅游……
少年许乐长的并不好看,当然也不能说丑陋,只是和一般的少年一样,有一张略显青涩稚嫩,无比普通的脸,无法貌若神祗,也没有白玉一样瘦弱可怜可爱的身躯,只是个普通人。
他脸上最有特色的便是那双眼睛,在如墨一般的浓墨下,微微眯着,显得有些小,着实可惜了那双漂亮的眉毛。尤其是当他在思考某些事情时,眼睛会眯的更加厉害,本来诚恳拙朴的眼神便会流露出一丝痴痴傻傻的感觉。
当然,如果有人能够往那双瞳子的最深处望去,想必会在那两抹痴意的后方,看到几分东林人特有的磐石般的坚毅和肯定。
……
……
“从十五岁到五十岁……所有的联邦男人,都认为简水儿很漂亮,也都很愿意娶她当老婆。”
淡夜青树之下,维哥儿用手轻轻地拍了拍许乐略显瘦削的肩膀,无比同情说道:“包括我在内,只不过我脸皮比较薄,说不出口,你果然比较无耻。”
“我……我也这么认为的。”一直跟在维哥儿身边的那个小家伙儿,偷偷地看了许乐一眼,发现乐哥的眼光还是停留在超薄晶屏的光芒中,对着光芒里最后定格的那幅充满紫色意味的头像发痴,壮着胆子说道。
许乐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那个小家伙儿,笑着说道:“强子,你才十岁,知道个屁!”
说完这句话,许乐站起身来,回头靠在了青树的树干上,轻轻在超薄晶屏旁边摁了一下,一阵极其动人的滑盖声音响起,整张晶屏缩进了一根细细的圆轴之中。
他轻轻抚摸着圆轴光滑的金属表面,眉毛里透着一丝心痛,说道:“这可是高仿的N98,市面上至少值四千块钱,便宜你小子了,李维,东西是给你,但如果将来要修,我可还得收钱的。”
“别装这副女人模样。”李维气恼地抓了抓头顶的淡金色卷发,一把将那个圆轴晶屏抢了过来,说道:“你没看今儿鲍龙涛那脸色,我们这一百多号人冒这么大的风险,还不值当这个破电视?”
许乐呵呵笑了两声,没有再争执什么,打了一下李维的肩膀,说道:“还是老规矩,将来有事儿,我再来麻烦你。”
李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有些不解地看着许乐那张普通的脸,看了许久许久之后,忍不住开口说道:“这两年白天你都在哪儿混?为什么总躲着我们?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在街上混,怕将来走黑道……但学校也一直对咱们敞着大门的,说实话,这十年里,政府对咱们也算是不错了。”
许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学校里的功课丢了好几年,我们还有谁能跟得上。”
李维也没有指望能够说服他,恼火地骂了几句,说道:“我就是怕你丫将来变成自闭症。”
一听这话,许乐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似乎像是听到了人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东西你不试试?”
很明显,那个只有十岁的小家伙没有听明白两个少年间的对话,明明是一个很漂亮,很贵,很好的圆轴晶屏,先前在树下电视信号接收也很好,还有什么要试的呢?
然而李维听到这句话后,脸色却变得凝重了起来,右手握着那个细细的金属圆轴,大拇指小心翼翼地推动了一处不易发现的小金属片。
……
……
嗤嗤!一阵怪异的响声在青树下响起,淡淡的蓝色电弧就像夺魂的美丽线条般,从细金属轴的前端射了出去,电离了空气,在青树下绕了一个半米左右的圆弧,重新回归了轴尖!
蓝色的电弧一出现,顿时将那个小家伙吓的蹲到了地上,抱紧了脑袋,很明显在过往的生活里,街道上的孤儿被这种武器欺凌的极惨。而李维的脸色也有些微微发白,傻傻地望着许乐,颤抖着声音问道:“这么厉害?这还叫电击棍吗?”
“只是看着吓人,冲击力还不如军方制式的一小半,主要是改造起来花的功夫太厉害。”许乐皱着眉头说道:“这玩意可只能和街上那些流氓打架时用,你要让二局那些人看见了,可不得了。”
李维一把将那个圆轴抱在了怀里,不可置信地望着许乐,说道:“我还以为顶多能冒个电火花……你……你他妈太有才了。”
小强此时也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用看着天使一样的眼光,看着树下许乐的身影。虽然他们都是孤儿,没有太多的文化,但也知道,将市面上最漂亮的轴缩电视晶屏改造成威力如此之大的电击棍,需要怎样的能力!
“嘿嘿,我是天才啊……”许乐挑了一下他那双浓郁的墨眉,却没有流露出什么轻佻的感觉,反而更显得这少年格外真诚与老实。
李维最后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许乐,这东西你做出来肯定费了很大的代价,难道……你真的就只是为了看简水儿?”
许乐用比他更认真的语气说道:“当然。”
李维有想打人的冲动,最终却只是骂了一句:“你这个白痴。”
……
……
目送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消失在城市边缘的黑夜里,许乐放下心来,将身后休闲衫的帽子掀了起来,将自己的头脸全部蒙在了黑暗之中,这才下了青丘,离了青树,遁着另一条道路,向着河西州首府另一处居住区行去。
然而少年今天回家的路并不顺利,就在罗兰街口外的街灯下,他被拦住了。
“这帽,遮不住你的脸……我想,四年前我们就见过。”河西州第二警察分局副局长鲍龙涛在街灯下的身影显得格外阴沉和可怕,他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矮了两个头的少年,看着遮住少年面容的帽子,冷冷说道。
//com//(作品相关里充字数的文,那篇我说特酸可以不看的文……是七年前写的吧,今天我自己又看了一遍,觉得……可以看一下。只是这篇小东西太监了,不知道将来有没有可能接的上,反正是当初写给自己以及一个女生看的东西,很纯的,可以清心,可以酸牙,有助身体健康……
PS:一下就新书榜第四了,大家很牛叉啊。最后非常诚恳地说一句,不是拉票的话,是请大家允许我这个故事,能够有铺陈的时间和空间,这种信任,我非常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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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乐愿意见你,是因为矿难后,你妈养了他两年,他感恩着……但你自己要清楚,他是个最不喜欢惹麻烦的人,有些话就要烂在肚子里。”已经回到钟楼街公寓楼下的李维瞪了小强一眼,心里也有些担心,毕竟这小家伙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儿,万一说漏了嘴总是不好。
小家伙瘪了瘪嘴,似乎是要被李维凶狠的眼神吓哭了,虽然李维的双眼永远是那样的清亮明圆可爱,但是在钟楼街混的孤儿们都清楚,十六岁的首领真正发起狠来,是怎样的心狠手辣。
李维手中的那个金属轴已经不知道放到了何处,此时正握着一瓶啤酒往肚子里灌,坐在路灯下哼着小调,看上去颇有几分得意。小家伙畏怯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两年乐哥都很少回钟楼街了,他究竟在干啥?”
“谁知道呢?不过这小子打小就喜欢玩手艺,谁会想到会这么狠,还记不记得那年咱俩看见的那件事情?”李维将啤酒一口灌下,啧啧赞叹。
“我那时候才五岁,早忘记了。”小家伙儿舔了舔嘴唇,看着李维手里的啤酒,似乎有些好奇。孤儿们在东林大区的生活无忧,只是要想办法找到含酒精的东西,确实有些困难,黑市上的酒太贵了。
“对啊,那时候我也才十一岁,许乐才十岁。”李维将啤酒瓶扔进了不远处街灯下的垃圾堆,深深地吸了口气,少年略显稚嫩的面宠上,多出了几丝麻木,“如果不是十年前那件事情,只怕我们现在都还在学校里,说不定已经考取了职业证书,去河西大学……甚至……甚至是去首都星当交换学生。”
街灯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拉的长长的,覆在了远处的垃圾堆上,一只黑猫在阴影里走过,散开的黄色瞳孔不安地发现,今天又没有老鼠的出现,一切都显得是这样的孤单与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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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那场矿难,造成三百多名矿工葬身地底,最可怕的是矿场的坍塌波及到了临时公寓区,不少前去探亲的家属也不幸身亡,不知多少家庭因之破裂。
这次事件震惊了整个联邦人类社会,在科技发达的当下,如此惨重的死亡悲剧,让无数官员落马。首都国土安全委员会的直属部门官员,河西州州长,在媒体的压力下纷纷引咎辞职。有三位官员被判处刑罚,甚至连东林大区负责安全事宜的副事务卿也被判处了四年监禁。
联邦政府和司法系统的反应不可谓不迅疾剧烈,然而终究无法挽回那些生命,此次矿难事件,给东林大区本已处于停滞边缘的采矿业带来了最后的沉重一击,晶矿联合公司就此倒闭,交由联邦政府托管。
此次事件的影响颇为深远,却很少有人想到对那些孤儿们来说,这一生的影响才是无比巨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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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在钟楼街进行集会示威的孤儿们,都是这起矿难事件的受害者。李维如此,小家伙如此,许乐也是如此。
许乐是这群孤儿中的其中之一,更准确地说,他是孤儿当中的一个另类,在那些年里,他从未对看上去光鲜亮丽的黑帮头目投去任何羡慕的眼光,他只是喜欢在街角的杂货铺里看别人修理电器。
他的人看上去并不如何魁梧有力,阴险暴戾冷酷,相反脸上一直带着浓浓的笑意,无论怎样困难的环境,似乎都无法让他有丝毫的厌烦。
——但很奇怪的是,那些好斗的孤儿却没有谁敢招惹他,甚至隐隐约约,三条街巷里的孤儿们都有些尊敬他,这种尊敬很大程度上来自于李维对许乐发自内心的尊重。
五年前,因为政府一次偶然性起的打击,隐藏在阴影之中的一个黑帮,被迫进入孤儿们占据的钟楼街后方街巷,并且用他们的冷血与强悍,成功地夺取了这个废弃已久的街区,短短两个小时时间,便有三名年龄最大,最有勇气抵抗的孤儿死于这场清洗之中。
平日里看上去很嚣张的孤儿们,在成功地进化成为那些阴暗势力之前,其实只是一些虚有其表的小狮子。
一直不参加社团活动的许乐在那一天失踪了,然后一直无法深入河西首府下层街区的警察力量和军备区支援,忽然通过一个地下管线渠道,进入了钟楼街后方一大片的土地。
死了很多人,孤儿们又回到了自己的地方,三名死去孤儿的仇也报了。却没有人知道,在那个冰冷的雨夜里,一向木讷却又乐天的许乐,在垃圾场外,用一根废弃的机甲肘尖液压管,戮死了那个帮派最后逃出来的首领。
除了趴在废弃工厂食堂夹层石板里瑟瑟发抖的李维和小家伙,那一年,李维十一岁,小家伙五岁,许乐刚满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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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将脸藏在衣帽里的许乐重复了一遍面前这个中年男人的话,快活地笑了起来,确认了对方是在诈自己,而不是知道了自己心中最为恐惧的那个记忆,“四年前我在参加州教育办公室主持的入学补考。”
鲍副局长冷漠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知道对方肯定和今天下午的那出闹剧有关,只是他也无法确认自己的判断,一个少年怎样才能够掌握警察局内部的行程安排,他又是怎样知道那些属于上层间的矛盾和斗争?
“我需要知道你的背后是谁。”鲍龙涛认为自己冷漠的语气恰到好处,问的点也特别准确,当然,他也不认为这些在钟楼街混的孤儿们会不知道自己是谁。
然而当许乐听到这个问题后,却忍不住低头苦笑了起来。他耸了耸肩膀,就像看不到面前如黑狗一样盯着自己的中年男人,走到了明亮的街灯下,准备回家睡觉。
鲍龙涛的手握住了手中的警棍。
少年许乐伸出一根细长而稳定的手指。
他指了指街灯后方的黑暗处,说道:“这里一共有五个电子监控器,你隶属警察系统,不是法官,更不是管理委员会的人,你没办法洗去录像,所以我劝你不要试图对我动手……有什么想说的,请去先办证明,我会配合调查的。”
鲍副局长眼睛里闪过一丝寒意,身体僵了僵,半晌后说道:“临检,我要读你的芯片。”
许乐转过身来,依然没有摘下帽子,诚恳地说道:“第二警察局副局长明天就会被州长骂成狗屎,说不定还会因为今天的游行上电视新闻,谁会相信他还会有心思在凌晨,亲自出马,对一个无害的瘦弱少年进行临检?”
那根一直指着黑暗中电子监控设备的手在安静的夜里缓缓摇着,许乐低头诚恳说道:“我是一个好人,相信我,我所说的这一切,都是在为您考虑。”
鲍龙涛忽然觉得这个不知身份的少年冷静或者说诚恳的有些可怕,眼睛里的疑色也是越来越浓,握着警棍的手越来越紧。
//com//(不用担心题材或什么方面的问题,终究是要写故事,我能写一个好看的故事,这章说明某些朋友担心的,他不是特工,呵呵……后天我一个最好的兄弟要结婚,我要去帮帮忙,时间有些紧张,,大家多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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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鲍龙涛并没有看清楚青树下发生了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对面前这个以帽遮脸的少年投以足够的警惕。往前迈了两步,他低下头来,隔着那个帽子在许乐的耳边轻声说道:“或许我不应该问你,我应该去问李维。”
一位联邦官员要对付街道黑暗中的势力,就像是动物园的管理员对付那些不听话的野兽,不论是皮鞭还是鲜肉,总有无穷的手段可以利用。鲍龙涛这个时候说出李维的名字,自然是对许乐加以威胁——即便他自己不亲自出手,许乐也不要指望能够隐藏住自己的身份。
可是许乐并不担心这一点,在他看来,李维那些孤儿有的是方法生存下去,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鲍副局长亲热的表现,低着头,有些谦卑地向着黑暗里行去。
鲍龙涛松开了手中的警棍,对着少年的背影喊道:“有机会,我们会再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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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再次见面的时间很短,短到有些惊心动魄,短到让人觉得有些荒唐。
就在青色花园小区侧门处的黑暗中,许乐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来,那双明亮的眸子眯成了弯月,不可置信地看着潇洒斜倚在墙上,以表现自己有能力掌控一切的鲍龙涛。许乐似乎吃惊于这个人是怎么能够跟着自己到了这样偏僻的地方,而且自己没有发现。
“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而且我很满意的是,这个见面的地点,不再有任何监控设备和不长眼睛的路人,来影响到我们之间的交流。”
穿着黑色警服的鲍副局长从黑影里走了出来,脸上的笑容有些阴沉和得意,他腰间的警棍已经拔了出来,菱形的制式金属尖闪耀着令人恐惧的蓝色电弧,虽然微弱,但是威力十足。
没有给许乐逃跑的机会,也没有让许乐提前坦白,鲍龙涛习惯性地准备将这个少年电倒在地,用突如其来的痛苦,软化对方的心志,让对方交代出能够侵入警局内部程序,以及利用河西州上层斗争的那个幕后人士的名字。
警棍的尖端马上便要戮到许乐的腰上,鲍副局长却忽然感觉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痛苦!
一股巨大的电流瞬息间占据了他的全身,令他浑身抽搐,痛苦难堪,颤抖不已,就像癫痫病发作一样瘫倒在地,唇角也开始吐出了白沫。
空气中淡淡的焦糊味道一现即逝,墙上却留下了电流灼烧的些许痕迹!
确认了鲍龙涛再也没有反抗的力量,许乐小心地将手中的电击棍放回了口袋里。
这根电击棍只有手指长短,但所击发出来的电流却远在先前交给李维的那根之上,更不用提鲍龙涛手里握着的那根了。
鲍龙涛假意放他离开,却想在阴暗的角落里进行惨忍的逼供,只怕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瘦弱少年竟然能够轻易击倒自己。
许乐走到了鲍龙涛的身边,蹲下身体察看了一下对方的状况,将一粒金属片状的物体放入了耳中,压低声音说道:“78号收视调查员回报,情况有变,是否灭口?”
许乐蹲在鲍龙涛昏迷的身体旁边,似乎是在等待通讯的那一方给出指令,片刻之后,他得到了确切的命令,不再理会脚边的鲍副局长,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衫,将面目遮掩的更加严实,消失在了青色花园旁边的黑暗里。
他的住所,自然不是青色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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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之后,墙壁下的鲍副局长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确认了那个神秘的少年已经消失,他才敢挣扎着坐了起来,抹去了唇边的白沫,面色阴晴不定地看着少年消失的方向。
体内肌肉神经的酸楚疼痛还在持续,却止不住鲍副局长心头的震惊。被那根电击棍击倒之后,他并没有真正的昏迷,而是将那名少年最后的请示听的清清楚楚,他被灭口和调查员的些词汇吓的不轻,更不敢睁开双眼。
收视调查员?怎么可能有人信。联邦电视台直属管理委员会和总统双重控制,鲍龙涛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和忌惮,莫非这个暗中唆使孤儿们上街闹事的人,是首都星派来的特工?尤其是最后许乐悄无声息伸出来的那根电击棍,更是加强了鲍龙涛这方面的判断。
手指长短,电弧却能击穿五十CM的空间,这样精致却又强大的武器,绝对不是民间那些帮派能够仿制,鲍龙涛只听说过军方能够配有这样的装备,而且还是特工专用。
那个少年究竟是管理委员会的人,还是总统的人?不过不论是哪一方的人,都是遥不可触的阶层。鲍龙涛恐惧地扶着墙壁爬了起来,知道自己今天犯了大错,这件事情再也不能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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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龙头在汩汩流着热水,联邦的福利在这些细节方面向来体现的不错。蒸腾的热气让整个卫生间都充满了一种迷幻般的味道。许乐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着镜子上被水蒸气渐渐模糊的脸庞,怔怔地站了很久很久,才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扶着白色陶瓷洗脸盆的手似乎在暗中用力,指间有些苍白,微微发抖,因为他很害怕。
从耳朵里掏出了那粒金属物,从舌头下掏出了另一粒用来改变声音的金属物,许乐将它们扔到了洗脸盆的上方,发出两声清脆的响声——这只是休闲衫上的两颗金属扣子。
许乐低着头,大口地呼吸着,想要将内心的恐惧全部吐出去。凭着两颗金属扣子便瞒过了令无数孤儿害怕的鲍龙涛,他的心里却没有丝毫成就感,如果不是担心鲍龙涛会对李维下手,他绝对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他不是什么特工,更和遥远的首都星圈的那些大人物没有丝毫关系,他只是一个在机械方面有些天赋的普通人,只是一个少年。
鲍龙涛总以为他的背后隐藏着什么势力,只有许乐自己清楚,他的身后只有那个该死的家伙,如果不是那个家伙哭着求自己,自己怎么会让那些孤儿和自己都陷入到这样荒唐的局面里。
不知道鲍龙涛还会不会继续查下去,许乐心中有些没底。
许乐用热水用力地冲洗着自己的脸庞,直到将稚嫩的脸庞洗的有些发红,他才缓过劲儿来,恼火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压低声音骂道:“封余,你个王八蛋到底是什么人!”
//com//封余是一个中年人,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一个成熟稳重可靠英俊里带着那么一点点憔悴沧桑味道,足以迷倒天下众生尤其是小女生的绝世中年大叔。
这话倒也并不夸张,如果他愿意多洗澡,多刮胡子,修补一下他那满口烂牙,再穿几件合适的衣裳,再把年龄减个几岁,或许还真有那种风姿。
只可惜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假设,所以封余还只是一个普通的,无儿无女,只会喝酒聊天的中年公民,每周一二三四就会守在香兰大道第四街区的电器修理店里发呆,看着修理店外偶尔经过的制服女警官流口水。
这家电器修理店的生意一直不错,因为封余的手艺确实不错,不论是最新式的卷轴晶屏,还是老古董的液晶屏,无论是超频的室温调节器,还是孩子们玩的电动滑板,只有和机器和电有关的东西,他总能把他修好。
生意不错,自然收入也还稳定,所以每周法定的三天休息日里,封余总是习惯性地关了店门,然后在河西州的各大疗养中心里出入,认识了不少疗养中心里的姑娘们,也花出去了不少银子。街区上的街坊们早就知道这个中年男子有好色的一面,所以也并不怎么称奇。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两年里的周末,封余并不是每次都去发泄自己的情欲,而是来到了距离城市极为遥远的一处偏僻矿坑。这处矿坑早已废弃多年,尤其是在十年前那场矿难之后,联合公司破产,这处矿坑便再也没有人来过了,以至于当年矿工们的休息室被改造成了一个修理铺,也没有人发现。
许乐瞪了一眼沙发上那个中年男人,叹了口气,从身旁的厨炉里取出了饭菜,端到了桌上,说道:“吃饭了。”说着话,又去取了一条热毛巾,去给那个中年男人擦脸。
不论许乐此时的心情有多么的烦恼,但他这个人总是习惯性的心软和善良,看着那个中年大叔一身颓废的模样,总是忍不住想照顾他。
封余坐到了桌子上,啪嗒啪嗒地开始嚼起有些粗硬的肉食,忽然开口说道:“这野牛肉怎么越来越硬了?”
“无论什么肉,在冰柜里放半年,都会变得有些难吃。”许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给自己盛了一碗米饭,坐到了桌旁。他们两个人的饮食习惯在这两年里变得有些奇怪,如果在一般的东林区民众看来,则是过分奢侈。
“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那个问题。”许乐忽然放下了筷子,很认真地问道:“我知道你当年是军方的修理技师,因为得罪了上级,所以当了逃兵,可是你教我做出来的那根电击棍也太像了吧,你看看……这已经好几天了,鲍龙涛居然真的就被我吓住,根本不敢去问李维是谁。”
“两年前就和你说过,我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封余大叔明显不在意自己这句话的催吐效果,悠悠然自我陶醉道:“以我当年在军中的地位和密级能接触到的资料,别说区区一根电击棍,就算是制式膛炮,只要你有材料,我也能给你做出来。”
许乐听这种话听的多了,自然也没有什么反应出来,无奈地说道:“别吹牛了,上次好不容易在垃圾场拣到了一块机甲的中控系统,结果你看了五天五夜,却根本不敢动手修复。”
封余面色一青,咳了两声后,正色训斥道:“那是当年第四军区的老古董!谁他妈看过几百年前的东西,我当然是要以欣赏的眼光来看。”
“可除了电击棍你还会做什么?”许乐垂头丧气地说道:“已经两年了,我在你这儿就只学到了怎么修电视,冰柜,玩具,汽车……再过两年,国防部征兵考试就要报名,我连机甲和战舰都没看过,怎么通得过。”
封余低头嚼肉,闷声骂道:“你连十二年义务制教育都没读完,又不是军事技院出身,拿什么通过?国防部倒也招炮灰兵,你要不要去试试?绝对每个陆战队都要你。”
许乐一愣,很认真地说道:“通过征兵考试,那就是机修军士,起点高一些。”
封余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无比熟悉的少年郎,哀叹道:“你还没有放弃你那个可耻的理想?”
“理想为什么是可耻的?”许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执着的光芒,“我人生的第一理想就是成为一名战舰辅官,第二理想就是进入首都星圈的大公司研发部门,去过好日子。”
“西林区那边还在和帝国方面打仗。”封余的声音忽然显得有些平静,“忘记你的第一理想吧,至于第二个,其实也并不怎么困难。”
他们两个人吃饭的速度很快,许乐已经开始收拾碗筷,一面收一面应道:“打了六十年了,东林大区的人们还从来没有见过帝国人长什么模样,除了在电视上面看到过他们的使团,有什么好怕的。”
他的语气忽然停滞了一下,有些挫败地说道:“我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天才,学了两年,才学会做一个电击棍。但是我总觉得,自己是真的很喜欢和这些机器打交道,所以我想试着去考试。”
封余沉默了,没有说话,躺在沙发上开始看电视,眼光却落在了许乐的背影之上。
洗完碗后,许乐习惯性地进入了操作间,开始操作那些他已经熟悉如手指一般的仪器工具,用一种平稳到了极点的速度,将堆在一旁的破旧电器,一一修复如初。
那些常见的电器破损,并不怎么难以修复。然而许乐做的依然十分认真,就像他正面对着联邦里最精端的仪器一般。或许他自己从来没有注意到,每每他全情投入这项工作的时候,一种叫做认真的光彩便会浮现于他的稚嫩面宠之上。
有故事的封余大叔点燃了一根香烟,隔着玻璃眯着眼睛看着许乐忙碌的身影,心想是时候要将操作间里的尘度再降低一个级数了。紧接着他想到许乐先前的那句话,不由唇角微微翘起,吐出一个烟圈。
烟圈缓缓飘散,飘入封余早已花白的头发之中,消逝不见。封余在心里想着,世上所有人都说自己是天才,其实在某些方面,许乐这个小家伙比自己……更天才。
//com//进行完最后一项微焊操作,许乐满足地取下了罩在脸上的深色防护镜,将操作间内所有修复好的成品,按照上面的标签分门别类,整齐地放入金属格栅之中,摁动按钮,运出操作间外。这些修理好的货物明天清晨的时候,便要送回香兰大道第四街区,许乐总是习惯性地提前做好准备。
用热水洗了一个脸,许乐熟门熟路地从抽屉里取出药水,仔细地滴入眼中。虽然有各种观测设备的帮助,但那些金属芯片的世界,对于每一个机修技师的双眼来说,都是一种折磨。而且他往往一旦专心与金属芯片的世界后,便会有些忘记时间的存在,所以此刻的双眼都有些发红。
“去休息一下,看看风光,舒缓一下眼部的肌肉。”封余揉了揉花白的头发,很满意于许乐的速度和专心。在这大半年里,香兰大道修理铺的事情基本上都是许乐在这个偏僻的矿坑里进行操作,而封余只需要呆在铺子里,每到周末才来指点一下,渐渐的,许乐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比封余这个军中的机修师更要快了。
许乐嗯了一声,从墙壁的冰室里取出两瓶果汁饮料,跟在封余的身后,向着矿坑的上方走去。
听着前方不停响起的金属碰撞声,他忍不住抬起头来,然后又看到了大叔身下那条极为拉风的破烂牛仔裤,以及被牛仔布包裹的极为紧绷的臀部,还有……一大串钥匙,五星刀之类的金属事物,在空中不停地摆动,时不时撞在那个大屁股上,发出令人厌烦的声音。
他一直不理解封余为什么要把自己塑造成这种形象,然而封余对他说,剑客手中的剑,枪神手里的枪,从来不会离身。他们这些机修技师,自然不能让工具离开自己的身体……其实许乐明白,这位大叔只是觉得这副翘臀风铃的风姿格外男人,可以吸引那些寂寞少妇的目光。
天时已经晚了,东林大区上方的光芒渐渐黯淡,暮色渐红渐深,在封余身后的一大堆金属上面,反射出令人眩目的光泽。许乐本来就不怎么大的眼睛自然地眯了起来,看着那个爬坡有些吃力的背影,不禁想起了两年前自己傻乎乎走进那个修理铺的时光。
他和封余的关系有些古怪,不是学生与老师的关系,但是他确实从封余的身上学到他最渴望的关于机修方面的知识和实践经验。
虽然修理电器对于他的理想,那个成为战舰机修辅官或者是进入首都星圈谋求美好生活的理想,没有丝毫帮助,但至少许乐从那个小小的修理铺里,获得了很多平静和满足。
许乐也不算是封余的雇工,因为封余从来没有给他发过薪水,只是在冰柜里留下了足够的食物,从待遇上来说,少年只能算是香兰大道修理铺最可怜的包身工……然而这两年里,许乐确实替那个修理铺挣了不少钱。
“征兵考试报名,如果是机修士官的话……政府只报销百分之四十。”许乐看着大叔的背影,鼓起勇气说道:“只有两年时间了,我总要存些钱。”
这句话的潜台词自然是希望修理铺老板能给自己发些薪水。然而封余头也没回,直接拒绝:“当初是你哭着喊着要我教你,我有想过向你收学费吗?”
真是个无耻的人,比我更无耻。许乐在心里这样想着,然而想到当初他跑进修理铺,抱着老板大腿不放时的无赖劲儿,他也没什么勇气再提薪水的事情,无奈地叹了口气,往前跑了几步,坐到了封余的身边。
他们两个人此时坐在矿坑的最上方,身后远处是一大片城市建筑的影子,只是无比遥远,所以格外模糊。他们的身前却是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原,草原的深处可以看见参天的树木,大自然清新的景象,此时正在暮日下散发着火一般跳跃的感觉。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封余没有接过许乐递过来的果汁,而是又点燃了一根香烟,美美地吸了一口,贪婪地看着眼前的草原树林,说道:“东林大区至少有一千家修理铺,你为什么当初就偏偏看中了我。”
许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事情过了两年,他才会想到问这个问题,停顿片刻后低头说道:“当时咖啡馆里的真空自动门坏了,后来听说是你修好的,所以我就去找你。”
“那个门谁都会修。”封余头也未回。
“也许是你修那个门的时候太高兴……”许乐笑起来显得格外真诚的那双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狡黠,“B2口的无胶真空接缝做的太漂亮了,偏移值在千分的级别上,这比民用的标准高了两个等级,甚至比军方标准都要高一些。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老板你不是一般人。”
封余有些吃惊,忍不住笑了起来,回头举手似乎想要打他的脑袋,最终却只是揉了揉许乐黑黑的乱发,说道:“你真是个疯子,谁会想到去量那个东西?”
“大概是直觉?”许乐很开心地笑了起来,“我就是觉得那扇门有些什么说不出来的怪异,刚好那时候手头有一笔钱,所以去买了个定光分检仪,一量就量出了古怪。”
“最小的分检仪,也不可能塞到门下边,我很好奇,你是怎么量的?”封余明显来了兴致。
“呃……”许乐尴尬地沉默了一阵后,说道:“我请李维帮忙,半夜把咖啡店的那扇门拆了下来……当然,当天夜里,我们就又安回去了,我可不是小偷。”
封余忍不住笑出声来,问道:“可我在那扇门上装了防盗器……”
“藏在夹层玻璃里的那个?”许乐不好意思的低头回答道:“我……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也……拆了。”
封余忽然沉默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身边的少年,许久没有说话。两年前的许乐还只是一个通过在图书馆里死背各项工艺流程和规范标准的自学者,居然就能拆掉自己安装的防盗器,看来先前在沙发上的那个判断,真是没有错。
几头雄壮的野牛,此时披着暮色凝成的光芒,缓缓地从树林里游荡而出,向着矿坑的方向行了过来。
许乐和封余两个人同时停止一切思维和行动,只是怔怔地看着这几头野牛,眼中散发出一种叫做贪婪的目光。
“大叔,我们已经半年没吃到新鲜的牛肉了。”许乐吞了一口口水,试探着问道。
封余站起身来,看着废弃矿坑下方和草原间的一条绵绵无尽头的金属隔离网,脸色异常难看,悲痛说道:“我这一辈子,最讨厌联邦两条法律,其中一条,就是那个该死的野生动物保护法。”
许乐忍着笑,仰脸问道:“还有一条呢?”
“第一宪章。”
说完这句最嚣张的话后,他便带着许乐以一种恶狠狠的姿态,向着隔离网那边的野牛走去。
//com//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联邦法律里最严苛,也是被执行的最为彻底的两条法律,便是第一宪章和野生动物保护法,也正是修理铺老板封余最痛恨的两条法律。
第一宪章的由来早已久远不可考证,虽然触及最关键的隐私保护条则,但在联邦公民的心中,似乎早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没有人提出过丝毫质疑,或许数十万年的文明平缓发展,让许多真相都湮没于历史的阴影之中。
而野生动物保护法,则是联邦历史中的另一道谜题,很多社会活动家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在联邦中,野生动物和天然植被的地位竟远远在人类之上。除了开采资源之外,联邦文明对于星球表面的改造极为有限,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一直推动着这个文明尝试与自然界更和谐的相处。
每个星球上都有的电子围墙,将城市外的田野分割出了大量的区域,将那些野生动物安全地保护着,任何偷猎行为,都将迎来联邦管理委员会最严厉的惩罚。问题在于,这种相处无法和谐,尤其是对于许乐封余这种特别喜欢吃肉的家伙来说——吃不到嘴里的肉,怎么能让人心情愉快?
虽然合成的食物已经能够达到很丰富的口感和滋味,可是世上总有人无法抹去本能里的那些东西,就是无比热爱天然的食材。
“这次可一定得小心一些,半年前杀了那头牛,HTD的人把黑市掀了一遍,搞得城里有四天没野肉卖,幸亏没人知道是我们宰的,不然只怕要被抓进去关三个月……”许乐跟着大叔小心翼翼地向电子围墙的方向走去,心有余悸地提醒道。
“HTD如果真那么铁面无私……咳咳……”修理铺老板咳嗽着,说不出的嘲讽,他将烟头扔到脚下踩熄,说道:“钟楼街黑市上那些兔子肉羊肉从哪儿来的?”
“可咱们宰的是……野牛啊。”许乐还是有些后怕,“好几年都没人敢卖那个东西了。”
“我们又不卖给黑市。”封余一挥手,斩钉截铁说道:“就算HTD把我俩逮了,顶多也就是个缓刑。”
HTD全称国家海洋太空土地管理局,名字看上去很可怕,其实就是联邦政府依照野生动物保护法设立的专门机构,权力确实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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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着电子围墙,看着那边悠游自在的野牛群,两个人停住了脚步。野牛并不害怕墙那边的人类,它们在散步的时候,时常能看见这些被关在墙里的可怜双足动物,只是有很多年没有发生过亲密接触了。但今天野牛群的首领明显是感觉到了对面那两个人类身上散发出的敌意,警惕而嚣张地抬起了巨大的牛首,眼睛里的暴躁之意愈来愈浓。
许乐本还有些担心,但这时候看见这头野牛的挑衅模样,也忍不住生出气来,心想我只不过想吃吃你的肉,用得着这么鄙视我?
只听得哞哞几声,封余的嘴里学着野牛的声音向着电子围墙那边吼了几声,野牛群首领顿时被激怒,向着电子围墙便冲了过来,紧接着封余便和许乐沿着围墙快速的飞奔,一直将这头野牛引到了距离矿坑极远的一处小山坡下。
许乐一边气喘吁吁地跑着,对前面那个有些笨重的身影佩服到了极点,心想老板真是个妙人,居然连野牛都能激怒,难怪自己刚认识他的时候,经常愤怒的连饭都吃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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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个山坡下,封余吐了两口唾沫,叉着腰站在电子围墙这边,看着对面也已经累到不行的野牛。他盯着对方正在刨着土的牛蹄和那两只尖利的牛角,喘着气说道:“不要怕,这些牛被关了几十万年,早学精了,根本不敢来撞这围墙。”
许乐扶着围墙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星球上的电子围墙,全部用的异种钢材做成,内部配置着芯片管理系统,一旦受力过重,便会自动弹出电流。这不知多少年过去了,电子围墙不惧风吹雨打,毫无锈迹和被冲撞出来的痕迹,可想而知其坚固程度。
“老规矩,你杀牛,我望风。”封余大叔理所当然地吩咐道。
“呃……”许乐早已经认命了,垂头丧气地走到了电子围墙下面,下意识里摸了摸脖子后面的芯片,心想这里的电子监控网会不会注意到一个信号的小小跳跃?
毕竟曾经翻过电子围墙三次,所以许乐并没有像一般的犯罪分子那样担心,深深地吸了口气,往手掌上吐了两口唾沫,瞬息间变成了一个猴子,用奇快无比的速度,极其灵活轻柔的手法,翻过了围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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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封余坐在山坡上微笑看着这一幕,暗想如果国防部招生考试的主官不是瞎子,一定能够看出这个少年的实力。
而如果让联邦社会里的人们,知道有人可以不经过电子解码,而直接翻越这道被黑市贩子称为哭墙的电子围墙,只怕会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联邦的电子监控无处不在,为什么这个少年明显越境,脖子里的芯片却没有发出脉冲,监控系统没有反应!
许乐并不知道自己的这熟门熟路的一跃,对于第一宪章,对于联邦社会来说是怎样摧毁性的一步。他更没有注意到,那个军方逃兵,修理铺老板的手上,有一件小仪器正不停散发着淡蓝色的光辉,将他们两个人以及那头愤怒的公牛全部笼罩在其中。
草原大了,公牛才会跑的快意,谁一旦被关在铁笼子里,都会感觉到愤怒。
或者说,当它感觉到有人想对自己不利时,也会感觉到愤怒。当许乐的双脚轻轻地踩在草原上时,那头黑棕色的愤怒公牛,便向他猛地冲了过来,颈处的长毛在空气里飘拂成了格外壮烈劲美的线条!
许乐有些害怕,脸有些发白,但他依然冷静,就在公牛锋利的犄角离自己还有一米远的时候,他左脚腕一扭,整个人向着侧方倒了下去,同时右手向着公牛宠大的身躯指了过去。
滋的一声,蓝色的电弧闪动,公牛没有办法抵挡惯性,在与许乐擦身而过的瞬间,被那根小巧却又威力十足的军用电击棍直接击中。
轰的一声,公牛倒在了草地之上,激起一些尘土和草屑。许乐向它走了过去,脸上没有丝毫兴奋,只有警惕。
//com//(没想到公牛真的被淘汰了,我也太神了吧……)
……
……
许乐的谨慎自有原因。在前几次的行动中,他已经确认手中的电击棍能够将人类完全击倒,但是却无法保证每次都能让强悍的野牛束手就擒。
今天发生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当他靠近那头公牛粽黑色的身躯时,本来瘫软在地的公牛,忽然喷着强劲的鼻息,四蹄蹬土,整个身躯最后的爆发,就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地面上震了起来,向着他冲来。
许乐眼瞳微缩,面色微白,似乎傻在了原地,此刻他的手中还是那根电击棍,只不过前端已经探出了锋利的刃尖,看上去就像是军队经常使用的军刺。
转瞬间,少年体内的恐惧通过肾上激素的分泌转化为了强大的行动力,在极为惊险的那一刹那,侧转了身体。一阵劲风吹拂过他的脸颊,他强撑着那双并不大的眼睛,将野牛在自己眼前的每一个动作看的清清楚楚,然后将右手一直紧握着的那根金属刺扎了下去!
许乐的眼力很好,不然不会在修理方面拥有如此快的速度,与这个天赋相对应的,他的手也很稳定,所以细长金属物刺下去的方位,没有丝毫偏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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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军刺已经被那一股巨大的力量带走,脱离了他空空的手掌,残留在公牛颈上两寸处的皮毛之中……带着几滴血。
轰的一声,电击棍都无法制伏的公牛,以极其凶猛的姿态冲过了许乐的身畔,又以更决绝的姿态硬生生摔倒在了土坡之上,震起更多的尘埃和草屑。
许乐提着匕首,傻乎乎地看着那头重重摔倒在地的公牛,沉默了许久许久,他的双腿才不再颤抖,健康的红色才重新回到他的脸颊上。在先前那一刹那,他确实很害怕,因为他没有想到今天这头公牛居然会拥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在电流的残存作用下,依然可以冲的如此凶猛。
沉默了很久,他余悸未消地靠近了野牛,确认了它的死亡,才极为小心的将那柄匕首从公牛的颅后用力拔了出来。
军刺的锋尖已经彻底摧毁了公牛的中枢神经结部位,公牛再也无法弹起来表达它的愤怒。许乐下意识里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手中那把匕首尖上的血滴,液体在昏沉渐黑的暮色里闪耀着淡淡的光芒。他的心里没有一丝虚弱之后的亢奋,也没有任何激动,有的只是一丝害怕和躲避。
“什么时候,把手才能用两次?”他忽然回头,对着电子围墙那边的修理铺老板大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抱怨和愤怒。
把手,是他给这根电击棍加匕首取的名字,这根金属武器设计的很精致,但也仅仅是精致罢了,一次充电之后,只能释放出一次电流,完全无法和真正的军中武器相提并论,除了把手做的曲线顺滑,握上去异常舒服之外,许乐并没有发现什么让自己心动的地方。
所以他叫它把手。
如果电击棍能释放两次电流,先前那刻也就不会如此凶险,难怪许乐对于修理方面的老师兼把手设计者封余大叔如此不客气。
……
……
把手的设计有缺陷,输出的电流强度被刻意调大了百分之二十,从而导致只能使用一次。
坐在电子围墙那边的封余很清楚这一切,他可以很轻易地将这个缺陷弥补,然而他一直没有告诉许乐,也没有去完成——因为他是刻意做出这样一个防身武器给许乐使用。
从很多年前,封余就一直认为,人类如果太过依赖机械,不是什么好事情,只会阻断了人类向体内和宇宙里探去窥视目光的可能性。关于这些理论,封余还暂时不打算和许乐进行探讨,所以听到少年恚怒的质问之后,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反而是从牛仔裤里摸出那包扁扁的烟盒,点上一根,美滋滋地吸了起来。
许乐垂头丧气地转过了头去,低下了身体。
看着围墙那头,暮色之下,忙碌的少年,封余心里的某个地方被触动了一下。其实他是一个很冷酷的人物,不然也不会一个人逃到东林区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来。然而草原上暖暖光调与身后黑夜的交临,那个少年在红红的夕照下,剥着牛皮,分割着牛肉,时不时在衣服上抹去手掌上的血水……
这是很血腥的一幕,但又是充满了生命美感的一幕,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是在死亡与生存之间流转。封余怔怔地夹着香烟,望着那个挥刀而舞的少年,不禁想起很多年前看的古典文学里的场景,在丰收的秋天,农民收割着庄稼,以植物的残躯换取自己的存活,在部落的篝火旁,男人女人们在喝着酒,拿着火堆里烤熟的动物肢体啃食,十分快活。
一丝微笑浮上了封余的脸颊,这动容的笑容配上他的花白头发,似乎泄露了他的真实年纪,有那么一股子沧桑的味道开始流露出来。
他一直觉得许乐这个孩子很有趣,因为这个孩子似乎永远将自己的精力都放在那两个理想之上,而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别的方面所表现出来的能力。
比如先前屠杀野牛的那一瞬,除了在军中受过特种训练的人们,谁还能够仅仅凭着一根匕首就杀死那头公牛?为什么这几年里黑市很少有野牛肉卖?
封余想到了先前许乐的疑问,脸上的笑容不禁更加浓郁,在联邦政府严格管理枪械的背景下,黑市贩子们谁敢冒着生命危险去猎杀公牛?
这个孩子……在某些方面真的是很傻,难道他就一直没有发现先前引牛时,自己和他可以比愤怒的公牛跑的更快?难道他就没觉得,自己能够徒手杀死一头公牛,这是比修理好一面电视,更值得骄傲的功迹?
“他妈的,他妈的……”暮色下,许乐一边骂着脏话,一面忍着不适做着屠宰的工作。终于他忍不住了,起身叉腰对着那个抽烟的无耻中年人吼道:“不要骨头还剩两百斤,你再偷懒,晚上什么时候能开饭?”
许乐这个少年所表现出来的各方面天赋,其实在封余的眼里,都算不上什么,因为他这漫长的一生,不知看过了多少真正的天才。而先前杀死野牛时,许乐所呈现出来的与年龄绝对不符的冷静沉稳——虽恐惧的双腿发抖,脸色发白,却依然冷静沉稳——才是封余最欣赏他的地方。
同时,这也是封余认为少年最无趣的地方,所以此刻听到许乐骂脏话,他反而有些高兴,笑成一朵野白合,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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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血腥味十足的牛肉经过平底锅的煎炸,撒下胡椒及各式伴侣,便开始散发出一种浓郁的食材本身香味。银制的餐刀划破微有脆意的肉块表面,和“把手”刺破野牛头颅时飙出鲜血的场景不同,虽然这块牛肉也有些一些血水,但更多的还是那些令人食指大动的汁儿。
常年食用合成食物的联邦普通居民们,对于这种天然的食物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力,更何况是好肉如命的修理铺老板和少年许乐。
一顿美妙的晚餐结束,许乐收拾了碗筷,将剩下的牛肉和内脏藏入了矿坑旁边这间操作间的奇大冰柜之中,便发现自己获得了难得的轻闲,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了。站在房间里发了会儿呆,许乐从抽屉里拿出一瓶红酒和两个杯子出了门,沿着失修的钢梯,爬到了矿坑上方的草地上。
修理铺老板封余已经在这里发了很久的呆了,他一直看着天地间最后那抹光消失,然后被最全面的黑占据。接过身后递过来的那杯红酒,封余抿了一口,似笑非笑说道:“用我的宝贝儿来讨好我,又有什么想问的?”
许乐提着酒瓶来到了他的身边,顺着大叔的目光往远方的草原上望去,此时夜色早已深沉,不知先前那刻的落日会是怎样的壮观。他知道修理铺老板肯定有很多事情瞒着自己,不过他也并不想去探询,因为他跟着封余,只是希望能够从对方身上学习到关于机修的知识,而并不是希望能够听到一个令人动容的故事。
再说,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秘密,不愿意被人打扰。
“其实……我不是傻子。”许乐忽然开口说道,他并没有故意装出十分为难,欲言又止的模样,只是习惯性地在某一个重要的词语前面刹一下车,加重一下语气。从十年前父母妹妹都死在那场矿难之后,许乐孤独的人生里,似乎没了什么重心,所以偶尔来一次,总是只会用这种显得比较笨拙的方法表示情绪。
少年的眼睛在夜色中眯了起来,显得有些慎重。其实他早已经猜到了一些什么。在这两年跟着封余的日子里,除了那些机修方法的知识和实践能力,老板让自己摆的那个难看姿式和一些日常的锻炼,大有古怪……
许乐的性情平实诚恳,但不代表他就没有脑子,只是他总以为那个姿式和那些体操,大概是军中的训练技巧之类,所以一直在装傻。或许能让自己的身体更强壮一些?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情,既然老板让自己学,那就学呗。
然而今天杀死了那头野牛,他的心里平空生出了几丝寒意,老板只是个军中逃出来的机修师,为什么教自己的东西,却拥有如此大的威力?难道他平常教自己的……是传说中军方秘不外传的杀人技能?
“我从来不认为你是傻子,相反,我认为你是天才。”封余将杯口拿离唇边,表情平静,眉角的皱纹里却透着一丝古怪的笑意。
“我也不是天才。我只是不明白,您教我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许乐有些无奈地看着封余的双眼,问道:“国防部的机修士官考试,根本不考野战能力,我不想把时间再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许乐的声音开始颤抖,似乎正在承受某种难耐的痛苦和煎熬。封余却是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平静说道:“以你的性格,既然问出来了,看来你对这个事情是真的很抵触……我只是不明白,你的抵触从何而来。”
许乐的声音依然颤抖,间或有粗重的喘息声响起,他恼怒地说道:“这已经是三十七宪历的第六十三年了……人类的文明都已经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你还让我练这些有什么用?一个人再厉害,难道他可以正面和机甲抗衡?难道他可以飞入太空和战舰对面相抗?”
“我明白,你想成为能修理机甲和战舰三大系统的机修师,所以在你看来,那些冰冷的金属机器,当然要比如蚂蚁一般的个体人类强大的多。”封余冷冷回答道:“但你不要忘了,人类无论发展到什么程度,终究还是生物的人类,你还在这个躯壳里。这个躯壳才是你保命的最后手段,是你必须了若指掌,运转无碍的第一序列机器。”
“至于什么机甲,什么战舰,那只是更外延的东西。”封余缓缓闭上了眼睛,“人总不能一辈子都躲在机甲里,你总要吃饭睡觉上厕所,你要做爱,你要高潮,你要洗澡……一个人不穿衣服的时间都要占据人生的十分之一,那你不穿机甲的时间呢?”
许乐听傻了眼,总觉得老板的话没道理,但又透着股歪理无法打破的妖异劲儿。
封余将杯中残酒一口饮尽,忽然低头笑了起来:“更何况如今的联邦能源紧缺,太空战舰说不定哪天就变成了宇宙中的垃圾。”
“机甲可不需要晶矿,现在的高能压缩能量足以支撑机甲在陆地上的行动。”许乐明知道老板今天肯说这么多话,只是为了说服自己,可依然倔犟地反驳道:“再说了……什么保命,什么最后躯壳,我又不会去西林和帝国野人打仗,我只是想当机修师挣钱,同时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用得着在乎这么多?”
“我们不去讨论你的将来人生,因为在我看来,国防部的考试你不见得能通过,说不定你要给我打一辈子的白工。”封余哈哈笑了起来,然后笑声渐敛。
“想一想上林那三颗星球上的人们,想想那些延绵数千年的家族,甚至是那七大家,为什么他们一直对那个老头子和老头子的学生们那般尊敬,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因为那个老头子自身力量的强大。”
上林便是首都星圈的大区名称,首都星圈由三颗居住行星组成,是整个联邦文明最发达,最富遮,人民生活最安逸的所在。所谓七大家,对于偏居东林的少年许乐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古老上层存在。而封余口里说的那个老头子……
“我的亲妈呀,你喊军神老头子……”许乐不知道是因为痛苦还是害怕,声音颤抖的极为厉害。
“好了,今天的马步不用再蹲了,把体操再做一遍吧。”
封余没有回答许乐震惊的话语,微笑看着已经保持了半个小时标准马步姿式的许乐,心里暗想着,这小子虽然天生抵触这些东西,但做起事情却格外认真,除了他之外,还有哪个十几岁的少年,可以忍受日复一日,长达两年的马步考验?
“注意呼吸,放松心神。”封余站起身来,平静而严厉地看着瘫倒在地的许乐,一字一句说道:“要感受,并且记住你肌肉里最酸楚的颤抖路径,而不是想着去遗忘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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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身在矿坑土坡上,面对西方静夜空,暗沉昏红的野兽都市在身后,东林大区天穹上的星光那样的黯淡,就像是有无穷层纱,笼罩在大气层的最上方。就在这样一个光线幽淡变幻的环境中,许乐模糊的身影正不停地进行着扭曲拉伸,依照某些即定的套路,探脚,拧腰,沉身,出拳,翻腕,递肘……
封余在旁边平静的看着,一言不发。已经一年多了,少年已经将这一套动作记的滚瓜烂熟,没有丝毫差错的地方,甚至连手指尖斜拖而下的那个角度,都不会偏差一分。
这一套看上去并不复杂的动作,很明显不能算是体操,因为套路显得有些散,而且动作太过缓慢,更像是一种舞蹈。问题在于和上林歌舞团的那些名优们相比,这种舞蹈却又显得过于生硬。
生不是生涩,而是生熟的生,许乐的动作有一种血淋淋的,完全没有被火烤过,极难嚼动的筋骨生肉的感觉。
硬不是生硬,而是操作室里用来当承刀面的强化有机玻璃,又像是东林星草皮下无穷无尽的石头,一味的坚硬,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的干脆利落。
这套“生硬”的舞蹈分解开来,大致上有十个动作,每两个动作以相反的方向踏出。待最后许乐认真收回踏出的右脚,以奇怪的姿式蹲起身来后,这一套动作才算完全结束。
看上去并不复杂,运动量也并不怎么大,但是许乐的脸上已经蒙着了一层热腾腾的蒸气,在东林大区的夜空下渗出了红晕。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背,顺着紧身背心的衣角滴了下来,由此可见,仅仅是这么短时间的动作,就让他付出了多少精力。
许乐缓缓地呼吸着,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少年本来显得有些瘦削的身躯,此刻却像是充满了一股隐而不发的力量,线条十分漂亮,也不知道再过几年,待他完全成人后,这副躯壳会变成什么模样。
保持沉默不仅仅是因为累,更因为身体里那六百多块肌肉,此时完全被酸痛的感觉占据着,让许乐连一根小指头都不愿意动。每一根肌原纤维此刻似乎都在呼吸,膨胀,磨擦——就像是金属与瓷石的摩擦,令人牙酸痛苦到了极点。
酸楚之后,便是一阵完全自发的颤抖,似乎从许乐的内心深处升了起来,沿循着肌肉神经和那些结缔组织的构成路径,不停地向着四周散开,一路如打鼓般的,震动他的每一细微躯体,让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开始探起一粒粒的小突起,接着消失,就像是有无形的力量,正在他的皮肤上面滑动。
裤管开始在无风的夜晚里瑟瑟发抖起来,掩盖了他双腿不停颤抖的真相。
许乐不明白为什么那丝丝肌肉会自己发热,产生磨擦的错觉,更不知道,那是因为人体的肌原纤维本来就是由两根收缠在一起的丝状蛋白所组成。当然,他也不会知道这些肌肉为什么颤抖,代表什么意思,有什么用处……他只是牢牢记着修理铺老板说过的话,必须要把这些痛苦记在心里,必须要把这种酸楚颤抖的路径记下来。
……
……
换下了满是汗臭的衣服,洗了一个澡,清清爽爽的许乐,耷拉着脑袋再次爬上了矿坑上方,有气无力地坐在了封余的身边,面色有些发白,看上去就像是大病了一场。封余没有理会他,只是很随意地看着自己膝上的晶屏,淡淡的蓝光泛在他的脸上,将这位修理铺老板的脸衬出了几分冷酷阴柔的感觉。
“内网上又不可能确认鲍龙涛是不是认出我来。”许乐有些疲惫地说道。只瞄了一眼,那熟悉的淡蓝色界面,就让少年知道,老板今天又偷偷侵入了联邦警务系统,上次在钟楼街请李维那一帮子孤儿帮忙,也正是因为矿坑头顶的这两个人,早已经将州长办公室和警察局的一切内幕查了个真真切切。
能够侵入官方内网系统的人物,当然不是简单人,只是这个看似普通的修理铺老板在这两年里偶尔总会给许乐带来这种惊奇,所以他并不怎么意外,反正又不是惊喜。
有时候许乐也会猜测,老板当年在军队里究竟犯了什么大错,以致于像这种人才,也会当了逃兵。这两年,他一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总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隐于市井的牛叉人物,太像电影或电视剧上面演出的戏码,实在是令人以置信。
少年并不想打听老板的过去,一方面是因为他确实不感兴趣,他只是想学机修方面的知识,有时候反而有些警惕和忌惮封余大叔的神秘,总觉得自己有误入贼穴的感觉。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许乐很会看人——除了封余最欣赏的冷静之外,孤儿的人生让许乐养成了察言观色的本领,他知道身旁的修理铺老板看似无害,实际上骨子里却藏着谁也抹不去的冷色调。
换句话说,许乐清楚封余大叔是个无情冷血的人,他不想用自己的小命去冒险。
“河西州电视台新闻部和制作部干起来了,看样子大区委员会和州长后面的人也会干一架。”封余看着晶屏上面闪过的文字和画面,微笑着说道:“鲍龙涛这时候自顾不及,怎么可能联想到你一个小孤儿的身上。”
如果让一般的人听见二人的这一番对话,只怕会以为修理铺的两个人推动钟楼街游行一事,会隐藏着一个极大的政治阴谋。然而许乐却清楚,自己身旁的中年男人,对于这些上层的事情根本没有兴趣,而且他们本身也只是小人物,煽风点火可以,真正接触这些,却是找死之道。
熟悉的音乐响起,屏幕上那个熟悉的紫发小姑娘的容貌出现在了晶屏之上。坐在山坡上的中年人和少年同时住了嘴,开始了每天晚上最重要的休闲活动,还伴随着一阵阵吸口水和赞叹的声音。
极淡极淡的微红背景夜空下,那些看不见的电波、信号、射频在不停的交叉穿梭,隐形的线条最终变成了色彩不一的画面,进入了东林大区千家万户,进入了无数人的眼中,丰富了他们的梦。
一道暗红的线条在夜空上划过,带着隐隐轰鸣破空声,大概是军区越来越少的半外空巡逻。几只野生的黑猫,在电子围墙下方的天生岩石坑道里钻来钻去,视人类的第一宪章如无物,向着废弃矿坑的方向汇集,快乐地寻找着那两个人类留下的食物残渣。
有一只野猫叼着几丝牛肉,疑惑地抬起头来,看着矿坑上面的两个凑在一起却依然孤单的身影。
……
……
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里,一群拢在一起也依然孤单的孤儿们,此刻正沉默而杀气十足的行走在砍人的路上,领头的李维手放在口袋里,紧紧地握着那根给他强烈信心的金属棍。
//com//时间过去了一个月,按照联邦首都星圈的上林人的说法,这日子应该就是到了深秋。那些小说上的深秋有寒风,细雨和高淡的天穹,然而对于东林区的人们来说,这个世界的四季向来不怎么分明,或许是大气上方那些永远不会完全清澈的尘埃,让整个星球变作了一个怪异的玻璃房,所谓深秋,也不过就是加了件衣裳。
许乐今天穿了一件藏青色的外衣,样式有些像制服,为面容普通的他添了几分年轻人应有的朝气。他这时候正坐在香兰大街的修理铺橱窗外,看似无意,实则警惕地注视着街对面的动静。
就在第四街区的斜对角,便是河西州第二警察分局的建筑所在。一个穿着风衣的中年人意兴阑珊地走下微湿的台阶,钻进了汽车,汽车四周的警察纷纷敬礼,目光却有些同情。
看着这一幕,许乐的心情轻松了一些,已经盯了鲍龙涛一个月了,看样子这位副局长真的被所谓联邦特工的身份吓的不轻,再也没有敢去查钟楼街游行的事情,甚至连李维那一群孤儿都没有受到什么打压。
许乐有超乎他年龄的冷静,而且对于某些事情有一种先天的敏感,他绝对不会为了试探鲍龙涛是不是认出了自己,而傻乎乎地借用另一个身份去接近对方,他也不会因为表面的平静便放松了对鲍副局长的观察,他只是以极好的耐性平静地注视着,直到一切真的风平浪静。
虽然他和修理铺老板一样,都是简水儿的狂热支持者,可如果说因为要看电视,便做这么大风险的事情,实在是很不符合他的性格。如果不是老板用操作间诱惑他,关于23频道的事情,他顶多只是会叹息几声,然后去多买几张简水儿的光盘。
他有些害怕,一想到是在和州长办公室做对,许乐就难以自抑的恐惧。尤其是每每想到那个被鲍龙涛盯住的晚上,他的大腿根处都忍不住会抽搐两下,这是他害怕到了某种程度之后的自然反应。
在那个夜里,如果不是他急智之下,用两粒扣子冒充了联络工具,用那根军方制式电击棍吓住了鲍龙涛,他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处理此事。那根在夜风里对准电子监控器的手指,看似稳定而嚣张,实际上却是无比的恐惧。
“冒充联邦特工……”一想到这一点,许乐的脸色便有些难看,低下头自言自语道:“我可不喜欢装酷,我只是想做个好人。”
“当好人本来就比装酷难很多。”封余老板刚刚从休闲中心归来,像一阵风般从许乐的身边掠过,上楼休息去了。
……
……
过往两年间,许乐并没有出现在香兰大街的修理铺,只是在矿坑的操作间进行修复工作,所以在李维这些孤儿们的眼中,他等于是从城市里失踪了两年的白昼。
一直到一个月前,许乐替封余完成了那件事,封余答应他将操作间的无尘级别提升一个层级,然而这位大叔后来又犯了懒,所以干脆把许乐带回了修理铺,也算是正式向第四街区的邻居们介绍了这个少年学徒工的存在。
老板既然回来了,许乐也不用再盯着铺子,反正铺子的生意再好也有限,虽说整个第四街区的居民们都知道封余和这个小徒弟的手艺,然而谁也顶不住封余一个电视晶屏也要修三个月的速度。
将身上学生制服一般服装的扣子紧了紧,许乐冲着楼上喊了一句什么,便走出了铺子,坐上了街口的电车。
数百年前,静农高能蓄电池发明出来之后,无论是有轨无轨电车,都挣脱了头顶那两根辫子的束缚,开始自由地城市里通行。当然,一般的人家肯定会拥有自己的交通工具,而上林区那三颗星球上面的有钱人,更是早已拥有了……
只有贫穷的人,或者是满腹复古幽情的人,才会继续乘坐电车。许乐身兼二者之短,自然也是电车的长年乘客。他斜靠在车门上,怔怔看着在眼前闪过的城市建筑,不禁有些遗憾,再也听不到那些文学作品里的当当响声了。
电车的终点站是东林区河西州立大学。许乐下了车以后,并没有对幽深的校园环境投予羡慕的眼光,而是直接顺着学校的围墙,穿过了一株大树,走进了图书馆。
他早已经没有上学了,但他必须读书。一来这是封余对他的要求,二来也是他自己的渴求,除了大部分的机修类书籍和联邦标准条例之外,他最喜欢看各式各样的小说。特别是在州立大学办了借书证之后,他更是每天都要来一趟,似乎这些书籍里有无穷无尽的美女,有无穷无尽光彩的将来在等待着他。
在图书馆里没有奇遇,没有美女,许乐抱着一大堆书出了图书馆的门,脸上没有丝毫沮丧的神情,然后在州立大学的校门前见到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人。
一个月没有见到的李维,就这样出现在了许乐的面前。看着孤儿首领有些憔悴和疲累的面容,许乐忽然觉得嘴唇有些发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沙哑着声音问道:“你不要告诉我,你还有报考大学的野心。”
“我只有占领整个河西州黑夜的野心。”李维的声音也有些嘶哑,不过他的神情并不怎么紧张,所以许乐的心略放松了一些。
“你给我的那个东西……被二局的人没收了,不过你放心,没有人知道是我的。”李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昨天夜里和另一个帮派打了一整夜,确实是有些疲惫。
许乐的眼睛亮了起来,不是兴奋的亮,而是紧张的亮,大腿根处不受控制的开始微微抽搐,感觉怀里的书籍越来越沉重。
//com//“你怎么知道我在州立大学?”许乐低着头问道。李维并没有注意到同伴心情的沉重,笑着说道:“你进了修理铺,现在很多人都知道了,我想着这件事情虽然不会有什么麻烦,但毕竟是你辛苦做出来的东西,总要通知你一声。”
没什么麻烦?真的吗?许乐在心里自问了一句,却是找不出来什么答案。那根电击棍里用了一些军中制式的工艺,如果警察局真要查下去,会不会查到自己头上,再查到封大叔的身上,以至于揪出他逃兵的身份?
他应该愤怒于李维把那根电击棍弄丢,因为这是事前他反复叮嘱过的事情,然而此时看着李维满足和疲惫的脸,许乐的心头一软,没有说什么,听说这一个月里,李维那帮孤儿一直在抢地盘,大概也是累着了。
从军方流落到黑市里的武器应该很多,那根电击棍藏在卷轴晶屏里,虽然巧妙,但想来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才是。许乐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拍了拍李维的肩膀,认真说道:“你就当自己从来没有看过那个东西,不过……还是以前那句话,不要老想着去打打杀杀,将来总还是要找份正经工作。”
“现在的东林还有什么正经工作?你没看今天上街游行的学生们吵的是什么?失业率已经到了三成了,这还没有算晶矿联合体破产后安置的那些长辈。”李维摸了摸碎卷金发,倔犟地说道:“我想出人头地,我可不想一辈子靠吃福利过日子。”
“游行?”许乐吃了一惊,东林大区向来很少有对政治感兴趣的人,上次钟楼街那次已经算是很大的事件了,怎么还有学生不好好读书,却要去游行去。
“很多人都去看热闹了,据说是老兵协会组织的。”李维从他的手里抱过沉重的书籍,向着街上走去,一面解释道:“好像说是首都星圈的选举出了什么问题,反对党认为不公,组织全联邦大游行。”
“喔。”许乐此时忧心忡忡,很随便地应了一声。
他和李维这些孤儿们,对于政治方面一无所知,敬而远之,不想触摸,更没有兴趣。虽然联邦社会里确实存在着不公平,比如以七大家为首的上层社会,总是要比普通的民众拥有更美好的一切一切,那些黑暗的压迫,总是隐藏在法律正义光明外衣的下面……然而这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他们这一生本来就是在不公平里长大,早已习惯,难以热血。
回到了香兰大道第四街区的修理铺,许乐有些犹豫地将关于电击棍被警方截获的消息,告诉了老板封余。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封余大叔没有丝毫的担心,似乎觉得自己那个叛逃的军方机修师身份,绝对不会曝光。
事实也确实如此,接下来的十数天里,东林大区除了因为这次联邦大游行而震惊之外,并没有什么新的事情发生。帮派争斗使用了军方制式武器,这只是联邦社会里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的小事情,没有什么大人物会有闲情把目光投射到这间小修理铺来。
然而许乐依然谨慎,他总觉得有一种令人难以安宁的感觉,总觉得那件流落到警察局手中的电击棍会给自己带来某种麻烦,却不知道这种麻烦是大还是小,于是他开始主动地加强了关于那套动作的修练,经常回到矿坑与那些野猫为伴,不停地跳着生硬的舞蹈。
有一天,封余讥讽地看着大汗淋漓的他说道:“你不是一向认为个人的力量在金属机械的面前没有什么用?”
许乐闭着眼睛感受着体内每一道肌肉的颤抖,以及那些颤抖越来越明显的走势,试图寻觅出这种颤抖的真正作用,颤着声音,咬牙回答道:“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改变想法,可问题在于,万一警局真的来抓我们,你又没钱给我配置机甲……当然,就算有,我也不会用。除了把自己变得更强一点,还能有什么办法?”
“你还在担心那根电击棍?”封余皱着眉头,不理解这个小孩子为什么天生就这般谨小慎微,忽然间微笑说道:“不要忘记你脖子后面的那块芯片,在第一宪章的光辉之下,如果警局真的要逮捕你,你能逃到哪里去?难道去百慕大做流民,还是去帝国当叛国贼?”
遍布整个联邦社会的电子监控网络,从理论上来说,可以做到控制一切犯罪行为的发生。许乐听到这句话后却并没有心慌,认真说道:“帮派依旧在,你这个军中逃犯还好好地活着,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
“真是好大的口气,这个世上如果有人能够去除体内的芯片而不惊动联邦监控网,那他一定可以获得星云奖。”封余的笑容有些嘲讽,“你上个星期才过的十六岁生日,怎么谨慎起来,却比我这个半老头子还要过份,实在是很荒唐。”
许乐反唇相讥:“不要忘记你那满口烂牙,为了新的牙科记录,不被政府和军区逮捕,你付出了这么惨重的代价,居然还好意思嘲讽我谨慎。”
封余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反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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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平静,就连许乐都开始以为自己实在太过胆小时。修理铺里的两个人并不知道,就在这个城市里,还有一个人和他们一样,陷入了某种苦恼之中。这个人便是第二警察分局副局长鲍龙涛,自从几个月前让州长办公室陷入尴尬之后,他在警局里的影响力便受到了极大的削弱。
“要一件证物居然也要打报告,而且这个报告居然需要两个月的时间审批。”鲍副局长看着桌上真空袋里的金属轴,自嘲地笑了起来,以他的职位,如果放在以前,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一念及此,他心里对那些孤儿们的恨意便愈发浓烈,如果不是钟楼街出了那回事,自己请调的报告只怕早就批下来了,首都星圈的家族也不至于对自己不闻不问这么久。然而这些日子里,他一直不敢那些孤儿们进行报复,因为他不清楚,那天夜里被帽子遮住的脸,是不是一位真正的联邦特工。
戴着手套,从袋中取出那根金属轴,鲍副局长眯着眼睛,看着里面精致的电流发生器,暗自想着这和那个联邦特工所持的电击棍有没有什么关系。这种军方武器虽然流落到黑市上的不少,但是价格都极为昂贵,那些孤儿们应该没有这个财力。
沉默地思考了许久,鲍副局长决定把这件事情查下去,当然,他不敢亲自去查,而是针对这根电击棍,他想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有联邦特工进入了河西州。
在首都星圈,鲍副局长有几个在研究机构的战友,应该可以帮这个忙。在公务邮件的外封上填好了收信人地址,鲍副局长吩咐秘书将这件证物拿了出去,寄往上林区十七研究院的鉴定科。
这位失势的副局长只是本能里想弄清楚这件事情,却没有想到,他的这个小动作,却对联邦日后的将来造成了怎样巨大的影响。
//com//人类的文明,不论是在哪个时间段,哪个空间,有没有史书记载,但只要社会的架构一旦初步建立后,便会不可避免地沦入到官僚气息的层层包围之中。拥有十几个居住星球和更大量资源星的联邦也不例外,甚至因为人口的众多,疆域向太空的扩展,让这种官僚气息显得更浓厚了一些。
一封发自东林大区河西州首府第二警察分局的公务邮件包裹,就在这种官僚气息的包围下,踏上了它的漫漫征程。对了,它在出发之前,还在河西州经过了三个部门的盖章,又在航空部门和后勤部门中间打了两个来回,才登上了去首都星圈的太空船。
三个月后,这件公务邮件包裹才来到了首都星圈行政星球,也就是联邦人民称之为上林的地方。它安静地躺在干净的整理箱中,沉默地坐在车子的角落里,从机场离开,一路行经飞架于青青树林和美丽建筑之间的快速高架路,历时四小时,来到了首都之外的一处政府机构。
联邦十七研究所的信息收发部门在回执单上签字,然后将这件包裹归类,放到了自动文件传输带上,伴随着机器的轻微响声,包裹麻木地通过墙壁夹层里的通道,进入了一个光线充足的办公室。
一位部门副主任看到了桌旁的这件包裹,他好奇地推了推眼镜,看着上面那个陌生的地址,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这个有些熟悉的笔迹是一位远方的战友所写。
“老鲍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了十几年,只怕人也呆糊涂了。”副主任在心里这样想着,三个月前他收到了鲍副局长的电子信件,只不过如今早已经忘记了对方交托事情的认真。
“警察局的证物怎么还用研究所来鉴定?从东林寄过来要花多少钱?这小子也不怕委员会审核的时候,说我们浪费纳税人的财富……”副主任有些头痛地摇了摇头,摁了一下办公桌上的传唤器。
一名戴着银镜的研究人员走了进来,头发花白,看样子在十七研究所里呆了足够长的时间。这位中年研究人员讨好地看着副主任,问道:“主任,有什么事情?”
“嗯……这里有一份东林警察总局发过来的证物,鉴定申请也在包裹里,你拿到实验室里去看看。”副主任随便说了一句。
中年研究人员的眼光在公文邮件包裹上瞄了一眼,发现落款并不是东林警察总局而是河西州第二警察分局,心里顿时明了,按照州警察分局的级别,很难有资格申请到十七研究所的鉴定,看样子是副主任接受的私人请托,只不过对方既然走的是公务渠道,自然也不方便多问什么。
“要鉴定哪些方面?”中年研究人员取下鼻梁上的眼镜,认真地看了一眼邮件包裹,请示道:“有时间限制吗?”
“没有。”副主任挥了挥手,想起来了那封邮件里的内容,说道:“主要就是对比一下制作工艺,看看和特勤局或者军方有没有关系……东林那边的乡下人很担心这东西是从军方流出去的。”
中年研究人员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身出了屋。
第二天,他回到了办公室,向主任汇报了昨天的鉴定结果:“核心材料里没有编码,应该不是从军方流出去的,但是制作工艺确实和军队有些关系,估计是百慕大那边做出来的仿制品。”
“嗯。”主任问道:“没有什么古怪吧?”
“没有。”
……
……
就这样,鲍副局长不甘心之下的鉴定请求流程走完,在得到了十七研究所的正式回复之后,这位副局长依然无法确认那个夜晚里的身影究竟是不是联邦特工。
而那根被鉴定完毕的金属电击棍,则和包裹外盒、鉴定申请报告一起被重新装包,放进了十七研究所地下无比巨大的贮物室中。它的历史使命似乎在这一刻便宣告终结,依照联邦证物相关条例,如果没有什么大的意外,它这一生便注定只能安静地呆在这个巨大阴森暗凉幽静的贮物库中,再也无法出去,直到被人渐渐遗忘。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它孤单地注视着身周和它有相似命运的那些伙伴,不知要在这里呆多少年,好在联邦部门的条件不错,除尘做的极好,倒不担心会蒙上历史的尘埃,恼人的蛛网。
时间的长河悄无声息向前走了两步,来到了宪历六十五年的春天,离这根电击棍来到首都星圈十七研究所过去了两年,有一只瘦削的手忽然将它重新拿了起来。
陈一江,刚刚从国立上林大学毕业的学生,辛苦地通过了联邦招聘,进入了十七研究所,然后被打发到了贮物库进行管理。这位仍有激情的新晋人员,明显没有被陈腐的官僚气所侵蚀,依然保持了对事物的好奇心。
他在这间贮物库里已经呆了四十天,正在进行证物的重新编册工作,然后他看到了那个透明的真空袋,以及袋子里面那根金属轴。
“晶屏里居然能藏一根电击棍,有些意思。”陈一江笑了起来,然后开始做登记工作,只是登记完了之后,他却没有第一时间将证物放回原位,因为他在学校里特别喜欢自己动手做一些小东西,此时觉得这件证物很有趣,所以动了研究的兴趣。
随着研究的深入,联邦机构对于证物进行再次的鉴定,是很正常的事情,只不过没有谁愿意做这种没有加班费的额外工作。
三天后,眼睛里充满了乐趣的陈一江完成了一篇论文,并且将这篇论文登发在了研究所的网站上。论文的题目叫《证物编号:AW3278的结构特征》,很自然,这样枯燥的论文在瞬间便沉了底,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
……
联邦行政首都一个特别安静的区域,有一个拥有联邦最高安全等级的部门。在这个部门的露台上,远远地可以看到首都中心管理委员会的大楼和总统的行政宫邸,然而那些穿着黑色西服,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员们,从来没有谁会往那边投去羡慕的眼光。
因为他们是宪章局的工作人员,担负着联邦社会最光荣的使命。
在这栋建筑的核心区域,空旷的房间内,半空中一面两维信息显示光幕正在不停地闪动,人类文明最尖端的计算搜索能力,让光幕上面的画面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闪过,没有人能够肉眼看清楚上面的内容,除了执行计算搜索的中央控制电脑自己。
联邦社会里无数的数据流在这里被拣选分析,无论是各政党之间的斗争,还是反政府军的进攻势态,各式各样的信息峰拥而至。当然,如今最关键的情报在于西林区方面,谁也不知道帝国人会不会再次发动战争。
忽然间,光幕上的画面变得缓慢了下来,停在了一幅图画上,画面上是一张截屏图,是一篇某位研究人员所写的小论文。然后光幕上出现了那件编号为AW3278的证物存放地点。
警报开始在联邦社会最森严的宪章局里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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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嘀嘀,嘀嘀!……温柔却催促之意十足的警铃响彻了整个宪章局,那些穿着黑色西装的工作人员诧异地抬起头来,注视着大楼里各个方向的晶屏。除了上次帝国突然袭击之外,宪章局很久没有发出过一级命令了,究竟出了什么事?
警报声中,中央电脑光幕的画面再次开始闪动,这篇论文的打印件以及它对论文的分析,已经直接出现在了宪章局局长的办公桌上。已经震惊了整个宪章局的警铃,并没让这位老人的面容有丝毫的变化,他冷漠地看了一眼文件上面的内容,唇角微微翘了一下。
“消失了十二年,终于还是露出了尾巴。”宪章局局长没有被文件上面的那个名字所震惊,在他这漫长的一生里,不知遇见过多少的大事。局长将文件递给身旁的文官,站起身来吩咐道:“通知总统办公室和国防部。”
文官是一位中年人,他从衣架上取下风衣,披在顶头上司的身上,心头微感震惊。响彻宪章局的警铃足以证明当前的事态被中央电脑判断为第一序列之事件,然而局长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可是如果真不在意……为什么又要通知总统办公室和国防部?
宪章局局长拄着拐杖,沿着幽静的通道向着宪章局外面走去。中年文官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眼光快速地在那份文件上扫了一眼,然后看见了那个名字。
余逢?余逢!
中年文官的眼瞳迅即缩小,想到了十几年前那场战争,以及那场战争中最令人震惊的一个事件。原来中央电脑找到了余逢的下落,难怪局长要马上通知总统办公室和国防部。
当年前任总统对着联邦电视台的摄像机发誓,一定要将这个勾结帝国,葬送了联邦一万余名精锐军人的叛国贼捉拿归案,而国防部更是因为军中出现了这样一个罪无可赦的叛逃士兵而承受了无比巨大的压力。如果让他们知道机修师余逢还活着,还好端端地活在东林区的某个街区里,只怕整个军方都会愤怒起来。
通过便携通讯设备,在第一时间内通知了总统办公室和国防部,中年文官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局长的身后,低声说道:“会议定在下午两点钟。”
“我下午和人约好了打高尔夫。”局长挥了挥手,拄着拐杖继续前行,脚步都没有停顿一下,“宪章局把那个机修师找出来了,至于是国防部派军队去,还是总统派特勤局的特工去抓捕,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下午的会议你代我出席。”
中年文官愣了愣,他如今的职位只是局长助理,如果按照宪章局一级命令层级的秘密会议,自己是没有资格代表宪章局发话的。但他习惯性地没有表示反对,更不会无畏地批评局长在这种情况下还只想着去打高尔夫,平静地回答道:“是,明白了。”
恭敬地目送着局长苍老却依然挺拔的身影消失在了转角处,中年文官才站直了身体。对于局长大人此时所表现出来的从容甚至是漠不关心,对下午联席会议的无视,并不会让他觉得奇怪。因为他清楚,身为宪章局局长,有足够的资格去俯看总统办公室的幕僚以及国防部里的官员,更何况老局长身后的家族就算在七大家里,也属于历史最悠久,最得民众尊重的那一家。
宪章局老局长在建筑后方坐上了电瓶车,他把拐杖扔给了秘书,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已经呆了很多年的建筑,心里忽然涌起一丝疑虑和不安。那个叫余逢的机修师,确实是联邦这三百年来最出名的叛国贼,可是这种事情,直接发个文书给早已蓄积了十几年愤怒的国防部就好,为什么中央电脑要发出一级指令?
局长那一双深沉平静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探询之意,在这些联邦上层的大人物眼中,机修师余逢无论曾经做出怎样伤天害理,惊天动地的事情,依然只是小人物。他不愿意再把心思花在这件事情上,不再思考。
就在他离开宪章局后不久,宪章局最森严的中枢控制室内,那个光幕依然在不停地闪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透着一股诡异的味道,光幕下方一行小字一现即逝,没有进行任何记录之中,那行小字写的是:
“一级目标,重新进入视界。”
……
……
中午十二点一刻,一列全黑色的车队进入了首都郊区的十七研究所,在那些戴着眼镜的研究人员们惊愕的眼光中,联邦调查局的工作人员,封锁住了贮物库,将那名刚刚大学毕业不久的陈姓研究员请回调查,同时那份编号为AW3278的证物也被小心封存,而经手此事的副主任也无奈地上了黑色的汽车。
下午两点正,一个小型的会议在宪章局三楼召开。代表宪章局局长出席会议的中年文官将文件散发到早已知情的各个部门主官手中,然后平静说道:“中央电脑给出了一级指令,虽然是机器的分析,但想必也有些道理。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但是联邦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一个犯罪分子逃脱法律的制裁,更何况余逢犯下的是叛国罪。”
一名国防部的上校阴沉着脸说道:“这是军队的耻辱,部长有交代,这件事情必须由国防部主持。”
“谁主持不是问题。”总统办公室今天派来的只是一位中级官员,他看着国防部的那名上校,认真说道:“关键是要把那个人抓住,这件事情总统先生暂时还不知情,安全顾问认为,既然这个机修师当年是军事学院的高材生,在军方有许多朋友,当年也因为这些关系,让他逃走……这一次的抓捕行动,还是应该由特勤局处理,国防部协助。”
“大家的目的是一致的,不需要进行过多的争论,为什么我们不来看一下宪章局这边拟出来的行动计划?”宪章局中年文官平静地摁动了一个按钮,计划书出现在了墙上的超大屏幕中。
“这个机修师虽然是个小人物,但如果想要把他捉回首都受审,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中央电脑推荐……由西林第四军区完成此次行动,由东林警察总局从旁协助。”
“第四军区?”国防部的上校点了点头,很满意这个安排,既然是宪章局的建议,想必总统办公室不会有太大的意见,“如果遇到抵抗怎么办?”
总统办公室的那位官员阴沉着脸说道:“这个机修师不仅是军队的耻辱,也是整个联邦的耻辱,如遇暴力抗法,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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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艘巨大的商用太空飞船悬浮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中,淡银色的外表和极具流线美感的外形,让这艘飞船变成了星空下最亮的那颗星,平静而雍容地注视着下方的星球。
因能源晶矿匮乏而造成了星际航行极为昂贵的今天,这艘来自西林大区古钟公司的飞船,不知吸引了多少东林大区官员居民的眼光,例行的商务活动之外,古钟公司更带来了西林大区友善的问候及相关官员的访问事宜。
只是包括那些西林大区访问学者官员在内,以至于东林大区里的绝大多数大人物们,都不清楚,在这艘商用飞船的后方机控室里,隐藏着一个大形仓库,里面堆放着一大批被军用绿色油布遮住的物品,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莱克是第四军区特种机甲小组的组长,年龄刚过三十,正处于力量的巅峰状态。他隔着舷窗看着下方的那颗星球,面容坚毅,眼眸里充满了平静的信心。
关于机甲小队此行的秘密任务,除了他之外,没有几个人知道,就算是那些战功赫赫的队员,也不清楚背后的内幕。
机甲师余逢……这真是一个令人记忆深刻的姓名啊。
莱克的眼睛眯了起来,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次爆炸,那时候的他还是一个刚刚入伍的新兵,跟随着联邦的反攻部队,成功地进行了一次冒险的空间跳跃,攻占了帝国腹部的一处资源星球。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是一个帝国的圈套,无数的帝国士兵乘坐战舰蜂拥而至,而军需库的一场大爆炸,直接摧毁了联邦军队一万余人的生命,间接摧毁了联邦军队的信心!
如果不是宪章局最后查出来那个叫做余逢的机修师,在这场大爆炸里所扮演的阴险角色,也正是这个叫做余逢的机修师,将联邦的防御兵力部署全部交给了帝国方面……只怕如今的联邦还会陷在痛苦的煎熬之中,不知道那场失败是怎么来的。
真是个该死……不,应该死一万次的无耻家伙。莱克在心里这样想着,不过身为一名联邦军人,他更认为自己应该亲手将这个机修师捉住,然后送回联邦,在数百亿人的面前审判他。只是有些怪异的是……明明最开始接受的国防部密令是擒获此人,如遇反抗才会格杀勿论,可是在来到东林大区上空的第二天时,他又接到了一个新的指令——直接处死这名叛国贼。
这道指令是直接通过最高等级情息渠道传递过来,所以莱克并没有怀疑,更没有丝毫抵触的念头。他戴上了墨镜,看着镜片上那些闪过的图片和字句,唇角微微翘起。
一级逃犯余逢,化名封余,隐藏于东林大区河西州首府香兰大道第四街区的一间修理铺中,以维修电器为生。莱克翘起的唇角渐渐平直,关于这名机修师的信息,他已经知道的足够多了,他的社会关系也全部在资料之中,只是他有些不明白,这个胆敢叛国的机修师,为什么在东林大区隐藏了十几年,而不是选择去帝国享受他的后半生。
最后一次确认了机修师在东林大区中的方位,莱克缓缓转过身来,对着身后十几名队员冷漠开口说道:“目标所有社会关系,已在东林警方的监控之中,我们所需要做的,就是……杀死他。”
“是。”十几名队员利落地回答,让整个舱内都回荡起了一股杀意。莱克取下墨镜,按下手中的发报器,一股电波传向了东林大区,从这一刻起,东林大区警察总局开始扫清外围,而东林当地驻军则会接到国防部的直接命令,隐秘地配合他们这一群人的行动。
“不要低估你的对手,你们现在看到的资料并不完备,这个叫做余逢的机修师,从来没有在第二军事学院获得过全优的成绩,但……那是因为他根本不是学生!他是军事学院有史以来第一个无就读经验的军事教官!”莱克冷冷地看着那些第一次阅读目标资料的下属,狠狠说道:“当年联邦出动一百个尖兵抓捕他,还是被他溜了,你们谁要是敢大意,我直接毙了你们。”
说完这话,他走到了那些绿色的军用油布前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力掀开了油布,露出了下方那些构型奇特、充满了金属厉杀气息的……机甲!
“出发。”
……
……
街角的咖啡店里放着舒缓的钢琴曲,满脸笑容以至于眼睛都快消失不见的许乐,伴随着曲调在钟楼街上漫步,一边友善地与街坊邻居们打着招呼。确实应该用漫步这个词语,因为他的脚尖似乎都在跳跃某种舞蹈,完全不像他以前那种诚稳老实的模样。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年,东林大区居民的生活没有什么变化,咖啡店没变,酒吧没变,时光的流逝似乎在这个城市中根本留不下任何的痕迹。然而许乐却已经变了许多,他和遥远首都星圈那位紫发小女生一样,都长大了两岁,只是简水儿的生日有整个联邦发花痴的人们替她注意,许乐的成长,却没有人会关心。
除了他自己。在这两年里,他跟随着修理铺老板学习机修方面的知识,从州立大学捧回无数书本丰富自己的大脑,天天晚上站着马步,跳着僵硬的舞蹈,便是迟钝如他也能知道如今自己的身体真的越来越像封余口中所说的第一机器,越来越……听自己指挥。
两年间,钟楼街和香兰大道的居民们都知道修理铺有一个善良实在好学勤劳的少年,而许乐自己却没有什么感觉,他只是老老实实的过日子,平时看见街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就伸一伸手,而他今天之所以如此高兴,则是因为国防部的士官招兵考试,他顺利地通过了笔试,进入了第二轮的征拔流程,这才刚刚和李维喝了一顿黑市里的啤酒庆祝。
一想到能够加入军队,进入首都星圈学习,许乐觉得自己离人生理想又靠近了一步,于是难得的欢愉并且呈现出来,又在街口看见一畏惧稀疏车流的老先生,便顺其自然地上前扶住了对方的胳膊。
“我送您过去。”许乐笑着说道。然后他走过了街道,便在前往修理铺的小巷子里,发现自己把自己送入了危险之中。
一群黑压压,戴着制式头盔,穿着深色丝陶防弹衣,全身武装的军人,将他团团围住,一股恐怖的铁血味道,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黑洞洞,阴森森,硬梆梆的枪管对准了许乐的头,其中最近的那一枝直接杵到了他的太阳穴上,无比生痛。
//com//因为有太空尘埃的存在,东林大区的天空从来不会明媚碧蓝若画中景像,自然也很难有炽烈的日光让人目炫。但在这一刻,许乐以为自己被太阳照的眼花了,不然安静如昨的钟楼街小巷里,怎么会出现一大群如狼似虎,全副武装,冰冷如刀的军人?更荒唐的是,为什么这些军人会把枪口对准自己?
一个戴着黑色棉布面罩的军人似乎对着他说了几个字,然而进入许乐的耳中却变成了嗡嗡的声音,因为他根本没有清醒过来,木讷地张着嘴,傻乎乎地看着四周的一切。
砰的一声,有士兵用枪托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一道鲜血流了出来,许乐的身体晃了晃,没有倒向地面,反而是鲜血的腥味和左边头上的痛楚,让他醒了过来,确认自己处于一个极其荒诞的场景之中,这一群全副武装的军人……正拿枪瞄准着自己!
依旧顶着太阳穴的那根枪管无比冰冷,坚硬。
许乐天生冷静沉稳,但终究只是一个十七岁半的孤儿,面对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枪口,想到自己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或许就会让自己的大好头颅被枪管里射出来的金属子弹贯穿成一颗烂一半的西瓜,他就觉得不寒而栗,于是他栗了,颤抖了,大腿根处一阵电流经过般的抽搐,还好……他没有尿湿裤子。
“姓名。”已经不耐烦的军人嘴里发出的嗡嗡声终于变成了清楚而冷血的追问,许乐下意识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许乐。”
一个扁扁的金属探测器伸到了许乐的脖颈后方,贴住了他的皮肤,一抹发自内心深处的寒意让他的皮肤上再一次出现无数细小的突起。嘟嘟响声之中,数据收集器在最短的时间内,读取他颈内芯片的数据,传送回了分理数据库,确认了他的身份和从生下来到这一天起所有的档案记录。
“目标2确认。”那名发问的军人冷冰冰地在通话器里说了一声,然后揪住了许乐的头发,极其粗暴地把他推进了巷口后方的一辆装甲车上。
许乐没有挣扎,因为他知道挣扎也没有用,虽然抓着他的那个军人所展现出来的力量并不见得比保护区里那些野牛更大,但是身周那十几个冰冷的枪管,威慑力实在太大。他也没有呼喊救命,这些年他一直想通过国防部的士官考试,对于军队有一定的了解,自然能够清晰地分辩出,这些沉默肃杀的军人都是真的,而不是胆大包天,敢于冒充联邦军队的绑匪。
但他确实感觉到了被侮辱,因为被人揪着头发在地上拖行,本身就是一个很侮辱的姿式。
只花了极短的时间,满脸鲜血的许乐就已经判断出这些军人是为什么而来,看来封大叔的身份终于曝光了。只是封大叔在这座城市里已经躲了十几年,为什么却忽然被联邦军方找到了踪迹?而且仅仅是一个从军中逃出来的机修师,却吸引了这么多全副武装的军人前来捉拿?
负责逮捕许乐的是东林警备军的驻军,他们把这位少年揪上车厢后,直接用特制塑料手环系紧了他的手腕,在他的脸上套上了一层黑布,便不再理会他。
车子动了起来,许乐感觉到手腕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额头上的伤口依然在流着鲜血,如此粗暴的待遇,让少年清楚自己面对的是真正无情的国家机器,他根本不会做出任何无意义的反抗,只是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这辆军车究竟是要开往哪里去。
军车停了下来,没有军人理会这个可怜的少年,甚至都没有声音传出,联邦军队的强硬素质可见一斑。就在这样长时间的、难以忍受的寂静之中,缩在车厢一角的许乐像一只被遗弃的虾米一般可怜。
……
……
愤怒的脚步踏碎了军车外的一个弹药箱,愤怒的声音将军车四周的军人批的抬不起头来:“你们一直盯着的,为什么还让人跑了?”
什么人跑了?许乐微微偏转了身体,暗自祈祷着这个军官说的是封大叔。
莱克上校取下了鼻梁上的眼镜,眼眸里的怒火足以将身周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军人烧死,但他强行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因为毕竟这些在陆面配合自己行动的人是东林警备军的军人,除了这次行动之外,并不归自己管辖。
他有足够的理由愤怒,联邦为了抓住或杀死那名叫做余逢的机修师,整整准备了几个月的时间,地面上的监控一直没有出问题,为什么当自己的机甲小队刚乘坐战舰抵达行星表面,机修师却忽然从香兰大道第四街区的修理铺里消失?
这时候是下午三点,正是人类最慵懒的时候,也是攻击预定开始的时间,但在攻击开始前,却忽然失去了目标,莱克的心里感到了一丝凉意。
在第四街区外的行动临时营地,一块大大的超薄光幕已经立了起来,上面有无数的光点正在或缓慢或快速的移动,而那个被用黑色线条圈住,标注为1的目标,却在光幕上时隐时现,不可捉摸。
莱克冷冷地看着光幕,许久沉默不语。他知道这次行动的全过程,从宪章局找到那根电击棍开始,联邦的前期调查很轻易地找到了河西州第二分局的副局长鲍龙涛,然后查到了孤儿帮派首领李维,然后查到了李维的好友许乐,最后把目标锁定在了修理铺的那位老板身上。
从芯片资料里很轻松地排除了许乐,那位修理铺老板自然便是余逢。但莱克没有想到,这位联邦头号通缉犯居然有能力躲过第一宪章的光辉,在遍布人类世界的电子监控网络中,从监视人员的眼皮下面溜走。
东林大区离首都星太过遥远,中央电脑的监控无法做到即时性,至少有四分多钟的延迟,那名机修师很明显就是利用这种延迟,瞒过了众人。而且对方手中一定有暂时屏蔽颈后芯片信号的手段。
一念及此,莱克的心情愈发沉重,他此刻完全明白为什么宪章局中央电脑会将此事列为第一等级,为什么自己会接到直接击杀目标的命令。一个能够躲过第一宪章光辉的犯罪分子,实在是太可怕的人物,如果让这件事情的真相传入人类社会,只怕会掀起难以平息的波浪。
“目标1逃走的时候已经受了伤。”一名警备区军官报告道:“整个星球此时已经全面封锁了飞行器的起降,他逃不出去,就算有四分钟的时间差,但是包围圈会越来越小,顶多再过一晚上,就能抓住他。”
“我不能再等一晚上。”莱克冷脸说道:“修理铺的学徒工在哪里?”
浑身血迹的许乐被人带了过来,莱克微微皱眉,不是很满意这些东林同僚们的手段,但他知道事态紧急,自然不会多说什么,望着少年冷声问道:“我要知道,你的老板可能会躲在哪里。”
黑布扯下,室内的照明灯光让许乐的双眼眯了起来,他看着身前这个上校,保持着沉默。
一个拳头狠狠地砸到他的腹部,巨烈的疼痛让他险些吐了出来,然而,许乐依然只是眯着眼睛,看着身周的这些军人,保持着倔犟的沉默。
//com//许乐的双手被高强度塑料绳系在身后,他的身体因为腹部的重击向前弯曲,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非常著名的远古刑罚姿式。因为疼痛,他满脸通红,本来渐涸的伤口又挣出了鲜血,他张着嘴干呕,却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这已经是第十几拳后的效果了,许乐依然没有说出一个字,哪怕被重重地打的双膝跪地,他依然只是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上校,倔犟地抿着嘴唇,沉默不语。
莱克上校的眼睛也渐渐眯了起来,脸色却一如先前那般阴沉,东林警备区军人动手的时候,他没有阻止,因为他必须抓紧时间,找到那个该死的机修师的下落,只要找到那个人,自己的属下便能将对方一举击杀,完成上级交付的光荣任务。
他忽然从腰间取出一把手枪,对准了许乐的眉心,看着这个倔犟的少年冰冷说道:“给你三秒钟的时间。一,二……”
莱克上校说的很自然,动作也很自然,自然到所有人都以为下一刻他真的会开枪,临时营地里那些东林本土的军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震惊之色。
许乐的身体终于不听话的颤抖了起来,然而当莱克上校的三说出口后,他依然只是沉默地看着前方,眼神里充满了一股倔犟和坚持,似乎根本不畏惧这根黑洞洞的枪管。
……
……
莱克上校的眼瞳微微收缩,再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少年,关于目标2的资料他已经掌握了够多,然而今天真正面对,才发现一切信息资料都不够。没有几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能够面对着军队的暴力恐吓,死亡威胁依然如此坚持,可是面前这个少年做到了。
莱克低下头看着许乐颤抖的双腿,冷漠说道:“我知道你在害怕,可为什么已经如此害怕,你还是不肯开口?”
这时候许乐说了他被军队逮捕之后的第一句话,他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狠狠说道:“身为联邦公民,有义务配合军方行动,但并不代表有义务配合刑讯逼供!”
听到这句掷地有声的话,莱克上校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乎连他也没有想到,这个少年之所以如此倔犟,只是基于如此简单的一个理由。
这世上的道理虽然简单,但真正在枪口下能够坚持的又有几个呢?莱克沉默了几秒钟,挥了挥手,将临时营地室内所有的军人都赶了出去。安静的室内,只剩下站立着的他,还有半跪在地上的许乐。
一阵令人心悸的安静之后,莱克缓缓开口说道:“许乐,十七岁,第四街区修理铺学徒工,目标2……其实我很了解你,甚至可能比你自己更了解你。我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不愿意跟随那些孤儿们在街上混,是因为你觉得欺凌弱小是错的,你在钟楼街、香兰大道一带的名声不错,所有人都觉得你是一个善良的人。”
“只是我没有想到,原来你这个小家伙还是这么坚持的人。”莱克上校微笑着说道:“面对着不公平的粗暴待遇,不符合程序的做法,即便是枪管顶着你的脑袋,你都不愿意配合,这么倔强而认真的人物,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很少见了。”
“面对着错误的事情,有很多人愿意坚持反抗。”许乐低着头说道。
莱克上校轻轻地拍了拍掌,微嘲说道:“可问题在于什么才是错误的事情?如果你认为我们的做法违法,那我可以把这件事情的真相告诉你,希望你这位守法的公民能够凭自己的判断得出结论,然后看是不是需要配合我们的行动,将封余的下落交代出来。”
许乐低头无语,其实他能猜到封大叔躲在哪里,那个矿坑的秘密,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两年他们两个人去矿坑去的极少,即便军方提前几个月进行监控,或许也会遗漏掉那里。最关键的是,这些年翻越电子围墙猎杀野牛,让许乐猜到,封大叔手中那个泛着蓝光的屏蔽仪,或许真能暂时避开无处不在的电子监控。
也正是因为许乐在思考,所以莱克上校此时说出的真相,并没有让他过于震惊,而是陷入了再一次的沉思。
“他是联邦的叛徒,他是手底有一万多名军人生命的暴徒,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要执着于我们的手段不合法?”莱克上校嘲讽看着许乐,用这种语气和表情不停地打击着少年的心。
“我不相信。”许乐沉默很久之后,忽然开口说道:“如果他是和帝国勾结的奸细,为什么要躲到东林区,而不是去帝国?你也知道,他似乎有这种能力。”
莱克上校沉默了,因为他清楚这个少年很轻松,也很简单地指出了这件事情中唯一的漏洞,也正是他在飞船上面自问的那个漏洞。
许乐忽然抬起头来,认真说道:“法庭没有宣判,他就是无罪的,所以我不相信。”
相信便是相信,一个在一起朝夕相处了四年的大叔,很明显比这些浑身杀气的军人更值得信任。但即便如此,联邦宪章历来的光辉,依然让许乐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强烈的不安。
莱克上校注意到了他眼中情绪的变化,平静追问道:“当然需要法庭审判他,可问题是他是逃犯,如果我们不捉住他,怎么将他绳之以法?所以不论是为了正义的报酬,还是法律的公平……我都需要你的帮助。”
他本来以为自己这番话已经能够摧毁这个少年强硬的精神支撑,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少年如此信奉程序正义这些鬼东西。然而许乐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完全地失望了。
“你们不是来抓他的,我相信你连逮捕证都没有带一个。”许乐望着这名上校,眼睛眯的更小了,一股子坚毅的味道却渗了出来,“你们是来杀他的!”
“就算你们是军人,也不能未经审判杀人,所以请原谅,除非能够确保他的生命安全,我不会说出他的下落。”
莱克上校顺着许乐的目光望向了光幕上的那些光点,沉默片刻后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来杀人而不是捉人?”
这句话便算是默认了许乐的推断。许乐坐在地上,低头说道:“那些蓝色光点是机甲吧,B4突进阵形向来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无后路的狙杀……你既然只想杀死他,我为什么要帮助你?”
“我想起来了,你已经报名参加了国防部的士官考试,只是你学的是机修,怎么可能认出B4突进阵形?”莱克上校走到了许乐的身前,低下头冰冷说道:“看来我可以确定,你就是余逢的学生,你将以叛国罪协从犯的罪名被投入监狱。”
“相信我,你这辈子都只能在监狱里面仰望星空以及星空上面的战舰。”莱克上校往室外走去,对室外的军人命道:“继续问。”
滋滋电流的声音和拳脚落肉的声音在室内响起。莱克上校点了一根烟,与首都星圈的宪章局取得了联络,再次确认了目标1的大致范围后,发布下追击的命令。这时他心里略感安定,只要那名机修师还在联邦的范围内,他就有把握找到他,咬死他。
室内,许乐被两名军人打倒在地,头发散乱,满身血迹,谁也没有注意到他被捆在身后的双臂渐渐颤抖,无力摊开的手指渐渐坚强地捏在了一起,捏成了一个拳头。
//com//老板受伤了,许乐从听到这句话后,心情就开始不安,紧接着,又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进入了他的脑海,就像两年多前在州立大学门口时那样。
如果军方能够找到老板,是因为那根电击棍,那么现在李维和那一群孤儿,只怕也已经被控制起来。他很了解李维的性格,如果不是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绝对不会出卖自己这个好朋友。李维现在还好吗?
人权?什么是人权?难道是身上的疼痛,还是这些军人坚硬的拳头和更加坚硬的皮靴?许乐并没有产生如何怨愤的情绪,虽然他这十七年的人生里一直坚信着世界上有正义道理的存在,但他更清楚,如果老板真像先前那名上校所说,犯了叛国罪,那在捉拿他的行动中,一切法律法规和个人权力都只会被整个联邦的怒火所掩盖,被踩在皮靴之下。
他是个倔犟坚持的少年,但不是脑子里充满了虚无词语的学生,不会奢望自己这时候还会有请律师的权力,反而他很理解这些军人的所做所为,这种理解不代表着他甘心接受,毫不愤怒。可即使愤怒,他也不会像个狼崽子一样恶狠狠地看着殴打自己的军人,因为那样的情绪表示只会带来更多的痛苦,他只是安静的低着头,忍受着。
平静之中,其实夹杂着极大的辛酸和不安——老板真的是一名叛国的军人?叛国和军队逃兵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许乐虽然信任封余不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可是眼前这些军人的愤怒,还是让他有些捉摸不定。
我要去见封余,当面问他,如果这一切是个天大的冤局,那我就帮他,如果这一切是真的……一记重拳击打在许乐的左腮处,鲜血迸了出来,牙床开始松动,疼痛阻止了他有些恍惚的思考。
那个长着倒三角眼的军人喘了两口气,蹬了倒在地上,像条死鱼一般的许乐一脚,走到营地旁边拿起一瓶水灌了几口。他是真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有些瘦弱的少年竟然这么能抗,不止是意志坚定,一直没有求饶,没有开口认供,最厉害的是,在这么大力的打击下,少年居然还没有昏过去。
最后那记打在少年左腮处的拳头,依照那种力量,足以打落半排牙齿,结果反而震的那名军人手有些疼痛。
许乐动了动脖子,把眼睫毛上挂着的血珠擦在了左臂上,以免影响自己的视线。他眯着眼睛注视着室内的一切,寻找着脱身而出的可能性。在那名戴着墨镜的上校出去之后,这间房间里便只剩下三个人,而这个时候,更是只剩下了一个。
要想逃出去,首先便要挣脱手腕上捆着的那根塑料绳……许乐刚才被刑讯的时候,已经暗中用力试探了一下,发现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他有些不明白,军队为什么要用这种东西来替代手铐。第二件事情便是必须在房内这名军人发现之前,钻进侧后方的那扇窗户。
透过那扇窗户可以看见远处的晶屏广告牌,对这一带无比熟悉的许乐,早就知道了这处临时营地是在第四街区外面某处。他更清楚,只要钻过那扇窗户,跑过营地外面的草地,便能一个一直没有盖上盖子的下水道入口。
一切的关键就在于时间,许乐不敢奢望自己钻窗户的时候,会一点响动都没有。此时房间的四周全部是全副武装的军队,窗户那边虽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然而从那名军人发现异动开始到他钻进下水道的入口,依然只能用四秒钟,时间再长一些,子弹便会覆盖整个区域。
这很冒险,即使如此,许乐也没有想过将室内这名军人击倒来换取更多的时间——今天出现的军人都是东林警备军里的精锐特种部队,这很容易从他们的军服和配备上面便看出来——他很清楚,特种部队的军人拥有怎样恐怖的实力和杀人技巧。
一连串的分析思考,其实只花了极短的时间,那名倒三角眼的军人还在仰着头喝水,将后背留给了许乐,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
……
熟悉的颤抖依循着熟悉的渠道,在许乐胸部及上臂处的肌肉里运行,少年的身体感到微微发热,上半身颤抖起来,就像极怪异的波纹,渐渐传递到他的手腕处,然后化作了极为集中的一股力量!
啪的一声脆响,许乐手腕上的塑料绳应声而断!
他用最快的速度从地面上爬了起来,双手一撑,站在原地,却并没有往窗户的方向跑去!
他的眼眸里充满了绝望的情绪,盯着霍然转身而回的那名特种兵,一言不发。
绝望是因为他错误地判断了一件事情,当他挣断那根塑料绳时,绳子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正在喝水的特种兵马上警醒地转过身来。这个时候如果许乐再想钻出那扇窗户,就算不被那名军人开枪击中,也不可能争取到四秒钟的时间。
那名有一双倒三角眼的军人转过身来后,却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张着嘴看着站在地面上的少年,手中瓶子里的手向着他的皮靴上淋着,似乎他很震惊于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幕,似乎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先前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少年,怎么能够站在自己的面前!
便是这一愣的功夫,军人的倒三角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的神情,下意识里向着许乐扑了过去,一膝顶向许乐的胯间,反肘砸向许乐的颈部,正是军方犀利至极的技巧。
本已绝望的许乐,看着那个如猛虎一般扑过来的军人,眼睛却忽然亮了,就像一个在沙漠里干渴多日的旅人,忽然看到了熟悉的青树林。
对于这名军人的动作,他并不熟悉,但对于这种感觉,许乐异常熟悉!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风声,他双腿一分,随意而自然至极地摆了一个马步,身子一侧,双手齐出,左手紧握成拳,右手掌五指并拢,沿着那名军人的肘下反击了过去。
这个动作极其自然而准确,就像是每天拿筷子吃饭一样,谁也不会认为筷子夹起一颗花生米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下一刻。
噗的一声闷响,许乐的左拳狠狠地砸在了军人的腋窝中,他右手并着的手掌,却是狠狠地砍中了军人的咽喉。
许乐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这样的姿式反击,但他的身体似乎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按照某种本能,根本没有丝毫迟纯,极快速地再踏前一步,用大腿顶住了对方的下阴,左拳画了一道曲线,绕过对方的臂膀,轰在了对方的太阳穴上。
拳头上的中指微微突起,指节微红,就像一颗花生。
//com//令人厌恶的倒三角眼,还在空中就闭上了,那名遭受了许乐三连击的特种士兵哼都没有哼一声,便昏了过去。如果不是这人的抗击打能力格外强悍,只怕他咽喉上被砍了一掌,太阳穴又被许乐的中指敲了一记,早已毙命。可饶是如此,这名军人依然喉骨破碎,受伤极重。
许乐没有发愣的时间,他在第一时间内抱住了那名特种兵的身体,防止落地发出响声,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跑向了窗口——这时候他相信自己绝对能够争取到四秒钟的时间——他像一只狸猫一样,落在了窗外的水泥地上,然后伏下身体,极快地穿过了青草地,钻进了远处的下水道中。
没有预料之中的枪声,甚至都没有人发现到这一幕。
侥幸从特种兵合围中逃出来的许乐,开始在下水道里狂奔,这十几年的时间,虽然他一直与李维那群孤儿们保持着距离,但毕竟也是从小苦到大的人物,关于河西州用于躲避警察的地下水道,这个城市里没有谁能够比他们更熟悉。
阔大的下水道里光线极暗,却阻止不了他的脚步。快速的脚步声回荡在充满了异味和湿气的空气中,渐渐向着远方传去。
狂奔中的许乐一身冷汗,那些被打出来的伤口疼痛没有影响他的速度,然而他的脑子里却依然是一片混沌,根本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己刚才活生生打昏了一个特种兵?腥臭的风扑打在他的脸上,丝毫不能令人清醒,许乐根本无法相信先前的那一幕,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像是有一种本能似的摆出那样一个姿式,而且那个姿式刚刚好锲进了那名特种兵的攻击范围之内?
就像是芯片与底座一样,先前许乐本能里一伸手,却恰好躲过了对方的攻击,干脆利落地击打在对方的要害上。他在那极短时间内的本能反应,那个怪异的姿式,等于是让那名特种兵把自己的要害全部送到了自己的拳头上。
那个怪异的姿式,自然就是他被封大叔逼着练了四年的“生硬”的舞蹈。
两年前他就暗中猜测这套生硬的舞蹈会不会是军中的某种搏击技巧,今天算是得到了某一种程度上的证明,可是……自己只不过学了四年,就能如此轻松地击倒一名特种兵,这套动作会这样简单?
在下水道的平台上奔跑,脚尖踏中了一滩脏水,啪的轻响把许乐从这种茫然的情绪中揪了出来。事实已经发生了,不需要再去多加思考,他这时候必须要做的事情,则是要尽快地找到封大叔。
叛国罪的协从犯?自己从那些军人的看管中逃了出来,大概再也无法洗脱这个罪名——许乐倔犟地奔跑着,一面擦去脸上的血水或是泪水,他清楚,一旦真地被联邦定罪,在第一宪章的光辉下,除非他能找到黑市里的海盗船,逃往百慕大,那么他一定会被逮捕,并且送进监狱。
封大叔怎么能够在联邦里躲了十几年呢?虽然东林大区离首都星圈十分遥远,可是……心中一个疑惑一现即逝,许乐的心情再次冰冷起来,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能够逃往百慕大到流民,可是这一辈子也别再想踏上联邦的土地,那为联邦工作了一辈子直到死亡的父母,还有葬在东林的妹妹先艺……
我本是个想好好过日子的男儿郎,刚刚报名国防部士官考试,刚刚看到去首都星开拓眼界,改变生活的光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跑步的速度太快,许乐的心脏有些疼痛,有些酸楚,他低下了头,继续奔跑,然后再次抬起头来,没有停住脚步。
他是一个少年,一个遵纪守法,善良朴实的少年,如果封余真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叛国罪犯,他或许会真的来告诉那些人封余躲在哪里。然而他相信自己的老板,老师,更关键的是,他清楚,今天联邦来的军人和那些东林警备区的军人,根本不是来逮捕封余,而是要来杀他!
父母妹妹死于矿难,所有的官员都为之付出了代价吗?这个世界上的不公平已经太多了,倔犟的许乐坚持自己应该坚持某些东西,就算是机修师封余这样的逃犯,他也坚持联邦或者法律,必须要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一个开口替自己辩护的机会!
下水道的尽头是幽暗的坑道,河西州首府地层的下方,被不知多少年的挖掘变成了极其复杂的坑道网线。在渐渐寂没的今天,如果不是熟悉地下通道的人,绝对想不到,下水道那个隐蔽出口的外面,直接联通着城市郊区那些早已被废弃了的矿坑。
许乐喘息着爬了上坑道上破旧的矿车,借着幽暗的反光,看了一下腕表上面的时间,在心中暗自祈祷。
他不知道星际之间信息传递的速度有多快,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具体坐标被电子监控网络查知,被那些军人获取需要多长时间。他必须抢在这段时间之内迷惑搜寻者们的方向,还要找到受了伤的老板,不然他等于是将军队引到了老板的身旁!
这是在和时间赛跑,更准确地说,这是在和第一宪章的光辉比试速度。当矿车咯噔咯噔向着幽深的远处行去时,伏在里面的许乐终于明白了老板当年讲过的那句话,明白了他为什么最痛恨第一宪章。
……
……
“目标2的信息跟踪早已报备,宪章局的反馈时间需要……”莱克上校抬起手腕,皱着眉头看了一下时间:“四分十二秒。”
然后他对身边的特种兵们大声训斥道:“四分十二秒!找到他!找到机修师!”
吼完这句话,他取下了墨镜,回过头看着室内被挣成两截的塑料线和那名正被急救的特种兵,久久沉默不语。放走目标2也是备用计划中的一项,只是他还没有下决心实施这个计划,那个少年便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十七岁的少年,居然能够挣断军用的高强度塑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莱克上校的脸色渐渐平静,手中握着的墨镜却渐渐变形。
//com//(因为明天便要出门,今天要准备很多东西,家里还要吃顿饭,所以便只有一章,请大家体谅,明天便要踏上旅途了,尽量争取更新,然后下周到大庆后,就认真而努力地全力去写了。)
……
……
与挣断那根高强度塑料相比,那名特种兵的昏迷反而没有令莱克上校吃惊。能够拥有如此强大爆发力的少年,又怎么可能是一名特种兵所能抵抗的。在莱克上校的这一生中,他也只碰见过为数不多几次。
一想到这一点,莱克上校对于机修师余逢——这个军队的耻辱——更生出了强烈的好奇心与杀意,少年已是如此强了,那名机修师会强大到何种地步?不过他并没有丝毫的动摇,就如同许乐一直坚持的观念一样,莱克上校根本不会在意目标个人武力的强大,他认为再如何强大的目标,面对联邦军方强大的武器装备时依然不堪一击。
将墨镜扔到脚步,上校走到了临时营地指挥光幕的前面,沉默地注视着光幕上那些闪动的青点还有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区域,红蓝两色区域代表着目标12可能藏身的所在,只是由于定位有时间延迟,所以只能是逐渐地蔓延开来。
随着首都星圈的指挥信号不断地传回来,光幕上红蓝两色的区域也在逐渐的缩小。莱克上校冷冷地注视着这个无声却惊心动魄的过程,等待着光幕上这两块区域最终集合成一个定点的刹那。
四分十二秒?莱克上校的眼瞳忽然猛地一缩,知道自己犯一个极其愚蠢的错误,东林大区和首都星圈之间的信息辩认定位是一个来回的过程,如果想要定位目标1或者目标2……实际上需要八分多钟!
他的脸色阴沉无比,却没有对身边的下属说些什么,他只是觉得无比地难堪,想到无数年前,第四军区第一次来到东林大区时所犯的那个烟花错误,那一次的错误,让第四军区直接被从东林调离,去往西林那个原始落后的地方,今天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难道这代表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如果有军事参谋或者情报人员在身边,这种愚蠢的错误自然不会犯,可问题在于莱克上校是位一线作战人员,为了此次行动的保密性,也没有按照程序组构参谋本部。
“必须再抓紧一些时间。”莱克上校盯着光幕上两块逐渐接近的颜色区域,在心里想着,只要这两块颜色区域重叠的最深处,大致上便是目标1和2的会合地点。
“一旦定位,马上通知我……组员准备行动。”莱克上校将临时营地的工作交给了东林警备区作战人员,在肩挂式通讯器里通知了那些隐藏在城市里的组员,坐上了装甲军车,向着暮色下的河西州城市深处走去。
……
……
许乐连滚带爬地从矿车上跑了下来,根本没有注意到坑道里没膝的黑水,找到那架钢梯,拼命地向上攀爬,他必须节约所有的时间。爬到了顶端,他用力地将盖子砸开,然后爬了出去,非常熟练地抬起手肘,将那块极粗大的电力开关顶了上去,一阵明亮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房间。
正是少年呆了四年的矿坑操作间,他打开房间的隔尘门,穿了过去,来到了生活间,然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正以一种熟悉的姿态横倚在沙发上。
修理铺老板封余像没有骨头一样,懒洋洋地陷在软软的沙发中,手中的纯银打火机刚刚熄灭,空气中似乎还飘着煤油的味道。他干枯嘴唇里的烟卷刚刚点燃,烟头一阵明红,还没来得及释放出烟雾。
一个逃亡中的叛国贼,就以这样的姿态迎接他在这个城市里最亲近的雇工和学徒,荒谬之中透着一份令人心折的安稳情绪。
满脸汗水和血迹的许乐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大腿上那道凄惨的伤口,没有等喘息平伏,开口问道:“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封余有些无力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这个陪伴了自己四年的小家伙,微微一笑,说道:“电子监控查知芯片方位,传回首都星宪章局,再进行精确定位,再传回这边的执行部队,至少需要八分二十四秒。你是坐矿车过来的,速度不错,但是定位系统一直在跟随你,大概六分钟之后就能通过下水管线找到你的痕迹,这样算下来,你大概还有三分多钟时间和我说话。”
“没想到你居然能跑出来。”封余有些发白的脸色满是骄傲,“看样子我随便教点儿东西,就不是国防部那些废物能比的……只是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敢跑出来,还愿意来找我。”
他们两个人彼此心知肚明,许乐胆敢从军队的控制中逃脱,已经等于是将自己放到了联邦的对立面,为此必将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只是封余那张脸上依然没有一点感动的神情,有的只是平静。
“三分钟的时间可不能用来聊天,毕竟我还没准备好听你的遗言。”许乐低着身子从沙发底下翻出几根绿色军用负重带,便准备去捆封余,“我背着你赶紧跑。”
封余明显没有当粽子的兴趣,轻轻拍了拍许乐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歉疚之意,说道:“跑是跑不掉的,我本来以为如果你不来,顶多也就是被拘留几天的罪名,毕竟联邦政府不是帝国那些野人,能够把什么事情都做的那么野蛮。”
“我知道你能屏蔽电子监控。”许乐有些不甘心甚至是愤怒地看着老板的脸,说道:“试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逃不掉?”
“因为我已经逃了十几年。”封余咳嗽了两声,笑着从怀里取出那件小工具,塞进了许乐上衣口袋里,说道:“你说的那个东西,只能保持半个小时的屏蔽能力,又不能永远地用下去,半个小时之后怎么办?河西州总共也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与其徒劳无功地去逃,不如好好地把这几分钟过完。”
许乐拿着军用负重带的手僵硬在半空中,他看着封余憔悴的脸,咬牙说道:“你能瞒过第一宪章十几年,为什么不能继续瞒下去?”
封余没有回答这个最关键的问题,似笑非笑地看着少年,反问道:“以你的性格,似乎有些话忘了问我。”
许乐低着头问道:“当年战场上的爆炸是怎么回事?你真的是帝国的奸细?”
他问的很直接,封余回答的也很直接。大叔吐了一口烟圈,懒洋洋说道:“当然,不是。”
//com//“当年出了什么事?”只是愣了愣,许乐便没有再怀疑什么,这和盲信无关,实在是当前的紧张局势根本不允许他再考虑更多的问题。没有专心等待封余的回答,他直接动手用负重带将对方绑在了身上,然后取出上衣口袋里的那件小工具,摁动了开关。
淡蓝色的光线,就从那件金属工具上散发出来,笼罩了四周一定的范围,将许乐和封余的身体都包裹了起来。
大叔封余被烟呛了两口,嘶心裂肺的咳嗽了起来,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小学徒竟是这样的执着,而且还拥有如此强悍的决断力和执行力。他扔掉手中燃烧了一半的烟卷,有气无力地趴在少年略显瘦削的肩膀上,不满地咕哝道:“妈的,老子不想跑了也不成?”
许乐没有回答他的这句话,直接从操作间的暗道下去,进入了矿坑,爬上那辆破旧的矿车。他相信在泛着蓝光的诡异工具帮助下,遍布整个联邦社会的电子监控网,也会暂时失去他们的踪影。有半小时的时间,他们可以消失在更远的地方,一定能够令那些追杀老板的军人吃一大惊。
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封余在他身后笑着说道:“半小时之后,你准备怎么逃?以前就教过你,这就像是电路板上的那一道连线一样,你总要准备好电流的出路,才可以进行第一步的工作。如果只是在这个星球上面当老鼠,我们也只不过多争取了三十分钟而已,意义不大。”
“哪怕是说遗言,你说三十分钟,也总比三分钟好!”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封余这种面临着死亡却依然轻蔑的态度激怒了倔犟的许乐,他低着头沉声骂道:“我知道你一直没有告诉我,你能留在联邦境内,躲过第一宪章通缉这么多年,肯定有自己的办法,我只能想办法送你到机场,逃出去的办法你自己想。”
“真是个愚蠢的小家伙……或者说你低估了老板我在联邦里的凶名。”封余唇角微翘:“我可以向你保证,在联邦抓住我或者杀死我之前,整个东林大区,不可能有一个航空器升空。”
这话说的很理所当然,许乐陷入了沉默,由先前那些特种兵严阵以待的势头,他也能推断出这些东西,只是他的心中依然保持着希望,不愿意绝望……哪怕他们现在真的已经陷入了绝境。
黑暗的矿坑里,只有矿车与铁轨之间的声音在响起。
“我知道你很好奇,我是怎么能够逃这么多年的……历史上像我这样穷凶极恶的罪犯,要不就是躲去了百慕大,这些年的可能就投了帝国……在联邦境内的自由或存活时间,最长的纪录也不过是九天。”
“不错,我能伪造颈子后面那条像狗链一样的芯片。”
令人绝望的安静之中,封余的声音依然那样的淡然,除了提到芯片、狗链这种字句时,会自然地流露出强烈的嘲讽和不屑:“这或许就是宪章局里那台破电脑在程序上如此重视小爷的原因,这也正是我的秘密。”
许乐握着矿车前挡板的手骤然一紧,十分紧张。
遥远首都发生的事情被封余说中了。宪章局的中央电脑在评级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给予了机修师第一等级,然而联邦上层的那些大人物们,还不清楚其中的真正原因,包括那位老局长在内。很奇妙的是,中央电脑似乎囿于某种既定程序,并没有发出这个惊人的警告。
这是封余的秘密,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在联邦远古的时候有一句谚语:如果在清晨知道你想知道的知识或道理,那么暮色来临时,即便死亡,也能怀着一份满足的心意。这时候的许乐便有如此的感觉,已经几个小时滴水未进,又一直在剧烈的运动和强烈的恐惧之下,他的嘴唇干燥异常,但是他更清楚,此时嘴里发干更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听到了老板最大的秘密。
“第一宪章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正常公民的隐私权一向得到最高等级的保护。至少这个社会没有那么多犯罪,这个贫富差距日异扩大的社会,没有太多表面上的不公平。”
无穷的震惊之余,从小接受的教育以及独立形成的历史观,让许乐忍不住下意识里替第一宪章辩护,尤其是听到老板将颈后的芯片等同于狗链,他的心里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情绪。
“我从来不否认这一点。”封余大叔的语气淡淡的,或许是因为他知道在联邦的社会里,很难找到支持自己的人,哪怕此时与自己一起逃难的小学徒工,也不愿意接受,“但问题在于,中央电脑依然只是台电脑,它是个工具,而工具……总是被人类操作利用的,一旦哪一天,真的有人能够完全控制住宪章局里那台冰冷的机器,谁知道那个人会用这个工具来做什么事情?”
许乐听的不是很明白,但他能感觉到自己处于一个无穷黑暗的坑道之中,似乎永远看不到前面有光明的出路,无来由地感到一阵寒冷,颈后种植着芯片的部位,开始栗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或许是为了驱赶心中的恶寒感觉,许乐哑着声音问道:“既然如此,你肯定有备用的伪装芯片,装上去不就能再次躲过联邦的通缉?你为什么不用?”
封余花白的头发在黑暗里其实看的并不明显,但是总觉得有些令人心酸的沧桑,他摸了摸头发,难得正经的说道:“因为我腿受伤了,我想联邦这次一定会不错过采集我血液样本的机会。”
“你不是很牛叉的机修师吗?当年害死了几万人,怎么会被警察盯着还受了伤?”许乐这句话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让自己更轻松一些。
“因为我老了。”
封余很简单的回答,便让许乐哑口无言,旋即陷入浓浓自责的情绪之中,少年清楚,联邦军方一定是通过那根电击棍才找到了这里,找到了封余。
“这是运气的问题,与你无关。”封余知道少年在想什么,他虽然不清楚宪章局是如何重新找到自己,但他那比一般人强大太多的头脑,很轻松地就推断出那个过程一定极其荒谬而充满了无数的偶然。
“相反,应该是我拖累了你,所以我送你一样东西。”封余叹息了一声,将一个东西戴在了许乐的手腕上,取下了他的腕表,“这块表就送给我做纪念了。”
许乐借着坑道里极幽暗的光,看清楚手腕上冰冷的东西是一个手镯,泛着淡淡的金属光芒,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
//com//(章节名说的是这个故事最重要的工具,以及角色的将来。前面这一切算是背景基本说清楚,从下章起,便是许乐的真正人生开始。
我这时候在武汉酒店里,累啊,赶着写了一章,这时候更新刚刚好冲榜,哈哈。这周新书榜就靠大家的推荐票了,那些看见三江推荐而来的老朋友,非常欢迎。明天一天都在旅途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大庆,到了之后马上就写,必然还是有更新的,只是不能确定时间,请大家体谅。)
……
……
“这是什么?”
矿车在坑道里滑行的速度渐渐降了下来,打铁一般的当当响声渐趋平缓,让许乐声音的颤抖格外明显。少年一惯稳定的手也在抖动,摸着左手腕上光滑的手镯,隐约猜到什么,却不敢相信。
封余没有回答。
忽然间,零点七CM粗细的金属手镯随着许乐指腹的触摸,像流动的水银一样滑动起来!
金属表面突显出极细的纹路,然后顺着纹路裂开,露出手镯内部极为复杂而精致的构造。手镯中空腔内,三根细如发丝的金属线上串着看不清楚数目的微亮金属粒。
就像是超现实油画里被描成线条的星光,将那些夺目的星辰全部串了起来。
借着矿坑内幽暗的微光,许乐那双并不大的眼睛瞪的浑圆,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的手腕,就像看见了并不存在于世间的神仙或是妖怪。那些金属线太细了,矿车的震动太大,许乐很担心这些金属丝会随时被震断。那些微亮的金属粒太小了,小的似乎没有一丝重量,随时可能被矿坑里幽幽的风刮拂而走,再也追寻不到丝毫踪迹。
在一般人的眼中,这些金属线和小小微亮的金属粒或许只是非常精致而易碎的工艺品,但许乐跟随着封余学习了四年的机修,对一切人类机器文明的结晶都有一份天成的敏感,他一眼便分辩出这些肉眼应该不能看清楚的金属粒表面,有些令自己心动的东西。
那是美若艺术品的线条流动,那是以一种极奇妙方式排列组合的晶芯队列,虽然许乐根本不知道这些事物是如何组合在这样小的面积上,又是怎样发挥作用,但很简单地便和封余先前所说的那个秘密联系在了一起。
伪装芯片?能在第一宪章的光辉下,通过一切监控检测的伪装芯片!
许乐的后颈又寒冷了起来,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颈椎深处,也隐藏着一个类似的芯片,陪伴了自己十七年之久。更准确地说,联邦每一位公民的身体里都有这样的芯片……而且无数年来,从来没有人能够仿造这种芯片,甚至也没有人敢于尝试取出芯片,除非他决定逃往它乡,一生不再回到联邦。
而此时少年手腕手镯里……便藏着可以完美伪装的芯片!这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在强烈的情绪冲击下,许乐不能清晰地掌控,但他只知道一点,一块芯片便代表着一个全新的人生。他还想到了老板当初说过的那句话,能够研究出伪装芯片并且付诸实践的人,必将获得联邦科学的最高荣誉,星云奖。
当然,如果联邦里真的有科学家研究出这种东西,在他获得星云奖之前,肯定便会被联邦政府判处无期徒刑。可是无论如何,许乐依然被震撼了,需要什么样的知识的力量,才能与联邦文明最强大的宪章光辉相抗衡?
他愕然地回头看着封余有些疲惫和苍老的脸,张嘴许久,却说不出话来,他这一生未曾如此被震撼过,或许除了十二年前那声巨响外。
也正是这种震撼,让许乐忽视了手镯另一个令人折服的工艺处理,指纹认证和开启在那一刹那完成。这本身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情,然而在这样粗细的一根金属手镯上快速完成,也说明了很多事情。
……
……
“我说过,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封余似乎不知道自己随手扔给许乐的手镯,如果出现在联邦社会里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说道:“如果你不想因为我的关系被捉进监狱关上几年,找点儿时间,找点儿空间,把你脖子里那块芯片取出来,换上手镯里的一个。身份资料和操作方法,都在光幕里,你自己去学……以你的本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
此时矿车已经停在了矿坑的某一处巷道交汇处,许乐轻轻颤抖的手指将手镯复成原位,下意识里恐惧地想把手镯扔掉,又或者是还给封余,然而他才发现,手镯竟然已经扔不掉了,浑圆一体,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拉开的缝隙,就像他从小戴到大一样。
“你……你……你用,不然……你会……死的,你可……以用。”许乐看着封老板花白的头发,今天才知道老板是怎样神秘而深不可测的人物,不禁有些结巴,“我……顶多关几年……你要死的。”
“愚蠢的家伙,我已经说过原因了。”封余毫无表情地看着少年青涩的脸,说道:“而且这东西只能一个人用,不要问我原因,将来你也不要尝试着用这些芯片去救别的人的命。去吧……换一个身份,去首都星圈,过一个全新的人生,用另一种方法实现你的人生理想。”
另一个身份?另一种生活?许乐忽然呆了,老板的话,手腕上真实的冰凉金属触感,提醒了他,原本以为陷入绝境的人生,忽然间打开了另一扇门给自己,只是那扇门后……真的是自己理想的生活吗?
而且,老板怎么办?
“送了你一点儿小礼物,还想送你几句话。”封余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将来你去首都星圈之后,或许这几句话对你有用。”
许乐还在惘然之中,下意识里听着。
“你的双眉如刀,太直太正,这样不好,会压的你的眼界不开,会伤神,如果可以改,就改一改。”
“星辰之间没有造物主,也没有什么光辉需要崇拜,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是这句话只能相信三次。”
“今日之后忘记我,这四年之事一应拉倒,埋掉,不要奢望去寻觅什么公平和报酬,更不要去搞报仇这种无聊的事情,我又不是你老爸,我又没对你存多大善意……只是注意远离生活里那些人,那些吃着你们的肉却主张吃素的善人。”
“我知道你很好奇当年战争中的那次爆炸和我的罪名,你愿意我是无辜者,但我不能说我自己无辜。只是我可以告诉你,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可能就会知道那次爆炸是什么模样。”
“我的话说完了。”封余花白的头发在黑暗的矿坑里骤然显得刺眼起来,他的真实年龄终于袒露无疑,从口袋里摸出烟卷点燃,美美地吸了一口,往许乐的脸上喷了一口,继续说道:“时间快到了,他们也快到了,你也可以滚了。”
许乐一直怔怔地听着,总觉得心底深处有一股悲哀一直在往上面冒,刺的自己的头顶无比的痛,沙哑着声音,像是祈求一般说道:“你可得活着。”
“我当然活着,老子永远活着。”封余的脸上骤然表现出极其牛叉的表情,看着许乐腕上的手镯,说道:“还用你来说?”
说完这句话,联邦头号叛国贼、东林区普通的机修师封余一脚踢向许乐,将那个傻乎乎的少年踢进了坑道旁边的下水道。
//com//下水道里的污水并不多,难成汹涌之势,更谈不上汪洋,然而这一段渠道正是河西州下水管道体系里落差最大的一段。在那些混杂着垃圾腐叶塑料袋的污水冲击下,许乐瘦削的身躯根本无法保持平衡,只能无奈绝望而悲哀地顺水远去,眼看着老板封余在水那一方悄然转身,留给自己最后一个难以言喻的背影。
时浮时沉,腥臭的水流将许乐打沉水底,又拎着他的身体翻出浪来,不知道漂流了多久,吃了多少口水,终于来到了一处水势渐趋平缓的地段。许乐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右手奋力一探,抓住了水泥壁上一处突起的锈蚀把手,将半个身子悬在污水之中,略喘息片刻,体内那股熟悉的颤抖感觉再次出现,传递到手臂上,骤然一热,身体却是感觉骤然一轻……
如一只狸猫般,许乐瘦削的身躯在空中一个漂亮至极的转折,人已经从渐缓的水势中爬了出来。他趴在水泥地上,不停地喘息着,身上的汗水血水污水混在一起,打湿了他的全身,散发出一股恶臭难闻的味道。
将食指探入喉中抠弄了几下,吐出一大滩污水,许乐委顿的精神好了一些,确认了手腕上那道冰冷的金属手镯还在,口袋里用来屏蔽联邦电子监控的小设备也还在,他不再停留于原地,四周打量了一番后,顺着最近的一个上行通道,用最快的速度爬了上去。
封余将他踢落污水,污水将他冲到这里,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已经不知多远。许乐当然明白老板的意思,只是他依然有些不甘心,总觉得老板不是那样一个轻易放弃自己的人。他拼命地爬到了地面,从井盖里钻了出来。井盖的出口刚好是在河西州首府郊外的一处高地上,居高临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四周几公里之内的景象。
许乐用力地分辩着四周的方位,却发现徒劳无功,那些搜捕自己的军队应该都拥有极为强悍的隐迹能力,在首府郊外高达百分之七十的森林覆盖率下,想用肉眼发现对方的踪迹,实在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许乐不甘心,他继续向着山丘上的大树顶端爬去,虽然他知道如果自己再呆久一些,只怕会被电子监控定位,但是他不亲眼看着老板的身影,他总是不放心。
就在他的脚尖踏上大树顶端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了他想看到的,更看到了他不想看到的,视线落在此地与矿坑间的某处山林间,久久无法挪开。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发抖,眼瞳里充满了绝望的情绪。
“老板你说你会一直活着,原来你还是在骗我……就像这些年里一样。”少年眼眶里渐渐湿润,因为他知道下一刻,自己也许将永远失去这个亦师亦友的老板大叔。
在遥远的山林中,他看到了大叔封余的身影,还看到了,一、二、三、四……七……十一台……机甲!
……
……
第四街区外临时营地,光幕上的两种颜色区块重叠在了一起,而其中一种颜色已经被成功地凝合具体的坐标方位,变成了一个光点。负责接受首都星宪章局信号的东林警备区军官,在第一时间内,将目标1的坐标方位,传送到所有行动的人员手中。
机修师封余在和许乐进行了那么久无营养的谈话后,终于“成功”地将自己的踪迹曝露在了联邦军方的眼皮底下。一直跟随模糊颜色区块进行追踪的上百名特种精兵还有专门从遥远西林而来,全权负责此项任务的第四军区机甲小组,用最快地速度扑向了那个山谷。
身着迷彩的特种兵们还在山林中潜行,从西林商业飞船偷偷降落警备区机场的机甲却是毫无踪影,暮色下的山林,充满了一种怪异的氛围。
在城市中注视此次行动的东林警备区军官,心中纷纷闪过猜疑,对于那位莱克上校的指挥生出诸多想法。就算目标1是联邦史上最穷凶极恶的叛国贼,但毕竟此时对方只是一个人,又怎么可能是这么多精锐部队的对手?
更关键的是,联邦方面出动了十一台M52制式机甲!要知道整个东林警备区也只拥有四十台同等型号的强大武器。在金属洪流的面前,一个脆弱的人类,又能做出怎样的抵抗?
暮色如血,树林的边缘像燃烧起来一样。封余从矿坑里钻了出来,扶着腰大口的喘息,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真的老了。他看了看四周安静的环境,眼瞳里闪过一丝嘲讽,心想联邦方面还真是很看的起自己。
突进阵形?看样子和那年一样,这些军人接受的命令依然是格杀勿论……封余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从上衣口袋里取出烟卷,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脸上流露出畅美的神情。
封余不知道此次带队的军官是谁,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如此小心,没用M52射速恐怖的链式钢弹直接将自己所处的树林扫射成满地残渣,而是选择了一步步缩小包围圈。
那些开启了迷彩功能的机甲,和那些大树混在一起还真是容易骗过人的眼睛。只是那些趴在长草里的特种兵又在等什么?封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干枯双唇叼着的烟卷猛地燃了起来,直接烧到了过滤嘴的边缘,烟雾遮住了他的脸。
这口烟很劲,想必很爽,机修师封余的身体爽的颤抖了起来,就这样突兀地颤抖了起来,那条先前似乎受过伤的腿,似乎也被这种颤抖所感染,没有丝毫的不适应。
这种颤抖发自全身的每一处肌肉关节,甚至是每一个细胞,最终发诸于四肢,封余花白的头发披散于身后,身上那件破旧的夹克呼呼作响,他的双脚微微分开,颤抖的异常夸张,夸张到空气里似乎都开始嗡嗡作响。
机修师的双腿颤抖若弓弦!双手颤抖若受力而屈,时刻准备爆发的箭!空气中嗡嗡的声响,越来越密,终于变成了一记闷雷般的空爆声!
封余身上那块石头不知何时到了他的手中,然后变作了一颗炮弹,直接砸向了密林深处,喀喇一声,发出一声金属破损的异响。
他那略粗的双腿,却是颤抖着原地消失!下一刻从那些长草之上飞掠而过,颤抖着绕到了一棵树后,以人类绝对反应不过来的速度,单拳狠狠击出。
一辆M52左腿关节暴露在外的液压管,就被这赤裸的一拳砸断!机油像爆布喷射中,庞大的金属机甲忽然间失却了平衡,缓缓倒下!
//com//(今天五一二周年,祝大家一切都好。去年年底的时候,我就在想一个问题,若是忘了这件事情,那是非常不好的。)
……
……
一幅画面落在不同人的眼中,代表着完全不同的意义。
山谷包围圈一处高大乔木的后方,一辆被漆成哑光的M52就像一头打盹的老虎一样,悄无声息,以难看却实用的姿式侧蹲着。这是联邦军方装甲最厚,火力最猛的单兵机甲,两根合金机械腿被军人们戏称为青蛙腿。就在青蛙腿的上方,莱克上校坐在操作舱内,警惕地注视着前方。
以一点四公里为基准距离,第四军区远道而来的特种机甲小组队员分散在这片山谷四周。莱克上校是他们的头儿,自然有信心自己的B4突击队形可能保持完美的统一协调,那些队员们就像他的手指一样,在高速的手速下,依然能够保持准确。
中程武器系统早已在追击的过程中充能完毕,在收到目标1具体方位的那一瞬间,全体追击队形锋头一转,直接将那道小小的山谷封闭了起来。然而莱克上校并没有发起火力覆盖的命令,虽然说在十一台M52的链式覆盖攻击下,应该没有任何碳基生命还能存活下来,可是在没有看到目标之前,莱克上校不敢冒险。
高敏探头将山谷里的景象传了回来,莱克上校看到了那个一头花白头发的机修师疲惫的面孔和大腿上的伤口,他的心里松了一口气,一个赤手空拳的前任军人,危险性应该大不如前。
可不知道为什么,莱克上校依然没有发布攻击的命令,因为他总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如果在这个距离上发动攻击……目标说不定真的可以趁乱逃走,虽然说这从逻辑上是说不通的事情,可是十几年前,山谷里那个满脸惘然的机修师似乎就是违反逻辑,从国防部暴怒的追击中活了下来,而且一活就是……十几年。
机甲单兵操作舱的小光幕上,清晰地展现出山谷里的景象,那个花白头发的机修师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他点燃了一根烟?他不急着逃跑,为什么要点烟?他看了自己一眼?莱克上校鼻梁上变形的墨镜抖了一下,看着光幕上那个直视自己的冷冽眼光,不知道那个机修师是不是在看自己。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难道对方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对于机甲操控隐迹能力格外自信的莱克上校心头生出一丝寒意,越发地不自信起来。
尤其是当他发现机修师开始猥琐地颤抖起来,一股强烈的不安占据了他的全身,让他再也不想再等,直接对小组里的十名队员发出了远程攻击的命令!
然而……光幕上的机修师似乎能够准确地计算到联邦特种机甲小组的心态,就在远程攻击命令还没有完全转换成电波信号前零点零一秒,机修师封余动了!
一动惊天地。
重达半吨的岩石被机修师的双臂出,像炮弹一样呼啸,砸中了一直小心翼翼潜藏在十一点方向,准确好了强攻狙击炮的一台M52!
M52操作舱外的重装甲被狠狠地砸中,石屑乱飞,虽然没有发生严重的变形,但这股强大的冲击力,依然震的操作舱内连接着电元感应椅的机甲小组队员吐出了鲜血,短时间内,再也无法回复!
半吨的岩石在那个机修师的手上,竟然像是一颗手雷扔出!这需要多么惊人的力量,这个机修师还是人吗?莱克上校满脸震惊地计算着机修师先前那一刻所展现出的雄奇力量,嘴唇感到一阵苦涩。
紧接着,他的眼光追寻着已经变成了一道影子的机修师,在山谷里的一片长草上滑过,向着一棵大树后冲了过去!
“老七!”莱克上校在通话器里厉声喝斥,想要提醒躲在树后的队员,然而一切都晚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机修师的拳头砸中了M52粗重双腿膝后的液压管。
莱克上校知道M52相对薄弱的防御短板,就是在膝后的联结处,但他从来也没有想过,一个赤手空拳的人,可以单凭自己的拳头,便能砸断那条合金钢做成的液压管!
先前的飞石展示了机修师强大到不可一世的力量,后一刻的双腿颤飞而掠展示了机修师封余恐怖的速度,而生生击断M52液压管的拳头,则似乎是在向这些联邦军人展示,他身体的强度。
只是一刹那,还没有来得及攻击的机甲小组便损失了两台机甲,其中一台M52被巨石击中,震伤了操作舱里的队员,机甲像喝醉了一样,正在努力维持着平衡,不从山坡上摔落。而大树后直面封余攻击的机甲,则已经是向后倒了下去,看上去凄惨不堪。
向着天空喷射而出的机甲,被暮色照耀成了令人心悸的血水,就在血水幕帘的那一方,在巨大的机甲面前,显得无比渺小的那个身影,却显得格外强大。
这一刻,山谷里的特种机甲队员和东林警备区特种兵们,全部都怔住了。
那个头发花白的机修师,他不像是一个人,至少,他不是一个正常的人。这个世界上没有正常人敢和机甲正面对抗,然而封余证明了,在强大的个人力量面前,机械文明的金属机甲,也并不是无法抵抗的存在。
……
……
莱克上校所率领的西林第四军区特种机甲小组,被宪章局建议负责此次追杀任务,并且得到了国防部和特勤局的认可,这是因为在前些年与帝国的战争之中,第四军区强悍的战斗力量得到了整个联邦的尊敬和信任。然而今天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变故,一向冷漠坚毅的莱克上校依然感到了一阵心神摇荡,因为他发现此次行动的目标所展现出来的实力,是在战场上没有见过的,也是在第二军事学院没有学过的。
然而联邦军人强硬的神经,让山谷里的整个队形依然只是微微一滞,依然完好的机甲和重火力部署瞬息间发动,中程武器开始向着大树方向渲泄能量与金属子弹,哪怕那里还有自己的同伴,他们也必须在第一时间内反应过来,将那个叛国机修师杀死!
弹片轻易地将大树削成了无数在空中飞溅的碎片,山谷里令人心悸的枪声掩盖了一切的存在。只是一瞬间,便有无数的弹药密集的轰击在了大树后方。
“老七能撑住吗?”莱克上校率领着五台M52顺着山谷的道路,最快的速度向着那边扑了过去,整个包围圈没有任何漏洞,他在心中替自己的队员担心。
然而下一刻,他的眼瞳微缩,心情沉重而决然地按下了身旁的按钮。从此刻起,敌我识辩系统职消,无限制攻击开始,那台被轰断液压管的机甲,也成了无数火力的攻击目标!
因为他发现,机修师如鬼魅一样的身影,已经爬到了那台跛了的机甲腹部,不知通过什么手段,竟然轻易地卸开了机甲防护罩,将要打开操作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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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余一拳击断了液压管,树后那台机甲向后倒去,而他的人则是用最快的速度爬到了机甲的腹部。他的手依然在颤抖,不停在巨大而冰冷的机甲表面拂动,但是动作又异常轻柔,就像是一个因为紧张而浑身颤抖的初哥,在抚摸他最爱的女人——只是这个女人的身躯过于巨大了一些。
这个画面很怪异,倾倒的M52机甲,在机修师封余颤抖的双手抚摸下,不停地弹动,机械臂快速地伸出收缩,随着嘶嘶电机的声音,机甲在地上扭转着,显得格外不安和扭捏,就像是怕痒,又像是妩媚的迎合。
也正是这台M52的弹动扭动,成功地替上方的封余挡住了几枚远程狙击子弹。与身下机甲的YD动作相比,封余的神情却是异常肃穆,认真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在最短的时间内,解除了这台机甲所有的外部防御功能。
这很奇妙,军队的制式机甲在封余的手中,似乎变成了一台呆呆的玩具,或者更像是一具傀儡,明明在操作舱中控电脑才能控制的机甲动作,却随着封余在机甲反部的机械关节上的触摸而出现。
封余的手像是有一种魔力,封余对这台机甲熟的就像是自己的身体一样,只用了一秒钟的时间,便解除了机甲所有的抵抗,成功地开启了机甲腹部的操作舱,露出了里面那张震惊无比,依然年轻的第四军区机甲战士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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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阻止他!”莱克上校并没有发出这个指令,他震惊地看着那一幕,知道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有效的反应。以联邦所做的准备,即便机修师能够击倒一两台机甲,却依然无法从山谷里活着出去,可一旦真的让他抢到了一台机甲,那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会知道呢?
即便陷入某种震惊的情绪中,莱克上校依然对光幕上出现的那一幕幕佩服到了极点,先前机修师封余所展现出来的力量太过非人,所以莱克上校除了震惊,没有别的想法,然而此时机修师像一名大厨师一样通过外部机甲机械关节便控制了一台机甲,这种本事,实在是令他感到了无比的敬佩。
“果然不愧是我们二院出来的机修老师。”莱克上校想到了十几年前自己刚刚进入第二军事学院时,那个天天站在机甲操作台上,像抚摸情人一样抚摸机甲每一寸肌肤的中年老师,当时他们这一批同学都认为这个老师很变态,然而今天他才知道,这位老师的变态体现在强大的方面。
高能压缩能量舱的功率在一瞬间内提升到了最高档,M52粗大的机械腿猛烈地冲击着山谷的地面,震的沉重的机身向着半空中飞了起来。获得了良好的视界,当头飞凌而出的莱克上校再也没有任何的犹豫,右臂上架设的链式弹匣瞬息迸射出火苗,射向了树后的那一具不停弹动的机甲。
“抱歉,老七。”莱克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因为他知道在这样强烈的火力攻击下,机修师余逢必死无疑,而操作舱内的队员更没有什么活路。
……
……
啪的一声,封余一个转腕,捏碎了机甲里军人的手腕,拍掉对方随身推带的防身军刺,然后一掌砍在对方的脖颈上,将对方砍晕,紧接着便像一个泥鳅一般钻进了机甲里。
莱克所在的M52此时还在半空中,光幕上清晰地展现了机修师的动作,他并不担心,因为他清楚M52舱门关闭的时间,一定是来不及。
然而他的眼瞳马上再次缩了起来,因为他发现自己又低估了目标的手段,机修师钻进舱门的同时,左手垂在身后似乎极为随意地在合金舱门旁边拍了一掌——就是这一掌,机甲的舱门马上做出了反应,紧紧地关闭了起来!猛烈的弹火瞬息击打在地面上的M52,打出了无数火花,合金表面一片狼籍破损,然而却没有击穿!
一台M52从山谷上扑了下来,地面上的M52忽然从地面上弹了起来,在一瞬间,两台机甲猛烈地撞在了一起!
双方的距离太近,莱克上校不得已放弃了拉远距离攻击的念头,勇敢地弹出机甲腕部的锋利微粒刃,在空中半转着身体,狠狠地向着对方机甲的半腹部扎了进去!
噗的一声破甲声响起,刚刚从地面弹起的M52,已经被机修师停止了大部分的机动能力,竟然是没有躲过这一刀,腹部的装甲被刺破,电火花四溅!
莱克上校的心里没有丝毫欣喜,他不明白目标为什么可以和老七同时处在单人的操作舱中,更不认为自己这一刀便能让对方丧失所有的机动能力。
就在此时,他发现对方机甲两只沉重的机械臂已经悄无声息地搭在了自己的肩头!
然后两只机械臂开始颤抖!莱克上校感觉到自己的机甲也开始颤抖!联想到机修师封余先前在山谷中,颤抖之后如猛虎一般的暴烈攻势,莱克上校警惕到了极点,在操作舱内厉喝一声,手速瞬间提升到了顶点,空着的双手火力全开,他冒着绝对的危险在近距离内使用了重型武器,也不愿意放过对方。
然而莱克上校的动作依然慢了,就在他的手指快速按动按钮的同时,那股巨烈而难以承荷的颤抖已经传到了他的机甲上,在一瞬间,令机甲的中控系统出现了校数混乱,暂时脱离控制!
……
……
呼啸风声大作,机修师封余抢夺的M52双臂一振,机甲本身的机动力随着这个简洁至极的动作,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直接将莱克上校所在的M52远远地掷到了半空之上!
被抛出去的M52才重新开启了重型武器,三道艳丽至极的弹火,无穷无尽地喷射而出,然而机甲本身在天空中转着圈,这些弹火全部发射到了空中,地面上,噗噗响个不停,击碎了石,击碎了树!
拖着三条火尾的M52机甲没有击中目标,反而让后方跟随追击的机甲小组和特种兵大队被压制的不敢抬头!
空中机甲中的莱克上校拼命地重新夺回控制,只希望自己不会成为屈辱被摔死的特种机甲士官。他的身体一片冰冷,心中充满了挫败的感觉,一方面震慑于目标强横的机甲操作能力,另一方面更在痛骂宪章局的情报,他这才知道,第一等级序列的目标,是怎样恐怖的存在。
莱克上校的信心,就在这一个照面里被击的粉碎,而那些第四军区的特种机甲队员们,也在同时升出了目标难以战胜的感觉。如果那个叛国的机修师没有抢到机甲,他们依然有信心杀死对方,可是对方……已经成功地抢到了一台机甲,自己这些人还能杀死对方吗?
漫天的弹雨之中,那台M52机甲身躯颤抖着,以一种荒谬的姿式快速移动,根本没有被击中。黑色的制式风格,让这台机甲本身充满了厚重感,可偏偏在弹雨里的这种快速移动,却让这台M52变得妖异了起来!
山谷里的火力渐渐平伏,因为伏击的人们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击中那个妖异的机甲!他们怔怔地看着那台在山腰间跳跃的黑色机甲,就像看着一个妖怪,他们清楚,这种妖异的感觉并不是这台M52本身有什么超时代的科技含量,而是因为机甲舱内的那个人!
联邦追杀机修师的行动,在十几年后再次展开,难道迎接联邦的又是一次可耻的失败?
天色渐暗,有朦胧的星浮于东林大区边缘的夜空,似乎联邦文明头顶的星空也不愿意看到这一幕的发生,所以一颗星星很诡异地亮了起来。
就在如血的暮色中,本无星辰的天空忽然有一片区域亮了,一道充满了毁灭能量意味的光柱从那处喷射而出,瞬间撕裂了东林区上空满是尘埃的高层大气,撕裂了空间,垂直击落在地面上,击中了那台如妖怪一般跳跃的黑色机甲!
这道光束强大而无情,根本无视那台M52颤抖的舞步,在它的眼中,这台试图突围的机甲只是一个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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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山谷围杀开始,叼着烟卷的老板封余虎躯一震,变身史前怪兽掷石攻击,再到化身为妩媚的机修师欺入机甲近身,成功卸去一台M52的防御能力,再到夺取机甲控制,暴力地将联邦特种机甲小组王牌机甲震成空中一只拖着火尾的狼狈火鸟,直至最后化身为漫天弹片里的妖异黑影……一幕幕的景像都落在了许乐的眼中。
他一直站在远方那处山丘的大树之巅,手掌紧紧握着身旁的树枝保持平衡,无比动容地注视着远方的一切,虽然相隔遥远,却依然感到惊心动魄。他的身体一直颤抖,让大树上的鸟儿都纷纷飞离,进入暮色之中。
当然,这不是他学自封大叔的奇怪本领,而是本能中的恐惧与激动。他以为老板大叔会一瞬间被军方击杀,甚至本以为大叔是厌倦了逃亡的生涯,选择了一种快速自我了结的手段,然而没有想到接下来的剧情发展,竟是这样的奇峰突起,令人大汗淋漓之余,有紧张到想要呕吐的欲望。
尤其是老板那双颤抖的腿,颤抖的身体所爆发出来的强悍力量,以及最后他钻入机甲之后的强悍表现,就像是给远方观战的许乐一个学习的机会,开启了一扇完全不一样的窗户。
这个世界上大概也只有许乐知道那些颤抖是怎么回事,少年震惊地看着山谷中,暗自想着,老板四年里也没有练习过,表现过,大概是懒得再练,可即便如此,依然强大到可以与机甲正面作战……这该是怎样荒谬的人生和人身啊!
无论是小说还是电影里,许乐都没有看到过如此强大的人物,一想到这个人物在自己的身边朝夕相处了四年之久,他的心中顿生茫然之感,隐约感觉到老板教自己的那些东西,或许会让自己的人生走出完全不一样的道路。
可许乐依然无法想像自己将来会变成老板那样的非人类,那太不可思议了,窗子开了,外面的草原却还是广阔的没有边际,道路在眼前,却是不知道尽头,少年只是怔怔地看着那里的一动一静,没有野心,连成为那样的强人的奢望也没有,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能力距离山谷里老板展现出来的境界,至少还有个几十光年之远。
但不管如何,眼看着老板所乘黑色机甲的身影快要冲出重围,在联邦军方的围剿之中轻身远离,许乐的心情轻松愉悦无比,大腿根部再也没有抽搐,准备偷偷溜下大树,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执行老板交给自己的任务,从联邦监控的眼皮下面潜藏,再也不出来。
就在一切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他下意识里回头,看见了那道光,那道从灰红天穹上方直射而落,狠狠轰向山谷的那道光。
此时暮色已深,一半的夜空已然黑灰,偶有几粒微星在闪着朦胧的光,而山谷头顶这片夜空却是一点星星的痕迹也没有,只是一片空无,便在这空无之中,忽然无声无息,全无预兆地落下一道光柱!
许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脚下一滑,险些摔下树去,只有拼命地抓着那根树枝。然而接下来的巨响和大爆炸,让整个河西州效区青翠的山野全部震动起来,自然而然也把他从树下震了下来。
……
……
约一米直径的光柱纯白至极,却没宗教书籍里所说的圣洁味道,充满了毁灭和强大的意味,就这样在山谷里所有人没有意想到的情况下,直接命中了正往山腰上逃遁的黑色M52机甲。
那台在围攻之中依然表现的游刃有余,甚至是格外妖异的黑色机甲,在这道光柱的下面,就像是可怜而卑微的昆虫,根本做不出任何躲闪的动作,直接对上。超强合金刚装甲在白色光柱下瞬间撕裂,无数的电路芯片零件像是鱼的鳞片一样被巨大的能量击毁,射向四周!
……
……
没有人能在这种来自太空的攻击下存活下来,然而光柱的威力依然没有结束,当它进入地壳之后,引发了一场剧裂的爆炸,以黑色机甲为中心的五百米范围之内,整个地面像是烤透的饼干表面一样脆弱,破裂掀开,震栗着,绞动着,向着四周波动!
一声巨响之后,山腰附近灌木里的东林警备区特种兵被高高震起,大部分人被活生生震死,而稍远一些的第四军区特种机甲小组也难以承荷如此强大的力量,纷纷摔倒在地,在电磁波的强大紊流之中,一时间无法动弹。
山谷里自在的飞禽走兽惨鸣连连,不知道有多少树木倒塌,而更远处山丘上的许乐手中的树枝也断成了两截,他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重重地摔到了泥土之中,过了许久许久才爬了起来。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山谷那边,虽然再也看不到什么,但他似乎看到了老板惨死后的模样,他再也没有什么侥幸心理,因为在联邦文明的尖端武器攻击之下,又有谁还能再活下来?在这一刻,许乐懂了某些事情,至少明白了老板先前在矿道里所说的那句话:“想知道当年的爆炸是怎么回事?也许一会儿你就能看见了。”
是的,许乐看见了光柱,看见了爆炸,所以他明白了,十几年前那场战争中军需库的爆炸,只怕也是类似的场景,只不过当年军需库里满是弹药,所以规模才大了许多。
老板果然是被冤枉的,这个认知或许能让许乐那点儿可怜的正义感好过一些,然而却无法抹去他脸上无比浓重的痛苦之色。他抹了抹眼睛,趁着山谷军队也在慌乱之中的机会,强行撑着疲惫的身体,向着山丘下的黑夜跑去。
仪器的能量已经再次充好,少年摁动了按钮,让淡蓝的幽光笼罩住了自己,然后开始逃亡,他告诉自己,他要活着,要好好地活着,要把老板的那一份和自己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
……
当少年许乐踏上了逃亡之旅时,距离东林区表面维六百公里的太空中,那艘浑身泛着银光,十分幽美的西林商用飞船,开始进行再一次的姿式调整。
“攻击完成。”飞船的船长看着光幕上那个爆炸后的小黑点,沉默片刻后说道:“回归一千二百公里轨道。”
//com//古钟号是古钟公司最大的一艘太空飞船,续航能力在整个联邦之中也能排在前十。而古钟公司则是联邦西林大区最大的公司,业务范围遍布各个行业,资本雄厚至极,然而哪怕是西林大区管理委员会利用公司信息公开法调查了数百年,也无法完全调查清楚,这家巨型公司背后的资本所有者是谁。
很多人都在猜测,除了联邦资产委员会之外,这家公司的幕后还隐藏着西林区实力最雄厚几个家族的身影,甚至有些人隐隐猜联想到,古钟公司或许和驻守西林大区无数年,拥有超卓地位的第四军区有关系。
这次为了配合联邦的计划,古钟公司派遣了这艘太空飞船来到东林区,带来了西林区的问候和官员,展开了一系列的政府与民间的交流,从表面上看,这些活动,只是为了掩护第四军区特种机甲小组的行动,但谁也没有料到,真正对叛国机修师发出致命一击的,反而是这艘飞船自身!
只是一艘商用飞船上面,怎么可能携带军方严厉控制的太空武器?
古钟号太空飞船的船长是一个大胖子,通过热敏仪以及东林卫星成像系统,确认了先前那一记垂直重炮的效果之后,他放下了心来,喘着气斜靠在了沙发上,从秘书的手里接过那杯犹有温度的咖啡,不知滋味地喝了几口。
“莱克上校回来之后,一定会非常愤怒。”秘书小声地提醒船长,按照一般的配置,船长身边一般是配事务官,而这个胖子却很明显没有企业的自觉,把自己当成某种官员在看待,因为事实上,他本来就是一名军官。
胖子船长面相极为温柔,但眯着的眼睛偶尔闪过的寒光才能展现出他真实的性格,细声细气说道:“如果莱克能够完成这次任务,我当然不会冒这种险开启主炮。”
被肉纹占据的眉间闪过一丝阴沉之色,胖船长咬着牙痛苦说道:“一炮就打掉了公司半年的能量配额,你以为我难道不心疼?莱克那小子真他妈的不争气,军区每年养他们特种机甲小组要花多少钱!”
“这没办法,首都那边下的死命令,总统办公室,宪章局,国防部,都在给司令压力,也不能再可惜这些能量了。”秘书耸耸肩,说道:“问题解决了就好,我得赶紧走了,还得向东林大区办公室和管委会汇报解释,还得把联邦的命令传给他们看,不然我估计不止这趟东林和西林间的互访要泡汤,东林警备区的战舰都要愤怒地冲上天包围咱们。”
“给他们四个胆子。”胖子船长眼眸里闪过一丝嘲讽之色,“东林这边颓废的太久,把联邦的密令交给大区办公室就行了。我看这些官员也不敢对我们第四军区如何,话说回来……军区当年在这颗破星球上丢尽了脸,今天也算是找了一些回来。”
秘书又耸了耸肩,他是文职军官退役后加入古钟公司,不像船长这些人,直到如今还暗中保持着第四军区的军籍,所以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为什么第四军区的同袍们对于东林大区总有如此强烈的厌恶感,明明西林和东林分处联邦的两端,相隔极为遥远,几年也不见得会打一次交道。
船长室内回复安静,胖子船长认真地将冷了的咖啡放到身旁,开启了保密线路,对着光幕上那个一动不动的头像,无比恭敬,甚至有些谄媚地低头说道:“头儿,我们成功了。”
那个头像是一个中年人,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军服,肩上的金星与银杠清晰地显示了这位军人令人心惊的军衔。东林和西林间的通讯至少需要十四分钟,所以那个中年将军的头像依然一动不动,像是个木偶一样,但是那深锁的眉头和寒冷的眼神,依然令人感觉到无穷的压力。
胖子船长吞了一口口水,继续说道:“只是为了杀死机修师……花了半年的能量配额,只是这是联邦发下来的任务,您看是不是给总统办公室发个函,让国防部与能源委会员协调一下,给公司……弥补一点儿?”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趁着光幕上那个令他无比敬畏的头像动弹之前,腆着脸说道:“还有就是……小姐今天还是不肯吃饭。”
说完这句话,这位谈笑间发出主炮,令机甲灰飞烟灭,毁了东林郊区无数绿地的胖子船长,瑟缩地抢先关掉了通话器,然后翘着屁股跑出了船长室。
……
……
许乐今天也还没有吃饭。他趁着大爆炸的掩护,从山丘上跑了下来,借助河西州郊区的大混乱,成功地再次进入了地下水道,拼命地奔跑,终于跑到了一片人迹罕至的树林之中。
一屁股摔坐在厚厚的落叶之中,震起些许陈腐的味道,少年急促地喘息着,感觉身体异常的疲惫和饥饿,他的心也很累,因为悲伤而累,无论是谁在经历了今天这样的事情之后,精神都会受到极强的冲击,更何况他还没有满十八岁。
此时已经夜深,树林上空忽然响起啪啪的响声,雨水无来由地落下,震起了地上被落叶盖住的尘土,让整个林间都弥漫着一股灰土的味道。
灰头土脸的许乐,眼神里满是忧伤。他闭上眼,用力地咬了咬嘴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手中紧紧握着的屏蔽仪,发现蓝光已经越来越淡了,顶多再过两分钟便会失去效用。
开始吧。
许乐有些木然地盯着手腕上的那根金属手镯,用指腹轻轻一触,露出里面的金属线和那些微小的芯片,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强,身体却越来越虚弱,后颈处的刺痛由骨中来,传递到全身,无比寒冷。
新的人生,在等待着他。
//com//雨点越来越大,越来越急,打在河西州郊区的大叶秋林之上,啪啪作响,就像是远古战场上的战鼓,响着令人亢奋的节奏,催促着人们勇敢地前进,前进,再前进。
早已湿透的秋林内,雨水打湿了所有的树干枯叶,也打湿了许乐的身体。盯着手镯里像小星星一样的芯片,少年心里浮现出无比复杂的情绪。
一旦换上了全新的芯片,便代表着完全未知的将来,完全崭新的人生,与过往的一切全部割裂,再也没有什么朋友,亲人——当然,他以前也没有亲人,朋友也不多——然而河西州的咖啡,河西州的啤酒,河西州的钟楼街,河西州的姑娘,矿坑里的操作间,香兰大道的修理铺,州立大学的图书馆,还有这一成不变昏暗的天空,所有一切一切的记忆,就要这样告别?
许乐的手指不停地颤抖着,他知道一旦将那根细如发丝的金属线刺入自己的颈后,所有的一切都会发生改变,也许将是好的,也许将是极为不好的,谁知道呢?
面临着人生最困难又最容易的选择,许乐以不符合他年龄的沉稳,只用了十几秒钟的时间,便下了决心,因为在雨中渐渐黯淡的蓝光在提醒他,联邦的电子监控再过一会儿就会找到自己,如果想活下去,想自由地活下去,那么他必须不再是许乐。
狠狠地抹去脸上不停淌下的雨水,露出灰尘下干净的皮肤,许乐低声碎碎念了几句什么,眼神里的情绪越来越平静,那双手也不再颤抖,异常稳定地抽出手镯里的金属丝,对准着自己的后颈缓缓刺了下去。
关于怎样换取芯片,手镯上先前弹出的微弱光幕已经教给了许乐,然而此时少年的行为,毕竟是他的认知当中异常可怕和荒谬的事情,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有人可以伪造人体芯片,可以躲过第一宪章的光辉笼罩——他没有多大的信心,他的手依然不抖,只是显得格外缓慢。
这便是机修师封余最欣赏他的地方,对金属机械芯片有一种天然的掌控力,更关键的是无论处于怎样艰险的情况下,这个少年总能保持着平静,哪怕是表面的平静。
在没有相关仪器帮助的情况下,替自己换取体内的芯片,必须有一双世间最稳定的手和一颗最稳定的心,恰好这两样许乐都拥有,纵使他疲惫到随时可能睡去,饥饿到眼神有些焕散,悲伤到眼圈在雨水的冲涮下依然是红的,可他的手依然稳定。或许正是因为封余相信这个少年的能力,才会将如此珍贵的遗产交付给他。
极细的金属线稳定地停留在离皮肤05MM的地方,秋林里的雨水极为识趣地擦着金属丝离开,没有干扰这一项没有人知道,却足以震惊整个联邦的工作。
便在此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原本一丝不颤的金属丝锋利的尖端,忽然像是嗅到了某种极为甜美幸福的桃源味道,颤抖起来!
金属丝的尖端在极小的范围内快速地颤抖震动着,速度越来越快,快到肉眼根本看不见,快到风雨根本打不到,它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不停地寻找着,用附着在上面的微小电荷为能量源泉不停地寻找着,在许乐裸露的颈部肌肤上寻找着……许乐的颈后出现了一层小疙搭,因紧张而起,任由雨水冲涮着,却是动也不敢动一下,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到嘀的一声轻响,一直快速颤动的金属丝尖端,忽然进入了绝对的静止状态!
金属丝保持着奇怪的弯曲状态,尖端对准了许乐颈后一处肌肤,在风雨中的静止状态下,蓝色的微弱电流开始蕴积,就像是一把锋利至极的剑,只待出鞘!
一道电光照亮了风雨中漆黑的郊区天空,咔嚓一声,雷声轰隆传遍整个天地。如光蛇一般的闪电在空中刻出了妖异的痕迹,也将秋林里略微照的明亮了一些,就在这瞬间的光亮中,那个跪在雨中的少年身影忽然一僵。
金属丝嗤的一声自动延长三CM,轻松地刺进了许乐的后颈,紧接着金属丝开始拼命地颤抖,就像是一柄剑,正在努力突破盔甲的防御,又像是一只闪电出击的毒蛇,正噬咬着猎物,不停灌输着毒液,想要给目标最后致命的一击!
如果此时有人在场,一定会发现那个跪在风雨中的少年身影在僵硬之后,开始痛苦地颤抖,也一定会发现少年颈后的那片肌肤似乎变得透明起来,幽蓝色的电流正在他的颈椎处不停地游窜,挣扎。
风雨中的秋林,忽然多出了一丝微焦的味道,许乐并不大的眼睛,痛苦的圆睁着,面容看上去异常恐怖,他感到体内无比的灼热,尤其是颈后传来的疼痛更是令他痛不欲生,但偏偏那股微弱的电流,却不停地从金属丝上输入体内,直接连通了他的神经系统,让他清醒地承受着这种难忍的折磨。
快些结束吧,失败了也无所谓,一直以来像块石头般诚恳坚毅的少年许乐,在这一刻终于忍受不住了,他觉得身体里的血液似乎都快要沸腾了,口舌无比干渴,整个人似乎就被闪电击中一般痛苦。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后颈似乎响起了某种声音,就像是他最熟悉的电路芯片集合成功的声音,又像是宝剑再次入鞘。
暴风雨打在秋林,湿了天地,许乐瘦削的身影痛苦的颤抖,手指无力地离开了金属丝,整个人跪在了雨中的林地上,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感受,让他的身体弓了起来,然后仰面而起,对着天穹降下的暴雨痛苦地嘶喊了起来!
雨水打在他的脸庞上,无比生痛,滑落到了他的身体,他跪在雨中,却依然觉得浑身痛苦灼热,在心中有些茫然地对着黑色的天穹祈祷道: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然后他脑子一空,颓然无力地侧翻了过去,摔倒在满地的雨水污叶之中。
//com//许乐醒过来时,雨已经停了,厚重的乌云也离开了这片夜空,露出上方那几颗寂廖可数的星来。东林大区的夜空本来能看到的星星便不多,许乐躺在地上,眯着眼睛便能分辩出哪颗是哪颗。正如小说里常见的那句话一样,他当然不知道这时候已经过了多久,他的腕表已经被手镯所代替,而且在剧烈的疼痛昏迷和精神冲击之下,时间对于此时的他来说,显得格外模糊。
躺在湿漉漉的地面并不舒服,虽然那些落叶被雨水泡的很柔软,就像是床上的棉被,但味道很难闻。可是许乐并没有爬起来,因为他很累很饿很虚弱,一种由骨头到肌肉的疲惫感顺着他肌肤上的毛孔渗了出来,令他根本不想动弹。
他就这样安静地躺在雨后的秋林里,睁着那双眼睛,看着头顶并不清晰的星空,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艰难地撑起身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声叹息里的内容太过丰富,以至于年纪轻轻的他,竟也开始有了沧桑的味道。
泛着蓝光的屏蔽仪早就失效了,然而许乐在湿漉的树林里躺了这么久,依然没有联邦的军队或者警察找过来。这个事实让许乐确认了一件事情,心情异常复杂。
看了一眼左手腕上回复如初的金属手镯,许乐沉默了片刻,反手摸了摸后颈那处地方,摸到了一个小伤口,微感疼痛,知道自己体内的芯片已经被植换成了老板亲手做的那一粒,并且成功地瞒过了电子监控的监察。
从这一刻起,许乐便不再是许乐,他扶着树干站起身来,将指间上的那滴血小心翼翼地吸进嘴里,摇晃着虚弱的身体,借着夜色,向着树林外面走去。一边困难的行走,他一边调出手镯上面的资料,希望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熟悉自己的新身份,不然的话,随时有可能露出马脚来。
新的芯片,新的身份就这样出现在了光幕之上,依然是那张朴实诚恳青涩的脸,依然是东林大区的居民证编号,只是有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成长轨迹,这个身份来自首都,此时应该刚刚高中毕业,服完兵役,处于半失业的状态之中,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可以引起官方注意的地方。然后这个身份的名字是……
“许乐?还是许乐!”
不知道是不是换了芯片让许乐的精神发生了些许的偏移,还是先前那场暴雨洗去了他隐藏在性格外面的那层木讷,抑或只是封大叔的死亡,让他决定更好地生活下去,总而言之,正往山下狼狈行走的许乐,看着光幕上的那个ID,以不符合他性格的表现怪叫了一声,然后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大叔也是的,明明这个身份准备好给我用的,也不早点儿告诉我会那么痛,再说了……还叫许乐?真的不担心我被军队抓走啊……”
“除了老板以外,我大概是历史上第一个逃脱电子监控的逃犯,这是多么刺激的事情。”少年咕哝着,揉了揉摔痛的屁股,擦了擦眼睛,消失在夜色之中。
……
……
雨后初晴的夜空纤尘不染,清净异常,令人身体舒爽的负离子弥漫在林间。当许乐从这里离开之前,19995MHZ的电磁波在这里一扫而过,没有接收到任何微弱的信号。然而先前那个忽然中断的信号节点,依然被诚实地记录了下来,遍布整个联邦社会里的电子监控网络,在第一时间收到了回报,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发射到了由十七颗卫星组成的东林大区网络。
信息集合卫星用最简洁的逻辑计算方式,得出某个符合语句逻辑的判断,赋予特定的外包特征,截断成三个信息片断,按照既定的模式,发往了幽幽的太空深处。这一切都只是联邦电子监控网的正常反应,各大区并没有中枢电脑,而是由数字矩阵进行集合分析。
一个信息节点的消失,代表着一位公民的逝去,这种生死的分离在联邦社会里太常见了,每天每时每刻甚至每秒都在发生,信星集合卫星当然不会认为这有什么怪异,如果说它有人类的情感的话,只怕会对这段信息打上一个大呵欠以表示无聊。
三段在最开头赋予了加密特征的信息片段从东林大区上空的卫星出发,在太空中分别走了三条不同的道路,经过了九个信息放大加速空间站,迈过了极为遥远的距离,穿越了不知多少片星云尘埃,终于在四分十二秒之后,进入了联邦上林区首都星的大气层,在经过最后一次信息加幅过滤之后,进入了首都郊外那个建筑设在后方的大形接收仪器里。
森严的联邦宪章局,幽暗的地下室,匆忙行走的黑衣服官员,超大隔尘玻璃后方安静异常的中央操作室,第一宪章光辉的忠实执行者,计算能力无比强大,数据库异常庞大的联邦中央电脑,组成了日复一日看似枯燥,实则紧张的生活。
那三段极不起眼的信息进入了中央电脑,巨大的光幕上闪动的画面在这一瞬间停滞了片刻,马上回复如常。
没有工作人员发现中央电脑的异常,因为无数年来,中央电脑所处的密室,从来不需要人类的参与,相反,为了中央电脑的安全,宪章局地下计算中枢部门与其他的分析部分完全隔离,只通过电缆或高密级的无线网络相连。
所以,宪章局的官员们很遗憾地错过了光幕上那几行微小的光点字符。
“公民编号:DLAS420500481X信息节点消失,姓名:许乐,备注:联邦4427计划目标2,死亡确认。”
“警告:此为一级序列事件之外延。”
“严重警告:百分之三十可能性,公民许乐进入异常情况,编号为第72,公民许乐进入异常情况,编号为第72。”
“应对:自主搜寻,如能寻找到,主动建立联系,如目标拒绝,则建立观察体系,提交报告供政府参考。”
“异常情况处理程序一,结束。”
//com//(我当然喜欢七十二编,不然怎么上章会取那个名字,我爱死胖子了,但我恨死他的更新了,去年年会的时候,抓着他哭了很久,也没见他更新能快点儿,愤怒……)
……
……
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耀在床上那一堆乱成一团的棉被上,空中的细微尘粒,在明媚的光线下像昆虫一样飞舞着,似乎永远没有感到疲惫的那一刻。温暖的秋日,飞舞的轻尘,并没有让缩在被子里的少年感叹人生的美好,他依然像只鸵鸟一样,将头埋在怀中,继续沉睡。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有些不甘愿的睁开了双眼,在床上摊平了四肢,无神地看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沉默不语。
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昨天十几个小时里的疯狂便如潮水一般涌入了许乐的脑海。他怔怔地呆了很久,才想明白,自己此时已经到了老板专门留下的房间,而不是睡在自己熟悉的床上。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而不是一场恶梦。自己已经拥有了一个全新的身份,颈后的芯片已经被替换,而老板……大叔,他也确实是真的死了。
许乐坐了起来,在床边继续发了会儿愣,用手用力地搓了搓微热的脸庞,好让自己清醒一些,可是抬起脸后看着这间陌生的房间,他依然无法清醒。联邦的谚语里有句话,狡猾的兔子至少会拥有三个洞窟,许乐没有想到老板为了躲避联邦的通缉,居然在河西州首府城市里安置了这么多的后路,一想到这一点,许乐的心里泛起一丝怪异的情绪,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这是一间单人公寓,临着大街,室内面积不大,摆设极为简单,除了窗边的那张大床外,便只有冰柜、电视晶屏和一套桌椅。在洗手间里洗了个热水澡,许乐从冰柜里取出大量备好的食物,也没有去热,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直到餐桌上布满了残渣和溅出来的牛奶,他才感觉到稍微的满足,稍微地洗去了昨日留下的饥饿和疲惫。
只不过十几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以他的体质而言,应该不会饿成这样。许乐也很奇怪这个现像,腹内中空与身体的疲惫究竟是怎么来的?难道就是因为从军方临时营地里逃出来时,身体的那次颤抖?他不想再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唯一能解释这个问题的人已经不在了。
虽然在计划中晚上就要离开河西州,这间房间再也不会再来,可是许乐依然下意识里将房间收拾整理的干干净净,就像是这几年里在矿坑吃饭后那样。做完这些事情后,他发现自己无事可做,外面的街道上警笛依然在响,昨天那场爆炸的后遗症还在发酵,他自然不可能上街去晒太阳。
所以他开始再次坐在床边发呆,发了一会儿呆后,他打开了电视,有些木然地看着晶屏上那个正在吹蛋糕蜡烛的紫发的小女生,忽然想到原来今天是自己和大叔最喜欢的简水儿十六岁生日庆典,他又想到自己要十八岁了,而大叔却不知道多少岁,并将永远保持着这个年龄不再变化,于是他的心头一紧,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看着屏幕上万人簇拥中的简水儿,流下了眼泪。
许乐低头,擦去脸上的泪水,没有注意到屏幕上的简水儿正笑容满面地向四周的人们展示着手腕上那条漂亮的手链。
……
……
整个白天,许乐都呆在这个房间里,通过手镯上的资料光幕,牢牢地记住了自己应该记住的东西,逃离东林的方法。同时他冒着极大的风险,利用老板教给他的知识,悄悄潜入了东林区第二警察分局的内部网络,试图找到李维和那群孤儿们现在的状况,接着,他又进入民政系统,查询了一下第四离世馆的内部资料,运气极好地寻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目标。做完这一切,他又将整个房间再次清扫了一遍,谨慎地擦去自己留下的指纹,这才从衣柜里取出一件衣服换上,背上老板留在衣柜里的那个双肩背包,走出了房门,走下了公寓楼,走入了人群之中。
浅蓝色的运动夹克,帽子翻了上面遮住了他的脸容,再加上深黑色的双肩背包,让此时的许乐看起来就像是联邦里常见的年轻人,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他特意挑选了下午三点出门,正是人们最容易发松的时候,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小心翼翼地绕了几个街区,翻了两道院墙,才进入了第四离世馆。
按照老板留下来的地图,许乐悄悄地潜入了景行厅后面的自动焚化炉,在那一排待焚的棺材中依照名牌找寻到自己的目标。他没有敢去看棺木中那具年轻遗体的面容,侧着身子,将左手的手腕对准了遗体的后颈,一阵焦糊味闪过,昨夜被替换出来的废弃芯片成功地进入了这具遗体的体内。
他又将那件泛着蓝光的屏蔽仪,扔进了棺材中,略停顿了片刻,把那件极为精致的电击棍扔了进去——他一共只做出了两根电击棍,一根为他和老板带来了灭顶之灾,这一根他也不想要了,虽然可以护身,但是他觉得不祥。
站在景行厅幽暗的过道阴影中,许乐沉默地注视着传输带将这些棺木依次送入高温焚化炉中,看着承载着自己的芯片、老板的屏蔽仪以及电击棍的棺材进入炉中,被迅速地燃烧成烈火,灰烬,残渣,许乐的心一下就空了起来,他过往的一切全部都随着这具棺木烧毁了,如今的他,只是还拥有一个仍然叫许乐的名字。
遗弃我而去的昨日啊,再也回不来了。
……
……
入夜,许乐买了一张前往福吉州的车票。这种被东林人称为大灰狗的长途客车每晚由河西州首府发出,经过一夜的长途旅行,在第二天凌晨抵达福吉州的首府。虽然辛苦,但是比较起坐飞机来说,确实便宜许多。然而许乐选择大灰狗离开河西州首府,只是因为孤儿们都清楚,联邦官方对于这种平民使用的交通工具检查最为宽松。
明亮的灯牌上面两只灰狗的大耳朵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许乐看着门口那些荷枪实弹的士兵以及穿着防弹背心的警察,心中哀叹一声,他实在是没有想到,政府居然还没有放松检查。
如果连面前这关都没有勇气去闯,那将来还怎么用这个伪装的身份在联邦里生活?许乐摸了摸后颈,露齿灿烂一笑,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平静地向着门口走去。
//com//彬彬有礼地要求许乐取下双肩背包,冰凉的金属探测棒无礼地贴近许乐的后颈,嘀的一声之后,身份数据读取审核在瞬间完成。负责检查的士兵看了一眼肘间小光屏上的信息,望着许乐笑了笑,说道:“原来是师兄,看着倒年轻。”
许乐的笑容有些勉强,唇角挣了几下才变得自然了一些,将双肩包背上后说道:“蹲坑的,成天看不到阳光,你要乐意你去。”
东林警备军兵种不多,但是其中最苦的就是矿坑维护部队,也正是军人们所称的蹲坑儿。那名军人笑着拍了拍许乐的肩膀,说道:“以前师兄运气差些,这次不就挺好?刚退役就能等到船,我们以前班长退役后,硬是在警备区等了半年,才等到国防部派过来的飞船。”
笑谈了几句,因为排队等着检查的旅客还很多,那名士兵依依不舍地放过了许乐,挥手让他过去。许乐走出几步还没忘回头说了声谢谢,一切表现的极为正常,然而当他坐上了大灰狗客车,身体靠在椅背上,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全部是冷汗,湿透了衣裳。
许乐轻轻地嘘了口气,吐出了体内的紧张,抹掉额际发丝下的汗珠,疲惫地坐在软椅上。只是一个检查的关口,已经吓得他不轻,幸亏他记熟了脖颈后方那颗伪装芯片设置的身份,才勉强地过了这一关,只是他又想到,将来如果真的被人查到那个子虚乌有的矿坑部队去,又怎么办?
能够轻松通过检查,和许乐的运气无关。整个联邦无数年来早已经习惯了联邦电子监控网络的便捷快速准确,人体芯片早已经取代了身份证件,除了联邦某些重要区域可能会进行指纹虹膜对比外,其余绝大部分的身份确认,都是依凭着人体芯片进行。每个联邦公民从生出来的那一天起,便笼罩在第一宪章的光辉之下,以至于每个人的潜意识里都得出一个结论,电子监控网永远不会犯错。
事实上,无数年来,宪章局里的中央电脑以及遍布联邦社会的电子监控网确实也没有犯过错,除了……那个机修师以及此时瘫软坐在长途客车上的少年。
……
……
二十三天后的福吉州首府,天是阴沉的,许乐的心也是阴沉的。他坐在街角的一家快餐店里,没滋没味地吃着面前的牛肉面,时不时抬起头来,焦虑地看着远处大街正中间那个充满庄严感的建筑。他选择在这里解决自己的午饭,正是因为这家快餐店距离福吉州初审法院最近,可以在第一时间内打听到今天案件审理的情况。
警车闪烁着警灯,关掉了警笛,幽幽地从快餐店外的大街上驶过。许乐隔着玻璃窗向外看着,在这一刻有些恍神,旋即下意识里低下头,将脸埋进了阔大的面碗。他总觉得先前那一刻,他看到了警车上李维和小强子的脸。
李维所在的孤儿帮在第二警察分局的打击下散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案件的审理工作被安排在了福吉州初审法院。联邦清除机修师的行动属于绝密,自然不可能对钟楼街的孤儿们处以勾结叛国贼的无聊罪名,完全是受了无妄之灾的李维最终被判了一年有期徒刑,这还是因为他刚刚满十八岁的原因。
这个结果相当不错,想来政府委派给李维的律师也不会建议他再向上诉法庭以至巡回法庭上诉,可是许乐依然觉得很对不起李维。不止因为牢狱之灾,更因为他清楚李维肯定更觉得对不起自己,因为联邦政府是从他的口中,知晓了许乐和机修师的存在,更关键的是,李维一定以为此时许乐已经死了。
“小伙子,愁眉苦脸做什么呢?”坐在许乐对面也在吃面的老头儿,看着少年愁苦的神情,笑着说道:“小小年纪,就开始冒充孤独,模仿绝望,这可要不得。”
街边随便一个吃面的老头儿也能说出这样有味道的话来,许乐忽然觉得老天爷很没眼睛,让自己身边尽是些希奇古怪的家伙。不知怎的,他忽然有诉说的冲动,可是他的那些秘密,根本无处去说,他怔怔地看着老头儿满脸的皱纹,开口问道:“老人家,你这辈子有没有遇到什么天大的麻烦?有没有什么让你很伤心的事情?”
“没有。”老头儿回答的很干脆,很有东林人民的脆蹦劲儿,“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如果实在过不去,那就是你的命。谁能和命斗呢?只不过就是苦一些,你想想这些年咱们东林人什么时候怕过苦?咱们也不向联邦抱怨什么,快快活活地活着,不比什么都强。”
“可我只想老实地活着,也有麻烦会跑到自己的身上,甚至是天大的冤枉。”
“那你就别活的太老实。”老头儿舔舔嘴唇边上的油汤,说道:“就像面条一样,要筋道,但面汤可得柔顺油滑,这样在社会上才不会被欺负。”
东林大区盛产石头,也盛产像老头儿这样沉默而乐观,像杂草一样坚韧的人物。许乐忽然想到自己这辈子身边的人们,整个人的情绪平静了下来,心头一动,想到了这些天自己因为疲惫紧张悲伤而没有想到的那些事情。
那场爆炸很多年前就有过一次,老板活了下来,这次凭什么他就不能活下来?说不定老板这时候正换了另一块芯片,伪装成了大学里的老教授,正在骗那些青春洋溢的女大学生?又或者老板这时候变身成为一个商界新秀,正在玩弄他空手套钱的本领?甚至,老板有可能这时候正在某个角落嘲笑自己的低落和伤心?
许乐望着对面的老头儿说道:“你不会姓封吧?”
老头儿自然不姓封,他看着这个神经兮兮的少年,叹了口气,端着面碗离开。许乐送别了上天派来打醒自己的老头,着面汤傻笑,明白了自己将来应该做一个怎么样的人,就像这碗里的面条一样,坚持自己应该坚持的,保持内心的坚韧,但实现这种坚韧的形式……
老板或许死了,或许活着,只是不能与自己相见,正一袭白衣,飘然远去。这是真的吗?然而又有什么所谓呢?如果一世不相见,和生死相离有什么区别呢?关键是自己的将来怎么办,不是吗?
许乐脸上带着笑意,在心中暗自为自己加油,在这一刻,这个朴实而诚恳的少年心态终于发生了些许的变化,就像一片阳光打进了心田。这时候,福吉州上方阴沉的天气也终于消散,露出无比美好的阳光来。
少年走出餐馆,有些生涩紧张地对着街上行来的少女吹了个口哨,紧了紧身后的双肩背包,向着警备区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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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离开河西州之前,许乐曾经在暮色中绕到第四街区,远远地看了一眼他亲爱的修理铺,愕然发现整个铺子所在的建筑都成了废墟。他不用理会联邦怎样向社会解释这件事情,他只是很轻易地看出,东林警备区直接用重火力对老板发动了攻击,与那个上校所属的机甲小组B4突进阵形一对照,许乐便觉得心寒,他不知道联邦里究竟有多少大人物想杀死老板,老板身上背负的叛国罪名又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许乐没有奢望借助伪装芯片去调查此事,从而替老板洗清罪名或报仇的念头,一方面是因为老板最后说的那番话里严重地警告了他。另一方面是他清楚,如今的自己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人物,距离那些联邦社会最上层的秘密太过遥远,遥远的连仰望都办不到。
站在警备区机场空旷的水泥坪上,许乐回头望了一眼这颗熟悉的星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刀一样浓厚直削的眉毛也柔顺了许多,似乎承受不了离开的哀愁。以一个退役士兵的身份,搭乘顺道的飞船,离开东林大区,前往首都星圈,这似乎是他十几年里的梦想,然而当这梦想用另一种离奇的方式实现时,许乐依然有些惘然若梦的感觉。
身份核实和安全检查在进入警备区前就已经完成了,此时的许乐再也不像一个月前那般害怕,而是可以做到平静地面对无所不在的电子监控网。他低头走进了转接舱,还不忘对门口的军人笑了笑。
这些军人都是西林人,负责东林大区头顶那艘商务飞船的安全事宜。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西林大区和东林大区之间的友好访问结束,达成了一揽子互惠协议,确定了西林对东林大区的援助事宜,那些重要的官员们此时已经回到了飞船之上,将要踏上漫漫的归途,而许乐进入的运货飞船,则是最后一艘太空地面转接舱。
……
……
爬升,巨大的推动力将许乐的身体紧紧地压向椅背,头脑充血的感觉很陌生,从来没有经历过太空旅行的他,感到了新鲜刺激和一丝丝恐惧。满是货物的舱房内,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人,也不知道封余大叔做的伪装芯片是怎么调置的,这个退役的士兵倒也真是没有什么人理会,除了巨大的噪音在提醒他正在离开家乡。
远离地面,在接近三万米的距离,许乐终于放松了下来,依照舱内电子设备的提示,调整了座椅的方位,这才有多余的精神来观察自己身处的飞行舱。
与他少年时想像的不一样,这些代表着人类文明水平的太空船并不怎么漂亮,哪怕只是一个空地转接舱,依然显得过于粗糙了些,舱壁上裸露的金属体没有遮掩,还能看到管道内的电路系统,机油的味道充斥着舱内。看着这一幕,许乐不禁有些吃惊,暗想这他妈的到底是一辆破旧的卡车,还是个无比精密的高科技产品?
二十秒后,许乐丧失了最开始的新鲜感和好奇心,负荷给他带来的生理影响开始呈现,呼吸有些急促,不过好在这四年里一直不停地接受着封余大叔的调较,比一般的初次旅行者来说,他适应的已经足够迅速,表现的足够平静。
他注意到飞船的窗外开始不停地掠过泛着红光的尘埃和一些反射着金属光泽的太空垃圾,按道理来讲,当前所处的高度,应该不至于有这么多的太空垃圾,许乐一时间也有些摸不清楚头脑,只是安静地看着,一直看了很久很久,飞船似乎才穿越了这一片古怪的尘埃区,也真正地摆脱了东林星的重力吸引。
可以解开身上的束缚带了,许乐依照提示小心翼翼地从椅上离开,新奇地感受着失重的滋味,脸上浮现出快乐的笑容,就像一只鱼儿那样,摆动着双臂,缓缓地游到了舷窗旁边,双手攀住了窗户的边缘。不知道此时的飞船是不是正对着恒星的方向,窗外的光线异常明亮,将整个舱内都耀成了银一般的白。
这种明亮的银白色光芒,将许乐左腕上的那根金属手镯照的异常清晰,甚至显出了一些本来极为浅淡,不容易发现的痕迹。许乐低头仔细看去,才发现手镯的边缘刻着两行小字,这些天他一直没有发现,不免有些吃惊,下意识里轻声读了出来:
“世界上有两件东西能够深深地震撼人们的心灵,一件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准则,另一件是我们头顶上灿烂的星空——康德”
许乐想摸摸脑袋,却发现在无重力的环境下手挥的有些重,打到了头部,有些生痛。他有些郁闷地看着这两行话,不知道康德是谁,也不是很清楚这句看似极有哲理的话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然而还是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这种感觉也许叫做热血,也许叫做崇高?
从这行字上收回目光,许乐看向窗外的宇宙,正准备贪婪吸收美景的少年眼瞳忽然缩了起来,因为外面的景色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不知多少颗繁星就像是馅饼上的芝麻一样,洒满了整个浩瀚的宇宙,银白色的星光一闪不闪,若圣晖般笼罩着四野!
许乐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他在东林区长大,晚上只能看见几颗可怜的星星,哪里知道大气层外真正的星空竟是如斯美丽,如斯耀眼!
忽然间,许乐的身体重重地摔落在地上,摔的他浑身疼痛,因为他震惊于窗外的星辰海洋,却没有注意到电子设备提醒他对接成功,重力重置,请回束缚椅的提示。
过了五分钟,舱门终于被打开了,狼狈不堪的许乐从地上爬了起来,找到自己的双肩背包,跟随着商务飞船的接待人员走入了真正的太空飞船之中。
许乐发现自己的眼睛有些不够用,一联想到自己的脚下实际上是宇宙中的无尽深渊,他便有些怪异的感觉,一想到自己所看到的设备仪器都是只有在书上才能接触到的高级货色,他更是有些隐隐本能的兴奋。
“国防部太抠门了。”负责给他带路的那名军人并不奇怪许乐的表现,耸耸肩,又安慰性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虽说我们确实是要路过首都星,但国防部居然连这种小钱也要省……没办法,房间早就满了,只能委屈你住在32区。”
“没问题。”许乐点了点头,这毕竟是西林人的飞船,不是国防部自己的运兵船,能有个房间就不错了。
空无一人的32区,孤单一人的许乐拎着背包站在巨大的窗旁,看着遥远的那颗东林星,叹了口气,正准备去寻找自己的房间,忽然听到自己的身后传来一道很稚嫩、清脆、让人忍不住怜惜的声音。
“保护我。”
许乐猛地转过身去,然后他张大了嘴,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色睡衣、沐浴在银色星光下小女生,小女生只有五六岁大,怀里抱着一个洋娃娃,天真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浑身似乎都在释放一种叫做楚楚的气息。
//com//(关于六翼朋友提出的芯片问题,做一下解释。宪章局的中央电脑并不会无时无刻地追踪所有芯片的位置,必须经过申请或是电脑自主判断才会进行不间断定位。前文有提,封余和许乐是目标一和二,所以才会被一直追踪定位。许乐颈后的新芯片只需要进行再次联网,便能获得身份确认,这个关键在于伪装芯片的手段了。感谢大家认真看这故事,但有句话必须说在前面啊,兄弟姐妹们,我这人经常犯错的,大家也知道,汗颜,这确实是能力问题,所以这故事不是科幻,而是玄幻……分类是异世大陆,诸君明鉴啊!)
……
……
“保护我”。
前面没有加上一个请字,显得有些娇蛮的无理,然而用小女孩儿的声音说出来,却显得充满了无比的信任与孩子般天真的直接。小女孩儿身上的白色睡衣在星光下显得无比娇弱,许乐动容地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心头无缘无故地软了一下,紧了紧拳头,缓慢地靠近了金属舱壁,他的动作很慢,似乎怕自己动作太大,便会给这个像小鸟儿一样可怜的小女生带去惊恐。
小女孩儿低下了头,似乎不敢直视许乐的脸,两滴泪珠从长长的睫毛下滑落,无比可怜,丁香花一般淡嫩的嘴唇紧张地开合,声音低至不可闻:“请您保护我。”
许乐小心翼翼地蹲了下来,看着小姑娘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那双眼帘微垂却依然掩不住的如墨双瞳,两瓣小小巧巧的嘴唇,一时间觉得有些失神,总觉得小姑娘给自己一种很亲近的感觉,以至于他没有注意到小姑娘第二句话里加了两个字。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许乐下意识里眨了眨眼睛,抿了抿嘴唇,不想让自己失神的模样让小姑娘产生某种不好的联想,他的目光终于脱离了这个小姑娘的脸蛋儿,注意到小姑娘的头发很有特点,纯黑的头发直直地披散在脸颊的两边,中间的部分非常整齐地剪成一道直线,将将在眉毛之上,遮住了额头,看上去就像是……一块西瓜皮?
“我……我叫钟……烟花。”小姑娘依然紧紧抱着怀里的洋娃娃,勇敢地抬起头来看了许乐一眼,也许是因为许乐那张忠厚老实的脸给了她勇气,也许是许乐那双直如刀的眉毛给了小姑娘信心,她嗫嚅着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这名字……也太难听了。”许乐的心里咕哝了一声,不知道这小姑娘的父母是做什么的,居然会取个容易产生歧义的名字,挠了挠头说道:“干脆,我叫你小西瓜好了。”
叫做钟烟花的小姑娘睁着大大的眼睛,感到无穷疑惑,可爱地偏着脑袋问道:“叔叔,为什么叫小西瓜?”
许乐伸出食指在小姑娘额头上的发线上挑过,笑着说道:“因为你的头发像块漂亮的……西瓜皮?”
……
……
许乐虽然不知道这艘商务飞船属于古钟公司,而古钟公司的背后隐藏着西林第四军区的影子,但他可以依据逻辑得出判断,在这样一艘戒备森严的飞船上,在第一宪章的光辉下,在远离帝国边境线的宇宙边缘,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会威胁到如此可爱的一个小姑娘,他更不认为这个叫做钟烟花或者是小西瓜的小姑娘有被保护的需要,在太空飞船上,这个小姑娘总应该有陪同的家人才对。
只是无论他怎么问,小西瓜总是不肯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肯说出她的家人在哪里。许乐苦恼地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去找飞船上的工作人员,毕竟小姑娘是个活生生的人儿,他可不敢负这个责任。
许乐的房间在32区,是整个飞船最偏僻,设施最落后,也是最安静的一个区域,除了墙后的管道时不时响起垃圾运输的噪音外,在一大一小两个人儿谈话的过程中,根本没有人来过这里。许乐牵着小姑娘的手往外面走去,一面安慰道:“小西瓜,找到你的家人,你就不用害怕了。”
“叔叔,我怕。”小西瓜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大概也清楚自己给这个陌生的叔叔带来了很大的苦恼,当许乐牵着她的手往外走时,她并没有胡闹地挣扎,只是一手抱着洋娃娃,低着头说道:“有坏人……想把小西瓜拐走,拐到别的地方去,让小西瓜再也看不到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
许乐的脚步停住了,他转过身体,认真地看着小姑娘的侧脸,似乎是想分辩这个很可怕的故事究竟是小孩子胡闹的说辞,还是真的隐藏在光明后面的某个黑幕。就是这一眼,他看到了小姑娘雪白睡裙后方的灰尘污垢,也注意到了洋娃娃上面的污迹……
32清洁区一直没有人来,如此阔大的飞船,这个小姑娘是怎么一个人跑到了这里?那些看管着他的人呢?难道小姑娘是从那些管线通道里爬出来的?不然她身上怎么会这么脏?该是怎样的惊恐,才让仅仅五六岁大的小女孩钻进了那些黑暗的管道?
许乐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封大叔都很欣赏他的看人能力,可他依然看不出小女生有丝毫撒谎的迹像。并没有思考太久,许乐转身牵着小姑娘的手往回走去,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再思考一下,这样盲目地将小姑娘交到飞船工作人员的手中,他确实有些不放心,至少……跟着自己是安全的,他去打探一下消息再做决定也好。
小姑娘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了这一转身的含义,碎步快速走着,以求能跟上许乐的步伐,动作显得格外可爱,小小的脸蛋上泪水未干,便笑了起来,笑的格外开心,大大的黑眸眯在了一起,就像是一弯西林星夜空里的弯月。
“谢谢叔叔。”
“以后叫哥哥……小西瓜。”许乐一向是个干脆利落的人,决定了某件事情便会做到底,牵着可爱小女生的手,他的心情也异常美好,那双令人信任的眼睛也眯了起来,像极了东林自然保护绿地里那一洼洼半湖。
……
……
古钟号太空飞船还在进行最后一次的后勤能源补给,离开东林大区星域的时间大约定在了明日标准时间六点。在这段时间里,许乐一直和小西瓜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也许因为国防部的预算实在是太过抠门,他这个名义上的退伍士兵居住的地方真是被人遗忘的角落,房间里似乎也没有什么监控设备。
但即便如此,许乐依然小心翼翼地注意着房门外的动静。通过这段时间的聊天,逐步得到小姑娘完全信任的他终于知道了一些事情,小姑娘是西林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了家,被人带到了古钟号飞船上,在回程的时候,将被送到首都星。她再过两个月就要满六岁了,最擅长的是钢琴绘画,最讨厌的也是钢琴绘画,最喜欢的是玩泥巴,玩的最少的恰好也是泥巴。
也许是因为很少能够这样放松聊天的机会,六岁的小姑娘像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时常因为语速太快而呛着,小脸憋地通红,额头上直直的黑发在空中一甩一甩。
许乐一面听着一面苦笑,因为小姑娘说的内容太过琐碎,根本没有他想知道的信息,而且他越听越觉得有些奇怪,心想莫不是小姑娘误会了什么,从而导致自己也误会了什么……只是他既然已经答应了小西瓜,自然便要继续下去,人总是要讲诚信的,哪怕是对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儿,许乐决定在打探到确实消息之前,暂时让小姑娘躲在自己的房间里。
到了就餐的时候,许乐叮嘱了小姑娘不要乱跑,跑到了飞船的餐厅,打了一份饭,没有与飞船上的工作人员进行太多对话,可他依然留意了一下,发现没有人听到飞船上哪位访问团的官员丢失了小孩儿,只是令他警惕的是,餐厅周围那些负责安全工作的士兵表情明显比几个小时前严肃许多,一股有些压抑的气氛围绕在四周。
难道就是因为小西瓜?许乐悄无声息地从餐厅离开,他本身就是一个极不易引人注目的角色,端着一份饭离开也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甚至飞船上大部分人都不知道,32清洁区的休息间里安排进了一个东林区搭顺风船的退役士兵。
……
……
小西瓜低头叉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努力地咀嚼着,只是脸上的表情透露出这个小姑娘实在是很不喜欢牛肉焖饭的味道,只是她似乎不想让许乐为难,只是一味认真地吃着。许乐看着小脸蛋儿上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不喜欢吃就别吃了,下一顿的菜色听说不错。”
“吃了一个半月的牛肉了。”小西瓜像个大人一样哀声叹气说道:“许乐哥哥,下一顿恐怕还是牛肉。”
许乐特意在这份饭里加了勺白饭,这时候正拿着筷子刨着小西瓜剩下的饭,听到这句话,不由僵住了身体。被老板薰陶了这么多年,他对食物的要求也变得格外挑剔,苦着脸说道:“合成牛肉就一个味儿,你居然能吃一个半月?真是厉害。”
叹息完后,许乐再次低头吃饭,他没有浪费粮食的习惯,嘴里塞满了牛肉,含糊不清说道:“将来有机会,哥哥杀头野牛,让你吃吃真正的牛肉。”
小姑娘额上的黑发垂直,笑眯眯地看着许乐,认真地点了点头。虽然在西林的时候,她跟着父亲大人吃过很多从帝国抢回来的野生菜肴,可是依然对许乐哥哥的话感觉到感激,心想哥哥真是个好人。
//com//(是的,小西瓜就是女主角之一,呃,虽然她年纪很小,虽然她一出场就给许乐发了张好人卡。PS:是的,二狗走了,土豆也走了,贱客终于爬到新书榜第一了,汗颜啊……所以需要大家用大量的推荐票来帮助一下下,拜谢,拜谢。)
……
……
滋的微弱电机声音中,房间舷窗上的固定窗帘缓缓拉开,太空飞船外的星光清清扬扬地洒了进来。正在埋头嚼着合成牛肉的许乐愕然抬起头来,发现剪着西瓜头的小女孩儿正安静地望着窗外,唇角微微翘着,甜甜地笑着,稚嫩的面容上布满了羡慕的眼光。
直到此时,许乐才注意到小西瓜的眼睛其实并不大,只是格外明亮,此时微微笑着,眼睛就眯了起来,格外可爱。少年在心中暗自一笑,想着先前刚见面时的亲切感,大概便是从这双眼睛而来吧?他顺着小西瓜的眼光往窗外望去,目光也定在了远处,手里的筷子缓缓放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窗外远处就是他的故乡东林星,想到此一去,换了身份,也不知道这一辈子还有没有可能再回来,许乐再如何乐观开朗,心情也有些低落。也许是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小女孩儿,他牵强一笑,指着那颗星球说道:“我可从来没有想过从这个角度看它,以前在学校里看的画册,可比真实的画面要漂亮许多。”
安静的星球悬浮在太空之中,蓝色的海水,绿色的原野清晰可见,甚至在太空船上都能看见那些大的出奇的白色的矿坑,就像是一个个伤疤在陈述这个星球的古远历史。只是在星球大气层的最边缘,却有一层灰蒙蒙,泛着淡红色的尘埃,让这些景致像披了层纱一般,落在此时心情的许乐眼中,不免有些不舒服。
“那是星球开拓初期的遗产。”小西瓜可爱地挠了挠头发,一眼就知道许乐指的是什么,稚声稚气解释道:“联邦三大星系都处于银核边缘,空间里恒星密度太大,虽然造物主很神奇地安排了三个星系给人类,没有被那些引力的撕扯变成碎片,可是光污染还是很严重。尤其是东林星距离系内恒星距离太近,如果没有这一层红土微粒带遮蔽射线,上面的人类很难健康地生存下去。”
“哥哥,虽然这些尘埃很难看,可是真的很有用噢。”小西瓜望着许乐点点头,很认真地说道。
“啊?你是说这些尘埃是人造的?”
“是啊,好像是进行了历史上最大的一次群爆炸,同时经过五人小组精密计算,才达成了后来的效果。”
许乐愣了半晌,他直到今天才知道为什么自己无论是在钟楼街畔,还是在矿坑上,还是在自然保护区的绿色原野上,看到的天总是那般的灰蒙蒙,夜晚能看到的星星总是少的可怜,原来这一切都是被这些尘埃遮住了。一想到多少万年前,人类第一次从联邦中心地带来到东林区,极其艰辛地开拓荒星,以极大的魄力改造自然环境,他的心中对于那些先民充满了敬意。
他看着小西瓜轻轻摆动的黑发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他感到震惊的另外一个原因便是,连一个六岁小女孩儿都知道的历史,他却不知道,虽然说自己的义务教育没有读完,可是这未免也太丢脸了些。
小西瓜接过他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小嘴巴,极其聪明地感觉到了许乐的不自在,甜甜一笑,说道:“这可是历史课本上没有的事情,只是听父亲大人说,我们家祖辈就是第一批来东林开荒的人,为了记住祖先们的丰功伟绩,我从小就开始看这些东西了。”
听到解释,许乐的心情稍微好过了一些,然而他又注意到了另外一个奇怪的地方,如果是负责开拓东林的古老家族,为什么小西瓜的家庭现在会在西林?不过这不是他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他没有追问下去。
“飞出了大气层,才知道浩翰的宇宙里星光是如此的明亮。”许乐低下头,想起了可能化作飞灰洒在东林星上的老板,想起了被联邦关进监狱里的李维,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我以前的人生理想是成为联邦的一名战舰辅官,如今看来,天天呆在战舰上,只怕会被这些星光照成矿坑里的野猫。”
“许乐哥哥,野猫怎么了?”
“矿坑里的野猫啊,只要被大灯一照,便会傻乎乎地站在轨道上,再也不会动一下,大概是因为它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亮的光线的原因。”许乐低下头说道,在心里却响起了另一个声音,一个新的人生在等着他,然而就算他不去替老板报仇、洗去冤屈,可是怎么也不可能去替联邦卖命。
……
……
第二天标准时间六点,正躺在地板上合衣沉睡的许乐被巨大的轰鸣声惊醒,他披着外衣掀起窗帘一角看去,发现蒙着一层历史尘埃的东林星正在离自己逐渐远去,他知道飞船终于踏上了去往首都星的旅程,一时间百感交集,竟是找不到适合的词汇来形容此时的心情。
在一个月前,他只是一个在东林地面平安生活的孤儿,他的人生理想只是参加国防部机修士官考试,然后进入军队,或者进入首都星圈深造,从而获得大公司里一份体面的工作。那时候的他只坐过电车,连飞机都没有坐过,除了河西州首府的十七个街区外,别的任何地方都没有去过,是个地地道道的乡巴佬。然而一个月后,他离开了河西州,坐上了飞机,到了另外一个遥远的福吉州,他甚至坐上了联邦最高级的商务飞船,在太空里飞行,将要前往真正遥远的首都星圈!
人生的遭逢总是这样的光怪陆离,令人难以预料,许乐有些恼火地抓了抓有些凌乱的头发,回头看到了床上正甜甜睡着的小姑娘,心里又是一紧,这里还有一个很戏剧的问题在等待着他,他相信小姑娘没有撒谎,但他更不理解为什么这些古怪的事情总会落到自己的头上来。
他不认为小姑娘是个麻烦,是个包袱,因为他就是一个这样性格的人,只要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来到他的身边,他总愿意尽自己的力量去做些什么,更何况对方是一个可怜的小孩子。
半个小时之后,轰鸣声结束,就在令人心悸的久久沉寂之中,古钟号商务飞船离开了东林星,像个漂浮瓶一样幽静地向着宇宙深处进发,速度越来越快,然而飞船上的人们却没有丝毫感觉,在大体系的世界中,肉眼的速度对照已经失去了作用,只有那种惘然若失的感觉,笼罩在个巨大的合金飞船之上。
在之后的几天里,许乐在飞船上保持着绝对的低调,除了去餐厅领取食物之外,和船上的人们没有什么太多的接触,也没有多少人留意到这个可怜的、居住在清洁区的退役士兵。虽然低调,但是许乐依然在努力地寻找着小姑娘的家人或者说是蹊跷,可是没有任何效果,几番打听下来,根本就没有听到类似的风声。
许乐没有办法,他实在是没有违背小女生意愿的想法,而且隐隐中,他也习惯了房间里有这个小女孩儿的存在,这种存在或许可以让他伪装逃亡之旅变得不那么冰冷,不那么孤独。更令许乐感到惊讶的是,未满六岁的小女生懂的东西真的很多,看来她的家庭拥有优渥的环境,自小就对她进行书本知识方面的培养。许乐这几年里虽然没有上学,但是依照封大叔的吩咐,还是在努力地在州立大学的图书馆里泡着,见闻不可谓不广,知识不可谓不渊博,可即便如此,有时候竟也会被这个小女生问倒。
说话聊天游戏相伴,是人与人之间拉近距离,获得信任的最好方法。在漫漫的太空旅行中,没有过太久的时间,渐渐熟悉的大小两个孩子,因为这种彼此心理上的需要,以超乎时间的程度快速互相信任起来,互相依赖起来。
“小西瓜,你是自己从房间里溜出来的,那你还记得房间在哪里吗?”许乐有一天下意识问道,并没有抱多大指望,因为古钟号太空船太大,一个六岁的小女生哪里能够记得清楚方位?
没有料到小西瓜眨了眨眼睛,然后将手指头举了起来,指向了房间的天花板。许乐愣在了原地,半晌后才反应了过来,这些天的打听让他清楚了古钟号上的一些事情,飞船居住区一共分成两层,上面那一层居住的除了飞船上层工作人员之外,便是那些根本没有人看到过的……大人物。
“你确定?”许乐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小西瓜点了点头,接着颤声说道:“可是我不想回去。”
“你告诉我地方,我去查一下。”
小西瓜低下头抱着洋娃娃,低声说道:“许乐哥哥,我只敢带你去我爬出来的地方。”
……
……
浑身灰尘的许乐目瞪口呆地看着手里牵着的小西瓜,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小家伙是怎么能够准确地通过飞船上复杂的空气调节系统管道,直接将自己从32区带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推开面前沉重的舱门,然后看到了一块军绿色的油布,许乐好奇地将油布掀开,然后愕然发现了一个正对着自己的机械臂。机械臂的主人是一个很破烂的老式机甲,不知道被扔在这里多少年了,上面布满了历史的尘埃。
//com//(下一章三点半更,领导今天考试,要去另一个区的学校接她……)
许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在正对着自己面部的机械臂上摸了一下,指腹马上沾满了灰尘,而机械臂顶端的三节式合金指表面也显现出了本来的颜色,微微泛着黑光,只是黑光有些黯淡。这台笼罩在尘埃中的机甲,不知道是被谁放在这里,一放很多年,就像是安静地等待着主人的刀剑,虽蒙尘却不朽。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回大脑,许乐轻轻地嘘了一口气,眼睛里充满了强行压抑住的兴奋。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亲眼看见一台真正的机甲,而且距离如此之近,触手可得,用手指去触摸的那刹那,他甚至担心这台机甲会不会自己活过来。
当然,在图书馆的相关期刊杂志上,许乐已经看过不少机甲的图片,在一个月前的山丘树顶上,他也曾经看到过十一台最新型的黑色机甲围攻封大叔一个人,可终究比不上此时能够触摸到所带来的震撼,这可是联邦军方最强大的近战武器,往往只存在于一般联邦少年们的幻想意淫之中。许乐兴奋地看着这台破旧的机甲,却发现这台机甲不止年代久远,而且样式也格外笨拙,只是因为快要接触到天花板的身高展现了一点点的威慑力。机甲身上的武器加载系统早已被剥离,合金构件的联结部位也已破损,不知道还能不能动。
许乐在这台破旧机甲的机械腿内侧某处找到了铭牌,擦去上面的灰尘,看着上面写的那些字发呆,有些不明白联邦什么时候出过这种类型的机甲。一直安静让他牵着手的小西瓜也好奇地伸过小脑袋,看了两眼后说道:“哥哥,M02。”
M02,联邦三十七宪历的第一代机甲,属于半成品,然而后续的机甲设计基本上延袭了这个型号的思路,包括如今联邦军方最高级的M52系列机甲,都应该算是它的徒子徒孙。许乐仰着头,看着这台破旧的机甲嘘了口气,没想到自己居然有机会看到这种传说中的古董。
“坏了。”小西瓜注意到许乐眼神里的兴奋与跃跃欲试,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声,“回收了。”
许乐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一声,自己也觉得自己此时的冲动有些没道理。他强行压抑下自己继续观看机甲的念头,毕竟与自己的兴趣相比较,解决小西瓜的问题才是此时最重要的。他牵着小西瓜的手,继续往房间的另一面走去,随手拉出墙壁上的工具箱,卸下了空气调节通道的固定螺丝,钻进了进去,也没有回头,直接说道:“在这里等哥哥,不要到处乱跑。”
这间垃圾回收舱或者说是废弃物品存贮舱十分偏僻,只怕再过多少年都不会有人过来,许乐倒也并不担心小西瓜的安全。然而他钻进了管道后不久,又灰头灰脸地爬了回来,气喘吁吁地蹲坐在小西瓜的面前,没好气说道:“怎么不提醒我,我根本没办法爬过去!”
是的,空气调节管道里虽然没有安置监控电子仪器,但是在某些联结处本身管道便极为细小,成年人根本无法通过,大概也只有小西瓜这样的小孩子才能通过这些管道,自由地在太空飞船里爬来爬去。小西瓜看着许乐脸上的灰尘,掩着嘴唇噗哧噗哧笑了起来。
……
……
找到小西瓜房间以确认事情真相的构想就此破灭,许乐虽然跟随机修师学习了很久乱七八糟的本事,然而他可没有自信可以在一个高科技的飞船内当间谍。或许是因为他的某种不自知的小自私,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变得安静了起来,只是陪着小西瓜在房间里玩耍,吃着那些其实并不难吃,只是有些单调的合成牛肉。小西瓜真是一个极乖巧的孩子,许乐那个偏僻安静的房间内没有儿童书籍,甚至连电视也没有,可是她也并不吵闹无聊,只是安静地坐在床上,听着许乐讲故事,或者她给许乐讲故事。
“小西瓜,你不会觉得和我呆在一起很无聊吗?”许乐这些天看似没有什么异样,实际上心头的忧虑越来越浓,这个像精灵一样忽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小女生,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处理呢?虽然旅程漫长,可是总有抵达首都星圈的那一天,自己总不可能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下,把她带走,而且……小西瓜的家人肯定也很担心她,问题是,她的家人真的值得信赖吗?
“只要不弹钢琴,不画画,就好。”小西瓜望着许乐的眼睛,很认真地点点头,大概在这个小女孩儿的心中,这些天的无所事事本身就是最大的快乐。
许乐耸了耸肩,对于小朋友们的思维模式确实不是很理解,小西瓜在感受无所事事的快乐,他却总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怪怪的。长时间的宇宙航行被包围在安静,永远的安静之中,再漂亮的太空美景,在此刻也变成了枯燥的重复,许乐看着窗外远方的某颗黯淡的恒星,忽然明白了,自己心里怪异的感觉是因为自己在渴望某种东西。
……
……
依然是满身灰尘,从32清洁区的管道里爬了半天,许乐才爬到了那个有着厚重合金门的废弃物贮存舱,他来不及得意于自己的记忆力,没有在飞船里密如蛛网的管道中迷路,便迫不及待地再次掀开那张军绿色的油布,让那台破旧的废弃老式机甲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在这一刹那,许乐确认了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这几天里他一直渴望着回到这里,渴望着再次看到这台破旧的机甲,他此时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满足和隐隐的兴奋。他渴望回到这里,看到这台机甲,不是因为他内心深处有强烈的操控机甲的愿望,虽然这是联邦里大部分少年的心愿,而是……他想修好它。
他通过了国防部机修士官的第一轮考试,虽然再也无法继续这条道路,可是他的人生理想,或者说深植于脑海深处的那种兴趣却从来没有减退过。从很小的时候,许乐对于修理东西便有强烈的兴趣,在跟随封大叔四年后,这种兴趣没有减低,反而越来越浓。在河西州首府郊外的矿坑操作间里,在香兰大道第四街区的修理铺中,每当少年看到街坊邻居们拿过来的那些电器,比如出现坏点的晶屏电视,难以调档的电动车轴,各式各样损坏的生活芯片,他就像秃鹰看到腐肉一般兴奋和冲动,要在第一时间内,将这些坏了的东西修补好。
就像此时他看到这台破烂的机甲一样,只是这台机甲……和他以前修过的任何东西都不太一样。
许乐是一个起而行的人,既然爬过了管道,来到了这里,自然不会就这样离开。能够将这台破烂的机甲修成什么样子,他没有一点信心,甚至他都不知道,能不能把那块破损的三节式金属指连上,可是他依然开始动手。在动手之前,他保持了良好的工作习惯,在满是灰尘的破损机甲表面翻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真空塑料袋,他惊喜地低叫了一声,确认就像书里说的那样,袋子里面装着M02机甲的说明书。
捧着说明书,许乐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姿式从站立到靠着墙壁,最后到坐了下来。飞船外的星光一成不变,他的目光也一成不变,认真而贪婪地阅读着所有的参数值和组件构造模式,全身心地投入了进去,竟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
在东林区的时候,机修师封大叔并没有教给他任何有关机甲方面的知识,许乐还曾经愤愤不平地表示过抗议和嘲笑,他千辛万苦在垃圾场里找到了一块机甲的中控芯片,结果封大叔说他不会修……如今的许乐,自然知道老板不是一个一般人,而且也不可能对于机甲没有任何了解,只是他再想去问老板关于技术方面的问题,已经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他只有自己沉浸在枯燥的说明书中,不断地学习着。
许久之后,许乐终于放下了说明书,低着头认真地想了许久,然后开始起身在废弃物品存贮舱内寻找自己需要的工具和材料,同时他时不时地抬头,观察一下那台破旧的M02真正严重的破损在哪里。
他的目光掠过机甲的肩头,忽然停在了舱门外天花板上的一个洞口处,极为惭愧地笑了笑。小姑娘的头钻出那个洞口,黑发上全部是灰尘,看上去煞是可怜,望着地面上的许乐说道:“哥哥,我饿了。”
许乐将墙上的工具箱推回原位,呵呵笑着说道:“那我先去餐厅打饭。”
//com//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儿,可以记住太空飞船夹层里如此复杂的管道线路,可以不畏惧黑暗,抱着一个洋娃娃跑来跑去,这本身是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然而许乐又想到自己六岁的时候,也已经开始带着李维在黑暗的矿道蛛网里跑来跑去,兴趣来时,还要捉几只野猫回去玩,也便释然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许乐和小西瓜在吃完饭后,便会偷偷地从32清洁区钻进空气调节管道,带着满身的灰尘来到那个废弃物品存贮舱。许乐专心致志地学习说明书,准备材料,研究怎样把这个大块头儿的破机甲尽可能修复一些,而小西瓜则是抱着洋娃娃,很感兴趣地蹲在旁边,乖巧安静地注视着许乐的一举一动。
幸亏许乐那间简陋的休息室内有洗浴和洗衣设备,不然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的身上该脏成什么模样,可即便是夜夜勤于洗,小西瓜身上那件洁白的睡衣,颜色还是渐渐地变深了。
许乐对那个破旧机甲极感兴趣,所以他可以长时间呆在那里。而小西瓜之所以天天会跟着他一起来,明显是对于许乐专注的神情很感兴趣,而且令许乐感到惊讶的是,每当他陷入某种困境之中,图纸的绘制出现问题时,小西瓜总能给出一些看上去孩子气,实际上却极能开拓思路的意见。
许乐修复机甲的问题主要出现在他对于机甲本身构造的陌生,虽然对于一些单独部分的芯片及联动装置,他能通过说明书了解原理和工作目标,可是一旦涉及大范围内的生物模拟框架,他便有些摸不着头脑,尤其是这台笨重的老机甲,他以前连图片都没有看过。而小西瓜则是根本不懂电子修理方面的知识,她只是好像这短短的六岁人生中已经看到了无数的机甲,从直观上,稚声稚气地告诉许乐,这里好像是什么样子,这里应该是什么样子,这里可能是什么样子。
有了大概的外甲直观,可以帮助进行内部的修复工作,许乐惊喜之余,也对小西瓜的家庭产生了更大的疑问。如今的联邦社会,一般性能源仍然极为丰沛,用于星际航行的晶矿却已经不多了,机甲虽然使用的是静农高能电池,可是造价极为昂贵,耗能极大,整个联邦军方现在的机甲大概也不会超过四百台,小西瓜的家里究竟是做什么的?一个六岁的小女生,竟然能亲眼看过那么多机甲?
这些疑问一闪而逝,许乐没有进行太深入的思考,因为此时他的全部精神都已经被面前这台破旧的机甲吸引住了,他全身心地投入了修复的工作之中,虽然谈不上废寝忘食,但也可以称得上是心无外物。
于是,这台报废已久,被扔在太空船的废品舱内,早已被人遗忘的M02老机甲,再次发挥了它的作用,成为了许乐和小西瓜这两个人的玩具,只是这个玩具个头太大了一些。
……
……
三节式金属指,现在被一根合金线连了起来,这根合金线是许乐从一台自动行走清扫机的感应柄里拆下来的。机甲正面的护甲破了个大洞,这时候勉强用了一块许乐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厚重金属片遮住了。其实机甲外表的修复并不困难,毕竟许乐也没想过要将这台破旧机甲修补成能够抵抗炮火的强大武器,关键是机甲内部的那些芯片组,传动装置,以及信息传递感应装置,要修复起来格外困难。
好在古钟号太空飞船的废弃物品存贮舱不止一个,许乐惊喜地从旁边的三间存贮舱内,找到了无数的废物,然而将这些废弃金属构件全部变成了他所需要的宝贝,芯片组被他用合金串丝隔绝成了三个部分,在没有精密仪器的情况下,他只希望芯片组之间不要互相干扰,至于那些已经毁坏的芯片,根本不可能修复。而传动装置,许乐则是将修复的希望寄托在废弃物品存贮B舱里的那几台矿星行走车上,虽然这两种传动装置完全不是一个模式,可是里面的一些零件还是可以互换。
最麻烦的便是机甲的信息传递感应装置,许乐亢奋地忙碌了好几天,才从无数件破损的生活电器当中折下了足够的零件,又用了更多的时间,才将这些零件组合在了一起。
浑身灰尘和机油的许乐,怔怔地看着面前高大的机甲,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究竟花了多长时间,他已经有些记不清楚了,但是他依然没有想到自己原来真的可以在这样简陋的情况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零件组合在一起。
脸上灰一道黑一道的小西瓜抱着洋娃娃,靠着许乐的大腿,眯着眼睛向上看着,半天后奶声奶气说道:“好丑啊。”
确实很丑,甚至此时被许乐修复了一遍的机甲比最开始的时候还要丑陋一些。机甲身体表面的那些漆层被破坏的不堪入目,本来还比较完整的外甲更是被许乐拆成了一块一块,因为那些零件根本不可能完美地设计进机甲系统之中,体积大小也完全不对,所以要把传动装置放进去,必须将外壳折掉一部分。这时候的M02身上全是机油的残迹和东一片西一片零落着的电路板线,看上去异常狼狈,再也没有最开始时隐藏在历史尘埃下的厚重感,也不可能像个古董,只像一个穿着破烂碎布衣裳的肮脏胖乞丐。
“哎呀,还真是蛮丑的。”许乐下意识里摸了摸脑袋,仰头看着面前的机甲惭愧说道:“也不知道能不能动。”
许乐对于修复机甲确实是一点自信也没有,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接触这种事物,而且他完全用的是老板封余教给他修理家电的方法在处理,这听上去就有些荒谬,完全匪夷所思,所以他也不敢奢望这台破烂的机甲真的能够动起来。
“哪怕就是那个三节式合金手指能动一下,也就满足了吧。”许乐乐滋滋地看着面前的机甲,在心里想着,他的要求确实很低,但实际上也很高,这样胡乱的修复,胡吃海塞式地乱凑,如果真能把这台机甲修的能够动起来,这老天爷真是没长眼睛。
“试一下吧。”小西瓜额前的头发一甩一甩,显得格外认真,看着许乐点点头鼓励道:“哥哥,说不定真的能动哩。”
……
……
废弃物品存贮舱内有稳定电流输出接口,这是许乐在第一天的时候就确认了的。他听到小西瓜的话后,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乞丐机甲的身后,将电缆连接到了墙壁上的电流输出口,然后认真地盯着机甲腰后的那块光屏显示仪,直到那块光屏渐渐变红,他才松了一口气,心想这第一代的静农片高能蓄电池果然不愧是传说中的完美品,过了六十几年居然还能用。
红柱上升到三分之一高度时,许乐便停止了充能,这是为了呆会儿的安全起见,毕竟这台破机甲放了这么多年,又被自己折腾了这么久,如果以满额能量启动,谁知道会发生什么?爆炸虽然不可能,但是万一散架怎么办?他这些年在矿坑操作间里遇到的事故不少,可是今天身边还有小西瓜这么可爱的小女孩儿,当然要小心一些。
“舱盖开关在哪里?”虽然这台M02机甲的操作舱盖早就已经破损了,可是许乐依然问了一声,因为按照说明书上的说明,只有将舱盖打开之后,才能启动机甲程序载入按钮。
小西瓜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回忆某个场景,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指着机甲的头部护甲下方突起说道:“好像是那里。”
许乐已经很相信小西瓜的指导了,依言很顺利地将已经不存在的舱盖打开,然后按动了程序载入按钮,便开始了沉默紧张兴奋不安的等待。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破烂机甲的操作舱内忽然亮了起来,嘀的一记长声,自检信号表示通过,淡淡柔和的光芒笼罩了机体全身!
许乐目瞪口呆地站在机甲胸口处的装甲上,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居然连中控系统也是好的?自己完全没有抱任何希望的修复工作,居然真的修好了这台机甲?虽然这只是修复了机甲最基本的部件和功能,谈不上修好,可是他依然感到了无比的兴奋和幸福感。
“哥哥,你是个天才。”小西瓜在地面上兴奋地拍着小手掌,对着他叫嚷道。
“那当然,我本来就是天才。”
许乐有些惊魂未定,抹掉额头的冷汗,下意识里笑着说了一句,却忽然心头如被一件重物撞击了一下,愣在了高高的机甲之上。李维曾经说过自己是天才,老板也说过,老板……他低下头,看着脚下机甲身上那些破破烂烂的零件,那些看上去异常怪异的组件,那些因为功率问题已经开始表现出不稳迹像的芯片监控显示,发现有些眼熟,这才明白为什么在这些天修复机甲的过程中,自己的手法一点儿也不觉得生涩,一点儿也没有觉得陌生和困难。
封大叔教自己修了四年的家电,自己还曾经有怨言,原来在修理那些寻常电器的过程中,老板已经将修理机甲甚至可能是更精密的技巧和更宽广的思路都教给了自己!许乐站在笼罩着柔和光芒的机甲上,整个人都傻了,心想自己是个狗屁的天才,自己其实就是个白痴。
//com//“38区电流输出异常,请查看。”
古钟号商务飞船的船长主控室内,响起了电脑没有一丝情绪的声音。船长却像是听都没有听到,将手中的咖啡杯放在了身边,用一种神经质的语气自言自语道:“跑哪里去了?跑哪里去了?”
太空船离开东林大区只不过才一个月,而就是在这一个月里,原本体形肥胖的船长先生,却明显瘦了一大圈,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已经被黑眼圈包围,看上去异常憔悴,看来手边一杯复一杯的咖啡,也没有给他带来丝毫的帮助。
“38区有异常。”太空船的电脑没有重复警告,这时候发出声音的是船长先生的秘书,这位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看了上司一眼,说道:“要不要派工程师去查看一下?”
“看看看,看个屁!”船长忽然暴怒起来,像个皮球一样跳起,指着秘书的鼻子痛骂道:“老子管他妈的38臭女人,老子管他妈的37二十一,老子要所有的人都去找小姐!找小姐!找了妈的这么久,怎么还没有找到!”
很明显,秘书已经不是第一次迎接船长先生的怒火,所以他依然表现的足够沉稳,眼观鼻,鼻观心,平静回答道:“古钟号一共四十二区,如果全部无遗漏寻找一遍,需要标准时五天。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没有足够的人手去进行这项工作。最关键的是,当前太空船里人员太杂,我们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来做这件事情。飞船央控系统这些天一直能够确认小姐的安全,而且她确实是在飞船上,所以船长,请不要太过担心。”
不等船长继续发怒,秘书紧接着建议道:“如果并网请求宪章局协助进行定位,那我相信,顶多需要三分钟,便可以找到小姐的下落。”
船长沉默了起来,他有太多的理由不能让联邦首都的那些人知晓小姐失踪的消息,因为这件事情会惹出太大的麻烦。飞船的央控系统一直能够确认小姐的安全,所以他在愤怒焦虑之余,依然保持了些许冷静,没有盲目而糊涂地向宪章局提出紧急申请。
船长叹了一口气,揉了揉两颊微微发酸的肥肉,闭目进入了思考。古钟号这次长途旅行一共承载着三个任务,第一个便是西林大区与东林大区之间的友好互访任务。第二个便是暗中运输第四军区特种机甲小队,执行4427计划。第三个是要送小姐前往首都星上学。
本来在计划中,执行第二个任务的特种机甲小队,还有一个使命便是负责小姐的安全防卫工作,但是这些西林来的人们没有想到,4427计划的目标,那个叛国的机修师居然如此强大,最后迫使古钟号消耗了极大的能量,同时也让第四军区付出了代价。莱克上校率领的机甲小队受到了冲击波的波及,全体重伤,虽然没有不幸牺牲的,但是这些天过去,还有几人陷于昏迷之中,还有几人在不停地一直呕吐。
正是因为这种意外情况的发生,对小姐的安全防护工作出现了极大的漏洞。在小姐失踪之后,西林方面竟是派不出足够的人手进行搜寻工作。胖子船长睁开眼睛,恼怒地说道:“代表团里那些学生兵呢?这些天一点儿消息都找不到,都是吃屎长大的?”
太空船上的人员太多太杂,西林方面也不知道谁有可能是调查局的密探,宪章局的外派人员,甚至连有没有特勤局的特工,都无法确认。要想悄无声息地寻找到小姐,他们只可能信任西林本土的人,恰好在此次访问东林大区的代表团中,有一批西林军校的学生,所以这个严峻的任务就交给了他们。只是小姐失踪当天的监控录像早已经被翻了很多遍,古钟公司的人确认小姐并没有离开二楼,所以搜寻的范围一直局限在上层空间里,那些被视为天之娇之的军校学生,就像是在蛛网里限定了活动路线的蜘蛛,又哪里能够找到已经爬到另一棵大树上的目标?
秘书看了他一眼,心想船长先生以及自己都是西林军校出来的,那些将将十八九岁的士官都应该算是自己这些人的师弟,吃屎长大这种话也忍心说?他低头说道:“我总觉得我们遗漏了一些地方。”
“那就扩大搜寻的范围。”胖子船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烦燥,“到下面去找一找,只是……记住不要惊动太多人,不要让那些无关的人知道。”
正在说话的时候,飞船的通讯器忽然亮了起来,一张沉默冷峻的中年面孔,出现在了光屏之上。秘书立即立正向着光屏中的那个中年人敬了一个礼,然后退出了指挥舱。胖子船长也马上站了起来,虽然明知道星际之间的通讯有极长的延时,可他还是一丝不苟地敬了个礼,大声说道:“报告司令,依然没有消息,只能确认安全。”
然后他马上低下头来,无比惭愧痛心说道:“头儿,胖子该死。”
这一次通讯没有经过时间校正和调谐,光屏那头的中年将军说的话是几分钟前的,并不是针对船长的交代:“继续找。烟花很调皮,但烟花比你们这些人所认为的都要聪明,所以不要太过担心她,只需要记住一点,烟花必须到首都上学。至于她此次失踪的消息,严禁外泄,我不想让管理委员会的那些干瘦老议员们拿这件事情做文章,说我第四军区在寻找借口拖延。”
“是,头儿。”船长的心里真的是无比惭愧,放在身边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暗想如果真找到了小姐,一定要看看是谁敢帮助她,天天给她找食物吃,到时候一定要把那个人撕成碎片。
便在这个时候,飞船的中控电脑又发出了冷冰冰的声音:“三十八区电力输出异常,地面受力状况异常,疑为受到内部撞击。”
……
……
这个时候的许乐并没有被人撕成碎片的自觉,虽然他一直在怀疑小西瓜的身世,可是怎么也不可能把小姑娘与第四军区、联邦之类的遥远上层存在联系起来,毕竟他只是一个自幼生活在联邦底层的孤儿,下意识里都觉得那些事情距离自己很遥远。而且此时的他全副心神都放在自己脚下的破烂机甲之上。
操作舱里渗出来了淡淡的光芒,就在这片光芒之中,脚踩机甲舱门的许乐就像是画中的人儿一样。忽然发现隐藏在自己手上的秘密,知晓了这四年里自己究竟学了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他很自然地想起了自己的老师,自己的忘年交,自己的老板——封余。少年难以控制内心感伤感怀的情绪,低着头沉默无声地哭了出来,眼泪滴到了破烂机甲的表面,冲走了几道灰尘的痕迹。
小西瓜看到他哭了,轻轻地啊了一声,然后赶紧用两只小手捂住了嘴巴。她不知道许乐哥哥为什么要哭,难道是因为他很能干地修好这台破烂的机甲,难道这就是书上说的喜极而泣四个字?
没用多长时间,许乐便醒过神来,用满是油渍的衣袖擦去了脸上的泪痕,把自己擦成了一头污脸虎,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地板上的小西瓜,用力地说道:“没吓着吧?我以后再也不会哭了。”他是一个言出必行之人,既然老板已经离开了,不论生死,那再把自己陷于这种情绪也没有任何意义,就在心里记着他,然后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从这一秒钟开始,许乐便极少哭泣,直到很多年后走在大街上淋了那场雨。
M02机甲的中控芯片早已损坏,绝大部分功能都已经失效,许乐当然不会奢望在这样的环境下将芯片修复好,他只是用了一些看上去粗笨的法子,屏蔽了机甲的自身报警系动,要试一下传动性能是不是好的。此时机甲既然已经通过了自检,兴奋的他当然要尝试一下,有些困难地钻进了没有舱盖的操作舱内,按照说明书上的指示,并不困难地寻找到了操作台。
许乐小心翼翼地将手臂伸入固定阀,十根手指依照固定的排列按在了模拟光面上,然后却失望地发现,虽然这台机甲的传动装置似乎可以用了,但是信号输入设备却依然连接不上,准确的说是操作台的模拟光面与他自己安置的芯片组之间,无法达成联系。无论他怎样尝试,整个机甲依然是一动不动。
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他只好转到了拟真系统,将传感器直接联到了自己的身体皮肤表面——这种系统如今基本上已经被淘汰了,因为科学家们经过研究确认,无论人类的肌体再怎样发达,使用拟真系统所表现出来的反应速度还是会非常慢,而且这种操控方式所需要消耗的力量太大,任何人都无法用这个方式长时间的操控机甲。只是在六十几年前的宪历初期,M02机型上还保留着这种无用的鸡肋系统——反正只是需要让机甲动一下手指,许乐并不介意流流汗。
这是一种皮肤和肌肉组织上的错觉,很厚很沉,许乐的眉头皱了皱,发现可能是因为机甲破损的时间太长,传感系统出了问题,他的神经系统指挥的肌肉动作,竟是没有办法让这台机甲动弹丝毫。忽然间灵光一闪,又或是本能里的反应,许乐抿了抿嘴唇,双眼一闭,腰间顿时颤抖起来,巨大的力量从他的腰腹部直接传递到他的双臂之上,然后他闷哼一声,举起了双臂。
与他的动作一模一样,巨大的破烂的M02机甲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中缓缓地举起了双臂!
在两个孩子惊喜的注视下,机甲向前迈了一步,紧接着……轰然倒塌!
一声巨响后,M02机甲在穿着白衣的小女孩儿身前,摔成了一地金属零件和冒着青烟的电路板。
//com//古钟号商务飞船后部38区发出一声巨响,过了一段时间,灰头灰脸的许乐,才辛苦无比地从那些堆做一团的金属构件和泛着电火花的电路板里爬了出来。少年傻乎乎地踩着一片机甲正面护甲,呆呆地站了半天,才想起来用双手在自己的身上胡乱摸着,直到确认自己没有被沉重的机甲碎片砸中,身上除了一些摩擦伤外,也并没有真正可怕的伤口,这才后怕不止地嘘了一口气。
在某种极为古老的纪年法中,六十年似乎是一个很重要的时间段,称为半甲子,代表着一段极为久长的时间。这台破旧的M02机甲在这个废弃物存贮舱内也呆了不知道多久,但出厂至少已经六十年了,当年曾经受到的损害和金属构件的自然老化,让它的散架变得格外干脆,顷刻之间解体,反而没有变为倒塌的二层楼房废砾,将许乐埋葬在其中。
许乐的面色有些发白,手脚有些不协调地爬过了地上那些高高低低的金属件,在第一时间内从墙壁的电流输出口上拔掉了充电插头。又沿着墙绕了一个圈,才走到了小西瓜的面前,看都有些不敢看地上一眼。
小西瓜也被吓傻了,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此时已经空无一物的空间,就像先前在她面前忽然坍塌的机甲依然存在,嘴巴也是张的大大的,表情可爱到了极点,那只脏兮兮的洋娃娃也从她的手中掉落到了地板上。
许乐将小女生抱在怀里,哄了哄,才把她哄过神来。许乐回头看了一眼地面上那些其实有不少锐利金属切面的机甲残片,心头余悸再生,沙哑着声音说道:“娘的咧,这也太不结实了。”
一台主要构件全部由抗疲劳的合金组成的机甲,虽然已经熬过了六十年的岁月,又受到过致命的破坏,可是也不应该脆弱成这个样子。
许乐的埋怨明显没有埋怨对地方,直到此时,他也并不清楚,是他操作机甲的方法造成了这个危险的后果。那道从他腰部生出,传至四肢的古怪颤抖,经由传感器放大到机甲的传动系统,依样放大,让老旧的机甲本体无法承受这样强幅度的震动,而且少年这些天的修复工作,对机甲机体的联结强度造成了二次破坏,这才有了先前一步散体的惊人画面。
且不提机甲散体的真正原因,小西瓜听到许乐那句后怕之余说出的怪话,觉得好新鲜,很好玩,格格笑出声来,在小女孩儿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一点儿害怕。许乐挠了挠头,苦笑了一声,抱着小西瓜往舱门外的空气调节通道走去,虽然他不知道此时飞船上的人们已经决定搜寻下面这一层,但他知道先前那声巨响,一定会惊动不少人前来查看。
在气闷黑暗的细长管道里爬行,许乐的手时不时推一推小西瓜的秀气白鞋,心情异常轻松,没有一丝遗憾。
那台他亲手修复的M02只迈出了历史性的第一步便散体,他可能再也无法进入那个废弃物品存贮舱,可他终于第一次亲近了机甲,甚至亲手修复了机甲,哪怕并不成功——少年并没有成为机甲战士的打算,对于他来说,这台破旧的机甲,只是一个异常难得的实验材料,所以他只是叹息了一声,承认自己在如此简陋的环境,用那些东拼西凑的材料,便想异想天外地修好一台精密机甲,确实是很愚蠢的念头。
封余在这四年里的言传身教一直在许乐不清楚的地方发挥着作用,机修师对于小男生们崇拜的机甲向来不屑一顾,认为在现代的战争中,机甲这种高耗低能的近战武器,实在是没有什么用处,随便来了集团火炮平射,便能将这些昂贵的钻石烧成黑碳。除了那些大范围跳跃的特种突进作战,机甲……那就是个摆设。虽然这几年里,许乐在封大叔的面前一直不承认这点,但下意识里却已经接受了这个概念,只是……机甲确实很帅啊。
……
……
当天花板上的管道密封板被重新盖上的半分钟后,一阵嘈杂而慌乱的脚步声来到了飞船后方的38区,开启舱门的声音依次响起,最终存放着破旧机甲和更多废弃金属构件的存贮舱被打开,十几名穿着淡褐色士官制服的年轻人匆忙地走了进来,一眼便发现了刚才那声巨响便是出自此处,也发现了这个房间的蹊跷。
表情阴沉的船长先生和他的专属秘书分开人群走了进来,船长走到了满地的机甲残片之中,背着双手扫了几眼,然后走到了人群的另一边,有些困难地低下身来,拣起了地面上那个脏兮兮的洋娃娃。
“小姐刚才就在这里。”船长的表情比刚才更加阴沉了一些。秘书看了他一眼,低下了头,没有在此时不合适宜地指责上司,没有重视刚才央控电脑的电流输出异常报警声。
胖子船长佝偻着肥胖的身躯在那些机甲的碎片里走了一遍,时不时拣起一个金属板或者是仍然冒着青烟的电路板看了看,脸色越来越沉重,头也不回吩咐道:“搜寻方向就在下一层,重点放在33区到42区,调出这些天所有的录像,看看这里的管道通向哪些区域,找出疑点最大的。”
船长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些管道的入口,眉头皱的极紧,说道:“分放电击棍和枪械,用最快的时间,找到小姐。”
那些穿着褐色军服的士官都是西林军校的交流访问生,能够代表一流的西林军校前来东林大区访问,自然都是学校中的佼佼者,也是第四军区的重点培养对象,听到这句话后,他们很敏感地察觉到怪异,只是寻找一个六岁的小姑娘,需要冒险在舰上配备枪械?但他们谁都不敢对船长的命令有丝毫怀疑,只是强抑着兴奋与不安地互视一眼,便走出了舱门,开始准备搜寻工作。
“为什么要配枪?”秘书走到船长的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他清楚船长先生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不然不会紧张成眼前这副模样。
船长的目光低垂,盯着地板上那些机甲的碎片和有些怪异的组件,开口说道:“这台破烂的机甲放了多少年,我都忘了。那个人竟然能够尝试修复它……矿星行走车,自行基炮,居然还有他妈的自动行走清扫机……”船长的语气里饱含着愤怒与嘲讽,然而更多的则是荒谬的感觉,“居然想用这些东西修好一台机甲?这个人敢有这样的念头,那他不是个天才就是个疯子。”
“也许那个人的骨子里是个疯子,但是这台机甲明显移动然后散体,虽然他失败了,可是你也必须承认他是个天才。”船长的眼睛像老鹰一样盯着秘书,“一个疯狂的天才这时候正绑架了我们的小姐,不要说配枪,就算要我这时候去请求联网宪章局的中央电脑,我也愿意。”
“军校的学弟虽然是吃屎长大的,但我还是信任他们的能力,想来不会愚蠢到不看环境就四处射击。”船长的眼神渐渐变得焦虑,“我只是在想,那个能够在我们眼皮子下面绑架小姐的人究竟是谁,难道是帝国的奸细,还是反政府军的人?”
“反政府军已经解散很多年了,他们这些年一直禀承非暴力不合作,应该不是他们。”秘书忧心忡忡,却依然在排除着目标。
船长厉声说道:“你被那些人洗脑了?帝国的人怎么可能摸上我们西林的船?百慕大那些流民哪里敢进入联邦的范围?除了反政府一方,还有谁会念念不忘挑拔我们第四军区和联邦之间的关系?”
……
……
事实证明,胖子船长无比忧心的判断是个误会或者是错误。
一个人的视线总是有盲点,而一次搜寻的工作也会有盲区,所以古钟号上的人们才会那么多天都没有找到小女孩儿,一旦他们重新调整了正确的方向,在强大的电脑帮助下,工作人员们只用了三分钟便找寻到了录像中的疑点。
一张通过监控头拍下来的图片被放大后送到了船长的手中。图片上一个穿着白色睡衣的小姑娘,正安静地站在一个年轻人的身边,安静地看着大舷窗外的曼妙星幕美景。
“这是离开东林大区前一天,也是小姐失踪的那一天。”船长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因为在录像上,工作人员并没有找到小姐被胁持的迹像,“找到这个年轻人,找到小姐。”
很快,各种信息便返馈了回来,一旦确认了目标,拥有浓厚西林军方背景的古钟号反应之迅速,实在是颇具野战部队铁军的风采。
那个时候,许乐和小西瓜刚刚在房间里洗了澡,他正在用雪白的毛巾包住了小姑娘摇晃不停的脑袋,准备替她将头发擦干,忽然发现房间门无声无息地被人打开。
十几只黑洞洞、无比冰冷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
//com//(甲子写错了,连狡辩都不需要,虽然不是地球,只是古老,懒得去改,可是我的妈呀,太丢脸啦。顺祝猪猪红军同志生日快乐。
有朋友关心更新时间,其实以前一直是下午一章,晚上一章,不过从明天起,我就改成上午一章,下午一章了。最后就是:推荐票啊推荐票啊,辛苦大家用力地投一下吧。)
……
……
因为第四军区特种机甲小组的全体受伤,此时古钟号上负责搜寻工作的军人,全部来自西林军校。这些年纪在二十岁以下的年轻士官们,本身就是天子骄子,每个人都拥有极为优良的能力和成绩考评,这才能够被安排访问东林大区。如今的他们,每个人都有足够的实力进入第四军区的精锐特种兵大队,而他们的将来,则注定要在联邦与帝国的边境线上沐浴战火,不断晋升,身周的环境以及成长历程,让他们的骨子里都带着一股骄傲。然而这些天里,小姐的下落一直寻找不到,严重的挫败感让他们的情绪无比低沉,骄傲也变成了烦燥。
在这些西林军校士官中,周瑾是公认的领袖,因为他的个人实力最强,领导能力最强,包括此时此刻,突袭救人的计划也是他一手安排。
周瑾今年二十岁,长相俊朗,年轻的面容上带着浓郁的军人色彩,他看着自己枪口下的那个年轻人,眉头微皱。对方应该不是什么专业人士,不然不可能没察觉到自己这些人突袭的动静,但是为什么这个人会在这么多枪口下依然保持的如此冷静?就是这个年轻人绑架了小姐,并且在自己的搜寻下,硬生生藏了这么多天?周瑾的心里闪过一丝疑虑,手底下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直接去抢对方怀里的小姐。
……
……
啪的一声脆响,周瑾心头一沉,发现手腕上一阵生痛,手也抓了一个空,眉头再皱,暗想这个人的擒拿技好奇怪,竟是看不出来对方是怎么伸的手。
许乐坐在床边,小臂一抬,直接挡住了这名军人伸过来的手,右手一环将小西瓜挡在了背后,警惕地注视着对方,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许乐的平静,让周瑾感到了惊讶,因为不是谁在这么多枪口的瞄准下依然可以保持镇定。那是因为这名军校士官生并不清楚,就在一个多月前,许乐已经经历过这样的场景,而且为了保护他身边的小女孩儿,他必须保持镇定。他的一只手将小西瓜环在身后,护的严严实实的,手指夹着雪白毛巾的一角,让毛巾依然搭在小西瓜的头上,免得让她看到这些冰冷的枪口而害怕。
许乐提出了问题,却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在这一群骄傲的士官生眼中,这个年轻人是绑架小姐的罪犯,是让自己这些人无比痛恨的对象,有谁会跟一个罪犯聊天?更何况小姐还在他的手上。
一个身材粗壮的士官猛地冲上前来,狠狠一肘打在了许乐的脖颈处,为了小姐的安全起见,他们当然不敢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胡乱开枪,第一时间要将这个罪犯击昏或者击倒,才是最安全的选择。看着这一记强劲有力的肘尖直接击中了目标的脖子,西林军校的士官们同时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就算是一向谨慎的周瑾表情也略放松了些,枪口微垂,往前踏了一步,准备在罪犯倒地之前,将小姐与他隔绝开来。
在这些西林骄子的眼中,任何人的后脑生生挨了王猛一记肘击,都只可能有昏厥倒地的下场。然而令他们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周瑾的手再次抓空,那个年轻的罪犯也没有倒下,反而是身子一缩,护着依然蒙着白色毛巾的小女孩儿,退到了房间的最角落处,窗子的旁边。
周瑾眼瞳一缩。
许乐警惕地放下了立在颈部侧方的手掌,手掌的边缘微微发红,先前那一刻,面对着呼啸而至的肘尖,他下意识里按照大叔教的那套动作动了起来,身体自然地反应,让他的手掌比对方更快地进入到了区域,穿过腋下的手掌很巧妙地卸下了那股巨力。
可是此时场间的局势没有丝毫变化,在这么多枪口的瞄准下,许乐根本不敢有任何异动,也不敢试着突围,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将小西瓜护在身后,感觉这件事情有些蹊跷,试图解释一些什么。如果对方真的是小西瓜所说的那些坏人,那该怎么办,则是需要接下来再考虑的事情。
只是已经陷入燥狂状态的西林军校士官生没有给许乐任何辩解的机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确认了许乐的身上没有携带武器,伴随着周瑾阴沉愤怒的声音,四名军校生同时扑了过去。
……
……
在枪械的压制下,许乐被击倒在地,他先前那刻听清楚了那名似乎是领头的军人的话语,不敢冒险。无数个拳头同时落在了他的身体上,巨大的痛楚,让他的身体缩了起来。蒙着白色毛巾的小西瓜,也在第一时间内,被那些军校生抢了过来,与他拉远了距离。
就在这个时候,房间的外面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先打了再审,打到他妈妈都认不出来。”
胖子船长一脸阴沉地走了进来,看到被军校生们安全保护着的小女孩身影,才略微松了一口气,紧张地来到了小女孩儿的身边,确认对方有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不要打哥哥!”小西瓜的声音透过白毛巾尖声叫了起来,清脆的童音因为愤怒而显得格外刺耳,她一下子掀起了头上的雪白毛巾,愤怒地瞪着那些将许乐压制在地板上的军人。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起来,雪白的布巾在空中翻起,露出那张小女生稚嫩的面容,还有那一甩一甩的黑色发丝。
“小姐……啊!”胖子船长将小女孩儿抱了起来,准备带她离开这个地方,免得稍后的刑讯逼供污染了小女生干净的眼眸。他哪里料到,小西瓜被他抱进怀里后,忽然间挣扎了起来,尖声叫着,两只手到处乱抓,就像一头小老虎一样暴烈,刨的胖子脸上血痕丝丝,惊叫出声。
“放开哥哥!”
……
……
“姓名。”
微微迟疑之后,坐在床边的许乐擦去了唇角的血渍,回答道:“许乐。”
“籍贯?”
“工作?”
“居然还是个退伍的军人。”胖子船长抬起手腕,等待着信息确认的内容,抬起头来,阴厉地看着许乐说道:“依照联邦太空器管理条例,在这艘太空飞船上,我有权力行使限度内执法权,我将以绑架幼童罪逮捕你。”
绑架幼童罪是联邦里的重罪,可判处七年以上有期徒刑,直至死刑。许乐舔了舔嘴唇上的裂口,抬起头来盯着这名自称船长的胖子,看着他脸上的血丝,嘲笑说道:“我要看你的工作证,我还要看小西瓜……钟烟花父母的管理委托书。我是一名退伍军人,我没有任何执法权,但我有理由怀疑你试图绑架一名女童,除非你杀了我,不然下船之后,我会向警察局举报。”
船长像看着怪物一样地看着许乐,沉默半晌后,忽然笑了:“你在说笑话?”
“我没有说笑话。如果你拿不出来她家人的管理委托书,我就有怀疑你的权利。”许乐发现舌头上有些甜,这才发现刚才那些军人们下手多么的黑。
“可以,这些我都可以给你,但你怎么解释你这么多天的行为?就算你是无意之中碰到了小姐,可是难道你不清楚,这种事情应该交给工作人员处理,而不是你自己把她藏起来?”
胖子船长的十指交插,缓缓地说道。其实他的心里在放松之余,也觉得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荒唐了。先前小西瓜的拼命反抗之后,场间的人们终于大致明白了小姐失踪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西林方面的人自然也就明白了,那个被他们一开始视为反政府方面间谍,或者是绑架儿童罪犯的年轻人,其实只是一个受了无妄之灾的可怜人。
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船长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许乐,他依然冷冰冰地看着年轻人,向他不停地施加着压力。然而许乐似乎感觉不到这种压力,平静地说道:“小姑娘说家里有坏人,要把她拐离家乡,让她再也见不到她的父母。”
这个时候管理委托书终于从遥远的西林传真到了古钟号上,同时飞船对于许乐颈后芯片的身份确认也已经结束。船长将两张纸递给了许乐,嘲讽说道:“你年纪不小了,怎么还会幼稚到相信一个逃家小女生的话?”
许乐翻了几页,联想起来这段日子里小西瓜所表现出来的疑点,知道胖子船长说的话并不假。小西瓜的家人确实是想送她去首都星圈上学,而小西瓜或许是误会了什么。只是听到船长嘲讽的话语后,许乐头也不抬,直接说道:“为什么不能相信她的话?我从来都愿意相信人,帮助他,哪怕她只有六岁。”
“原来是一个正义感泛滥的愣头青。”船长微微一愣,站起身来嘲笑说道。
许头抬起头来,盯着他的脸,认真说道:“正义感这种东西,难道不是越多越好?就算泛滥,难道不是件好事?”
船长语塞,认真地看着许乐那张诚恳老实的脸,似乎是想分辩出这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还真的存在。
船长离开后,房间里再次安静了起来,被软禁在房间里的许乐看着自己额头上的枪管,对那几名年轻的军人说道:“能不能把枪收起来?我不是罪犯,而且我最讨厌被人用枪指着头。”
士官们的脸上闪过一丝鄙夷,他们这些人本来就想给他吃些苦头,这时候听到许乐的话,更是用力地拿冰冷的枪管戳了戳他的太阳穴,戮的许乐一阵生痛,让他忍不住抬起来看看了对方一眼。
//com//太空飞船的飞行基本上由中控电脑自动负责,除非要进行危险的空间跳跃,一般情况下商务船长或是战舰舰长都是整个飞船里最空闲的人。胖子船长接过秘书递过来的咖啡,斜靠在38区一扇舱门上美美地喝了一口,脸上露出了无尽满足的神情,他最欣赏自己这个秘书的一点,便是无论何时何地,对方都能准确地递过一杯咖啡,不拘冷热。
小姐终于找到了,安全健康……就是脾气似乎变得更大了些,不过这又算什么呢?胖子船上摸了摸脸上的血痕,苦笑了一声。手中有咖啡在,心头巨石落地,这么多天的煎熬终于结束,哪里还有不满意的?只可惜38区是清洁区,空气里的味道不太干净,胖子船长嗅了嗅,低声骂道:“国防部也太抠门了,虽说是个退伍的小兵,怎么就给钱住这里?”
提到了那个年轻人,秘书在一旁温和地笑了笑,轻声提醒道:“那个年轻人的身份确认了,刚刚从东林大区退伍,根本没机会接触什么反政府方。而且这个年轻人也没有前科,档案里很干净,或许这件事情确实就是个误会。”
胖子船长喝了一口咖啡,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舱门,心想里面那个年轻人不知道怎么样了,阴阴笑着说道:“我当然知道这是个误会,小姐虽然年纪小,可也不会轻易被人骗的。如果不是相信那个小子真是个傻乎乎的正义青年,你以为这时候他还能活着?”
“那为什么还要把他关在房间里?还让那些军校的士官看守。”秘书推了推眼镜,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先前送小姐回房的路上,他小心翼翼地打听了一下那个年轻人,对于这些天里年青人的表现反而有些欣赏,“难道还真准备用绑架儿童罪的罪名把他送到警察局?”
“你什么时候开始戴金边眼镜了?”船长盯了他一眼,笑着说道:“放心吧,我可没这种闲心。”
肥胖的手指轻轻地敲着舱壁,船长的眼睛眯了起来,一字一句说道:“我还是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古怪,还记不记得在42区舱房里看到的满地零件?这可不是一个退伍小兵能掌握的技能。”
秘书下意识里替许乐说话:“不是失败了吗?而且……每个人也许都有他的秘密。”
“我不想知道那个年轻人的秘密,但我……很欣赏他。”胖子船长举了举手中的咖啡杯,呵呵笑着说道:“品德优良,往往只是小朋友们才适合套用的形容词,但我忽然发现这个小子也配得上这四个字。我来问你,如果是你处在他的位置上,忽然碰到一个向你求援的小姑娘,你会怎么做?”
秘书又推了推眼镜,认真地思考了半天后说道:“应该会和太空船的工作人员联系。”
“但他没有,他相信小姐的话。这可以说是优点,因为他善良,但从另外一方面讲,他不是很相信别的人,尤其是成年人。”船长加重了语气,“除了他自己之外。所以他宁愿冒着未知的危险,陪了小姐这么多天,而且先前还一直将小姐护在身后。”
“您究竟想说什么?”秘书发现自己有些跟不上船长的思路。
“我很看重这个年轻人,呃……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情,一个小时前,司令大人知道这个年轻人后,也非常感兴趣,如果用看重这两个字也可以。”船长笑着说道:“有能力,有品德,有担当,这样的三有年轻人已经不多了。”
“您的意思是……军区准备吸收他?”
“谈不到这一步,只是观察一下,毕竟小姐很喜欢这个年轻人。”
船长耸了耸肩,身上的肥肉让制服都荡了起来,“不过我真的很奇怪,国防部新兵办和考核处的官员是不是眼睛都瞎了?这么一个有潜质的阿兵哥,居然被派到东林大区地底下去修坑!而且修了两年就要放他回家!奶奶的,难怪现在补充前线的新兵素质越来越低,如果十几年前那场大战再来一次,你说他妈的要死多少人?”
“那我更不明白了。”秘书很老实地继续表达疑惑,“确认了身份,确认了无害,日后还要观察,还要建立联系,那还把他关着做什么?”
……
……
“看什么看?不要以为你是个正义青年,我就不敢打你!”
军校士官王猛对上了许乐没有什么情绪的目光,心头不知怎的便生出强烈的愤怒,或许是因为先前自己那一肘没有丝毫作用,让他觉得在同学们的面前失了脸面,又或许是因为他们一直拿枪口对着这个年轻人,就希望他能够表现出一些害怕来平衡自己的心理,结果却完全失效。
所以现在,他很想向许乐的脸上打一拳。
许乐抬着头盯着面前这个军人,太阳穴一阵火辣辣的痛。先前这些军人下手就特别黑,制伏他时下的拳脚,全部是向关节处用力,如果不是他的抗击打能力莫名其妙变得强大许多,只怕这时候早就躺下了。疼痛和轻蔑的羞辱让他联想到一个月前在河西州被军人们逮捕时的惨状,尤其是听到对方无比轻蔑的话语后,心里有一团火开始升腾。
周瑾走到许乐的面前,伸手将王猛的枪管缓缓拨开,看着床边的年轻人冰冷说道:“听说你是东林警备区的兵?怎么一点儿规矩都不懂?从军衔上算,我们都应该算是你的长官,说话老实点儿!”
许乐没有理会这个英俊的年轻士官,只是眯着眼睛想到,如果自己通过了国防部机修士官考试的第二轮,应该会在三大军事学院或西林军校选择一处学习,或许就会和面前这些年轻而骄傲的人们成为同事。
见许乐没有理会自己,周瑾的眼睛微微一眯,说道:“被我们抓住,你不服?”
许乐打破了沉默,说道:“我重申一遍,我不是罪犯,我也不想逃跑,我只是不习惯被人用枪指着脑袋。”
“你觉得这很羞辱?”周勤微笑说道,声音里却夹着一丝愤怒,“你绑架小姐,知不知道羞辱了我们多少天?我们就是要羞辱你,你又能怎么样?”
他的头低了下去,轻轻地拍着许乐的脸,发出响亮的啪啪声。他所说的话,其实便是此时房间内西林军校士官们的心声。
许乐低着头说道:“我不能怎么样。一群爷们儿,只会炫耀手上的枪,也许你们都忘了自己的枪怎么用。”
这话有些恶毒,却从许乐这个诚恳朴实的人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刺激。房间内西林军校的士官们脸色顿时一变,沉默地将枪支收入了枪袋之中。其实他们现在都清楚这个年轻人并不是绑架小姐的罪犯,刚才之所以一直拿着枪,还不是为了吓吓对方,此时既然要私下教训对方一下,自然要把枪收起来。
周瑾盯着许乐的眼睛说道:“刚才就看出来,你好像很能打,那我就来教教你,真正的军中格斗技应该是什么样子,记住,痛的时候不要哭着喊娘……啊!”
毫无预兆,一记头锤直接中断了周瑾的言语攻击!
许乐习惯了沉默地出发,尤其面对着西林的军人,他有强烈的痛殴对方的意愿,更何况对方还提到了喊娘。
他狠狠一低头,直接撞到了对方的鼻梁上!
鲜血从英俊士官的鼻孔里喷了出来,同一瞬间,许乐从床边弹起,上半身往下一压,从对方的腋下穿过,右臂却如钢铁一般砸向后方,狠狠地击中对方的脖子。
一声闷响,西林军校最优秀的士官之一,就这样被许乐重重地击摔在地,再也无法坐起来。许乐动作未停,膝盖一弹,一脚踹中右边扑过来的士官腰部,动作简单却干净利落至极。
这时候,身材粗壮的王猛反应最快,狂嚎一声,扑了过来,身体却是保持着紧绷,没有一点儿漏洞,充分地展现了一名优秀军校士官的素质。
许乐却是根本不惧,脚尖踩地,练习了四年的那套动作纯熟无比地施展开来,轻而易举地躲过了迎面而来的拳头。反手抠住对方手腕软骨,用力一拗,同时右肘疾如闪电般擦着对方的肩头,击中了对方的太阳穴!
王猛魁梧的身体就这样昏了过去,摔在地上,发出重重的一响。
看似简单的三连击,实际上却是迅速到了极点,消耗极大,许乐喘息了几声,双手五指分开,上下保持着三十CM的距离,护在身前,进击防守皆备,警惕地注视着室内依然站着的西林军人,盯着他们的手,微哑着声音说道:“我妈死了很多年,我很想知道……不用枪的话,到底是谁会喊娘。”
看着地板上的血迹,听着呻吟的声音,许乐郁闷已久的情绪终于散了少许,负责扑杀老板的莱克上校,不就是西林的军人吗?自己不能替老板报仇,也得把这几个西林的小兔崽子狠狠揍一顿!
是的,许乐是一个朴实诚恳的年轻人,他有时候自己都会忘了在很多年前的那个夜里,曾经亲手用半截锋利的液压管杀死一个帮派的头目。
但朴实不代表着没有血性,诚恳不代表着愿意被人羞辱。他更不是一个迂腐而愚纯的人,面对着那些他痛恨的人或事,他自有灵活应对的手段;面对着蔑视自己的人,在这副憨厚的躯壳下,其实也隐藏着少年郎的好胜与强悍。
//com//房间内已经打做了一团,而房间外船长和秘书的谈话还在继续。
“你没发现?刚才也讲过,这小子看上去老实憨厚,骨子里却是不怎么相信人……不对,好像是不大相信官方。”胖子船长的眉头皱了起来,“难道这小子新兵的时候被人走过后门?哈哈哈哈……”
秘书没有笑,船长也收了笑声,咳了两声后说道:“大概在东林呆久了,这小子性格也像东林人一样,就是块石头,性子太直太倔,必须磨磨他的性子,磨柔和一些。要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不是一个劲儿地往前顶,就能有光明未来的。”
“你要让他知道实力权力为先?这是在毒害有志青年。”秘书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难怪你要那些军校生看管他,只怕呆会儿那年轻人要被揍惨,就算要让他知道现实的恐怖,也没必要让他头破血流,小姐问起来怎么办?你说司令对他也感兴趣,他如果记恨我们第四军区怎么办?”
“不过是个小屁孩儿,如果这点儿屈辱都忍不了,那有什么用?再说咱们军区什么时候被记恨的少了?”船长嘲讽说道:“这小兔崽子,害老子担了这么久的心,被打一顿算是轻的了。”
“对了,那小子叫许乐?为什么这名字总听着有些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一样。”胖子船长打了个呵欠,回头看了不远处的房间一眼。
这些天他将那些西林军校的高材生骂的狗屎不如,那些骄傲的年轻军官心里早就窝了火,和许乐单独呆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过去,房间里想来已经干柴烈火烧了许久——船长心想,那个小伙子大概已经被揍成了猪头,该去结束这一切了,不然万一军校里那些吃屎长大的学弟真的一旦没收住手,打出个好歹来,明天怎么向小姐交待?
船长推开了舱门,带着秘书走了进去,然后脸上的神情顿时僵住。
……
……
房间里拳脚破风之声骤然而起,骤然而停,不过是转瞬间的功夫,许乐的身边便已经倒下了三人。啪啪啪啪,两个进步,双手一封一错,干净利落地欺身而入,再次打倒两人,许乐双腿一错,退回了床边,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转瞬间击倒五人,本已受了伤的他已经感到了疲惫,因为用力过猛的关系,唇角被挣破,鲜血再次流了下来,他用衣袖抹去,狠狠地看着房间内还没有来得及冲上来的那几个人,看着他们的手慢慢放到了腰畔,心中暗骂了一声,打不赢还是要拔枪吗?
一边这样想着,许乐一边蹲了下来,双手抱头,这不是投降,只是想着呆会儿被打的时候能够不要受太重的伤,反正自己不抵抗,这些西林军校的学生总不可能拔枪把自己射成蜂窝——在蹲下去的过程中,他很认真地计算着,自己打昏了两个人,好像还有两个人的关节被自己的臂上肌肉震脱,看上去最骄傲的年轻领袖,则是被自己打的满脸是血——这样算来,就算自己再被下几次黑手,被打昏过去,怎么也都是赚了。
就在许乐带着一丝不甘,一丝倔犟,一丝不服,一丝认真地准备被打时,舱门打开了。胖子船长看着满室的狼籍,满地昏迷痛苦的士官,脸上闪过一丝震惊,而当他看到仍然站着的那几名士官已经拔出了枪,面色却阴沉的有些可怕,噔噔噔噔走了过去,一巴掌扇到一名士官的后脑勺上,厉声骂道:“不要脸的败家玩意儿!你们老师就是这么教的?第四军区什么时候多了你们这些没出息的家伙?”
一个面容娟秀的女学员被吓了一跳,马上解释道:“嫌疑人出手伤人,我们……”
没有等她说完,船长冷漠地制止了她的话语,缓缓地走到许乐的身前,看着这个蹲在地上,像无辜白兔一样蒙着头的少年,心里泛起无数的疑惑,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人?十八岁的退伍军人并不少见,可是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击倒五名军校优秀士官,这就太不可思议了。要知道西林军校虽然不是联邦最顶尖的军事学院,可是里面的优秀士官随便放到哪个部队去,也都是尖刀的不二人选,居然能够一挑五?
略微看了一下那些士官的伤势,船长的眉头皱了起来,从手法上来看,确实是军中格斗技的风格,不过下手这么狠,哪里像是这小子表面上如此无害朴实?
毫无预兆,胖子船长一脚踹向了地板上的许乐,肥胖的身躯在这一刻竟似乎变成了钢铁铸成的一般,那只粗腿携带着恐怖的气势,直接扫向了许乐的上半身!
许乐已经在枪口下放弃,但没有想到那些士官居然又收回了枪,更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连走路都困难的船长,居然会毫无预兆地向自己发起攻击,而且攻击还是如此迅猛恐怖!许乐想都没有想,这四年里生硬舞蹈和杀牛所养成的本能意识,让他的眼睛眯了起来,不让扑面劲风影响自己的视线,而护着头部的两只手臂也在最短的时间内分离,一只手臂伸向前方,一只手臂略微拖后,摆了一个立体的八字,挡在了那条恐怖粗腿的前方。
忽然从一名肥胖船长变身为冷面粗壮杀人机器,忽然而至的那条腿很轻松地震荡起恐怖的呼啸声,挟着令人震惊的力量,非常轻松地突破了许乐勉强挡在最前面那只手臂,以肉眼也看不清楚的速度,扫到了许乐护在面门前的最后一只手臂。
一片残影里,除了船长和许乐两个人之外,谁也不可能察觉到那只可怕的粗腿,轻松突破许乐第一只手臂后,速度依然降低了些许,只是力量依然恐怖至极。
手指触到了空中的风,触到了裤腿布料的质感,低着头的许乐指节发白,手腕一振抓了下去,意图抓住对方的脚踝,用指头掐进麻筋,让对方失去力量。然而这终究只是种奢望,胖船长恐怖的一腿力量太大,刹那时光中,让许乐的指腹便感到了麻痛,紧接着便散开,再也抓不住,只能悲哀地等待着被这粗腿扫中的结果。
本能,依旧是熟悉成了本能的反应,在这最危险的关头,让那道神奇的颤抖,从许乐每一对缠绕成丝的肌肉纤维里发出,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力量,传递到他的手臂上,手指上……然而在同一瞬间,理智,机修师封余最欣赏他的冷静起了作用,他放弃了体内的颤抖,释放了力量,任由船长的粗腿扫了过来。
击倒这些军校的学生,还可以说是自己能力惊人,如果凭借格斗的实力挡住这恐怖的一腿,也可以有说辞。可是许乐根本不敢让外人发现自己体内那股神奇的力量,那种颤抖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并不清楚,但他知道,如果被有心人察觉到自己体内的颤抖力量和封大叔有任何关系,那么迎接自己的,必将是联邦不惜一切的调查,自己的伪装一定会被揭破!
……
……
电光火石间的交手,根本容不得任何犹豫和放弃,许乐一瞬间的摇摆,船长那记厉狠强横的扫腿直击接中了他的胸膛,那股巨大的力量,根本不是他单靠双臂便能拦住。一声闷响之后,许乐重重地摔倒在床上,痛哼了一声,眼光里却闪过一丝疑惑。
胖子船长的腿依旧保持着向下三十度的方向,纹丝不动,就像是钢铁铸成一般,稳定的令人生惧。
他这一腿并没有扫实,不然那股强大的力量,足以将许乐踢的吐血昏迷。沉默片刻之后,胖子船长皱了皱眉头,缓缓收回右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那小子水准不错,不过……很可惜不是那种天才。”胖子船长懒洋洋地走在走廊中,语气里似乎有些遗憾。
这个评语似乎很一般,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秘书却是心头一惊。他很清楚自己服务的船长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胖子,但实际上,当年是第四军区最强悍的特种尖兵,而且不是莱克他们那种特种机甲小队成员,是真正的军区暗中王牌,深得司令大人的信任倚重,不然军区也不可能将古钟号交给他管理,也不会放心让船长送小姐去首都星上学。就说先前那一腿,秘书清楚,船长可以让这一腿击中许乐的胸膛,入力三分便退,若真的全力一击,那少年肯定是个断骨丧命的下场。就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船长,居然评判那小子水准不错……看样子小姐这次失踪撞着的三有退伍青年,还真是个厉害角色。
“军中的天才都是练出来的,他已经退伍了,军区如果要再次征召并不是难事,过往例子很多。”秘书在一旁出着主意。
船长没有停止脚步,摇了摇头说道:“一般的人才,虽然宝贵,但哪里都有,真正的天才却是难找,那小子既然不是司令想找的好材料,留他也没有意义。”
“哪种天才?”秘书不懂。
“老李家那种。”船长苦涩地笑了声,“咱联邦修身的天才,似乎都在他家。”
秘书笑着说道:“那可不是,谁让他家老爷子是那位。”
……
……
第二日,浑身清洗干净的许乐,穿着他那件洗的发白的衣服,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来到了古钟号的上层,他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将是什么,只是告诫自己,首都已经不远,自己应该更低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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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乐坐在餐厅包间长桌的一面,看着面前像地毯一样伸展出去的雪白桌布,微微低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联邦里的有钱人吃个饭也要这样浪费。他的身前放着一杯白水,还没有上菜,因为请他吃饭的主人还没有到来。
两名侍者平静地站在一旁等待,许乐找不到什么人说话,也没有兴趣说话,低着头,拿着银制的刀叉,在雪白的桌布上比划着。一夜过去,他身上的伤痛已经好了许多,开始回忆起胖子船长那呼啸而来的一腿,想的越多,才越觉得那一腿的可怕。他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发现在那一刻,就算自己能够任由肌肉颤抖,释放出体内的神奇力量,只怕也不能完全挡住那一腿。
因为这一腿,许乐想到了两个方面的问题。
第一问题就是体内的奇妙力量到底应该怎样处理?自己一旦全力发动,可以挣断军用的特制塑料手铐,想必这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只是那种颤抖的形体特征太明显,太容易被人联想到机修师大叔……能不能找一个方法让这种颤抖只在体内运行,而不会通过外表让人看出来?
第二个问题则是怎样抵挡像胖子船长那么狠的摆腿?那一腿明显是军中的超强格斗技,以向下三十度的角度直接摆扫了过来,干净利落,挟着巨大的力量,看似简单到了极点,无论是速度、角度还是预算中的回收,都精确计算到了极点,没有丝毫漏洞。如果那一刻自己是站着的,或许可以欺身而入,贴身进肘击阴,就算自己的腿被扫断,也能让对方吃些暗亏。可问题是自己是坐着的,坐着的时候怎么应付呢?
他拿着银光闪闪的餐刀和叉子在雪白的桌布上架了起来,模拟着对方的出腿和自己可能的应对方式。老板教了他十个姿式,这些姿式毫无疑问是很厉害的招术,不然也不可能一下击倒五名西林军校的高材生。可是这十个姿式都很固定,而且全部是进身技,没一步后退,壮烈强悍固然是到了极点,可是也太过生硬……没办法,本来就是生硬的舞蹈啊。
许乐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沉浸在对格斗的思考之中无法自拔。对于打架的本事,他本来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在他看来,如今的联邦早已不是个人英雄主义的战场了——然而封大叔用第一机器的说法说服了他,此后这些天的惊险经历,让他知道个体力量的增长是何等重要的事情。最关键的是,他是一个喜欢较劲,喜欢钻研的人,这些年跟随封大叔学习机修知识时如此,如今琢磨打架也是如此,都极易陷入沉迷之中而不自知,这当然是一种极其难得的学习潜质……
“只有痴迷于某些东西,才能把这些东西练好,我现在大概有些明白,你怎么能够把那些骄傲的狗屎打倒。我想这两年在东林的矿坑里服兵役时,你大概时时刻刻也都在摆着格斗技的姿式。”胖子船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了餐厅的包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几声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房间里荡漾,搭在一起的银刀叉摔落在桌面上,许乐正不停地比划着姿式的手指,也僵立在了空中。他看着胖子船长尤有血痕的面容,挠了挠头笑了笑,对方好像误会了什么,不过这样也好,免得不知道怎么解释昨天那一幕。
胖子船长走到他的身边坐下,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似乎懒散的他极讨厌走路。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发出那样凌厉的一脚?许乐此时当然不会相信这个表像,不过他对这个胖子船长的印象不错,保持着礼貌的沉默。
“军队里埋藏了很多人材,像你这种成天研究打架的人也不少。昨天的监控录像我看了,你用的格斗技很奇怪,大概是自己把军体拳精简之后的成果,我也不知道好不好,不过反正太刚烈了一些,没留什么退路。”胖子船长气喘吁吁地拿过许乐面前的清水喝掉,说道:“这种自我开发的方式,留在军队里也学不到更深的东西,如果你对这方面有兴趣,等飞船到首都之后,我可以介绍你去几个比较出名的修身馆看看。”
“修身馆?”许乐并不清楚今天为什么船长会忽然撤除了房间外的看守,还这样正式地请自己前面来吃饭,本想保持谨慎沉默,可是听到这个陌生的名词,仍然忍不住好奇地问出声来:“那是什么地方?难道联邦里还有专门学习打架的地方?”
胖子船长像看傻瓜一样地看着他:“虽然你在东林当了两年地老鼠,但毕竟是上林人,怎么连修身馆都不知道?”
许乐知道自己露了些马脚,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也没有解释。在胖子船长的述说之中,他才知道修身馆是什么意思——如今的社会,热武器已经发展到了顶峰,个体的武力相对之下显得无足轻重,远古时期的武馆发展到如今这个阶段,目的已经不再是教授格斗技,而是以技巧锻炼心志,平静心情,修身修心。——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修身馆里锻炼的人,根本没有太多的好胜争强之心,也不大引人注意。
“军事学院里的修身课早就改成了格斗技课程,现在的年轻人啊,都太愚蠢,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东西。”胖子船长鄙夷地摇了摇头,说道:“如果修身馆真的没用处,老李家怎么可能要求每一代的子孙从十二岁的时候,都必须在修身馆里学习两年整才出来?”
“老李家?”许乐知道自己这个出身东林区的孤儿在大部分人的眼中是个乡巴佬,也不介意坦诚地诉说自己的疑问:“难道您说的是费城李家?”
胖子船长点了点头,许乐倒吸了一口冷气,脑海里顿时出现了一个金光闪闪的名字,一个崇高的存在,一个低调却无比著名的家族,这个家族并不在联邦传统的七大家内,然而这几十年间,却因为那位老人而拥有了联邦公民们的集体尊重。
“只是让你去学习一下,又在想什么好事儿?难道你还指望也能刺杀一个帝国皇帝?”胖子船长看着少年的神情,讽刺说道。
许乐呵呵笑了两声,忽然正色问道:“船长先生,这件事情是个误会,想来您也清楚了。我不知道,您今天让我过来是因为什么。”
胖子船长很正经地堆着笑容,柔声说道:“当然是要和小爷您拉好关系,同时请您帮在下一个小忙。”
忽然间,胖子船长变得如此谄媚,而且如此自然,真是吓了许乐一大跳,他愣在当场,不知该说什么好。
便在这个时候,房间的舱门缓缓向两边拉开,在两名穿着套装的女性牵着的手中,在七八名服务人员的拱卫下,一个穿着粉色小花裙,头上别着根天蓝色发夹,显得无比可爱的小姑娘,就这样走了进来。
胖子船长压低声音,讨好说道:“小兄弟,这就是我拜托您的事儿,如果您能让小姐吃饭,以前的事儿好说,以后的事儿……也好说。”
许乐语窒,完全没有想到船长郑重其事拜托的事情居然是这件事情,不过当他看着小西瓜从低沉到惊喜的小脸蛋儿,看着小女生额头上摆动的黑发时,也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对着那边喊道:“小西瓜。”
“许乐哥哥。”小西瓜挣脱了两名女性工作人员的手,在那些人无奈的眼光中,小碎步跑到了许乐的身前,直接坐在了他的身边,睁着好奇的黑眼睛问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来陪你吃饭。”许乐笑着说道。
……
……
在此后的几天里,许乐摆脱了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从38清洁区搬到了各项设施都更为高级的飞船上层,开始陪着小西瓜吃饭玩乐讲故事。他很喜欢小西瓜这个乖巧的小女生,根本不觉得小女孩儿像船长先生说的那样难搞,所以也并不觉得这项工作有什么困难,只是……如果许乐知道,这是两年之后将要承担的沉重责任前奏,还会不会像此时一样感到快乐?还是会说要把这段实习工作做的更好一些?
这天中午,小西瓜开始乖乖地午睡。许乐打开舱门,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去研究一下体内的颤抖究竟怎样能够藏到皮肤下面,一边想着一边行走,不料却在转角的走廊里看到了几个有些面熟的人。
被他击昏打伤的西林军校士官生们经过船上医疗室的治疗和这几日的休养,基本上已经好了。莱克上校那一批特种机甲小组还处于重伤之中,飞船上层的护卫工作便依然交给了他们。说来也很奇妙,古钟号飞船上最强大的两批武力,全部是因为封余和许乐这一对老师学生而伤。
许乐微微一怔,看着那个叫王猛的士官生依然红肿的太阳穴,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擦着他的身边走了过去,没有打招呼,也没有任何剑拔弩张的情况发生。
站在太空舷窗旁边的周瑾看着那个普通的背影,下意识里摸了摸自己的喉咙,似乎还觉得有些隐隐疼痛。
//com//许乐的背影消失在了转角处,一直盯着他的几名西林军校士官生收回了目光,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或许心里都松了一口气。此时他们已经知道,小姐似乎极为依赖那个少年,他们身为西林的军人,自然不可能再去主动挑拔,而且看样子那个叫许乐的年轻人也不是个记仇的角色,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心里总有些紧张,还有一些不忿。
王猛士官揉了揉依然隐痛的额头,低头咒骂了几句什么,他们这一群人被许乐打倒了五个,真是旅程之中最难堪的一幕。周瑾叹了口气,在窗边负着手,对着几位同学说道:“没什么好抱怨的,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怀恨在心也没有什么意义。”
“是啊,毕竟我们是职业军人,并不是专门研究技击的。”那名女士官轻声宽解诸人,这话说的倒也不错,如今的军事学院虽然还是很看重军中格斗技的锻炼,但真正决定一名军人素质优劣的,还是综合素质的考量,比如各式交通工具甚至飞行器的操作技能,各种制式武器的操控,关于个人武力,就算强到极点又如何?
“不要忘记,他也只是个退伍的小兵。”周瑾微微转过身体,看着这些以自己为首领的同学们,忍不住叹了口气,摇头说道:“不止你们,包括我在内,但凡西林出来的学员,眼睛一惯长在头顶上,连上林的三大军事学院也不怎么瞧得起,然而谁能想到,我们这么多人,居然被一个刚退伍的小兵打倒了……”
“真是悲剧啊。”周瑾唇角一翘,自嘲十足地说道。
走廊转角处安静了起来,那名女士官心头生出无奈,下意识里用军靴踢着墙壁。忽然间王猛放下了揉太阳穴的手掌,闷着声音说道:“那小子看着老实,其实下手挺黑,我可不相信他是真的对小姐好。”
“别找理由。”周瑾瞪了他一眼,“自己想报复就是想报复。”
“我就是想把这个场子找回来。”王猛恼怒地说道:“我还不信了,我居然会打不过一个小个子!不行,明天就要到上林了,今天晚上我要去找他,你放心,这次纯粹是较量。”
“不要胡闹。”周瑾面色微沉,训斥道:“上次在房间里能动手,那是因为船长大人默许,现在这种情况你还较量什么?不要在船上闹事,出什么事儿扣了学分,我可不管你。”
“那这事儿就这么完了?我的脑袋被砸了一个大包,你被打的满脸流血,海林他现在还打着绷带……我可不干。”
“不干也得干。”周瑾的声音非常沙哑,他下意识又摸了一下喉咙,想到那天像块铁条一样砸中自己咽喉的手臂,心里有些发寒,“把自己练练吧,不要去自取其辱,哪天你有信心了,再去找他好了。放心,我想将来你和他见面的机会还很多。”
王猛问道:“听说那小子是上林人,国防部安排他搭顺风船,以后我到哪儿找他去?”
“我可不这么认为,军区现在正需要人材,像他这样不起眼却有实力的人物,军区可不会放过。”
……
……
周瑾的判断并没有错。虽然胖子船长对秘书说过,许乐并不是他所好奇的那种天才人物,可是许乐所表现出来的技击能力,尤其是那满地的机甲残片,使得船长依然向他发出了邀请。在一个私下的场合中,秘书拿了三份文件给许乐看,一份是西林军校特招入学的文书,一份是不经由国防部渠道的二次征兵文书,还有一份则是首都星圈某个公司的应聘文件。
许乐有些疑惑地将三个文件翻了一遍,才知道船长是什么意思。不论是西林军校还是二次征兵,对于一名刚刚退伍的小兵来说,绝对算的上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而首都星圈的那个公司待遇也是极为优渥,主营飞行器动力制造的那家公司,可以为许乐提供不错的食宿条件和薪酬。
“考虑一下。”秘书有些高兴地看着许乐,和小姐一样,他也能够看出这个小伙子骨子里的诚实,很希望对方能够加入到自己这一方来,虽然说如今的实力很一般,机修方面的才能也还需要确认,可是一块有潜质的石头,总是容易让人投注更多的关注。
许乐仔细地看了一遍,在心里惋惜地叹了声,如果换成了以前的他,不论是哪一个条件他都会很高兴地接受,因为可以离开东林,而且从事他所喜欢的事情。当初他参加国防部的士官考试,不就是为了这个吗?然而如今的他则是不得不拒绝,因为他……是一个逃犯,一个要骗过整个联邦的逃犯,他不想与政府方面有太多关联。
老板大叔曾经说过,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只能信三次。许乐不想轻易就将这三次机会用掉,而且对于西林,或者是第四军区……许乐的心里还是有极强的抵触情绪,老板的死亡应该和第四军区脱离不开关系,虽然说肯定是联邦的命令,第四军区只是执行者,可是许乐依然无法和这些人相处在一起,如果不是因为小西瓜的原因,或许他根本都不愿意和这些人说话。
“对不起,我没有回到军队的想法,而且国防部好像已经给我安排了接收单位了。”许乐带着歉意地摇了摇头,他能看出,面前这位秘书先生是真的在为自己考虑。
秘书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不过他也不会太失望,毕竟自己尽了力,而且也试图替小姐报答对方,只是对方因为某些自己不知道的原因,不想接受罢了。
……
……
安静的漫漫太空旅程结束,沉重的轰鸣声在巨大的古钟号商务飞船里响起,强大的动力正在帮助巨大的飞行器调整着姿态与方向。已经收拾好行李,背着双肩背包的许乐,看着舷窗外面那颗淡蓝色的星球,眼神里充满了兴奋。
那颗星球很美丽,淡蓝的大海,淡褐色的陆地,白云飘浮在上面。在舷窗外,两艘流线性的幽蓝小飞船正脱离了古钟号的舰体,向着那片白云投了过去,真是一幅令人心动的画面。
这里就是首都星圈,又称为上林大区的行政主星,整个联邦文明的中心,白色的总统办公室,灰色的管理委员会议事大楼,还有传说中的宪章局,这些能够控制整个联邦的权力象征,全部在这颗美丽的星球上。
许乐跟随着电子声音的提示,强抑着兴奋,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进入了分离舱。自从昨天拒绝了秘书先生的建议之后,他便没有见过西林的人,连小西瓜也没有见到,虽然有些遗憾,但他清楚,以自己可能的联邦头号逃犯的身份,与身世明显高贵的小西瓜,只能保持着距离。
……
……
陆空转接飞船在八千米的高度展开了合金翼,化身为蓝天白云中的一只鸟儿,保持着绝对的平稳,向着星球陆地表面飞去。飞船越飞越低,终于掠过了白云的边缘,一头扎进了厚厚的,有若实质一般的云层之中。
有些微惧飞症的许乐已经看够了窗外的风景和那些像火焰一般的离子流,紧紧地闭着眼,等着着陆的那一刻。等待的时间似乎有些长,长的让他快要睡着了,只感觉到微微的一震,他才睁开双眼,跟着身边其他的乘客同时松了一口气,看着窗外的平直跑道和不远处黑白相杂的电子指挥塔,笑了起来。
走出舱门,一股寒风扑面而来,许乐看着面前的地面和远处的建筑,表情一僵,险些挪不动腿……这些白色的软软的寒冷的东西,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雪?
他在身后乘客的催促下走下舷梯,却是越走越僵,看上去就像是在矿坑上练功一样。上林的天气太冷了,他被冻的直想跺脚,却又不想引起机场上人群的注意。其实他想不引起人们注意也不可能,在这一片区域之中,所有人都穿着微厚的保暖服,戴着帽子和手套,只有他一个人还穿着秋初的单衣,背着一个破双肩包,看上去无比可怜。
许乐往微红的手上哈着气,整个人已经被冻傻了,他离开东林的时候,东林也是冬天,只是东林的四季根本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几千年都没有下过雪,他哪里能够想到,首都星圈的冬天……竟是这样的冷!
一粒雪花飘落下来,飘到他的脸上,让他打了个哆嗦,心里在想自己来首都,会不会是犯了一个大错?这是许乐人生里第一次看到雪,却没法感觉到对方的冰清玉洁,只是感觉到了对方的寒冷,这全是因为他自己的准备不足,实在是一场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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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乐眯着眼睛看着天上落下的雪花,心想这些纷纷扬扬的冰晶倒还真的蛮漂亮,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真正的雪,惊喜之余,竟似乎忘了自己身上衣服的单薄,也没有注意到身周那些同行的乘客,投过来的同情眼光。穿着件单衣,立于广场风雪之中,看上去确实可怜,那些乘客都以为许乐是错误地将厚衣服放进了行李里,不禁摇头无语,不过同情归同情,大家身上带着的衣服都不多,也不会有谁会脱了自己的衣服披到许乐的身上。
寒冬的首都,风也越来越大,许乐的脸上像被几把小刀子刮过,顿时从眼前的雪景中清醒过来,感受到了身上的寒冷,缩着身体,将双肩包反了过来抱在怀里,勉强取些暖。他将身体转过来,避着风头,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航空机场入口,有些奇怪为什么空陆转接飞船不直接飞到那些通道口处,而是停在风雪之中。
古钟号还停留在首都星外的太空中,上面搭乘的西林官员和东林回访的官员,马上便会再次踏上旅途,此时降落到首都星表面的,基本都是有公务在身的官员。许乐没有见识,那些搭乘古钟号飞船的乘客们却都是上层人物,对当前的蹊跷状况议论了起来。
“刚才陆军医院的医疗车已经走了,船上搭载着伤员?怎么没有听说过?我们不是从东林区过来的吗?这是怎么回事儿?”一名中年官员皱着眉头问着自己的同伴。
在他身后的许乐听到这句话,眼睛眯的更加厉害,不引人注意地向人群后方躲了躲,透过人群间的缝隙,看着几辆蒙着厚雪的救护车消失在航空机场的远处出口,隐约想到,那上面搭乘的一定是曾经抓住过自己的西林军人,那些军人被那道奇怪的光柱波及,一直在古钟号太空飞船养伤,看样子第四军区不敢冒险让他们回西林治疗,而是直接送到了医疗水平最发达的首都。
想到那个戴墨镜的莱克上校就在救护车上,想到这么多天,自己一直离那个上校和那些受伤的机甲战士不远,许乐的心头骤然生出一丝后怕,自己的脸,那位莱克上校可是看见过,如果在飞船上两个真的碰到,那该怎么办?严寒的天气里,许乐的后背里流下一道汗水,知道自己实在是太不小心谨慎。好在以后大概再也不会和西林那边的人产生什么关系,一旦进入首都星后,胖子船长和秘书先生应该也不会容易找到自己,只是小西瓜……嗯,本来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不再相见,也许更好。
就在许乐东想西想的过程中,航空机场的摆渡电动车终于开到了许多乘客的面前,迎接机场方面的当然是大声的抱怨和投诉的威胁。然而机场方面的工作人员只是态度极好的道歉,却是不肯解释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救护车那是救人,我们能理解,为什么那批乘客能直接开到通道?为什么他们能在我们前面?”
机场的工作人员只是笑着安慰了几句。许乐顺着乘客们的手指望去,只见一架银白色的飞机正缓缓停泊在远处的专用通道之前,他眯了眯眼睛,似乎看到了一个抱着洋娃娃的小女孩儿正在很多人的护卫下走下了飞船,进入了通道。笑容堆上了许乐的脸,轻声自言自语道:“小西瓜,以后可要好好地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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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渡电动车里温暖如春,抱怨的官员乘客们终于住了嘴,长期的太空旅行让大家都有些疲惫,车厢内陷入了沉默之中。这种沉默一直维系到经过射线检查通道,进入航空机场建筑内部才被打破。人群如鸟兽一般散开,按照彼此接下来的旅程和行李的仓位,分散成几条路线,消失在宏伟的建筑空间里。
许乐明显被机场的内部构造和建筑风格震慑住了,他不知道那些泛着美妙金属光芒材质的装修材料是什么,只是下意识里觉得漂亮,这座航空机场太大了,内部空间足有十层楼高,中间没有钢梁承重,也不知道是怎么修起来的。他这一辈子基本上都在河西州那个破败的城市里生活,哪里见过如此的景象,就算在福吉州旁的警备区经过机场,可是军用机场看上去也只不过是些冰冷的水泥罢了。
拍掉身上的雪水,将双肩包认真地背好,许乐就像一个刚入城的乡巴佬,不,他本来就是一个刚入城的乡巴佬,有些迟疑和腼腆地走到一名空中乘务员的面前,鼓足勇气开口,询问了一下相关的事宜。那名穿着天蓝色制服的空中乘务员面容娟秀,十分有礼貌和耐心,将他那些繁琐的问题回答的清清楚楚。
许乐非常诚恳地道了谢,找了一条比较清净的通道离开。乘务员看着这个少年,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觉得这个外乡人很有意思,看样子是第一次坐太空船,但偏偏问的问题却是那么细致,什么细节都没有放过,或许是来之前,在网络上查了很多旅行必知吧。
……
……
看着面前全部由金属组成的通道,许乐的脚步变得缓慢了起来,感到头皮有些发麻。他这时候已经清楚,这条长约五米的通道后方全部隐藏着联邦电子监控器,每一位旅客都必须在这里经过扫描。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不然那些天生没有芯片的帝国人或者是百慕大的流民岂不是随时都可能混进联邦?许乐吞了一口唾沫,脑袋微低,眼睛却看着不远处的出口,心知这里的监控力度是联邦里最强大的,如果自己能够通过这里中,那就代表着老板给自己的芯片,足以让自己用伪装的身份在整个联邦社会里生存下去,可是如果当自己走过通道,被联邦监控发现异常的话?
会不会有二十几枝电击枪从墙壁里伸出来,把自己烤成烧鸡?许乐难以控制地打了个寒噤,这一幕落在远处的人群里都觉得有些怪异,因为联邦公民似乎没有谁会在意这条监控通道,更多的时候,人们似乎都已经忘记了电子监控的存在。
“看样子这小子刚才真地被冻惨了,准备件风衣给他。”一个好听的声音说道。
许乐的脚步缓慢只有片刻,片刻后他抬起头来,尽可能平静地向着无人的通道走去,只有他裤兜里的零钱才能感觉到他的紧张和颤抖,脸上却是没有一丝流露。五米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当许乐“平静”地走过这条通道后,腿都有些发软,有了一种从地狱走到天堂般的喜悦和一种紧张之后的快乐释放。
……
……
然而他的轻松狂喜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因为他发现在通道外接人的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注视着自己,许乐微微皱眉,心想电子监控都没有发现问题,难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下意识里摸了摸脸,继续向前走着,然后发现了为什么那么多人用奇怪的目光在欢迎自己,那是因为这条安静的通道外面,有一大群人正在迎接自己。
除了最前面的那位少妇和少妇手中的小女孩儿之外,这群人全部是全副武装的军人,这样大的阵势用来迎接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穿着单衣,像乡巴佬一样缩着身子的年轻人,难怪航空机场里的人们,都向他投来了异样的眼光。
看着那个小女孩儿的喜悦的面庞,许乐知道这事儿是躲不过去了,自己也不可能安安静静地溜走,苦着脸走到了人群的面前,只希望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太过恐怖的发展。
“许乐哥哥。”小西瓜穿着一件绛色的小毛外套,戴着一顶帽子,帽沿压着她的头发,露出黑黑的一道线,看上去煞是可爱。
许乐对她笑了笑,然后转向牵着小女生手的那位少妇,礼貌地开口说道:“您好。”
“许乐,你好。”这名少妇年龄约摸三十岁左右,眉眼柔顺,顾盼间自有一份令人安喜的美丽,只是时不时亮起的目光中却藏着一丝骄傲的神采,这种骄傲并不令人反感,反而让人觉得理所当然,所谓成长的环境影响心态,大概说的便是这种人吧。她温和地看着许乐,说道:“我是烟花的母亲,非常感谢许先生这一路上对她的照顾。”
许乐看着这张美丽而温和如玉的面容,心神微荡,下意识里觉得这个少妇很值得信任,强行压住想询问对方为什么给小西瓜取这样一个怪名字的荒谬念头,准备客气几句。不料那名浑身贵气逼人的少妇微笑着递过来一张名片,说道:“专程在这里致谢,我马上还要去陆军医院有要事,十分抱歉,许先生在联邦内有何困难,希望不要介意联络我们,也让我们表示一下对您的谢意。”
“谢谢姐姐。”鬼使神差的,许乐对着少妇的眼睛,脱口而出一个极为荒唐的称呼。
这个称呼让人群里的军人脸色剧变,便是温润平和的少妇眼中也闪过一丝异色,紧接着却转成了怜惜的笑意,摇了摇头,让身旁一名军人递过去一件军用风衣,没有再说什么,便牵着手中恋恋不舍的小西瓜,在军人们的保护中,向贵宾专用通道走去。
许乐一手拿着风衣,一手拿着那张天然纤维名片,发了发呆。虽然他不识货,却也知道这种名片是多么的昂贵。他看着军人之中时隐时现少妇的背影,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也觉得自己先前紧张的太过分了,老板说的对,与异性接触的太少,确实容易出问题。
他此时已经隐约猜到了小西瓜的家世,当然也不认为那名少妇递过一张名片便转身离去有何无礼。事实上,许乐并不认为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值得对方来谢谢自己,以对方的身份,能够专门等在这里和自己说句话,已经算是十分客气,更何况他清楚,这名少妇一定是急着去陆军医院看望自己丈夫的亲信下属。
与小说里那些自信自强的男主角不一样,许乐没有将这张珍贵的名片撕碎扔进垃圾箱,而是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然后他拿出老板留下的地址,穿上了暖和的风衣,顶着越来越大的风雪,走出了机场。
//com//一辆低调中透着贵重的黑色汽车,像一个黑色的幽灵般,无声地行走在首都行政区郊区的高速公路上,接连几日的低温风雪天气,让平整的路面上积上了厚厚的雪层,即便是沥青底层的微发热管线,也没有办法让这些雪融化的更快一些。
“你怎么也下来了?”黑色汽车后排那位衣着华贵的少妇爱怜地抱着望着窗外出神的小女孩儿,看着对面的胖子船长,笑着说道:“一个船长不在自己的船上呆着,你也不怕被人开跑了。”
少妇这一笑,温婉之中与年龄并不相符的娇俏之意散出,让车内的气氛顿时好转了许多。胖子船长看着少妇,谄媚地笑着说道:“小嫂子,小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当然得来亲自向您赔罪。飞船反正要补充给养,我可不管它。”
“到底是给我赔罪,还是要我向他求情?”少妇有趣地看着他问道。
胖子船长苦着脸说道:“小姐在我眼皮子下面失踪了这么久,回军区后,头儿肯定要操练我。小嫂子一定要帮我美言几句。”
“烟花不是好好的?他怎么会怪你,我们都知道烟花是个多么调皮的孩子,这次让田哥带她过来,本来就麻烦你了。”少妇温和笑着,看了怀中的女儿一眼,轻声说道:“烟花啊,以后可不要到处乱跑了,你是个听话的小孩子,难道不知道张叔会急成什么样子?”
钟烟花小朋友倔犟地看着窗外无声向后掠去的雪松,不肯回答母亲的问题,她在心里想着,大概除了许乐哥哥,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愿意相信自己说的话了,就算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也是这样,他们总是不听自己的意见,总认为自己是小孩子,也不征询一下自己的意见,便要把自己送来这个冰天雪地的鬼地方读书。
似乎猜到小孩子在想些什么,少妇的脸上闪过一丝黯淡和歉意,转过头对胖子船长说道:“这孩子就是不舍得离开家,看样子没办法,我只好在这儿多陪她几年。”
姓田的胖子船长马上听明白了这句话潜在的意思,笑着说道:“小嫂子放心,头儿那我会看的严严的。”转瞬间,他的脸色沉重起来,说道:“小姐曾经失踪的事情,司令让我们封锁了消息,那个叫许乐的小孩子我也交代过,他应该不会说漏嘴……我就是不明白,小姐不送来首都,难道管理委员会的那些老头儿议员还敢怎么嘀?”
少妇笑了起来:“联邦不是帝国,哪里有什么质子的说法,只不过我们钟家在西林驻守的时间实在太久,首都这边的人总是不大放心。让烟花回联邦学习,倒不见得存着什么不好的念头,大概也是想让钟家的后代,能够自幼对联邦有更多的归属感吧。”
说完这番话,她忽然眉头微皱问道:“那个叫许乐的小家伙,到底知不知道烟花的身份?”
“那小子看上去老实可靠,但实际上精明的厉害,只怕早就猜到了,只是没有说出口,大概他也清楚,有些事情装不知道更好。”胖子船长耸耸肩膀,身上的肥肉又开始颤抖。
一直盯着窗外看的小西瓜,忽然转过头来,望着车内的两个大人,用尽力气大声说道:“许乐哥哥是好人!”
少妇笑了起来,说道:“当然是好人,明明知道我们是钟家的人,结果既没有仗着你喜欢他而要求什么,反而躲的远远的,关键是躲也躲的很可爱,不是那种虚伪的矫情……烟花,妈妈可是相信你看人的眼光。”
小西瓜骄傲地扭过头去。少妇看着胖子船长平静说道:“既然那个小家伙不想和我们这些人扯上关系,那也就算了,我给他留了张军区驻首办的卡片,将来如果他需要,也能帮帮他。”
胖子船长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公司的能量配额一炮打了一半,报告我已经发上去了,关键是管理委员会能源委那里,其他的部委应该好跑,能源委需要董事长您亲自去说一说。”
胖子变了称呼,便是说到了公事,少妇的神情稍微严肃了一些,语气依然温和:“这事儿交给我。不过你也真是的,一下浪费了那么多配额,结果东林警备区报销了整整一个编队的特种兵,官司可有得打,连莱克他们也被你打伤……回军区后,你自己交代去。”
胖子船长面无异色,平静应道:“司令在这方面应该不会为难我。”
“嗯?那个叛国机修师算是我们第四军区的大仇人,知道这个消息,他的心情肯定会好不少……”少妇的眉尖微微蹙了起来,好奇问道:“但问题是,那机修师真这么厉害?莱克带的特种机甲小队都对付不了,非得从太空动手?下个月必须让国防部出面把古钟号收编,不然解释不了这个问题。”
“那个机修师非常厉害。”胖子船长闭着眼睛,回忆起那天在热成像仪和卫星画面上黑色机甲妖异的跳跃,沉默片刻后睁开眼睛说道:“比我强太多,莱克他们根本不是对手,联邦的这次任务可不是好接手的,难怪国防部会把这个功劳让给我们。”
少妇的表情严肃起来,问道:“比他怎么样?”
胖子船长知道董事长口里的他指的是头儿,第四军区的司令大人,沉忖半晌后,客观回答道:“如果在野战场上,都用机甲,头儿不是他的对手……不过董事长放心,那人死的不能再死了,十几年前军区一万多条命也总算是找回来了。”
少妇点了点头,看着窗外的风雪,低头又看着已经熟睡的女儿,忽然轻声说道:“那个……机修师究竟怎么个强法?”
“别的人肯定看不明白,但我少年时在李家的修身馆呆过一段时间。”胖子压低了声音,十分认真严肃说道:“我总觉得那个机修师和费城李家有关系。”
听到费城李家,少妇也不禁有些动容,她知道田胖子是第四军区难得的高手,眼光尤其毒辣,得出来的结论应该有几分可信程度。思考片刻后,她轻声说道:“既然机修师余逢已经死了,这事便到此为止,司令那里也不要说。李家绝对不可能背叛联邦,让那些政客知道了,肯定会闹出些动静,我们身为军人,当然不能让李老陷入麻烦之中。”
身为军人,胖子船长的心中,对于那位李姓老人也拥有无比的敬意,认真点头应下。
……
……
联邦七大家,是没有特权的特权阶级,无数年的历史粹炼,无数的丰功伟绩,让这七个家族成为联邦的柱石。在一个以联邦法律为基石的现代社会里,这种有些古老的家族,只是安静地潜伏在阴影之中,很少展露自己的真实身姿给一般的民众参观。联邦民众都知道七大家,却永远也不知道七大家究竟强大在哪里,拥有怎样的权力和势力。
以七大家的身份地位,自然不可能去欺压一个普通的联邦公民,二者之间甚至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生任何关系,对于一般民众来说,七大家就像云层之上的遥远存在,存在于茶余饭后的闲谈之中,存在于非法贩卖的文学刊物之中,却不可能存在于自己的生活之中。
七大家中的六大家族生活在首都星圈三颗行政星球上,唯一不在上林大区范围的是西林钟家。
西林只有一个钟家,和其它的家族相比,钟家在民众中显得更透明一些,因为从无数年前的联邦开拓时期起,钟家的第四军区便承担了联邦最边缘的防卫工作,除了在东林大区的那次意外事件之外,第四军区从来没有辜负联邦人民的期望。
许乐系好了风衣的扣子,站在风雪里等着大巴,时不时抬头看一看不停落雪的天空,心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只是一个逃犯,谁知道竟然能够看到传说中钟家的人物,甚至还和钟家的小姐在一起呆了那么多天,而且在机场上居然看见了钟家的夫人,那可是第四军区的司令夫人啊……原来传说中的大人物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看上去还是蛮温和的。
这时候的许乐并不知道,小西瓜的母亲不仅仅是第四军区的司令夫人,更是一间巨型公司的董事长,不然只怕他会被吓的更厉害一些。眯着眼睛看着天上落下的雪,此时少年的心里早已平静,只是有些略微遗憾,那台碎掉的M02大概会一直在太空里漂流,直到某一天被扔到无尽虚空里成为垃圾……
替自己第一次亲密接触,第一次亲手修复的破旧机甲哀悼了片刻,许乐看了一下大巴的时间,想了会儿后,回头进机场买了一包上林特产的小狗饼干,脸上顿时露出了快乐的笑容。
以前在东林的时候,他就知道上林的小狗饼干,23频道的广告倒是看了不少次,可一直没有机会亲口尝到,毕竟两个行政大区隔的太远,不是所有商业公司都愿意做饼干这种低利润的生意。小狗饼干很脆,许乐吃的很开心,他在心里想着,自己确实是个乡巴佬啊。
其实机场里的东西都很昂贵,只是他不在乎这一点,这一路上的消费他都是在刷卡,刷着那张老板大叔留给自己的三林联合银行卡,他也不知道卡里究竟有多少钱,不过好像怎么刷也刷不完似的。
大巴来了,许乐跟着一个大皮箱上了车,辛苦地找到了座位,脱掉风衣坐了下来,将一整袋小狗饼干放在手边的食物架上,准备慢慢地,美美地吃一整路,忽然,他的手指忽然碰到了两根冰冷的细手指,把他吓了一跳!
——许乐惊愕地转过头去,只见一个戴着帽子的女孩儿正把手伸进袋子里,毫不客气地准备拿饼干。
//com//(关于小狗饼干,是很久以前看过的一个故事,当然不是小狗饼干,当时就觉得这个故事特美好,只是很可惜被写成了读者,不是我爱的言情,所以我将言情,从男方的角度来写这个故事。是的,又一次是的,这个偷吃饼干的女生,便会是书中女主角之一。PS:昨儿大风,似是病了,不是以病拉票,只是拉推荐票,因为不拉又被拉开了,残念,新书期总是令人感到无比焦虑,上架一个月后,想必会专心许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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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饼干很脆,任凭咀嚼的再矜持,也会发出咯兹咯兹的声音。小狗饼干很香,二人的身前全部是那种诱人的谷香。许乐目瞪口呆地看着身旁的女孩儿,觉得这画面太荒谬了,这女孩儿为什么要吃自己的饼干,而且吃的如此理所当然?下意识里,当女孩儿的手指离开饼干袋后,许乐赶紧伸手进去拿了一块饼干放进了嘴里,就像是生怕自己吃亏一样。
女孩儿低着头,正聚精会神的看着一本杂志,只是偶尔闪烁的目光,让许乐知道,对方其实也在注意着自己。深青色的帽子遮住了女孩儿大部分的脸,只露出那张秀气的嘴唇和白净的面部肌肤,许乐愣了愣,觉得自己的注视或许会让对方尴尬,便转过头去。
风雪之中,温暖和春的大巴开动了起来,令许乐感到意外的是,那名女孩儿居然又将手伸进了饼干口袋里开始拿饼干,而且是一块接一块。许乐很喜欢吃小狗饼干,而且这是他第一次吃小狗饼干,心里其实很有些珍惜,虽然他不会将一袋饼干看的如何之重,只是他总觉得,即便你要吃我的饼干,是不是也得先和主人说一声?征询一下自己的同意?难以避免地心中生出一丝恼火。
很明显那个女孩儿没有这种自觉,看都没有看许乐一眼,只是快速地、光明正大地偷着饼干,嚼的卟哧卟哧,毫不客气。许乐目瞪口呆之余,也赶紧伸手去拿饼干,不然如果都让这个抢拼干的姑娘抢走了,他还能吃什么?那岂不是亏大了?于是乎随着大巴在公路上的行进震动,坐在大巴后排的这一对年轻男女彼此互不相视,一人望着窗外,一人低头看着膝上的杂志,你一块我一块的拿着饼干,谁也不肯少拿一块,谁也不肯慢一秒,出手如风,依次而入,看上去倒蛮有默契,可谁又知道其实隐藏着无穷的杀意?
“真是莫名其妙啊,如果不是遇见了我,这个可恶的偷吃饼干的女贼,一定会被狠狠地骂一顿。”
看着窗外雪景,嚼着饼干的许乐,难得地翻了一个白眼。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先前心头的恼意早已经消除殆尽,他本来就是一个心胸宽广之人,不可能会在乎这些小事,反而笑着暗中想道,难得碰到一个和自己一样对小狗饼干爱不释手的人,今天这一袋饼干,就当是分享吧。
许乐不是一个吝啬的人,和他人分享任何美好的东西,是他愿意做的事情,虽然这个戴着帽子的长发女孩儿行为有些荒唐古怪,他也不准备再计较什么了,只是觉得这场面稍微有些尴尬,或者说,他担心那个女孩儿尴尬,所以他没有和对方开口说话,甚至连眼光都极注意,没有转向她那一边。
大巴在积雪的道路上缓慢前行,绕向了郊区外的高架路,向着首都西北方的普通机场行去。有一株伸向道路内侧的雪松擦过了大巴车的玻璃窗,发出的响声,让车上昏昏欲睡的人们都醒了过来。许乐身边的女孩儿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清丽的面容。两个人的眼光对上,许乐温和地笑了笑,谁知道那女孩儿清纯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厌恶的神色,马上低下头去,重新看起了杂志,片刻后,她似乎觉得这样还不足以表达自己拒人千里的态度,从随身的皮包中取出一副黑框的眼镜戴在了鼻梁上,隔绝了许乐莫名其妙的眼光。
低头的女生戴着黑框的眼镜,看上去真的蛮清纯的,尤其是从许乐这个角度望过去。他挠了挠头,心想这样清纯的一个女生,偷吃我的饼干,怎么对我还这么凶?毕竟他是一个从偏远地区来的少年,面对异性的时候,总是有些拘谨,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也没有说什么。
戴黑框眼镜的女生每拿一块饼干,许乐也拿一块,不多不少,笑眯眯地拿着,美滋滋地吃着,虽然他是个很和善的人,但也不想吃太多亏。
就这样拿着拿着,最后饼干袋里只剩下了一块饼干——依照先前那种无声默契的顺序,此时应该轮到许乐拿了。许乐明显注意到女生黑框眼镜下的俏鼻可爱地皱了皱,似乎在烦恼什么。许乐无声地咧嘴笑了起来,从袋里拿出最后一块饼干,想了想后,掰成两半,脸上堆出和善的微笑,带着一线拘谨,将一半递到了女孩儿的面前。
女孩儿抬起头来,有些意外,又有些愤怒地瞪了他一眼,像小猫抢食一样,抢过了饼干一口吞下,却险些噎着了。许乐一边嚼着最后半块饼干,一边傻傻地看着她,心想着什么急?难道饿成这样呢?本想将自己的水递给她喝,却又担心这性情古怪的女孩子嫌弃自己。
好在刹车的声音打破了这幕像木偶剧一样的演出。
……
……
“连谢谢都没有一句,真是个无耻的败类!”张小萌拖着沉重的行李,有气无力地低着头,向着机场柜台走去。从S2行政区坐了七天的太空飞船,又要马上转机去大学城,旅途的劳累,本来让她就有些快要承受不住,而且心里又一直压着那块重石,偏偏在大巴上还碰见了一个极不识趣,极为可恶可耻的年轻男人。
“长的倒挺顺眼儿,笑的跟一头猪似的诚恳,谁知道骨子里竟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吃我的饼干,居然像是施舍给我一样……小眼睛,果然都不是好东西。”张小萌将沉重的行李放到传输带上,忍不住低声地抱怨。
进入候机厅,张小萌取下黑框的眼镜认真地擦拭了起来,似乎想要借助这个动作发泄自己的怒气,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世界上有那样的男人,明目张胆地偷吃自己从小最喜欢的小狗饼干。
她此行的目的地是大学城,大学城位于首都星圈S1行政星球的北纬区域,航班还有半个小时才到,她注意了一下四周的人群,强行平静了心情,提着随身的小包进入了洗手间,随手按响了冲水马桶。在哗啦啦的水声中,她将黑框眼镜上的按钮摁了下去,本来空无一物的玻璃表面上,顿时出现了几排字符,这些信息经由遍布整个星球的无线网络,在最短的时间内,出现在她的眼前。
将那些字句和任务全部记了下来,张小萌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显得轻松了许多。议员还在和总统办公室谈判,现在的局势比较平缓,宪章局因为第一宪章的原因,必须保持中立,她们这些下层的工作人员,倒也不用太担心会被发现真实的身份。就算联邦方面发现自己是反政府方派来的间谍,顶多也就是将自己逐回S2。只是大学城里究竟有什么呢?为什么议员要让自己回到首都星?难道只是说议员知道自己有些想家的原因?
一想到自己那个充满了陈腐气的家庭,张小萌的表情又压抑了起来,为了完成组织交付的任务,看来自己必须扮演一个迷途知返的羔羊,这真是令人痛苦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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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舒适的座位上,张小萌整理了一下垂在黑框眼镜旁的发丝,下意识里将手伸进皮包,却发现手指的触觉有些怪异,她惊愕地拉开皮包,意外地发现了一袋没有开封的小狗饼干!
如果这袋饼干是自己的,那先前大巴上那袋饼干?自己吃了别人的饼干?自己错怪了他,他却一直安静地与自己分享属于他的东西……
张小萌站起身来,四处寻找那个小眼睛男生的踪影,试图想要道歉。然而首都机场有多少航班,那个男生怎么可能这么巧地出现在这架飞机上?她有些不知所以地坐了下来,后悔地摇了摇头,知道自己错怪了那个男生,更关键是,她这时候想到那个男生温和的笑容,递过来的半块饼干,除了浓浓的窘迫之外,更有一丝说不出来的温暖,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的温暖。
世界这么大,或许再也看不到那个有着可亲笑容的男孩子了,再也没有办法道歉了,张小萌无比遗憾地想着,心里像是觉得错过了某件很珍贵的东西,空空的很不舒服。
她并不知道,就在这架飞机的前方,豪华的头等舱中,许乐正坐立不安地调整着舒适沙发椅的位置,拘谨而小意地询问着空姐:“您确认有免费的牛排?半合成那种?”
“是啊。”空中小姐险些没忍住笑,看着这个老实的男孩子。
许乐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得昂贵的票价有些划算,虽然他是个逃犯,应该低调一些,一个刚刚服完兵役回乡的小兵应该也没有钱坐头等舱,可是购票的时候,他实在是没有抵挡住半合成牛排的诱惑,而且那张卡里的钱实在是有些多,少年心性还是让他冒险买了张头等舱的票。他望着面前半蹲着身体的空姐,关心说道:“您别总蹲着了,会累的。”
空姐由内而外开心起来,赠送了一个免费的妩媚笑容。许乐被丽光射的心慌,赶紧哆嗦问道:“请问……到大学城要多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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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承认,当年构建了联邦社会基础的五人小组,确实拥有后代们难以企及的智慧和远见,那些闪烁着文明光辉的文字和日趋完善的社会架构,都证明了这一点。环境优美、四季分明的首都星圈三个行政区,偏从久远之前就将大学城设在北纬度地区的,更是体现了联邦先祖们的良苦用心。大约也只有每年七十天左右的严寒季节,才能让联邦的青年在富庶和平的环境中仍然能够体会到大自然的残酷和生命存活的艰辛。
大学城其实并不是一座城市,而是沿着玫瑰河两侧平原零星建造的大学校园。首都行政星球的绝大部分大学,都设立在此,随着联邦社会的发达程度日益提高,教育水平日益提高,各个学院的面积越来越大,在第三十四宪历时期,便逐渐地连接在了一起,成为了一片大型的社区,联邦的人们习惯性地称这一大片区域为大学城。只是如今的联邦似乎早已经忘记了当初联邦祖辈们将学园设立在此地的良好意愿,建筑内的暖气二十四小时供,空气调节系统让人们呼吸的空气保持着绝对的新鲜,一旦入冬便龟缩建筑内不肯外出的学子们,天天对着晶屏消磨着无聊的时光,哪里还能体会到所谓大自然的严酷?
大学城东南区域有一所并不起眼,却极为美丽的二级学院,叫做梨花大学。在这所大学校园宿舍的后方,通向联邦生活区的道路上,有一间更不起眼的灰色平房,很别扭地杵在梨花大学的后门处,生生地让这满园雪花若梨花的景色,变得生硬起来。
就是这样一个远离校园主体建筑的小平房,却依然享受着中央供暖,室内温暖如春,没有涂抹防霜液的玻璃上布满了令人心喜的雾气。一只手掌抹去玻璃上的湿雾,透过窗户看着园子里梨树上的雪花霜枝,许乐快活地笑了起来,心想这里真是个不错的地方,在这样严寒的冬天里,依然这样美丽,自己在东林的时候哪里看过这样的景致?故乡的天都是灰蒙蒙的,令人压抑,哪里可能会生出比梨花更白的雪花来。
他已经来到梨花大学十几天了,这是依照老板封余临终前在光屏里留下的建议,而且他毕竟是一个体内装着伪装芯片的逃犯,当然也不愿意真按照芯片上的资料,去国防部退役安置办公室寻找工作,干脆自己来了这里,向学校方面递交了一份应聘书还有背包里原本就有的奇怪推荐信,便很轻松地获得了目前的工作。他原本还有些奇怪,为什么工作这么容易找,但后来他才发现,原来这个工作除了看守梨花大学后门之外,便只需要负责清扫十米内的路面,美其名曰是后勤部成员,实际上也就是个门房,毫无疑问属于社会的最底层,薪水实在是低的有些可怜……好在那张三林联合银行卡里还有很多钱,许乐也不是为了钱才来到上林,他更没有什么不甘居人下的强烈意愿,很开心地接受了这个工作,拥有了这个专属于自己的灰色小平房。
如果换成一般的联邦公民,哪怕梨花大学的雪景再如何美丽,连着看了十几日的素白,也早会腻了,可许乐不一样,他这一生未曾见过雪,这十几日看雪,也不过是将将过了一下小瘾。现在的时间段还是在寒假期间,整个梨花大学没有几个学生留守,所以他的工作也还没有正式开始,每天除了清扫一下积雪外,便别无它事,十分清闲。
通过后勤部原本就安置在门房处的光屏电脑,许乐每天空闲的时候也会上网,把梨花大学的资料认真地看了一遍,这才知道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学院,却是除了国防部直属学校之外,在自行机动装甲三大系统和战舰装置标准修理方面最突出的大学之一。当然,国防部直属的三大军事学院和西林军校都不可能在大学城中,也不是许乐能够随意混进去的地方,所以许乐如果想满足自己的兴趣,不起眼的梨花大学倒真是最好的选择。他这才明白老板的安排里,还是在考虑自己的理想,心情不禁也如室内的空气一般温暖起来。
刚到大学城的时候,许乐曾经试图申请一个旁听生的证件,毕竟他现在卡里还有不少钱,应该能够支付足够的赞助额,只是可惜,学校负责审核新生事宜的校长及教务处主任都和学生们一样,回到了首都星的各大城市去休假了。而更令许乐感到遗憾的是,梨花大学图书馆这些日子也因为更新系统及放假的原因关闭了大门,这样他根本无法接触到他最感兴趣的M系列机甲构造以及修理方面的知识,也没有办法去寻找古旧典籍里有没有关于体内那股神奇颤抖力量的只言片语。
在这寒风寒雪的十几日里,无所事事的许乐,除了夜夜看23频道以及上网搜寻感兴趣的机修知识外,剩余的时间大部分都是窝在了温暖的被褥中,闭着眼睛停会着体内那股颤抖的细微变化,并且试图象在古钟号上所想的那般,将这种看上去有些眼晕的颤抖藏起来……外面风雪大,那一套十个姿式的动作已经有些天没练了,他也担心被别人看到,可是肌肉里的颤抖却是随着他天天的蒙被大睡而日渐熟练起来,竟似有了几分随着心意便能涌出来的感觉。
这一夜,伴随着身体肌肉关节最深处的那种熟悉酸痛,许乐在风雪呼啸声音的陪伴下沉沉入睡,在睡梦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个满头紫发的可爱女生嫁给自己当了老婆,而他在首都一家大公司里成为了首席机修师,每天都能修各式各样好玩的东西,而电视上面似乎隐隐听到什么大人物在宣布,一个关于大爆炸背后黑幕的揭穿……很多高兴的事情啊,熟睡中的许乐唇角泛起一丝甜甜的笑容,笑的身体都颤抖起来,这种颤抖一直未停,直到皮肤下的肌肉开始微微抽搐,似乎每抽搐一丝,他的身体便强大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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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明媚,彩旗招展,上林S1行政区,也就是首都星球的风雪严寒总是来的快,去的更快。不过刚刚进入二月,玫瑰河畔的积雪便融化干净,汇入向南流淌的清净河水之中,再也觅不到一丝踪影,留给人们的只是一大片无边无际的绿色原野和葱葱春林,还有草地树林间一幢幢与环境十分和谐的学院建筑。
今天是开学的日子,无数的学生搭乘着各式各样的交通工具回到了大城学,清静了两个月的校园再次变得热闹起来,不时有汽车驶进安静的梨花大学,更多的青春女学生们则是相伴着走了进来,一股令人向往的青春气息随着她们荡漾在校园之中。因为要去联邦生活区购物的学生太多,所以一向有些冷清的后门也变得热闹起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响个不停,甚至将在喷泉处正慷慨激昴批判政府的男学生声音也压了下去。
忽然间,校园门口传出了一声议论,紧接着议论声嗡然而起,戛然而止,学校的年轻人们被某件事情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识里停下了脚步,向着门口处投去了神情复杂的目光。喷泉处那几名深受卡林主义影响的男学生,也停止了喷吐满腔的热血,向着这边走了过来,却没有靠近后门,而是用一种很怪异的目光望着。
一个留着披肩长发、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生,抱着一叠书,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平静而略显冷冽地从梨花大学后门走了进来。四周的目光里包含着太多的情绪,怜惜,同情,厌恶,鄙夷,羡慕,嫉妒……
梨花大学的学生们很轻松地便认出了这个女生是谁,因为她一年前是梨花大学新生里的风云人物,或者说是叛逆之子——张小萌,出身于良好家庭的张小萌,进入大学一年级之后,开始接触到卡林主义,出乎所有人意料,这名少女毅然放弃了优渥的生活,放弃了学业,远赴S2行政区,投入到了反政府派势力最强大的新泽州,开始为那些处于社会底层的民众呐喊,参与到一次又一次的示威游行里。
张小萌离开梨花大学之后做了什么,她的同学们并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但他们清楚那个流言原来是真的,这个曾经让无数人感到震惊的女生,果然厌倦了所谓正义的浪漫,弃暗投明,重新回归了联邦的怀抱……梨花大学后门处一片尴尬的沉默,没有人上前与这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生打招呼,没有欢迎,只有隐隐的敌意与那些复杂的目光,是啊,一年前她离开这座校园的时候,便应该知道她早就没有回来的可能了。
——如果说她以前的理想是幼稚可笑的,可是为了平凡安逸的生活,便轻易地放弃了所谓理想,那当初何必离开?离开了又何必再回来?岂不荒唐可笑?这大概是大部分学生心里的想法,他们平静而充满压力地看着张小萌。张小萌却没有丝毫不安,微仰着脸,平静之中带着骄傲,向着自己的寝室楼走去。
便在这时,那几个在喷泉处宣扬卡林主义的男学生,忽然拦住了她的去路,生气地说道:“你出卖了你的理想!”
“我的理想就是好好过生活。”张小萌推了推黑框眼镜,没有理会这几个人,与他们擦身而过。四周的学生们用那种怪异而嘲讽的神情看着张小萌的背影,演讲的男学生愣了愣后,恨恨地往她的身后吐了一口厌弃的唾沫。
“这位同学,请你把这些污迹擦掉。”一个戴着红袖箍的年轻人走到了那名男生的身旁,递过去了一块抹布,认真说道:“另外依据条例,我会建议学生处扣除你三个学分。”
那名男生大怒问道:“你是谁?”
年轻人拉了拉红袖箍,回答道:“我是一个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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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大学后门外的公路转角处,停着一辆全黑色的陆航车,车身显得格外厚重,窗上的贴膜反射着美丽的天光,将车厢内的一切都遮掩了起来。这辆全黑色的陆航车内部,很奇妙的没有座椅,而是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电子仪器和……一张行军床。更奇妙的是,有几个穿着灰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正警惕地注视着电子仪器,而那张行军床上,却躺着一个懒洋洋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约摸二十四五岁年纪,耳朵里塞着一个高保真的耳机,不知道是在监听什么内容,只是看他眯着的眼睛,总让人觉得他似乎早已经睡着了。
如果让许乐看到这个年轻人的作派,一定会想到那个同样在任何境况下都显得懒洋洋的老板大叔,能在这样紧张忙碌的工作环境里,依然保持着如此的状态,如果不是有些厌世,那便是把什么事情都看的有些淡。
一名工作人员摘下那名年轻人的耳机,苦笑着说道:“组长,就算你懒得监听,可是也不要用公家的东西来听音乐好不好?不然让主任知道了,你又要挨一顿骂。”
年轻人睁开眼睛打了个呵欠,漂亮的脸上带着一丝宿醉后的疲惫,喃喃说道:“这么好的东西,不用来听音乐真是可惜了。”紧接着,他看了一眼电子仪器的小光屏,无聊问道:“怎么了?那个热血女青年没出什么事儿吧?”
“没什么事儿。从S2回来的年轻人很多,局里为什么要我们盯着她?”工作人员耸耸肩,指着梨花大学的方向问道:“一个女学生,能有多大的问题?”
“张小萌,就这样大咧咧地回来了,如果没问题,那我就是个白痴。”年轻人又打了一个呵欠。他叫施清海,毕业于第一军事学院,如今在联邦调查局任职,这辆全黑色陆航车内的工作人员,全部是他的下属。他无聊地看着梨花大学后门的方向,看似随意说道:“一只迷途知返的小羔羊?……她父母都是联邦政府公务员,如果真的没有问题,这只小羔羊应该在首都机场就哭着扑进了父母的怀里,而不应该是一个人孤独地转机直接回了大学城,辛苦跑了十几天,才重新获得了学籍。”
“她为什么不和她父母见面?还在叛逆啊,还没有长大啊,怎么可能是一个被撞破了头的可怜姑娘。”施清海漂亮的脸庞上闪过一丝嘲弄之色,“局里虽然没用的废物一大堆,但是挑选这个监视目标倒没有太大的问题。”
随着他说话的声音,黑色陆航车前后两排共计六个人都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听着组长的分析,赞同地点了点头。一个人看着施清海笑着说道:“组长,我们当然知道你不是白痴。”
施清海当然不是白痴,以最高分毕业于第一军事学院,在进入联邦调查局的第一年,便成功地破获了几件间谍案,能力有目共睹,如果他沿循着这条道路稳妥地走下去,调查局上下都认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局级干部可能就此产生。但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位年青才俊的堕落竟是如此之快——一个整日沉迷在酒精和女人间的调查局官员,便等于是放弃了自己的前途。
“以后别再喝这么多酒了,那些女人关了灯有啥区别?用得着每天换一个?”施清海的下属头痛说道:“别总得罪上司,不然您不早升上去了,咱们也能跟着落个好。”
“少跟小爷我扯淡,跟着我的人现在谁没升?小爷我是懒得挪窝,这大学城不是挺好的,美女多啊……尤其是年轻的美女多……”施清海啪嗒啪嗒薄薄的嘴唇皮,眼神迷离而陶醉,“青春鲜活的肉体气息包围着我,怎舍离去?”
他从单人床上爬了起来,揉了揉早晨忘记洗的脸,含糊不清说道:“什么事业上升都是狗屁,老子恨不得调去宪章局,那帮孙子,天天伺候一台电脑,什么事儿都不用管,真他妈的是养老的好地方。”
话虽如此说,但该做的工作依然得做,哪怕是表面功夫。施清海似模似样的拿起监听耳朵放在耳边听了半晌,开始一切如常,渐渐地他的面部表情却变得精彩起来,最后变成了难以抑止的大笑声音。
“门房?笑死小爷了……他知不知道那个被他要求擦掉口水的学生是议员的儿子?”施清海笑的前仰后合,拍着大腿说道:“这个小门房有意思,有意思,现在这狗日的社会,难得看到这么认真的人了。”
“嘘,组长你声音小点儿!”一名组员愤怒地盯着不自觉的施清海,压低声音吼道:“我们是在监控状态!不是在电影院!”
“噢,也对。”施清海醒过神来,嘿嘿一笑,哗的一声拉开了车门,往车下走去,说道:“梨花大学至少要盯一学期,太无聊了,我去看看那个好玩的小门房去。”
被袒露在阳光下的调查局职员面面相觑,实在拿这个疯狂而荒唐的组长没有办法。看着阳光下,年轻小组长懒若无骨,状若小流氓的走路姿式,职员们忍不住尴尬地遮住了眼睛,其中一人喃喃说道:“又违反条例了……不过你们说组长他怎么这么像个小流氓?”
“组长在农村长大,他爸是个农夫。”
“是吗?这真是一个稀有的职业啊,可是,这和组长流氓又有什么关系呢?”
“乔治卡林不是曾经说过?流氓产生的根源在于财富的分配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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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大学校园后门,并没有出现富家学生和贫穷小门房之间的阶级斗争。那名宣扬卡林主义的男学生怒气值满溢而走,许乐也没有把对方拉回来,强行要求对方跪在地上把唾沫擦了——如果真那样做,许乐都会怀疑自己的智商。他只是依照学校条例,将今天的事情写了一个备注,通过电脑传到学生处的专用信箱,然后拉出水管,将早晨刚打扫干净的人行道再次冲洗了一遍。
先前他会走出来,是因为他发现了那名男学生似乎有对那个女生继续纠缠的意思,所以才会想个法子阻止一下。如果不是看到了那副黑框的眼镜,许乐还真一时间没办法想起来那个女生就是在大巴上偷吃自己饼干的人。许乐根本不清楚什么是卡林主义,也不会关心政府和反政府之间的谈判博奕,他只是觉得这么多学生冷漠地注视着一个女生,那个女生显得太过孤独,更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的是,那个男学生竟然会拦住女生的路。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他认识那个女孩子……虽然那个女孩子可能并不记得他了,虽然那个女孩子当时对他并不客气。
清扫完路面,许乐端了一张椅子,坐到了大门的旁边,忠实地执行起了自己的工作,在温暖的阳光下眯着眼睛,听着身旁的监控仪时不时响起芯片审核通过的嘀嘀响声,舒服地似乎快要睡着了,其实心里依然想着自己的旁听证究竟什么时候能够办下来,什么时候能进图书馆,什么时候又能去那些实验场参观一下?
施清海身为调查局官员,当然不是真的想结识这个不起眼的小门房,他只是昨天晚上和那个金发美女折腾了一宿,又喝了太多的酒,精神实在是太过委顿,在陆航车的行军床上睡的又不够舒服,所以干脆行车走动走动。他在校门旁边的便利商店里买了一包香烟,点了一根抽着,走到了路边蹲下,余光很随意地瞥了一眼那个年轻的小门房。
便是这一瞥,施清海的眼瞳微微一缩,许久未曾移开眼光。他站起身来,向着坐在椅上的许乐走去,沉默片刻后笑着说道:“真羡慕你这工作,可以天天正大光明地晒太阳。”
许乐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来,他没有想到在这个陌生的星球,陌生的地方,居然会有人主动找毫不起眼的自己说话。一抬头,只见满街青树,满天清光,一个长相英俊,身上的黑色正装却皱巴巴的年轻人正含笑看着自己。
“呃……或许是挺舒服吧。”许乐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眯着眼睛,挡着阳光,小心说道。
“要来一根儿吗?”施清海微笑着递过一枝加长过滤嘴的香烟。许乐本来想拒绝,但忽然想到老板大叔从来不离手的烟卷,忽然心头一动,接了过来,凑到打火机上点燃,说了一声谢谢。
隔着梨花大学的大铁门,两个人有些不知滋味地抽起了香烟,就在这满天阳光之中,似乎都有无穷的心事。施清海将烟头扔到地上踩熄,用手指拔拉了一下潦乱的头发,忽然盯着许乐开口说道:“坐在椅子上,身体却悬空着,马步练成你这样,还真是勤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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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乐心里一惊,表情却没有变化。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人的眼光如此尖锐,竟然能够看清自己古怪的坐姿。
他不是专业的特工间谍,甚至都算不上一个职业的逃犯,他只是一个在某些方面有些天赋的普通年轻人,因为某个原因,迫不得已走上了流亡和隐藏的道路。从东林大区离开后,他一直提醒自己,应该低调一些,不起眼一些,可毕竟没有受过专业训练,总会在不合适的地方出现一些问题。好在有伪装芯片的帮助,他不需要太过担心自己在联邦社会里的安全,通过航空机场的扫描后,他的信心便已经十足,知道只要不被人发现自己与老板大叔的关系,谁也不会怀疑自己什么。
可是今天只不过是大学开学的第一天,便被一个路人发现了自己的古怪,许乐羞愧到有去面壁的冲动。
其实许乐还是低估了自己,高估了联邦里的所有路人——联邦社会中,像施清海这样的人并不多,在第一军事学院精修观察学,又接受了整整三年的间谍培训,自然会培养出完全不一样的目光。
“不要乱扔烟头。”许乐心头微慌,声音却是一丝不颤,对施清海认真说道。
施清海笑了起来,拣起了烟头,对这个小门房生出了强烈的兴趣,觉得对方身上有一种很妙的感觉,和自己极为相像,似乎彼此心里都保存着一个大秘密。施清海不愿意自己的秘密让任何人知道,所以他也不想去探究任何人的秘密,反正对方和自己也没有什么关系。
“现在进修身馆的人已经不多了,你年纪应该还小,没想到喜欢这些东西。”施清海看着许乐,打了个呵欠,斜倚在铁门上,懒洋洋问道。
许乐本可以不回答他的任何问题,但是一来那样太怪,他并不清楚这个穿着皱西报的人是做什么的,二来他那一双并不大的眼睛,一直以来都很有识人的本事,在他看来,这个皱西服的眉宇间充满了厌倦和疲惫,而且没有什么恶意。
“我没去过修身馆。”许乐摇头说道:“马步是什么东西?”
“噢,马步就是你刚才那个屁股不着地的姿式,不过你那样可比一般的马步要难多,不要奇怪为什么我知道这些,要知道当年我也在修身馆里混过一段时间。”施清海笑了起来,然后伸过了一只手,点头示意:“施清海,政府工作人员。”
然后他加重语气说道:“替政府看大门算工作人员吗?”
许乐愣了愣,也笑了起来,伸出手与对方握住,自我介绍道:“许乐,学校工作人员……如果看大门真的算正经工作的话。”
两个人的手穿过铁门的栅栏握在了一起,片刻之后松开。施清海挑挑眉梢说道:“有点儿像是在监狱里探访朋友。”
“看样子我是被关在牢里的那个。”
“为什么不是我呢?我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再来找你聊天。”施清海看着不远处走来的那个女子身影,向着许乐微微点头,左手夹着熄灭的烟蒂,离开了校门。
关上沉重的车门,施清海坐到了行军床上,盯着光屏上那个正在通过校门的女学生,用食指指着因为像素原因而有些模糊的脸,开口说道:“盯死她,我不管这个叫张小萌的女人为什么回来,也不在乎她究竟想从梨花大学里获得什么,你们只需要拦在她的四周,阻隔她与一切疑点间的联系。”
“不钓鱼?”一名组员好奇问道:“如果这个女学生真的有问题,这可是个好机会。”
“我没有那个兴趣。”施清海整理一下身上皱巴巴的西装,低头说道:“要钓鱼就要接近她,才能够保证不遗漏线索,但问题是咱们这一组除了我之外,都长的这么沧桑,怎么去假扮学生?”
“假扮教师怎么样?”另一名组员出主意。
施清海抬起头来,怜惜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如果你们认为自己的知识储备足以令你们不被学生从讲台上哄下去……那就可以试一下。”
小组的分时监控和社会关系梳理工作,一条条命令被有条不紊地发布了下去,调查局这个例行工作便进行到了尾声,黑色的陆航车里也只剩下施清海与一名下属二人,他忽然压低声音说道:“帮我查一个人,他叫许乐。”
“嗯?要备案吗?”
“不用,我只是个人感兴趣。”
“私人兴趣?没有备案的话,可没办法取得密级,估计找不到什么好玩的东西。”这名组员明显认为他要查的是个女人。
许乐此时并不知道刚刚见面的皱西服已经开始暗中查自己的底细,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面前走过的那名女生,心里有些希望对方能够转过头来看自己一眼。很可惜,戴着黑框眼镜的张小萌似乎有些心事重重,低着头抱着书本出了校门,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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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渐深了,联邦调查局临海州外勤办事处大楼依然灯火通明,忙碌的工作人员穿行于楼层之中。临海州是首都星圈S1行政区的一处大州,尤其是在大学城区域划归临海管辖之后,临海州的地域范围和公务人员的工作量都大大增加。办事处四科负责防止反政府方面的渗透工作,如今联邦局势稳定,反政府军早已放弃了武力斗争的方针,在帝国压力下与政府方面正在谈判合作以及正式参选一事,四科反而成为了整个联邦调查局里最清闲的部门。
最清闲部门里最清闲的官员施清海,这时候却没有如同事们想像的那般,出入于城市的各大夜店中泡美女饮烈酒,而是坐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盯着面前的光屏发呆。
施清海确实不想去探究那个小门房的秘密,只是他下意识里很想接近那个年轻人,而他心里又有不能被人触碰的秘密,所以必须弄清楚会蹲马步的小门房,到底有没有什么背景。
安排下属调查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是一份很干净的档案,一个刚刚退伍的坑道修复兵,回到了首都,从事着一份很普通的工作,这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
“原来是个蹲坑的地老鼠,还是个很干净的地老鼠。”施清海微笑看着光屏:“可惜啊可惜,不能知道这个叫许乐的小子更具体的资料,不过……怎么又这么巧和张小萌同路来的大学城?这么明显的漏洞,看来不是同行,只是个有趣的家伙。”
联邦公民从出生开始的所有信息,都存储在浩翰的联邦电脑监控网络之中,经由他们颈后的芯片,便能获取最全面的资料。然而联邦的第一宪章以最严格的程度保护每个公民的个人隐私,除非由相关部门发出申请,这些属于公民的个人隐私,严禁被任何方面知晓。
第一宪章精神在这无数年里,早已深入人心,施清海也没觉得奇怪。他也没有继续调查许乐周边的关系,那张漂亮而委顿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哀愁,沉默片刻后,他将所查到的关于许乐的资料全部扔进了文件处理机中,相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再也没有人会对许乐进行调查。
“小爷我终于能找到一张白纸去画画了,娘的,孤单了这么久,总得找个玩伴不是?”
施清海说着他自己也不怎么相信的话,将汽车遥控钥匙插入了电脑标准接口之中,一个不起眼的小程序开始在内部网络里潜伏,依据许乐这个过滤词,从此刻开始,联邦调查局外勤办事处如果要查那个小门房,都瞒不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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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下,许乐抱着合金钢球状铸件,气喘吁吁地从高高的台阶上走了下来,一面走一面在心里抱怨那位教授对旁听生的歧视,每次构件课结束之后,总要自己负责归还课件。
距离他来到梨花大学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在缴纳了一笔赞助费后,他终于获得了学校的旁听生证。学校并不介意这个似乎还有点儿积蓄的退伍士兵成为课堂里的一员。联邦实行五小时工作制,许乐懒得再去临海里找房子,便干脆继续从事门房这个很没有前途的工作。他每日里除了饥渴地系统学习自己感兴趣的机修知识外,也没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晚上在门房里睡一觉就好。至于其他几位负责看大门工作的半老头儿和他也没有什么接触……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回到东林大区那种平凡而充实的生活,唯一不同的是,如今的许乐身边少了一个懒洋洋躺在沙发上的老板。噢,他错了,还有一个不同便是眼前这个同样懒洋洋的政府官员。
“你怎么……又来了?”许乐看到教学楼石阶下那个将贴身名贵西服穿出破落感觉的家伙,脑中一乱,险些把铸件砸到了自己的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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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面前这个梳着三七分头,最喜欢抽三七牌长过滤嘴香烟的漂亮男人,许乐一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只不过是晒太阳的时候聊了两句天,结果这几个月里,这个男人便经常来找自己,请自己喝酒,陪自己聊天……可是,自己又不是一个像女人的男人,对方似乎倒更有这种风姿。许乐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对方那种执着,不过很奇妙的是,他似乎也并不抗拒和这个官员接触,或许……是因为对方身上透着的那股懒散味道下的厌世情绪和某个逝去的人有些相似?
许乐抱着铸件从他身边走过,压低声音求饶道:“昨天夜里吐了好久,你就饶了我吧,我酒量差,实在是顶不住了。”
“放下这破东西再说。”施清海笑眯眯地看着他,英俊柔媚的脸在阳光下泛着光,说道:“今儿不喝酒,带你去找女人。”
“女人?”许乐张大了嘴,半天反应不过来,
“施公子?我们有熟到这种程度吗?”许乐无奈地看着对方,施公子是施清海的自称,这个年轻的政府官员似乎一直很向往万恶的帝国封建社会。
“两个月喝了二十顿酒,该熟了吧?除了石头,世界上哪有煮不熟的东西?”
“嗯,我在东林当兵,联邦人一向认为东林人都是石头。”
“石头也是需要朋友的。”
“朋友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当然,看的顺眼,处的舒服就是朋友。”
许乐若有所悟,笑着点了点头。施清海很认真地拔拉开额头的刘海儿,对他说道:“我一个人很无聊的,我看你天天除了打工就是上课做实验,在图书馆里啃面包,甚至比我还无聊,我实在是有些看不过去,所以决定让你看看真实的人生是什么模样。”
“真实的人生就是女人?”
“不。”施清海甩了一下微微发油的头发,认真说道:“是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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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海州最繁华的街道旁,最大夜店thirteen大门紧闭。前宪历风格的铁门内部,却响彻着节奏感不停变幻的迷离音乐,阔大的场子里炫目的射灯,昏暗的环境,并不矛盾地组合在了一起。桌上开口杯里的琥珀色液体释放着令人薰然的酒香,与整间夜店里无处不在的诱惑香水味混在一起,营织出一个魅惑的环境。
“以前都是在酒馆里喝,以为你是个很纯朴的退伍军人,没有想到,原来你对这种声色场所很熟悉。”施清海低着头打量着面前杯里的酒水,似乎想要分辩出透过酒水的昏暗灯光,会折射出几种颜色。
许乐这个时候正在看吧台上面那些穿着贴身短裤,露出雪白大腿跳舞的女生,尽可能地想把自己眯着的眼睛睁大一些,全神贯注之下,一时间没有听明白施清海的话,愣了愣后才转过身体,看着施清海说道:“熟悉?”
施清海的黑色头发耷拉在面前的桌子上,有气无力说道:“十八岁的退伍小兵,在临海最贵的夜店里面还能坐的这么安稳,看着那些漂亮的姑娘们也没有流鼻血,要说你以前没有进过类似的地方,我才不信。”
“我刚过合法饮酒年龄也没多久。”许乐在沙发上坐正了身体,笑着说道。他当然对于夜店这种事物不陌生,虽然进去的极少,但自幼便和维哥儿一群孤儿们混迹在社会中,虽是偏远的东林,却也养就了一丝干辣气。他那一张诚恳朴实的脸,虽然确实反应了他某一部分的思考方式,但更成功地遮掩了孤儿天生拥有的冷静与坚硬、行事方事的干脆绝决还有那些可以让人变得更平静的艰辛阅历。
“你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一点点。”施清海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对着不远处桌上的一名女子示意,眼神却再次回到许乐的脸上,沉默了片刻。他已经和许乐喝了二十三次酒,似乎每一次最后这个小门房都会喝醉,可问题是,无论对方怎样喝醉,都没有在醉后的胡话里提到一星半点有关过去的事情。这一个小细节让敏感的施清海察觉到了怪异,他不去问对方,只是耐心地等着迷底揭开的那一天。
一个联邦年轻官员,一个大学里的借读书,小门房,本来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施清海偏偏就要和对方成为朋友,一方面确实是因为他无聊,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对许乐有某种亲近感。而许乐敢于成为他的朋友,这个事实让施清海对许乐再次高看一筹。他早就发现自己一开始就低估了许乐,对方虽然确实是张白纸,但却白的格外固执,要想被外来的颜色涂染,难度不小。
“我知道你有你的秘密。”施清海再次懒洋洋地趴下上半身,隔着酒杯看着许乐的脸,“我从来不相信你会有什么干叔叔赠了你一大笔钱,足以让你可以奢侈地坐头等舱……不过放心,你不是政府官员,也没有人会对查你有兴趣。”
“你不就对我有兴趣?”许乐看着他,沉默片刻后开口说道:“如果当初不是你非要问我这些事情,或许我也不会理你,毕竟你我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我并不知道你是哪个世界的人,确切地说,我连自己是哪个世界的人都不知道。”施清海嘲讽地看了他一眼,一口将杯中的酒喝光,说道:“我只是瞧你顺眼罢了。对了,今天的酒钱你出,这个月的奖金还没有发下来,你这个小财主总得负担一下。”
许乐仔细地看着桌上酒瓶的标签,通过这段时间的喝酒生活,他总算能大致分辩出这瓶酒的价钱,虽然确实有些贵,不过倒也不是负担不起,老板留下来的钱,就让自己替他好好地花吧,在那边反正好像也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他正准备说些什么,忽然看到不远的一桌上,有一群年轻的男女正拿着一管蓝色的液体饮用,好像很好喝的样子。
“那是什么?咱们要不要来一管儿?”许乐问道。
“新型毒品,天蓝。”施清海嘲笑地看着他,“你想试试?”
许乐摇了摇头,心想首都星真是一个繁华而可怕的地方,居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进食毒品,不禁叹了口气。便在此时又一阵香风扑了过来,扑进了施海清的怀中,他不禁又叹了一口气,心想到底自己是从偏远不发达地区来的乡巴佬,还是不够适应这种场合啊。
施清海长的很英俊或者说是很漂亮,虽然他的头发经常性地不洗,可是那双带着一丝极深媚意的眼睛,总是在不停地放着电,在夜店昏暗的灯光下,眼眸里的电光媚意又渐迷离,不知道吸引了多少女子投怀送抱。这些天喝酒的时候,许乐便见过不少用哀怨眼神盯着施公子的女服务员,今天晚上更是看惯了飞女扑男的场面。
可是许乐能看出施清海并不快乐,如果对方真的快乐的话,大概也不会找自己出来喝酒了。施清海说自己孤单,这么文艺的词语怎么从一个政府官员的嘴里说出来?虽然他说自己是替政府看大门的,但谁会信呢?不过施清海既然不追问他的过去,他也不想去追问施清海的底细。离开东林已经很久了,体内伪装芯片一直没有出过问题,许乐已经可以自然地面对生活中的一切,而不是永远把自己当成逃犯看待,自然地生活,保守一些过去,这样就挺好,如果用警惕和怀疑的目光对待人生里将要遇到的一切人和事,这样的人生本身又有什么意义呢?
夜渐深了,施清海因夜色和美人朋友而沉醉,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话,倒在沙发上沉沉睡去。喝了大半瓶烈酒的许乐,倒没有醉的感觉,反而因为酒精而变得稍微有些兴奋。他有些依依不舍地移开投往那些清凉美女身上的目光,唤来了侍者,在对方手中恭敬持着的卡机上支付了消费,撑着施清海往夜店外走去。
这个时候正是夜店最热闹的时候,只不过施清海和许乐灌酒灌的太快,所以走也比旁人走的早些,抱着沉重身躯的许乐在昏暗的灯光下不好觅路,不知道撞了多少人,连声说着抱歉。他知道在酒精的作用下,在无数异性的目光中,一个小小的磨擦都可能惹出大麻烦来。
好不容易走到了夜店门口,扑面而来的清风吹的许乐精神一振,然而紧接着他却闻到了扑面而来的香风和危险的感觉。他抬头一看,只见三辆名贵轿车停在夜店的门口,约摸七八个人从轿车下来,向着夜店走来。走在旁边的几人一身黑衣,身材均匀,面色漠然,似乎是保镖之类的人物。走在中间的两男一女衣着光鲜,气质冷淡而矜持,那女人穿着红色短风衣,面容妩媚里带着一丝骄傲刻薄,身旁的两个男人一人穿着套青色正装,另一个却很嚣张地穿着一身学生制服,唯一相同的是这几人双眼直视前方,行走携风,视线毫不偏移。
不是简单人,不走寻常路,许乐可不想挡这种嚣张人物的路,赶紧拖着醉后的施清海让到了走廊边上。然而……好死不死地,当那位五官虽美却令人想远离的红衣美女擦过二人身边时,施清海似乎是嗅到了对方身上的香水味,睁开迷离的双眼醒了过来,对着那边吹了一声口哨,含糊不清说道:“美女,你的DVC喷的太多了……”
那边听到这两个字,脚步同时停顿了下来,领头的那个男人含笑回身往走廊边望去,似乎是想知道谁这么大胆子敢调戏自己的妹妹,温和的笑容里隐着极浅的一抹冷酷之意。
//com//Dvc是一种香水,很名贵的香水,出产自S3星球北大陆的巴里地区,一年的出产量极少,如果不是极有身份或极有钱的人,根本不可能接触到这种奢侈品。施清海这几年一直游走在脂粉堆中,不论是便利店的营业员还是那些寂寞无聊的闺寂少妇,还是那些外表冷漠的女强人,他都想试图掀开那层幕布进去做客。能达到这种水准的男人,自然对于女士的用品绝对不陌生,而且他也确实和那么一两位很有层次的女子有过露水姻缘,所以哪怕此时醉的神智不清,依然一下就叫出了DVC的名字,并且极为不满地指责那个红衣女子喷的多了。
能够用得起奢侈品的女人自然不是简单女人,对于她们来说,身上一切代表着金钱地位的外在都不重要,关键是格调。用DVC不重要,关键是要用好,说她喷DVC喷多了,就像是说她拿钞票烧着点香烟一样没品。在这种层次的女人看来,被人指责自己没有格调,是最不能接受的事情,所以那双妩媚却冰冷的眼睛里骤然升腾出一道火。
看着那群走路带风的人忽然因为施清海的一句醉后停住了脚步,尤其是看到那个领头的男人夹着一丝冷酷的笑容,许乐的心毫不意外地跳了起来。从先前夜店走廊上的远远一眼,他就知道这些人不简单,生怕招惹到对方,眼看着便要擦肩而过,却真的出了问题……许乐不懂DVC是什么,也不知道夜店门口那几辆黑色的轿车值多少钱,但这并不妨碍他看出对方的底气身份以及对方此时的不悦。他的脸上浮出一丝苦笑,转头看了施清海一眼,心想这小子不会是故意的吧?
看来施清海不是故意的,因为他这时候已经在许乐的肩上甜甜地醉睡了过去,一身酒气,眼皮子眨都没眨一下。许乐在心里暗叹一声,对着那些人诚恳地说道:“实在是对不起,我朋友喝多了,尽说胡话。”
许乐的长相很平凡普通,只有那一双如刀的直眉还算有些特色,但很奇妙的是,他那一双经常眯着的眼睛总能流露出令人信任的神情,他说话的口气更是诚恳到了极点,极容易让人对他产生好感。大概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古钟号上那位翘家的小女孩儿,才会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信任陌生的他,不知道今天他的诚恳老实能不能起点儿作用。
明显是那群人核心的男人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看着许乐停顿了半晌,忽然笑了,身上的青色正装在夜色里就像严冬里的一道柳叶,如刀一般。青色正装男人没有说什么,拍了拍身边红衣女子的肩膀,示意她跟自己进去。二人身旁那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年轻人,表情却有些奇怪,深深地看了扶着醉汉的许乐一眼。
难怪那件制服有些眼熟,原来是梨花大学的制服。
这一眼让许乐认出了对方,这个敢穿着学生制服进夜店娱乐的嚣张年轻人,正是两个月前在后门处和他发生过小矛盾的那名男学生。许乐在学校里呆了几个月,毕竟是个门房兼旁听生的身份,和那些正牌学生们没有太多交流,但也清楚,这名男学生的父亲是临海州的州议员,也算是权贵家庭出生……只是对方最后这一眼是什么意思?好像是警告,又好像是提醒?
许乐没有往深里去想那个学生的眼神,只是想到州议员家的公子,居然也只有是那一对男女的跟班,看来这些人确实是不能招惹的大人物。看着青色正装男子和红色风衣女子向夜店里走去,他松了一口气,心想总算是没有惹出什么麻烦来。
他自幼跟随孤儿们在钟楼街长大,信奉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生活哲学,总以为先前那刻施清海酒后失言得罪了对方,自己已经放低了身段,向对方诚恳地道歉,对方应该会消了气,不会再有什么后续的发展。但紧接着,他才明白了那名穿着学生制服眼神中的提醒之意,才明白自己果然是个来自偏远地区的乡巴佬,居然天真的以为,这些人物这么容易打发。
“把那个醉鬼扔到洗手间去醒醒酒,喂他吃两坨屎漱漱嘴,他的嘴比马桶还要臭。”
穿着红色短风衣的女子往夜店里走去,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话,夜店门口的风吹拂她风衣下摆掀起,露出那双笔直弹嫩的腿,赏眼至极,说出来的话却是冷酷至极。
听到这句话,许乐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只不过是一句话,对方却要报复以如此的羞辱,而且自己已经道了歉了……最关键的是,他听出来那个红衣女子冰冷的话语并不是开玩笑,对方的语气平淡之中透着股不可抗拒的姿态。
许乐的心像是堕进了冰窖,这才知道社会里不同阶层之间对待彼此的态度是完全不同的。面对着对方的强势,身处底层的他本应该感到愤怒,他也确实愤怒,然而更多的却是一种无奈的悲哀。他望着那个红衣女子的背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说道:“我代他向你道歉。”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从来是不接受道歉的。人妖就算知道几瓶香水,终究还是人妖。醉鬼说错了话,总要付出代价。小朋友,你如果想安全地离开,就不要再多话。”红衣风衣女子修长的大腿在衣摆下时隐时现,她没有转身,向着夜店深处走去。她所说的人妖,自然是漂亮的施公子,而从话语里似乎可以感觉到,这个背景深厚的女人,对许乐倒是没有什么恶感。
这句话似乎有所指,穿着青色正装的男子爱怜地拍了拍她,根本没有将身后的事情放在心里,看来这种事情对于这些人来说是经常发生的。只有跟在他们身边的州议员儿子回身,投给许乐一个同情的目光,他在心里想着,郁子姐最近的心情看样子真的很忧郁,只是他虽然同情学校里的小门房,却没有勇气开口替对方求情,因为他知道这一对兄妹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主儿。
走廊尽头,夜店的幕后老板已经带着一群人恭敬地等候着这群人的到来。青色正装男子眼中神情微动,望着前方对身边的妹妹说道:“以后不要太儿戏了,如果真的生气,也不要用这这种手段。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不过你要清楚,他一向不喜欢你的小性子。当年如果不是他家里让他出来磨练,恰好和咱们在同一个学校,如果不是机缘巧合知道了他的身份。说不定我们根本没有机会认识他。”
红衣女子细眉微挑,说道:“认识了这么多年,他还是躲我跟躲苍蝇一样,我咽不下这口气。”
青色正装男子眉头微皱,压低声音严肃训斥道:“不要忘记他的身份。他哪里屑于躲你,如果他不想见你,你这辈子都甭想靠近他。”
说话间,这一对兄妹将走廊那头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在他们看来,那些不起眼的小人物既然让自己的心情有些不愉快,自然应该付出代价,让自己的心情回复如初。既然已经发了话,自然有人会把这件事情处理的妥妥当当,那个醉鬼必须要吃屎,少一口都不行。
在贵宾走道入口,这一行人与夜店的幕后老板聚集在了一起。面对着这名幕后老板极有礼数的逢迎,青色正装男子的神情显得温和了许多,因为他清楚自己家庭的势力看似强大,实际上根基并不牢固,而且军分区远在千里之外,对临海的影响力并不如想像中的强大。此时身在临海,一切事情还是要小意一些,莫要太过嚣张,虽然对方只是一个夜店老板,但能在大学城附近有这样一处势力,想必也不是简单角色。
当然,他心里的所谓小意,并不包括夜店门口那两个人。
寒喧了两句,青色正装男子的眉头忽然皱了皱,因为他发现面前的夜店老板似乎有些心神不定,眼睛总掠过自己的肩头向外望去。
夜店老板注意到了这位的神情变化,心里咯噔一声,生怕对方有所不喜,尽可能平静地问道:“外面那个大个儿是您二位的属下?”
青色正装男子眉头一蹙,心中微异,知道对方说的是钩子,钩子此时正依照妹妹的吩咐在店外做那档子事儿。钩子是他兄妹二人自小的玩伴,后来成了他们名义上的贴身保镖,在一院里摸爬滚打了三年,实力惊人,他根本没有想过钩子去办那么一件小事,会出什么问题。
一群人转过身来,望向夜店外面。兄妹二人的脸色微微一僵,马上回复平常。只是那位兄长的眼瞳不易察觉地缩了缩,有些震惊,在夜店这样的地方,钩子竟是碰上硬手了。
门外的空地上,许乐抱着醉昏过去的施清海,警惕地注视着面前的大个子,他的唇角流着血丝,而对面的大个子也并不好过,胸膛处留下一个极深的脚印,正在不停地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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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对兄妹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留下冷酷而不屑一顾的背影。许乐已经从先前的焦虑中摆脱出来,反而变得平静了许多。这个世界上的不公平本来就很多,那些生来就含着金匙的人们似乎天生就没将别人的生命和尊严放在眼里。既然如此,他也不会再道歉,再恳请什么,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自己已经不理亏了。
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看着向自己走过来的那个大个子,许乐的双脚脚跟离开了地面,悄无声息地踮了起来,正是大叔教给他的起手式下半身的动作。
这时候的许乐,并不清楚压迫力十足的大个子叫钩子,更不知道对方是在第一军事学院里磨练出来的厉害人物。但他能看出对方的厉害,因为大个子其实并不怎么壮,只是骨架特别大,那些藏在黑色衣服内的肌肉并不怎么强横——这个世界上对肌肉力量的了解,比许乐更深入的人不太多,他一眼就看出大个子的骨胳强壮,衣服下的肌肉应是一条条并不厚实,总结下来就是,这个大个子是天生近战的好手。
更关键的是,许乐这时候的心里还在犹豫,他一直压在心里的那个逃犯身份阴影,虽然在梨花大学校园的阳光中渐渐淡了,可是面对着今天的局面,由不得他不多想两下。
大个子走到他的身前,沉身说道:“让开。”
许乐鼻翼微抽,忽然间嗅出对方的军人身份,大概也只有军人,才能流露出如此严酷的感觉,就像古钟号上那个胖子船长一样,当然,面前这个大个子远不如胖子船长给人的压迫力大,可是也是极厉害的人物了。
那一对兄妹年纪并不大,看样子他们的父辈肯定是某个军区里的大人物。除了第四军区之外,首都星圈驻守着三大军区,不论是哪一个军区里的得力人物,都是许乐只能仰望的角色。和这样的人物发生冲突,对方事后会不会调查自己,把自己逃犯的底细挖出来?
当许乐还在思考的时候,如今是第二军区后勤处内保干事的钩子已经一踏脚,来到了他的身前,一掌向着许乐怀里的施清海脖子上抓去。他接受的任务就是要把这个醉鬼人妖拖到厕所里去吃屎,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突如其来的袭击中止了许乐的思考,他此时抱着施清海,空着的左手下意识里闪电船抬起,正好竖顶在钩子的脉关。钩子的手臂像石头一样坚硬,可是脉关忽然被顶,依然忍不住一麻,他下意识里沉肘别了下去。许乐来不及思考,依然是凭借身体的本能,一脚踏前,顶住了对方意图进步的膝盖。
钩子猛一发力,继续沉肘,却因为许乐横亘在前的那只小臂而无法落实,如石头一样的手臂狠狠地砸在对方的左肩上,肘尖带到了许乐的脸颊。
同一时间,许乐先前刹那还顶着对方膝盖的左腿,却猛地弹了起来,像一记飞石般,踹正了对方的胸膛!
钩子一声闷哼,退出了两米之外,咳嗽连连。
从肌肤的第一次接触,到最后分开,交手的两个人全部在极小的范围内格击,依循着皮肤的触感和肌肉的本能反应而动作,电光火石间便已结束。军人钩子一开始有些轻敌,而许乐则因为是抱着施清海而无法施展,双方都有些吃亏,勉强算是打成了个平手。
钩子看了看自己胸膛上的脚印,心中有些震惊,没有想明白面前这个面相普通的年轻人,反应怎么会这么快,脚掌从地面到踹中自己的胸膛,竟是快到令人有些眼花。而更令他感到无法解释的是,这样一个看似寻常瘦弱的身躯,怎么会有如此抗击打的能力。自己那一肘虽然没有击实,可是手臂已经砸了对方的肩头,肘尖也带过了对方的脸颊,如果换成一般人,只怕早就昏了过去,就算不昏,也一定会感到无比疼痛。
可是对面这小子的脸上居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嘴里破了一些皮,流了一些血,根本没有倒下的迹像。看来郁妹妹今天要收拾的人……不是什么普通角色。钩子的眼中闪过一丝狠色,重重地向着自己的胸膛锤了一拳,凭借力量的震荡生生止住了咳嗽,再次向着那个面相老实平凡的年轻人走过去。
许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手,什么时候出的手。他在心里自嘲想着,低调啊低调,施清海啊施清海,狗屎啊狗屎。
对方要让施清海吃屎,自己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花花公子被人拖到厕所里去。虽说自己和他似乎只是酒肉朋友,可对方总归是自己在异乡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如果施清海这时候是清醒的,许乐或许会试图隐藏自己,可问题是施清海已经醉的人事不醒,在朋友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他不可能任由朋友被人羞辱。
这便是许乐做人的准则之一,甚至超过了他某些方面的畏惧。
既然已经出了手,哪里还需要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当前的情况如此,人生也是如此。当被压迫到了某一个程度,还因为担心身份的问题而隐藏着,那就不是小心谨慎而是因为联邦妇女节而闻名的没用三八。没有原则或尊严地活着,对于许乐来说,不是一个能轻松接受的事情。
看着靠近自己的大个子军人,许乐感到了危险的味道,知道对方这次一定不会再轻视自己,而是会全力出击。就像是电子围墙那头,青青草原上愤怒的公牛,在感到受伤和羞辱之后,才会迸发出最大的力量。
许乐警惕地看着对方,右手一松,将醉成烂泥的施清海扔到了地上,双脚微分,脚跟再次踮起,保持着随时爆发的姿式。
施清海被扔到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砸的一声闷响,疼痛之下,他咕哝了几句,居然再次沉沉睡去。许乐并不担心这位小爷会不会难受,今天这事儿虽然是对方太过王八蛋,但如果施清海不说那一句酒话,只怕什么事儿也不会发生。许乐恨不得干脆把这个醉鬼摔死算了。
钩子走到了许乐的身前,线条分明的面部轮廓骤然一紧,闷哼一声,一双手臂像两根石柱一样横扫过去!
许乐似乎在同一时间内做出了反应,双臂上翻,生生挡住,但他没有想到对方竟是双臂一环,凭借着巨大的力量,将他的身体带动着向前踏了一步!
两个人的距离顿时被压缩到极小。大个子军人的这个姿式很难看,就像是狗熊拥抱人一样笨拙,但实际上体现了此人无比丰富的格斗技验,他发现了许乐动作的快速,便用这种笨拙的法子,让许乐根本无法发挥速度,两个人如果被绑在一起,许乐如果抬脚?
钩子此时已经发了狠,左手紧紧地攀住许乐的后脑勺,一低头便砸了过去,如果让这一记头锤砸实,许乐的鼻梁立断,鲜血定会狂流。同一时间,他的另一只手臂却是猛地加力,强行凭力量压退了许乐的防御,肩头一扭,肘尖再次砸向许乐的太阳穴。这两手一出,如果许乐一个应付不当,便是头破血流,当场昏迷的下场。
然而头锤没有砸实,因为许乐的手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挡在了自己的眉心之前,五指张开,像绵花一样遮住了对方的面门。虽然这仓促伸出的手掌无法完全挡住对方沉重的头锤,但有了手掌做为缓冲,许乐只是感到手掌有些痛,脑袋有些昏,却没有真的受伤。
许乐的另一只手臂没有强行拦阻对方的肘尖,而是极其凶狠地向着对方扭肩后袒露出来的腋窝砸下!他的拳头中指微突,狠狠地砸刺中了部位。
左腿再进,两人间距离太近,许乐不可能抬腿,身体猛地一缩,膝盖抬了上来,实实在在地顶在了对方这名军人的大腿根处,如果不是对手反应太快,及时侧了一下身,这一膝盖只怕会顶中那处男人的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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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再次分开,许乐的后颈被肘尖砸中,鲜血从鼻孔里流了出来,额头上也是微显红肿,别的地方倒没有怎么受伤。而钩子的腋窝挨了一记刺拳,大腿根又被阴险地顶中,紧绷的肌肉一阵难以承受的酸麻疼痛,竟有些站不住,有些趔趄!
钩子的眼光像钩子,像要把许乐的五腑六脏全部钩出来,自从一院毕业之后,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受过伤了?对面这小子完全没有套路,怎么可能打败自己?
许乐用袖子擦去鼻端的血水,警惕地盯着那个力量惊人的大个子军人。他的出手其实是有套路的,全部是老板大叔教的那十个姿式的变种,或许是因为练习太久成了本能的缘故,或许是在梨花大学安静的这几个月里,他极少练习反而融会贯通了的缘故,如今的他似乎可以随心所欲地施展出那十个姿式。
击败了一名应该是军人的强敌,许乐没有一丝兴奋,只是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他没能将钩子击倒,是因为他的力量远远不如对方。当然,如果他敢于释放体内那股火热颤抖的力量,或许只需要一个回合,便能让钩子倒地,问题在于,再怎么不管三七二十一,要护着施公子不吃屎,许乐没到绝境的时候,绝对不会将体内那股神奇的力量展现出来。
“能和钩子打成平手,你很不错。”
被打斗吸引过来的人群围住了许乐。穿着青色正装的男人颇为玩味地看着许乐,眼神里闪过一丝异色,旋即这抹异色变成了平静的不屑,说道:“我不会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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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海thirteen夜店门口,一大群人面色各异地注视着场中,不相干的闲人早已经被夜店的工作人员清走,不会影响到这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你们都是有身份的人。”许乐听清楚了那句话,望着他说道:“何必和我们这些人一般见识?”
这个面相平凡的年轻人和这对兄妹的贴身保镖至少打成了平手,在这种情况下,看似示弱的话语,自然多了几分力量。那男人看着许乐,微笑说道:“我妹妹要给那个醉鬼一个教训,谁也没有办法拦住。”
特权阶层的微笑怎么就这么可恶这么冷酷?许乐普通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说道:“他是我朋友,而且这件事情是你们做的不对。做的不对,就不应该继续做下去。”
“东林人?”那男人听出了许乐的口音,说道:“都说东林人像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果然如此。不过就算你是块石头,我今天也要将你压碎了。”
夜店老板一直安静地陪伴在这名男子的身边,轻声说道:“邹少校,这两个人害了您的兴致,何必您亲自出手,让我们打发了吧。”
邹侑,现任第三军区作战部少校参谋,以他的年龄能够拿到这样的军衔,坐到这样的位置,他的家族自然极为有力。据可靠的消息,这一对兄妹的父亲应该就是如今国防部后勤部的那位副主任。夜店老板得了后方某些临海人士的示意,刻意交好这位年轻的少校,此时小心翼翼地提出帮助的话,还有些担心对方会不会嫌自己多事,因为毕竟他很少接触那个圈子里的人。
夜店老板从来没有想过,面前那个年轻人能够正面对抗身边的兄妹,再能打又如何?如今这个社会靠的是实力,实力绝对不是打架的本事。
“谢谢。”邹侑听出了夜店老板的小意,温和地笑了笑,用手指指着许乐的鼻子,说道:“我不想耽搁太多时间,要不你让开,我请这个醉鬼去吃屎,要不你就代替他吃。”
“我没有吃屎的习惯。”许乐抹去鼻孔里流出的鲜血,看到面前围着自己的这些人,终于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小人物再如何弱小,总也不能任由别人一直欺负,他盯着这对兄妹沉声说道:“如果你有吃屎的习惯,可以表演给我看看。”
听到这句话,邹侑少校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这次他们兄妹二人来到临海,主要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和那位重要人物安排一次巧遇,重新搭起当年的友好关系,本来想着要低调一些,但没有想到,今天却遇到了一个硬茬儿。只是他们这些人向来把一般人看的极轻贱,更不要说他向来很疼自己这个骄傲而嚣张的妹妹。
邹侑的脸色刹那阴沉,他身边那些保镖一样的人物面色变的更加阴沉,像是阴天里吸满了雨水的阴云,从怀里掏出了手枪,对准了许乐的脑袋。
四枝手枪对准了许乐的脑袋,随时可能抠动扳机,这一幕震惊了场间所有的人,尤其是夜店那方面的陪同人员,毕竟这是在首都星圈S1临海州,当众拔枪的场面着实给人们极强的震撼。
许乐看着对着自己脑袋的四枝黑洞洞的枪管,当然害怕,因为他发现首都星的这些牛叉人物似乎真的不怎么把人命当回事儿,对方说不定真的敢开枪。他的面色微微发白,唇角却是泛起了一丝苦笑,这半年里已经是第三次被人用枪管顶着脑袋了,难道说自己的命运注定逃不开这些悲惨的东西?
“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前面也说过,你们肯定是有身份的人。联邦是法治社会,你们当街拔枪,影响有多恶劣,你们家里的长辈会允许你们这么做?”许乐紧紧握着拳头,一动不敢动,对着那个穿青色正装的男人说道。
这句话说中了邹侑的心理,但是这位少校并不准备改变自己的行事风格,因为在某些时候,尤其是某些不怎么熟悉的人物面前,他们这些人的面子最重要,面子往往就代表着实力或者势力。
钩子退回了邹氏兄妹的身边,皱着眉看着眼前这幕,揉着生疼的腋窝。而另一边那位梨花大学的学生,临海州议员家的公子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这些枪械吓的闭上了嘴。在这一刻,似乎没有人能够救许乐,或者说,没有人能够改变施清海吃屎的命运。
邹郁便是那位穿着红色短风衣的女子,她的头发如波浪一样柔顺地披散在肩后,性格却毫不柔顺。看着面色发白的许乐,她的心中闪过一丝变态的快意,这个年轻人执着不认输的性格,她很欣赏,所以她更喜欢这样一块东林的石头在枪口下露出恐惧的神情。
她鄙夷地看着许乐,紧了紧风衣,嘲讽说道:“什么年代了,还想靠拳头生活?我喜欢你,你跪下磕个头,便算了,不过那个醉鬼可不能这么便宜。”
这句话一出口,她身边的钩子脸色变了变,却没有说什么。许乐紧紧抿着嘴,眯着眼睛看着枪口视野外面的这对兄妹,似乎想把对方的脸记得清清楚楚。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这样一个普通人实在是没有任何办法,就算将体内的颤抖爆发出来,又怎么能躲得过子弹?联邦严格控制枪械,谁能想到这对兄妹身边的人居然身上都带着枪,而且还敢当街把枪拿出来这样嚣张。
“我不会跪,因为我没有错,而且你们又不是我父母。”许乐眼睛眯了起来,盯着那个掌控一切的青色正装男子,说道:“除非你们把我打趴下。要不你也可以试试一枪毙了我。”
这是在赌命,赌这些有身份的人物,不会愿意因为自己这种小人物而惹上麻烦。邹侑冷冷地看着犹自倔犟的许乐,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明明怕的要死,却还要死撑,东林的石头,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一记拳头狠狠地打在了许乐的腹部,疼痛险些让他把胃里的东西吐了出来。既然要打趴下才肯跪,邹氏兄妹身旁的人自然不会客气,拳脚狠狠地向着许乐的身体砸去,反正在枪口的威逼下,这个带着东林口音的家伙也不敢反抗。只不过短短的时间,许乐的身上便受了不少伤,抗击打能力再强,这样站着不动被打,也不是轻松的事情,右胸处一阵隐痛,不知道是肋骨折了还是表面裂开了小缝。
穿着红色风衣的邹郁欣赏地看着这一幕,打的越狠,她心里那股一直散不开的怨气便会发泄一些,妩媚而冷漠的五官渐渐散出开心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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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不过说你香水涂多了,用得着这么狠?”一只不请而来的手,搭上了邹家小姐的肩膀,极为亲昵地拍打着她的脸庞,只是拍的似乎有些用力,将她的脸颊拍出了一道红痕。
邹郁惊声尖叫了一声,却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倒是四周的人群,尤其是她和兄长带着的军人反应神速,第一时间内,四枝本来指着许乐的枪管调转了方向,对准了她。邹郁惊叫之后,马上住嘴,转过脸去,然后看到了一张漂亮的不像男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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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些联邦里的特权人士威逼殴打许乐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地面上的那瘫烂泥,因为此时事情的重心早已经转移。喝多了酒的施清海,此时被冰冷的地面冰醒,或是被许乐先前那一摔痛醒,晃晃悠悠地来到了红衣女子的身后,伸手像流氓一样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看热闹的人很多,邹郁恰好在人群的边缘,谁也没有想到先前地上的醉汉,竟然无声无息地摸到了她的身后,并且……攀住了她的肩膀。
施清海此时像情人一样搂着邹郁,亲昵而轻薄地拍着她的脸蛋儿,或许酒精仍然没有全醒,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妈的,小娘皮脾气倒挺大,居然敢动小爷的朋友。”
一记一记拍打落在了邹郁的脸蛋儿上,却是落在了所有人的心上。所有人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心想这个漂亮的年轻人酒醒后会后悔成什么样子?
邹郁这辈子都没有感觉到被如此羞辱过,那些越来越重的拍打渐渐在向耳光方面发展,而那个抱着自己的男人,吐出来的话语伴着恶臭的酒气进入自己的耳朵,她的脸瞬息间红了起来,不知道是被施清海打的,还是愤怒的。她看着面前那几个拿手枪对着自己的保镖,失态地尖声叫道:“打死他!打死他!”
没有人敢动手,哪怕是她的亲哥哥也只是冷漠地看着这个方向,看着那张越来越重落在自己妹妹脸上的手掌。因为他们发现这个抱着邹家小姐的醉汉似乎真的有些神智不清了,全身的重量都搁在邹郁的娇嫩身躯上,最要命的是,醉汉半解开的西装里露出了一个由真皮做成的小套件,大家都很熟悉,那是……枪套。
邹侑少校的眼神无比冷冽,看着挟持着小妹的醉汉说道:“我是第三军区作战部参谋邹侑,还未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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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清海理都没理那个鼻子里插着葱的家伙,醉意醺然地望着朝自己走来的许乐问道:“没事儿吧?”
许乐摇了摇头,看着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漂亮脸孔,忽然大声骂道:“你他妈的到底是醉还是醒的?”
施清海是真醉了,至少开始的时候是这样,至于这时候酒醒了多少,没有人知道,不过所有人都知道一个拿着枪的醉汉没有太多理智可言,那些围着他们二人的人们,没谁敢冒险。
邹侑开口问话,施清海却是理都不理,这种羞辱与落在邹郁脸上的手掌叠加在一起,令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放开她,不然你酒醒后一定会后悔。”邹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平缓地说道。这种威胁说出口其实便落了下乘,只是面对着一个有枪的醉鬼,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先把眼前的局面解决掉,保证妹妹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要素。
“你要我吃屎?你要我兄弟下跪?”
施清海依然没有理他,浑身酒气抱着浑身发抖的红衣女子,停止了拍打她的脸颊,吐着酒气说道:“你们这些外乡人还真是横行惯了,居然跑到临海来摆谱。小爷就说你香水喷多了你还不服……除了十三大道的女人会这么用DVC,哪有谁会像你这么用?”
十三大道是首都特区出名的高级妓女公寓一条街,传说中总统办公室幕僚和各部各委的官员最喜欢在那处流连。施清海这句话将邹家小姐比喻成高级妓女,实在是恶毒到了极点。而正在擦拭血迹的许乐,却只注意到了施清海称呼自己从朋友变成了兄弟,他的手臂微微僵了僵。
“报上你的名号吧,欺负一个女人总不是个事儿。“邹侑的眼角抽搐了两下,依然平缓问道:”事情总要解决,不然交给公家去办,相信你会吃更多亏。”
“我这一辈子就只会欺负女人。”酒后的施清海比平时更像一个流氓,扯着脖子,翻着白眼,像是第一次听到那个人开口,直接喷了过去,“怎么嘀,你咬我?”
邹侑气极反笑,连连赞叹道:“很好很好。”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的钩子忽然开口说道:“你是施清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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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我低一界,不过当年就是一院里的风云人物,从校长到老师都很喜欢他。现在毕业这么些年了,应该在临海混的不错。至于是在哪个局里,我就不是太清楚。”钩子认出了同一个学校毕业的施清海,在邹侑的耳边沉声说道:“在学校的时候,没有人愿意惹他,不论是打架还是枪法还是心思,都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好在这人没有什么背景,倒不至于惹出大麻烦来。”
听到这番话,邹侑反而平静了下来,冷冷地看着妹妹身后的施清海,心里有了分数。一个一院的高材生,再如何喝醉总还是有理智的,这让他最大的担心不再存在。他看着施清海微笑说道:
“放手吧,我数三声,你不放手,我的人就会开枪,也许不会打你,也许只会打你这位像石头一样的朋友……兄弟?嗯,想必施先生嘴里的兄弟不会这么廉价,而且我相信您醉后的判断力,你应该能猜出来我们大概是什么人,也应该了解我们这种人的能力。伤害我们,是你不敢做的事情,因为你知道那种后果有多可怕。”
这番话出口,看到施清海迷离眼光里闪过的那丝忧虑,邹侑少校知道自己赌对了,这个醉鬼再烂醉如泥,也多少还保有一些理智。
“我是联邦调查局临海外勤办事处四科科长施清海。”施清海的声音因为酒精而变得干涩,他盯着那个男人说道,停留在红衣女子脸颊旁的手像变魔术一样变出了一张工作证。
邹侑少校笑的更开心了,对方的酒渐渐醒了是其一,最关键的是联邦调查局区区一个小科长,实在是让他没有任何退让的理由。他此时也以无视回馈先前所受到的羞辱,含笑数道:“一,二……”
酒醒后的施公子自然不敢掏枪把这对兄妹打死,哪怕他是联邦调查局的官员,但面对着这些特权子弟,依然不够看。眼前的局面除了放开怀里的女人,似乎再也没有别的办法。Thirteen夜店门口所有人都等着这个漂亮的年轻官员投降……除了在另一边的许乐之外。
回应这些成竹在胸的人们期盼的是一声枪响!
这一声枪响响在邹侑少校说出最后那个三字之前。谁也没有发现本来在西装枪套里面的警用标准配枪是怎么出现在施清海的手中。他举着手枪的手似乎还有些颤抖,而在枪口下,一名邹家的军方保镖已经大腿中枪,倒在了地上!
这个人开枪了?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知道对方是背景无比深厚的人,这个联邦调查局的小官居然抢先开枪了!而且开的如此绝决,不留退路,透着股强横与嚣张!
场间一阵大乱,其余三名拿着枪的军方保镖脸色剧变,想要开枪还击,却又害怕自家小姐受伤。就在这阵慌乱之中,施清海将握着枪的手收了回来,搭在了邹郁的肩膀上,偏着脑袋,极感兴趣地看着邹侑少校那张变了颜色的脸。这时候的邹家大小姐早已经吓的不轻,根本不敢开口,也不敢动弹。场间只听到施清海干涩的声音。
“开枪还要数数?你以为是在雪地里放爆竹?”施清海无比讥讽地看着少校的脸,说道:“我也挺佩服你们的,小爷我都说了,我是联邦调查局官员,连证件都亮给了你们,你们居然还敢拿枪对着我……袭警啊……这不是袭警是什么?”
刻薄的话似乎没完没了地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远处也传来了警车的笛声。邹侑少校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当街枪击现役军人,等着坐牢吧。”
“我没看见有什么现役军人。”施清海此时的酒已经醒了不少,看着对方打着酒嗝说道:“你倒是自称为第三……军区作战部参谋,可惜你太……嗝……猪头,连证件都没有亮出来。”
“常三儿这儿的摄像头我倒是调不出来,不过可能你不清楚,我们外勤处在这里一共安了十七个摄像头,只要今天晚上你整不死我,我就能调出来。”
联邦电子监控网分为三级,最上层的中央宪章负责收集人体芯片信号,而其余的摄像头则归属于不同的政府部门。施清海所说的常三儿便是thirteen夜店的幕后老板,他看着邹侑看似好心,实则刻薄到了极点提醒了一句。
邹侑的脸色很黑,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在临海遭遇到如此棘手的人物和如此的羞辱。现在的局面已经完全掉转了过来,对方既然敢开枪,自己又能做什么?对方开枪时的果断冷血和绝决,让他清楚,这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望了望临海陌生的夜空,然后盯着施清海一字一句说道:“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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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是以后的事情,至少今天夜里小爷我爽了!”施清海偏着头,找到许乐的身影,高声喊道:“喂,你还愣那边干嘛?赶紧过来,呆会儿还要进警察局录口供。”
许乐可比施公子狼狈太多,身上的短袖衬衣早已经被撕成了一缕一缕,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满是灰尘,活像个难民。他往施清海的方向靠拢,与那个一直强行压抑着杀意的少校擦肩而过时,忽然听到对方狠冷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还有你这块东林的石头,你也完了。”邹侑少校冷冷地看着他,说道:“今天有枪护着你,等我先把那把枪拧弯了,再来活生生地打死你,我想知道还有谁能够帮你。”
许乐本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擦着汗与血,往那边走。听到这句赤裸裸不屑而阴寒的威胁,却忽然觉得骨头疼了起来,似乎是先前被打裂开的肋骨,痛的让他无比愤怒,成功地从伪装自闭的乡巴佬变身为闯入城市愤怒的公牛。
他转过身体,看着面前这个出身高贵的少校,认真问道:“有几个问题,一,现在你那个疯妹妹被我兄弟逮着,你不敢开枪打我,因为你发现我兄弟比她更疯,对不对?”
“二,既然你不敢开枪打我,那你们这些人都打不过我对不对?”
“三,无论我怎么哀求你都不会放过我,我们之间不存在脸的问题,不存在撕破脸的问题,你总有一天要杀我对不对?”
“四,既然你现在不敢毙我,靠拳头又打不过我,将来又一定要杀我,还这么愚蠢地威胁我,岂不是告诉我,我必须趁着这难得的机会把你打一顿。”
说完这四句话,找到了绝对理由的许乐一拳头杵了过去,杵在了邹侑少校的鼻子上,杵的对方脸上如同鸡尾酒一样精彩,还是血腥玛莉那一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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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海州警察总部临时看守所就设置在警察总部大楼内,芯片扫描,电子卡匙,内部指纹认定,一层又一层的防护措施,让这幢大楼显得格外森严。所有对这幢大楼有想法的人,只要真正地走入建筑内部,便会在第一时间内丧失想法。关在临时看守所里的人们,想要逃脱更成了痴心妄想,当然,今天夜里两个被逮到这里的年轻人,肯定没有越狱的想法。
“施公子怎么被逮进来了?”一名巡房完毕的警察将钥匙卡扔到桌上,给自己泡了杯茶,望着身边的同事问道,脸上的笑容充满了幸灾乐祸。警察总部和联邦调查局外勤办事处虽然不是一个系统,但毕竟都在政府的架构之下,为了破案双方经常要进行配合,联邦调查局出了名的流氓官员施清海,在警察局内部也是颇有名气。只是这两个部局间隐隐含着竞争和斗气的成分,所以今天警察局将施清海关进了看守所,这些警察们都觉得十分快活。
“当街开枪,听说对方是很有背景的大人物。”那名警察叹了口气,说道:“得罪了这种人,再也理由,只怕也要倒霉,就算外勤办事处出面周旋,不用让他进法院,但至少也要交枪离职。”
“就是刚才局长恭恭敬敬送出门的那个伤者?什么来历?”
“不清楚,好像是从三军区来的。”那名警察耸耸肩,再看联邦调查局的人不顺眼,但终究同属于联邦的强力机构,眼瞅着施清海被关进了大牢,不免生出了一些悲愤,“那些爷谁敢惹?不过说来也奇怪,施公子虽然向来流氓,也好酒后闹点儿事,但怎么也不像是个暴脾气,怎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敢开枪呢?”
“这个我听海林斯说了,估计是被他那个伙伴的脾气感染,酒后没控制住。”另一人凑到身前,赞叹说道:“就是和施公子关在一起的那位,看上去倒是个老实的年轻人,谁也没想到下手居然这么狠……知道吗?三分局的快速反应车已经到了场,施公子拿枪对着那家小姐,那个看着老实的年轻人,居然还把那边的人挨个揍了一顿,下手那个狠啊……”
“当着警察的面还揍?还真是暴力。”那名警察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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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二十四次酒,我发现自己被你影响太多,话也多了,脾气也暴燥了。”冰冷的铁栅栏里,许乐靠着全塑的墙壁,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他和施清海两个人被警察逮捕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窗外隐约可见鱼肚白,然而却没有人来问话取证,种种迹像让他有些担心,眼神也有些迷离。
不知道是不是对施清海联邦调查局官员的身份做出优待,这间看守所的临时拘禁房里,只关押了他们两个人。浑身酒气的施清海斜靠在窄窄的单人床上,看着许乐那张满是忧虑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看你下手倒挺黑的,根本不像是那个老实的小门房……不过这时候怎么又怕了?”
“不打白不打……反正因为你这个祸害的关系,得罪了不能得罪的大人物。”许乐的表情有些苦涩,在心里暗想着,如果能够离开警察局,难道自己又要开始逃亡?可是他刚刚才在梨花大学稳定下来,尤其是这里有他喜欢的知识,可能会接触到而暂时没有接触到的事物,关键是有安定的生活,如果就这样毁于一旦,实在是有些可惜。
脸上的忧虑只有很少一部分是担心那个世家子弟少校的威胁,更大的部分是因为心情有些复杂,许乐低头轻轻摩娑着左手腕上的金属手镯,想到里面那些芯片,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大不了再变个身份,联邦如此大,无处不可安家。
“不要担心什么,相信我,最迟明天早上,不,应该是今天八点,我们两个人便可以大摇大摆走出警察局。”施清海看出了他眉宇间的担心,沙哑着声音笑着说道:“别听那小子在那儿吹吹。联邦政府虽然像坨狗屎,但毕竟不是真的狗屎,法治社会呀,一切证据都偏向我们,他们能怎么办?三军区的人物想把手伸到临海来,总不是那么方便。走明面儿上的路数,他比我们更担心,毕竟他们身份不一样,军人在生活区里拔枪,难道你以为很好看?”
许乐不是很明白和政治权力有关的事情,下意识里相信施公子的判断,可还是不怎么确信,疑惑问道:“那这件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我可不怎么信,那个少校姓什么?有什么背景?”
“不信也得信,这些公子哥做事,要不就当场把我们镇压下去,一旦闹到官面上,他们也只有闭嘴的份儿,闹上法庭,他们父母的脸往哪儿搁?”施清海不屑说道:“三军区作战部少校参谋邹侑,倒真是好大的做派,我就不信他那个在国防部占着肥差的老爹会真的由他乱来。”
“你懂的真多。”许乐真心实意赞美他。
“那是。小爷我可是联邦调查局干将,外勤处做什么的?不就是外盯间谍,内盯官老爷?”施清海眉梢一挑,正准备嚣张几句,却忽然品咂着不是那么个味儿,瞪着许乐说道:“不对,怎么就觉得你是在讽刺我?”
“别觉得了,就是讽刺。”许乐眼睛望着天花板,说道:“不是替政府看大门的吗?怎么就成了联邦调查局的科长?明知道对方不好惹,还偏偏要装醉惹一下。”
“别别,这个你得听我解释。联邦调查局做的事情本来就是替政府看大门,这个和你那个没前途的工作也差不到哪里去。至于什么装醉,你这话太伤害兄弟感情。”施清海无比认真说道:“我可不想打探你什么事儿,就算要试探你,也不可能找这么一对王八蛋兄妹当箭。”
“我没什么秘密!”许乐终于恼了,喝了几十天的酒,在生死气息下与外人干了一夜,他和施清海想不熟悉亲近都不行,只不过每次施清海总是神秘兮兮地望着自己,那目光里隐着的意思让他有些敏感。
“扯淡!你一个蹲坑兵,居然能打的一名军区保卫处的好手站不稳……不要忘记,那个人可是我师兄,是第一军事学院毕业的。”施清海嘲讽地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要说你没秘密,杀了我也不信。不过我也懒得去管,今儿小爷为了保你开了一枪,就算对方要暗中处理,不闹到明面上,估计我这工作也保不住,你小子也不说心疼心疼我,讲个好听的故事给我听。”
“一码归一码。”许乐恼火地瞪着他,说道:“你要搞清楚,那疯女人要喂你吃屎,我才拦着的,怎么最后偏成了我欠你人情?再说你失业关我屁事,难不成还想我介绍你一个看大门的小时工?”
施清海哈哈笑了起来,忽然看着他正色说道:“我知道你很能打,问题是现在邹侑也知道。这一对兄妹虽然不是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人物,但要收拾我们这两条贱命还是绰绰有余……明面上,那个小心眼的少校,肯定会把昨天夜里的事情压下去,暗底下却不可能放过我们,我肯定要被人从调查局踢走,那边肯定不会放过你。尤其是……那个傻叉女人。”
施清海坐了起来,摇头说道:“这件事情确实是我拖累了你,以后你要小心一些……说起来,那个傻叉女人虽然很没品味儿,但那双白腿还蛮有味儿。”
前面还很正经,许乐正有些感慨,便听到了施公子眉开眼笑说出来的无聊话,不禁一叹,摇头说道:“算是我命不好,碰着你这么个灾星。我想好了,如果那帮人真要来对付我,我也没办法,大不了躲的远远的。”
“也别想的太恐怖,你就老实点儿留在学校里。政府对大学城看的严,尤其是最近卡林主义思潮正在蔓延当中,谁也不敢这时候去激怒那些好斗的学生……呃,虽然你是个门房兼旁听生,但躲在梨花大学里,再牛逼的人物,也只能暂时在外面等着。”
“邹家的势力有多大?”许乐必须弄明白要整死自己的人究竟有多厉害,忽然想到一张小女生干净的脸,疑惑试探问道:“七大家?”
“七大家?”施清海躺了下来,翘起了腿,嘲弄十足说道:“那种人物怎么会去thirteen那种地方?怎么会让人瞧出他们的厉害来?也只有邹家这种暴发户,才会和我们这两个流氓纠缠不清,他们也不嫌丢人。”
“我不是流氓,你才是。”许乐觉得说话太累,翻身对着墙壁,闻着淡淡的塑料味道,闭目养神,思考将来。
望着他青一块紫一块的后背,施清海的桃花眼里,真诚的抱歉之意一现即隐,唇角泛起一丝苦笑。今天事态的发展有些超出了他的计划。或许他下意识里存着试探许乐的想法,可他确实是没有想到许乐为了自己,竟然敢和那些人硬抗到底,甚至……不惜冒着有可能暴露自己秘密的危险——直到此时,他依然不知道许乐的秘密,但他知道对方那一刻的决定代表着什么,也正是从那一刻起,施公子觉得许乐这个朋友……真可以做朋友。
“谢谢。”施清海用很低的声音说道。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许乐头也没回,说道:“如果是别的无辜路人被人拉去吃屎,我也会管,所以你不用谢我。”
施清海笑了,说道:“明白了,总统办公室鼓吹的为公民服务的三有青年,就是你……不过你真不肯讲有关奇遇的故事给我听?”
//com//施清海这个人很奇妙,明明想着不去打探别人的秘密,但不知道是本能里的固执还是他所从事工作的性质,让他总是忍不住好奇的念头。好吧,既然人们都喜欢听奇遇,许乐也只好编造一个全新的奇遇,不然他真没办法解释在夜店门口,怎么可能打败一个军中的强者,一想到这点,许乐便有些头痛,发现自己终究还是没有太多处世的经验,为了解释一件事情,总要不停地撒更多的谎,而且他还想到了一个很要命的问题,那就是老板大叔给自己安排的身份,那个远在S1偏远城区的老家,自己是不是应该找时间去看一趟?全新的奇遇故事与在古钟号上和那位胖子船说的故事差不多,只不过这次许乐更谨慎一些,把那个莫须有的班长安排成了面目模糊的隐世高人。
“那个班长姓什么?”施清海明显不怎么相信他的话,哈哈笑着问道。
许乐的心头微动,纯粹是下意识里在脑海中冒出一个姓氏,鬼使神差说道:“好像姓……李?”
施清海脸上还是不以为意,然而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宇间一凛,陷入了思考之中。他在心里想着这个姓氏,有些不敢往那个方向联想,可如果许乐说的是真话,倒可以解释这一切,不过这些年没听说费城那家有什么子弟流落在外……施清海看着许乐的背影摇了摇头,有些相信了对方的离奇遭遇,笑着心想,只怕这小子自己都不清楚那个教他打架本事的牛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既然心里有了确定的想法,满足了好奇心,多了一些值得思考的好玩事情,施清海很自然地换了话题:“你准备一直在梨花大学当门房?国防部退役士兵办公室随便安排一个工作,总比这个强一些。”在他看来,许乐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有很突出的品性,虽然不知道他在别的方面有什么特殊的技能,但就凭着这身打架的功夫,进入警察局下属的保安公司,甚至是找些关系进入警察系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在梨花大学当旁听生。”许乐转过身来,看着他说道:“反正手里还有些闲钱,等我把这两年的课听完了再说。”
“旁听生可拿不到文凭。”施清海从裤子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叼了一根,扔过去一根,含糊不清说道:“没什么前途,你清不清楚将来究竟想做什么?”
许乐接过香烟和火机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学着当年老板大叔的模样试图想要吐几个完美的烟圈,结果却吐成了加湿器冒出来的散乱蒸气。他咳了两声,看着施清海,笑着心想对方明明都不清楚将来要做什么,怎么却来问自己?
“我以前想当一个战舰机修辅官,不过……后来改主意了,想把机修证考到手,然后在S1找间大点儿的制造公司工作,不管将来能升到什么职位,只要从事喜欢的事情,那就不错。”许乐看着消散在眼前的烟雾,有些出神说道。这本来就是他的人生理想之一,可是此刻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已经带了几丝荒谬和不自信的味道,自从植入了伪装芯片,或许他的人生早就注定不能那样安乐和平静,少年的心里其实一直有一块阴影,不给人看的阴影,他想找到那件事情的真正内幕,只是以他如今的地位和能力,别说掀开大叔之死的内幕,就算是要靠近那块黑布,都是痴心妄想。
施清海看出了他眼里的沉重与伤感,沉默半晌后忽然说道:“好好地完成你的人生理想吧,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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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态的发展没有出乎施清海的预料,清晨七点多钟,临海警察总部便接到了上级的直接命令,打开了看守所的大门,将他们两个人放了出去。那些端着咖啡提神的警察与施清海开着极损的玩笑,施清海反骂了几句,在这样的交谈中,旁边安静听着的许乐,大致知道了事情是怎么回事。
邹家果然动用了关系,将夜店门口的冲突强行压了下去,第三军区的人和临海外勤办事处的人发生冲突,并且拔了枪,这件事情如果被有心人利用,一定会牵扯到国防部里那位大佬,邹家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宁肯将这件事情低调处理。许乐走出了警察局门口,迎着扑面而来的微凉晨风,忍不住摇了摇头,号称民主自由的联邦社会,其实依然是这样的等级森严,一个在民间不怎么出名的邹家,便能伸手进警察系统压下某个恶性案件,让thirteen门口的枪击化为乌有……
施清海开车将许乐送到了梨花大学后门,靠在车身上看着人数并不多的晨练女学生,盯着对方紧身的运动服,嘴里却说着味道十分严肃的话:“最近这些天,你不要出校门,一切小心一些。”
邹家从官面将事情压了下来。然而被两个小人物狠狠地羞辱了一番,这种家族出来的公子小姐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紧随而来的,想必就是对方暗中的无情报复,施清海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说道:“我就不用你担心了,哪怕被开除,我怎么也是一院出来的优秀学生,院里那些级别高的吓人的教授,总可以保着我。”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那对兄妹发生冲突。”许乐正要走进铁门的时候,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认真问道:“也许你有你的目的,不过那对兄妹确实不是玩意儿,所以这次就算了,不要有下次。”
施清海嘴唇上叼着烟往下一斜,就像是被霜打了的叶子。他表情平静,心里却是有些感触,心想自己这个小兄弟的眼睛果然尖锐,自己还是没能瞒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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宪历六十六年的春天,比过往年份都要显得更热一些。不过是四月末的天气,却让人感觉到了酷暑提前来临。临海州的建筑内部集成空气调节系统早已打开,给那些忙碌办公的人们提供美妙的清凉气息。然而在微热的暮色之中,临海州最高建筑的顶层天台上,却有两个人正不畏高不畏热地进行着谈话,其中一人年龄约摸在四十岁左右,面相严肃,目光柔和之中带着一丝威严,另一人浑身酸臭还夹着一丝残余的酒气,那身皱巴巴的西装比他嘴上叼的那根皱巴巴的香烟还要令人生厌。
“005从A到Z的系列电子间谍卫星正在咱们头上五百八十八公里的太空不停地游啊游啊游……你老让我和你在这地方碰面,是不是有些傻啊?天台高倒是高,四十几层的高楼,不怕别人用望远镜看见我的脸,可问题是你知不知道这里多热?冬天多冷?又不准我坐电梯,从楼梯爬上来多累?而且这种接头地点多没创意?”施清海看着面前这个中年人十分恼火地说道。
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目光没有一丝偏移,冷冷地盯着施清海的脸,忽然开口说道:“两年里都没有开口抱怨过,今天知道事情做错了,抢先想占据心理优势?放弃这种想法吧,不要忘记心理学是我教你的。”
施清海自嘲一笑,把烟卷放到嘴里吸了一口,回头看着暮下的城市,觉得这座城市越来越像一个怪兽,如果不逃出去,只怕终有一天,自己会被吃掉。
“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那名中年人严厉地询问道:“你知不知道组织为了保住你在调查局的职位,动用了多少关系?而且还不能让别人知道,从而花费的代价,更是超出了预算六十个百分点!”
施清海嘴唇里叼着的烟卷微微抖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听到没有被开除,那双妩媚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浓郁的悲哀还有失望。等他转过身来时,眼眸里的这些情绪全部都已经不见了,平静说道:“邹家兄妹和太子以前关系不错,他们这次来临海也是为了见太子,既然我的目标是阻止国防部第一个与太子建立良好关系,昨天夜里的行动,自然就是为了这个,所以你不要指责我。”
联邦的最高领袖是总统,相关预算法案的通过则有管理委员会的三百多名议员,对案件的审理判结则有法院系统。历史长河里曾经偶然出现的帝制,早在三十七个宪历之前就已经宣告终结,这个社会里自然没有皇帝,当然也不可能存在什么太子。施清海和那个中年人口里所说的太子很明显是一个代号,当然,他们所说的也不可能是帝国的太子,据说那个遥远的星际帝国当今皇帝陛下只有一位女儿。只是……什么样的人物可以让邹家兄妹千里来到临海,只为试图见他一面?什么样的人物能够被施清海称为太子?
中年人低头思考片刻,似乎接受了施清海的解释,忽然开口说道:“那个叫许乐的人是谁?你和他接近有什么目的,需要备案吗?”
施清海微微皱眉,吐出了嘴里的烟卷,火红的烟头在地面上溅出火星,他眯着眼睛看着中年人,很认真地说道:“那是我的私人朋友,我警告你。”
施清海的警告或许起了作用,中年人没有继续问这个问题,但是语气却变得格外严厉:“很多年以前,当你愿意加入这项伟大事业的时候,就已经做出过承诺,你没有资格拥有朋友,你也不能拥有朋友!”
“那时候我不懂友情。”施清海并不在乎他,无所谓地回答道。中年人静静地看着他,忽然开口问道:“你昨天夜里开枪,是不是想退出联邦调查局?我知道你这些年很辛苦,而且你这两年里开始被动地抵抗组织的命令,可是不要忘了,联邦的未来,需要你们这些年轻人为之奋斗,为之付出努力。”
施清海沉默许久后,低声说道:“是,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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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施清海称作局长的中年人沉默片刻后说道:“你对事态的发展判断很正确,邹应星已经把他这对子女叫回首都特区,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来,他们家机缘巧合知道了太子的身份,肯定不想因为这件事情给太子留下不好的印象,这些天应该会进行消毒。”
“那位太子爷也真是荒唐,首都特区那么多戒备森严的私立学院不去,非得来临海做什么?”施清海又点了一根烟,想着此次行动的最后目标,也不禁有些担忧,因为对方是真正高高在上的人物,可不是邹家可以比拟的,阻断国防部对他的示好并不困难,阻止那些鹰派人物对他的影响也许可行,可是要接近对方,实在是太困难的事情。
“只知道大概的范围在大学城里,究竟是哪一家?”施清海低头吸着烟,下意识里踢着身后的墙壁,皮鞋上的灰都被震落了下来,“这种人物的周边不知道会有多少封锁线。就算可以营织某种巧遇,我不知道他年纪多大,性情如何,住在哪里,行动路线,怎么接近他?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位太子爷长什么模样。”
“最新的情报回来了,年龄大约在十七岁至十九岁之间,因为他们家族还没有给他办成人礼。”那名局长认真说道:“三维成像这种东西你就不要奢望了,外界连他的照片都没有,顶多有按照口述得出来的画像,失真的厉害。所以究竟能不能找到他并且接近他并且进一步获得他的好感,全部看你的个人能力。”
施清海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觉得胸口有股冷意在蕴积。昨天夜里与邹家兄妹的冲突确实是他刻意招惹的,能够查出那个叫邹郁的女人的性格,查出对方对DVC香水的偏执喜好,并不是一件难事。之所以他会带着许乐去,本是想将这件事情做的更漂亮一些,他准备在冲突中为了救许乐而出手,这样才更符合他给调查局以及组织所留下的性格特征,才能隐瞒他真实的想法。
——他很累了,这两年里一直扮演着花花公子,不,是真正做着花花公子,不想在调查局里升职,就是因为他夹在这种缝隙中十分辛苦,他想趁着这次机会,直接被联邦调查局开除,这样一来,相信组织应该不会还像过去那样看重自己,或许自己可能会拥有一些比较自由的生活。
只是没有想到许乐那小子居然抢先替自己出了头,而且拥有超乎自己想像的能力。他也没有想到组织竟然这样看重自己,不惜调动隐藏在政府里的力量,与邹家抗衡,保住了自己的职位。施清海用中指和食指夹着烟头,陷入了沉默,知道自己必须把这个任务完成,只是那个从来没有出现在公众视线中的目标,实在是不好接近。
“我们都知道这很难,议员也清楚,他甚至亲自说了,实在是接触不到,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中年局长望着他温和地说道:“可是但凡有一丝希望,你都要争取。”
“我知道自己不够资格知道这位太子爷究竟是什么角色,可我实在不明白,联邦毕竟是个选举型社会,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拥有如此强大的影响力?”
“选举?联邦社会这么多年进行过无数次选举,但在真正知道内情的人们眼中,每一次选举的结果,早就已经提前注定了。”中年局长的眼眸里闪过对联邦政治生态的深深失望之色,“明年又要总统选举了,你有什么看法?”
“现今的总统是个糊涂鬼,希望下一个能好些。”施清海耸耸肩,“我从来都不投票的,不过明年我可能会投给帕布尔先生。”
“帕布尔参不参选还不确定。”中年局长明显不意外施清海的选择,因为他们这些人对于议员中的另类,这位起身于社会下层的律师都很有好感,微感忧虑说道:“就算他参选又如何?如果那些家族不能认可他,手底下操控的财团,政客,媒体还有那些无处不在的影响力,足以在初选的时候就把他打下去。如果帕布尔得到了这些家族的尊敬和承认……那想必他也一定要在政治纲领上做出退让,这样的帕布尔还是现在的帕布尔吗?”
施清海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位上司说的话都是真的,虽然他依然愿意保有心中的天真想法,希望帕布尔先生在出任总统之后,依然是现在这个敢于直视社会的不公,并且用坚毅而温和的态度坚决地推行改革。
“帕布尔先生当年是从东林大区考取了联邦律师执照。”施清海忽然开口说道:“我认识的东林人,都像石头一样执着,我相信他也是。”
暮色渐暗,天台上的风也越来越大,四月末的夜风终于驱散了白日的暑气,施清海系上了西服的扣子,与中年人告别,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这么长时间的闲聊已经是极为奢侈的事情,哪怕聊的是政治。
“哪天有机会给我整点儿野兔子肉吃,野牛肉这种好东西就不指望你了。”施清海将烟头弹往墙角,头也不回地离开,挥手说道:“毕竟你是HTD的局长不是?”
……
……
灰色监视器里的画面像是陷入了停滞,许久没有人经过,没有什么动静,如果不是那些梨树还在春风里沉醉轻摇,真会让人怀疑是不是监视器坏了。许乐坐在铁门旁的平房里,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监视器,又隔着大块透明的玻璃看了一眼学校外安静的街道,没有发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稍微放了一些心,看来那些大人物们的报复还没有这么快来到。
早晨回到梨花大学校园,许乐刻意在校园最出名的四个喷泉一带逛了逛,听着那些演讲与口号,确认了施清海说的是对的。虽然没有多少学生被那些演讲所吸引,依然是专注于课业实验之中,可是学校里的气氛还是有些紧张。许乐好奇地听了许久,才知道原来一年一度的乔治卡林日又要到了,联邦政府的教育部门和联邦调查局十分警惕,生怕有什么火花烧进校园,想必在这样的情况下,邹家那对兄妹再如何嚣张,也没有胆量闯进梨花大学对付他,不然一旦惹出事端,发生了什么群体性事件,谁也承担不起。
许乐对政治毫无兴趣,通过在网络当中搜索,才对那个有些耳熟的名字乔治卡林有了些初步的了解。这个叫做乔治卡林的人,曾经是联邦首都大学里的一位天才教授,也是人类有记载历史当中最年轻的教授之一,他最擅长的领域是政治历史学,这个有些拗口的名目实际上就是研究历史上出现过的不同政治形态。
乔治卡林从来不是一个以激进面目出现在公众面前的学者,甚至在他的著作中连无政府主义思潮和绝对自由主义都极少见到,他只是以很严谨的态度分析人类历史当中的各种政治架构,并且进行模型重设。他分析了三十七宪历之前,人类社会最后一个帝制社会为何会崩塌,以及当时的皇族为什么会选择极为礼貌而和平的退让,同时,他也分析了刚刚拥有稳定架构六百多年的联邦体制,认为这种体制只是一种虚假的三权分立,在信息无法做到完全共享的情况下,对于信息的占有,是一种生产资料分配上的极大不公,从而会导致社会资源的分配不公,进而产生一系列的社会问题。
乔治卡林指出传说中的七大家,便是这种体制下的畸形存在。目的单纯的学术研究,当研究历史逐步推展到研究现实,便容易出问题,或许乔治卡林自身都没有意识到他提出的理论,尤其是那些翔实的材料分析和数据演算,给了那些不满现状的人一个有力的武器。
从一些后人的回忆细节看来,这位叫乔治卡林的人,只是一个很单纯的学者。一开始的时候,他的名字只是在学术圈里得到推崇,一般的联邦公民也没有人会愿意去看那些无比枯燥的数字罗列,他们只想看到结论,所以乔治卡林的影响力并没有怎么展现,联邦依然平和而自然地允许着他发表着学术著作。
然而这一切在宪历三十六年的时候被改变了,因为在那一年的五月十九号,乔治卡林应邀参加某个政府部门会议,在途中却离奇失踪,从此再也找不到踪影。
乔治卡林消失了三十年,逐渐有些有心人注意到了他的著作,更注意到了他的离奇失踪。一个有阴谋意味的故事,足以吸引无数普通人的目光,尤其是刚刚解散军队,放弃暴力对抗的反政府方面,抓住了这个楔机,将乔治卡林的学说奉为了自己的政治纲领,以消除联邦社会的不公,要求更大程度的透明度,审查七大家内幕交易为口号,参加了S2行政星球的议会选举……从此,乔治卡林被赋予了更多的色彩,揭穿联邦黑幕的先驱,勇敢的学者,诸如此类的称号不知凡几,而每年的五月十九日则被定为了乔治卡林日。
说来荒谬的是,这条议案居然是由联邦管理委员会那些议员们提案通过的。联邦的议员们宣称自己都是乔治卡林的信徒,而反政府方面的议员只不过是一些利用乔治卡林学说的败类,议员们坚称自己和七大家没有任何关系,于是乎联邦公民们都有些傻眼,难道七大家本来就是不存在的东西?
这个被尊为圣乔治的人还真可怜,说不定他当初只是想问题想的太出神,于是开车开进了河里……只不过是个老实的学者,怎么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许乐的目光移到了光屏的下方,他对政治没有什么兴趣,对联邦政府更没有一丝好感,所以对于乔治卡林竟是生出了一些同情。他忽然注意到了一则关于乔治卡林的佚闻趣事,不由睁大了眼睛,心想这个论调怎么就这么熟悉?
//com//乔治卡林走上圣坛之后,关于他在首都大学里的授课内容,甚至是闲聊时的语句,都被他的崇拜者收集起来,放到了网络上。这位历史政治学家明显不是一个只知道死读书的迂腐之人,而是拥有广泛的兴趣,对于艺术领域也多有涉猎,只是在这些方面的成就远远不如他在本行上那般高。甚至于这位学者也不能摆脱正常男人的爱好,时常喜欢在喝到半醺之后,对联邦和帝国当时正处于后期的第二次大战做评论,他关于战事的评论很多,可惜连他最忠实的崇拜者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先生关于战争确实是一窍不通,言论大多荒谬不堪,每每与事实的发展相差甚远,尤其是他关于机甲的评价,更是令无数人感到好笑。
“单兵机甲虽然机动力极强,但是可携带能量弹药负荷严重不足,属于绝对的高耗低能武器,绝对不符合经济原理和政治需要。在现代的战争中,如果说单兵机甲是漂亮而昂贵的钻石,那么随便一个最原始的集团火炮平射,便能将这些钻石烧成黑碳……”
这番对话发生在宪历二十七年春天的一次大学联谊酒会上,后来也成了圣乔治的趣闻之一。许乐看到的也正是这一段,他有些好奇地挠着头发,总觉得这段话无比熟悉,想了很久,他才想起来,在矿坑外的无边暮色之中,每当自己流露出对机甲的向往时……封余大叔便会以一种无比嘲讽的语气说出这段话。
“大叔居然也读乔治卡林语录?”许乐回忆那个头发花白一口烂牙的家伙,怎么也不觉得对方是一个对历史政治或是政治八卦感兴趣的人,忍不住笑了。
把乔治卡林的事情抛诸脑后,许乐继续在网络上进行夜游,很熟门熟路地进入某个论坛,开始从第三百多项的地方仔细阅读上面的文档。这是一个关于第一宪章精神的宣传论坛,上面有关于第一宪章的所有东西。如今的许乐,早已经从那种逃亡的恐慌中摆脱出来,颈后的伪装芯片似乎完全可以躲过第一宪章的光辉,然而他依然有些不放心,总想要对第一宪章了解的更多一些。从两个月前开始,他就开始在进行这一项工作,在首都星圈的网络上流连许久,他才愕然发现,原来关于宪章局,关于联邦电子监控网络以及那个核心的中央电脑的资料,都光明正大的放在网络上,放在图书馆里,任联邦公民随意查阅。
宪章局的工作流程,中央电脑的权限,都不是秘密。大概只有这种程序的绝对透明,才能让联邦公民们允许第一宪章的存在?许乐有时候会在心里这样思考。
了解的越多,未知的越少,恐惧也就越来越少,他停止了对文件的检索,盯着手腕上的金属手镯陷入了沉思。能够做出伪装芯片,足以将近百年来的所有星云奖获得者全部打翻,老板大叔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他对宪章局如此了解,对那台集合了人类智慧结晶的中央电脑如此了解?
想不通的问题,没有必要继续去想。轻轻摩娑着金属手镯光滑而极有质感的表面,许乐的手指在光屏上轻轻点着,联上了政府公示板,在信息树下翻拣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东林大区福吉州第三监狱的信息。
“还有一个星期,维哥儿就要出狱了。”许乐看着信息公示板上那个熟悉的名字,心里莫名的伤感起来。他这一生的朋友极少,维哥和强子算两个,最近刚刚认识的施清海……也勉强算一个,老板当然算。未满十四岁的小强被送到了少年感化所,也不知道他的妈妈会着急成什么模样。李维呢?从监狱出来之后,他能做什么?难道回到钟楼街,真的变成一个黑道分子?
许乐感到了焦虑,低头思考了很久,脸上很少消退的笑容此时也不见了。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始在网上寻找可靠的途径,希望能够想办法给李维打过去一笔钱。封余留给他的银行卡里还有三百多万联邦币,这是他前几天下载了一个三林联合银行客户端才查清楚的事情,他准备给李维寄去一百万,相信这可以帮助李维走上完全不同的一条道路。
从理智出发,许乐清楚自己这个举动实在是谈不上明智,如果联邦方面将来怀疑到什么,那么通过金融监控系统,极容易从李维那里查到自己……可是许乐就是无法眼看着自己的朋友在远方受苦受难,更何况对方还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被抓进了监狱,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总有很多事情更重要,当然,他会做的极为小心,尽量不留下什么线索。
……
……
想起老板,想起李维,想起故乡,许乐心生惘然。发呆片刻,他从怀里取出那张纯天然纤维制成的名片,看了一眼后,放入了金属抽屉里放好,他想起了飞船上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儿。
这张名片是钟家夫人给他的,一联想到七大家这种遥远而恐怖的存在,许乐的心情便变得有些怪异。老板便是死在第四军区的手上,而且西林的军人有不少知道自己的长相——如果人生没有什么天大的变故,那么他一定不可能去拔打名片上的那个电话,这一生大概也不会再与那个小女孩儿见面,除非他想找死。如果将来有一天他真的需要拔通那个电话,那只能说明在他的生活里,已经出现了比死亡更加可怕的问题。
梨花大学被封了几十年的西直门在前几天被重新打开了,由于路途更近的缘故,学生们都选择从西直门出校。本来就没有多少人经过的后门现在变得更为冷清,几个小时或许都不可能出现一个人影,只有那些梨树陪伴着门房里孤单的少年。此时夜已深了,春天的风悄悄地平息下来,许乐在梨树的影子中走到铁门中间,将铁门锁好,又回到房间内刷卡记时,这才关闭了所有的照明设备,打开了自动监控鸣叫器,走回了卧室。
在黑暗里,穿着一身单内衣的许乐蹲了半个小时的马步,擦掉额头上的汗,然后开始重新温习那十个机械生硬的动作,每一进膝,每一抬肘,每一转腕,都是那样刚劲有力,有去无回,壮烈无二。
最后他冲了个澡,对着镜子,用小刀在眉毛间刮弄了半天,这才带着浑身的酸痛和疲惫上了床,沉沉睡去。在睡眠中,在黑暗中,他无法发现自己赤裸的身体上有一道极不容易发现的波动正沿遁着某种特定的途径前行,折回,最后绕回原点,形成一个通道,然后继续开始,这些波动和颤抖越来越清晰分明,却又越来越不起眼,似乎将要潜伏到他的皮肤之下,肌肉关节之中,再也不肯让人看见……
……
……
梨花大学的生活一成不变,每天许乐都会去课堂旁听,饥渴地吸收着那些被数字化、图纸化的知识,那是最基础却也是他最欠缺的部分。四年的修理工生涯,让他的实践能力异常强悍,然而机修师封余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从来没有教过他理论方面的知识。如今的许乐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之中,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梨花大学课堂上教授们枯燥的基础理论教学,恰好满足了他这方面的需要,所以他过的异常充实,只等待着下学期便要开始的实验课,来验证他理论与实践结合之后的成果。
施清海不知道最近在忙些什么,只是有天中午过来打了个招呼便消失不见。许乐知道这个流氓官员并没有被开除,不禁有些惊讶他的能力。他清楚联邦调查局工作的忙碌程度,只不过少喝几顿酒倒也不会让他生出怨念来,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连着好些天没有看见那家伙,许乐竟还有些不习惯了。
他们两个人一直担心的报复,那一对生性冷酷兄妹的报复,并没有如期到来。但许乐依然是小心谨慎地留在校园之内,一步都不踏出铁门。如果这种平静的生活就此持续下去,许乐肯定会非常满足,他已经购买了一张暑假期间的机票,要去那个芯片记载中的“故乡”去看看,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己这个虚假的身份,实在不想让别的事情来打扰自己。
可是那一天,许乐便感觉到校园内的气氛有些怪异。那些行走于教学校实验楼与公寓之间的学生们面色如常,可是许乐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正要发生。或许是因为校长忽然出现在冷清的后门门房里与自己说话?许乐低下了头,尽量保持着平静。梨花大学虽然不出名,但好像在政府内部很有地位,这位看上去很寻常的校长级别肯定不会低,这样的人为什么要专门到门房里和自己说话?
这时候的许乐早忘记了那封推荐信的事情事情,只是敏感地判断出,校长大人来到后门,一定是为了查看什么,然而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现?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
//com//(第一卷结束了,最重要的几个角色基本出来了,我又一次满足了,继续要推荐票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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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在黑暗中做完了全套动作,一样变得疲惫不堪的许乐再次进入了洗手间,冲了个冷水澡之后,他的精神似乎变得好了许多。从镜子后面挖空的瓷砖下取出那把锋利的小刀,开始对着镜子认真地刮弄着眉毛,一根一丝都修整的极为细致,最后他往眉毛间涂抹了一些活泉牌紧肤水,对着镜子里那张脸,满意地点了点头。
许乐并没有自恋的习惯,也没有让自己这张平凡的脸变英俊的想法,就算他有,也不可能选在凌晨来进行这种工作,除非是个神经病——23频道的广告里说这种紧肤水能够收缩毛孔,所以这两个月里他一直在试着用。对着镜子端详了许久,确认眉毛间的那些毛孔已经细微到看不见,如果不用放大镜看,绝对看不出来光滑的皮肤上本来应该生着眉毛。
这张平凡的脸上最有特色的地方便这对眉毛,当初在矿坑的时候,封余就曾经说过他的眉毛像一把刀,太过正,太过直……修眉的目的不是为了让自己的五官柔顺些,而是为了通过修改眉间距来改变自己的面容。毕竟他的真实身份不敢暴露,西林东林虽然距离首都星圈无比遥远,但人世间的事儿怎么说得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曾经见过许乐的人来到梨花大学……
许乐原本的眉毛如墨一般,并且中间连在了一起,看上去就像一把锋利而势不可挡的大砍刀,这两个月里他不停地修着眉毛,就是要把这对直眉从中间截断……效果还确实不错,至少镜子里的那张脸,和原本的样子确实有了些区别,虽然区别不是太明显。
如果说许乐以前的眉毛是一把大砍刀,那现在他的眉毛依然是那样直,那样墨的干脆,却已经变成了两把小飞刀,挑向鬓际。
……
……
今夜无眠,许乐坐在黑暗里盯着紧闭的大铁门,关于直觉这种事情,其实只是无数细微变化所引发的敏感判断,甚至是一种下意识的判断。许乐是个善于观察事物的人,封余当初便曾经无比欣赏他这一点,所以他相信自己的直觉,校长的突然来临和无声离去,还有西直门前些天的忽然重新开放,校园后门此时绝对的安静,都代表着什么。他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就像是在电子围墙那头的青色草原上,似乎草丛里潜伏着许多只野兽,令他不安的是,自己根本无法发现这些危险究竟在哪里。
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掌心的金属手柄,许乐眼睛微眯,知道自己只要推动那个活动按钮,这个貌似数据存储器的小工具前端便会喷出极强的电流,而当蓄积的电流用光之后,还可以弹出锋利的匕尖。有了这样一个利器护身,他的心情安定了一些,然而当他想到夜店门口那些嚣张的人当街拔出的手枪,他的心又不再那么安定了。
当年他在封余的指导下做出了两根电击棍,除了一根送给李维,间接导致了后续一切的发生,还有一根他一直拿在身旁防身,曾经电昏过野牛,电迷糊过警察局长,被他亲昵地称为“把手”。离开河西州的时候,“把手”已经随着芯片火葬于那个焚化炉中。此时手中的这一把,是一个月前才重新做好的,他旁听的科系还没有开始实验课,但是在校园里寻找合适的材料却不是什么难事,在网上订购了一些特殊的元件之后,许乐重新做好了这个东西,最后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做:
“飞刀”
漫长的夜,就在许乐紧惕地等待中一分一秒过去。天边渐渐亮了,S1星球天空上那两个淡淡的月影也分次消失在地平线处,一种灰蒙蒙的白开始笼罩天空。空气中充满了新鲜和清凉的味道,晨风在梨园四周吹拂着,却将那些淡雾吹的越来越拢,越来越浓。虽已到了清晨,却是最初的晨,校园里的人们还在沉睡,草丛里鸣叫了一夜的昆虫却感到了累,纷纷停止了生命的歌唱,四周一片安静。
许乐也已经困了,自嘲地笑了笑,心想到底不像大叔那样有丰富的逃亡经验,随便的瞎想便让自己紧张了一夜,再这样熬下去,只怕不需要联邦政府来捉,自己就会筋疲力尽而亡。他打开了窗户,让外面的微风透了进来,然后准备开灯,再回床上补一觉。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关要接触到触摸开关的那一刹那,却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梨花大学冷清的后铁门电子开关处发出嘀的一声轻响,然后在薄薄的晨雾之中缓缓拉开。
许乐惊讶地看着这一幕,手掌握紧了“飞刀”,铁门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开动,只能说明学校里拥有更高权限的人,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输入了指令。如果他此时还在沉睡,一定不会听到嘀的那声轻响,这样无论呆会从校园外进来什么人,他都不会知道。在这一刻,他虽惊愕,却也放下了心中的担心,相信即将到来的古怪客人肯定不是来找自己麻烦的,因为无论什么时间段,也没有人会用这样光明正大的方式来搞追捕,而且打开学校的大门和捉拿自己似乎也完全扯不上关系。
只是这一幕看上去确实有些诡异,薄雾之中,铁门缓缓打开,四周却没有一个人影,看上去就像是电影里面常见的恐怖镜头。
一辆全黑色的汽车快速地从雾中驶来,沿着校外的道路向着梨园前行,只看那些变形离散的白色雾气,便能知道这辆汽车的速度有多快,然而在这样的速度下,这辆黑色汽车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时隐时现的幽灵。
说来奇妙的是,当许乐看见这辆黑色汽车的时候,他感觉到身周的危险味道似乎淡了许多,强烈的好奇心让他走到了窗边,在暗中窥视着这一幕,不明白这辆外表极其普通,甚至连标志都没有的汽车,怎么能够行驶的如此流畅自然,甚至……给人一种生动的感觉。
忽然间,许乐发现校园内的薄雾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影,那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学生,正穿着一套碎花的睡衣,抱着一本书,睡意未去地行走在梨园的马路上。这里距离公寓楼还有一段距离,尤其是最近格外冷清,但依然会有学生贪图梨园美景而来此地晨读,可是晨读的学生极少有起这么早的。
许乐这时候顾不得考虑那个女学生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因为他发现,那个连眼睛都没有完全睁开的女学生在雾中的身影并不清楚,而校外驶来的那辆黑色汽车似乎也没有发现她,依然保持着高速行驶……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发生,或许几秒钟之后,那个可怜的女学生便会被那辆古怪的黑色汽车撞飞到高空去看梨园的风景。
来不及呼喊,因为汽车里的人根本听不见,而且许乐总觉得对方就算听见了也不会减速,至于那个睡意十足的迷糊女学生,许乐也不敢奢望能够把对方喊醒。所以他直接从窗子那里跳了出去,用最快的速度冲向了那个女生,甚至比当年和野牛赛跑还要更快,直接将那个女学生扑倒在了公路旁的草地上!
就在他们两个人倒地的那一刹那,如幽灵一般的黑色汽车高速地从他们的身边驶过,没有减速,没有停车,甚至没有人注视这里发生的插曲,只是带起了地面上的几片青青树叶,消失在了雾中的校园。
就在许乐冲出来的那一刻,他忽然感觉到有无数的目光望向了自己,可是随着后来发生的一幕,那些目光又同时消失。只是此时少年的心情有些愤怒,愤怒于那辆不顾人死活的汽车,所以根本顾不得这些蹊跷的感觉,他恼怒地瞪着那辆黑色汽车的背影,低声骂了几句。
……
……
张小萌忍着膝盖上的疼痛,从那个年轻男子的怀里挣扎着站了起来,眼角余光顺着那辆黑色汽车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涌起无比的失望与愤怒。议员安排自己回到梨花大学,为的就是要与那个人接触,为了得到那个人今天凌晨从学校后门进入的情报,S2的人们为之付出了多少努力?她也明白,这种撞车偶遇的方法实在是太过冒险,可是她也不得已……眼看着事情正在按照计划发展,结果却被一个意外打断!
然而当她回头去看那个意外时,却意外地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尤其是那脸上流露的真诚关切和眼睛里透露的诚恳,让她在一瞬间内想起了对方是谁……那个分自己小狗饼干的人。张小萌愕然地看着许乐的双眼,感觉对方的目光就像两把飞刀一样盯在自己的眼瞳中,一时间竟有些慌了,竟忘了自己最重要的任务。
许乐此时也呆住了,他发现怀里的女孩儿戴着黑框眼镜,正是大巴上遇到,开学时看到的那个清纯丫头。手掌的触觉很软,他紧接着才发现自己依然搂着对方的腰臀,一股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他顿时变成了一块僵硬的东林乡下石头。
当一对年轻男女变成雕像的时候,那辆黑色汽车已经穿过了薄雾。汽车后座上一个约摸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睁开有些疲惫的眼睛,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身旁一位管家模样的人恭谨无比说道:“请少爷放心,虽然家里依然不能派人,但特勤局主动派来了十二位特工,一定能保证您在此地学习的安全。”
“靳叔,请叫我的名字,邰之源。”年轻人诚恳地说道。他忽然苦笑了一声,“总觉得刚才有谁在瞪我,瞪的好凶,就像两把小飞刀似的,看来我们家在联邦确实挺惹人厌。”
(第一卷东林皆石完)